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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前，绿色的(de)麦田遮挡了李秀娥和丈(zhang)夫的(de)身影，两(liang)人蹲在田间的(de)十字路口，用砖头(tou)画了个圈，点(dian)燃一张张纸(zhi)钱(qian)，口中呼唤(huan)着女儿，希望(wang)她可以早日回家。

2020年，山东冠(guan)县女孩(hai)柳云被前男(nan)友王富杀害(hai)。凶手(shou)伏法后，受害(hai)人母亲李秀娥却因38万(wan)元停尸费及缺失的(de)死(si)亡证(zheng)明至今无法安葬女儿。

李秀娥是山东冠(guan)县一名农村妇人，她与丈(zhang)夫只有高中学(xue)历，以种地为生。2020年，25岁(sui)的(de)女儿柳云大学(xue)毕业不久后，被其前男(nan)友王富杀害(hai)于济南一小区地下室(shi)。

2024年1月，王富被执行死(si)刑，李秀娥到殡仪馆取(qu)女儿遗体时，被告知需公安机关出具死(si)亡证(zheng)明，公安机关回复，法院终审判决(jue)书已足够，因此不予出具。迟迟办不齐的(de)手(shou)续和高额停尸费，让李秀娥陷入两(liang)难。

案发，女孩(hai)被前男(nan)友拖入地下室(shi)杀害(hai)

柳云在山东冠(guan)县的(de)老家

判决(jue)书记载，2020年1月9日，王富打车从聊城前往济南，在柳云公司外蹲守4个多小时，当晚两(liang)人在柳云租住的(de)小区发生争(zheng)吵，王富从背后勒住柳云颈部，将其拖至地下二层储(chu)物间门(men)口杀害(hai)，盗走柳云手(shou)机后逃离现场，随后他使用柳云手(shou)机向李秀娥发送信息，伪造出一切安全(quan)的(de)假象。

李秀娥回忆，案发当晚，她给(gei)女儿打的(de)十多个语音电话都没能接通，却在深夜突(tu)然接到女儿发送的(de)消(xiao)息。“妈(ma)咪，见了王富一面，他来送人，我这就(jiu)回家。”李秀娥盯着王富两(liang)个字，有些(xie)不安。

次日，李秀娥和丈(zhang)夫从冠(guan)县赶往济南报了警，不久女儿遇害(hai)的(de)噩耗就(jiu)传来。

殡仪馆的(de)冷冻柜打开时，李秀娥见到了女儿，脖子上的(de)勒痕触目惊(jing)心。柳云的(de)颅骨变形，被鞋带勒颈窒(zhi)息而死(si)，指甲缝(feng)里还残留着搏斗的(de)血渍(zi)。

柳云和王富是初中同学(xue)，2015年开始交往，柳云大学(xue)毕业后留在了济南工作。

在李秀娥记忆中，王富早早步入社会，没上大学(xue)，性格有些(xie)偏(pian)激，她曾坚决(jue)反对两(liang)人在一起。“女儿给(gei)我说，俩人有一次闹(nao)矛盾(dun)，王富跪在地上自残，把自己(ji)砸得(de)头(tou)破血流”。

两(liang)人分手(shou)后，柳云为了躲避王富的(de)骚(sao)扰搬了家。

案发前两(liang)个月，为和柳云见面，王富持械劫持了柳云的(de)一名同事(shi)，逼迫柳云见面，并(bing)当街对柳云进行殴打，王富因寻衅滋事(shi)被派出所行政拘留十五(wu)日。

李秀娥表(biao)示，女儿搬家后王富还能找到她，是因王富在派出所做笔录期间，曾偷拍了警方对柳云的(de)笔录。

记者(zhe)获取(qu)的(de)一份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庭审笔录中（节选），王富描述了获取(qu)柳云住址的(de)过程(cheng)。

辩(bian)护人：第一次殴打柳云，你知道柳云的(de)住址吗？

王富：一开始不知道，后面去派出所做笔录，上面有柳云的(de)住址。

辩(bian)护人：之(zhi)前一审开庭的(de)时候(hou)你供述拍过笔录，是不是就(jiu)是你说的(de)这个？

王富：是

辩(bian)护人：你拍的(de)笔录有没有向柳云发送过？

王富：应该发送过，什么途(tu)径记不清了。

2022年12月29日，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决(jue)王富犯(fan)故意杀人罪，判处死(si)刑。2024年1月，王富被执行死(si)刑。

虽然罪犯(fan)已经伏法，但柳云的(de)遗体还躺在殡仪馆，直到现在。

办不齐的(de)手(shou)续

王富被执行死(si)刑后，李秀娥打算把女儿遗体带回老家安葬，得(de)知需公安机关开具死(si)亡证(zheng)明，还要缴纳约38万(wan)元停尸费，否则遗体将无法取(qu)回。

李秀娥多次找到当地派出所，派出所告知，判决(jue)书足以证(zheng)明人死(si)亡，不予开具死(si)亡证(zheng)明，可殡仪馆认为判决(jue)书无效。

罪犯(fan)被执行死(si)刑后的(de)一年里，李秀娥奔波于殡仪馆和公安局，死(si)亡证(zheng)明的(de)材料迟迟办不下来。冠(guan)县，与济南相距约188公里，可对已逝的(de)柳云而言，这里却成了回不去的(de)家。

柳云山东冠(guan)县老家的(de)院子

今年3月7日，李秀娥与家人再次从冠(guan)县去往济南，依旧无功而返。派出所口头(tou)告知，判决(jue)书即死(si)亡证(zheng)明，不予开具。

济南市第二殡仪馆3月24日书面回复李秀娥：殡仪馆方面认为，判决(jue)书和死(si)亡证(zheng)明二者(zhe)非同一主体作出，公安机关出具死(si)亡证(zheng)明系在确定无继续保存遗体的(de)必(bi)要后作出，而法院判决(jue)书系对被告人是否构成犯(fan)罪、所应承担的(de)刑罚作出的(de)裁判，二者(zhe)性质、侧重完全(quan)不同，根据相关行政法规、山东省政府规章之(zhi)规定，殡仪馆无权(quan)也不应在无死(si)亡证(zheng)明的(de)情况(kuang)下，即同意火化遗体及遗体外运的(de)诉求(qiu)。

事(shi)件至此陷入僵局，家属夹在中间，一趟(tang)趟(tang)地跑、一次次碰壁。

高院终审判决(jue)书作为死(si)亡证(zheng)明是否具有合法性？

曾担任被害(hai)方代理(li)人、北(bei)京富力律师事(shi)务所主任殷清利律师表(biao)示，虽然法院刑事(shi)附带民事(shi)判决(jue)书认定案涉当事(shi)人死(si)亡的(de)事(shi)实，但性质上其属于司法文件，不等同于死(si)亡证(zheng)明。对于开具死(si)亡证(zheng)明，公安部等12部门(men)《关于改进和规范公安派出所出具证(zheng)明工作的(de)意见》规定，除经医疗卫生机构救治之(zhi)外的(de)公安机关处置的(de)非正常死(si)亡案件，属于公安派出所出具范围(wei)。本案所涉派出所所持判决(jue)裁定书等同于死(si)亡证(zheng)明的(de)说法不能成立。

河南泽槿律师事(shi)务所主任付建也认为，法定的(de)死(si)亡证(zheng)明出具主体及形式有明确规定。高院终审判决(jue)书是对案件审判结果的(de)判定，主要用于确定犯(fan)罪嫌疑人的(de)刑事(shi)责任等法律问题，并(bing)非专门(men)证(zheng)明死(si)亡的(de)文件，不能替代死(si)亡证(zheng)明。

“这几年也不知道咋过来的(de)，吃(chi)不下饭，睡不着觉，见到和女儿同龄(ling)的(de)女孩(hai)背影，心里都难受得(de)不行”。李秀娥告知，每年清明节，她和丈(zhang)夫都会从冠(guan)县去济南，到殡仪馆给(gei)尚(shang)未安葬的(de)女儿烧纸(zhi)，希望(wang)她能早日回家。

柳云遇害(hai)后，李秀娥终日以泪洗面，彼时家里的(de)小儿子即将高考，李秀娥担心女儿遇害(hai)的(de)事(shi)情影响到他，强(qiang)撑精神做工，为儿子筹集大学(xue)学(xue)费。由于精神恍惚，在一次做工时，李秀娥的(de)4根手(shou)指不慎被机床切掉，其中两(liang)根手(shou)指彻底(di)坏死(si)无法接上，落下了终生残疾。

家庭重担全(quan)部压在了李秀娥的(de)丈(zhang)夫一人身上。

这些(xie)年，为给(gei)女儿讨回公道和供小儿子上学(xue)，李秀娥丈(zhang)夫一边种地，一边打工，落下一身病，依然入不敷出，欠(qian)了不少外债。

好在小儿子争(zheng)气(qi)，考上了湖北(bei)某211大学(xue)，如今还成功考上了研究生。

法槌已然落下，可这并(bing)不意味着正义已完整兑现。判决(jue)之(zhi)后，案件衍生的(de)奔波劳顿，以及费用归属难题，依旧如沉重的(de)阴(yin)霾，笼(long)罩着李秀娥一家

38万(wan)元停尸费之(zhi)困

大河报《看见》记者(zhe)注意到，李秀娥与殡仪馆签署的(de)《非正常死(si)亡尸体存放协议》没有写明尸体每天存放的(de)价格，只有一些(xie)遗体存放的(de)条款。

其中第四条规定“公安机关查明死(si)因后，尸体没有继续保存必(bi)要的(de)，家属予以及时处理(li)。如果家属无正当理(li)由不及时处理(li)，甲方报请(qing)县级以上公安机关批准后进行遗体处理(li)”。

第五(wu)条规定“因检验、鉴定需要，公安、检察、审判机关决(jue)定延长尸体保留期限的(de)，延期保留尸体的(de)费用由决(jue)定机关承担，死(si)者(zhe)亲属要求(qiu)延长尸体保留期限的(de)，延期保留尸体的(de)费用由死(si)者(zhe)亲属承担”。

李秀娥坚称，遗体存放的(de)这五(wu)年间，警方和殡仪馆均未通知家属处理(li)，按照当初和殡仪馆签署的(de)协议，她认为这38万(wan)元费用，不应该由家属承担。“如果通知了我们处理(li)，我们不处理(li)，那费用肯定我们出，可是警方就(jiu)没通知。”

她说，曾经也想过尽快安葬女儿，但她不敢这么做。“案子没结束，罪犯(fan)没死(si)刑，如果警方要进一步解剖取(qu)证(zheng)，没了遗体怎(zen)么办？”自己(ji)也曾接到有关部门(men)电话询问“对方原(yuan)意出60万(wan)元，是否愿意出具谅解书？”李秀娥拒绝了。

“孩(hai)子没了，我们要钱(qian)做什么？我们再穷，也还有手(shou)有脚，能活下去，我一定要罪犯(fan)偿命，如果因为我们收了钱(qian)罪犯(fan)没有偿命，我也没脸面对女儿了。”

直至罪犯(fan)被枪毙，李秀娥才放下心，打算接女儿“回家”。

柳云在冠(guan)县老家的(de)房间

4月1日下午，大河报《看见》记者(zhe)联系到济南市第二殡仪馆。

工作人员介绍，因遗体涉案，殡仪馆无法确定案件是否完结，若(ruo)直接将遗体火化，警方届时需进一步查验，殡仪馆无法承担该责任，因此需要公安机关出具材料，证(zheng)明不会再有后续影响，避免产生纠纷。

记者(zhe)查询发现，据我国《殡葬管(guan)理(li)条例》，火化遗体必(bi)须凭公安机关或者(zhe)国务院卫生行政部门(men)规定的(de)医疗机构出具的(de)死(si)亡证(zheng)明。

工作人员介绍，涉案遗体采用单间冷藏200元/天收费，据殡仪馆出具的(de)殡葬项目协议书， 包含遗体冷箱、遗体接运、装袋、收尸抬尸等，累计费用约38.3万(wan)元。

“我们只负责存放，不负责督促案件，无法向公安机关沟通遗体有无保存的(de)必(bi)要性”。工作人员称，即便(bian)处理(li)遗体，公安机关也不会直接联系殡仪馆，而是通知家属，由家属处理(li)。家属结案签字确认，再拿(na)手(shou)续来殡仪馆处理(li)遗体。

殡仪馆是否有义务主动联系公安机关确认遗体保存必(bi)要性？

殷清利律师认为，在本案中，殡仪馆作为存放尸体协议的(de)合同一方，应依据民法典关于全(quan)面履行、诚实信用等原(yuan)则的(de)规定，在自己(ji)职责范围(wei)内经常与办案机关进行主动沟通，以确定尸体是否具备(bei)继续存放的(de)必(bi)要性，而不是“只管(guan)存放，不管(guan)其余”，把所有责任推向司法机关。

记者(zhe)检索发现，刑事(shi)案件中遗体长期存放产生的(de)费用问题不是个例。

类似(si)案件中（如广(guang)西“百香果女孩(hai)案”），同样存在遗体长期存放费用争(zheng)议，后经过当地协调，减(jian)免了费用。新京报曾评论，法槌落地不是正义的(de)全(quan)部，案后“救济”更体现人文善意。

公安机关：停尸费减(jian)至12万(wan)元

4月2日下午，济南市公安局历下分局信访处民警告诉大河报《看见》记者(zhe)，警方对受害(hai)者(zhe)家属给(gei)予人道主义协助(zhu)，已向民政部门(men)申请(qing)停尸费减(jian)免，费用从38万(wan)减(jian)至12万(wan)元。他强(qiang)调，费用问题并(bing)非警方管(guan)辖范围(wei)。

对于家属提及民警未告知可以处理(li)遗体的(de)说法，民警表(biao)示，遗体处理(li)警方不会出具书面文书，会口头(tou)告知家属。“警方当时就(jiu)进行了口头(tou)告知，因为尸检结论要签字，签完字会告知尸检完成，遗体就(jiu)可以自行处置了，尸检结论就(jiu)是取(qu)证(zheng)已经结束了”。

对此，殷清利律师认为，根据《公安机关办理(li)刑事(shi)案件程(cheng)序规定》第219条明确规定“对已经查明死(si)因，没有继续保存必(bi)要的(de)尸体，应当通知家属领回处理(li)”，这里的(de)通知虽然没有要求(qiu)书面通知，但公安机关如果使用口头(tou)或电话通知，应当保存录音或通话记录，否则在无法举证(zheng)自己(ji)履行通知义务的(de)情况(kuang)下，应承担举证(zheng)不能的(de)后果。所以为了规范办案行为，公安机关应最好使用书面的(de)《尸体处理(li)通知书》，以免产生争(zheng)议或分歧。

对于警方给(gei)出的(de)说法，李秀娥不认可，她坚称，家属未收到警方任何形式处理(li)遗体的(de)通知。即便(bian)费用降低至12万(wan)元，对于其家庭来说，依旧是笔天文数字，家里现在两(liang)万(wan)块(kuai)钱(qian)都拿(na)不出来。

记者(zhe)注意到，本案一审裁定书中，被害(hai)人家属曾提出停尸费、死(si)亡赔偿金等主张，法院认为，这部分不属于刑事(shi)附带民事(shi)诉讼赔偿范围(wei)，一审和二审均不予支持。

柳云何时能回家，李秀娥依旧在期盼着。

（应受访者(zhe)要求(qiu)，文中李秀娥、柳云、王富均为化名，原(yuan)标题为《凶手(shou)已执行死(si)刑，我的(de)女儿还在冰(bing)柜：38万(wan)元的(de)停尸费和不予开具的(de)死(si)亡证(zheng)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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