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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nian),怪兽满怀(huai)期待地去(qu)影院看了热映的电影《芭比》。看完后,她有(you)种说不出来的滋味(wei)——这是一部好电影,但翻译有(you)些不对劲。
比如说,当芭比去(qu)找怪人芭比求助时(shi),怪人芭比那(na)句“And then you're gonna start getting sad and mushy and complicated”被译为了“你还(hai)会变得多(duo)愁善感,哭(ku)哭(ku)啼啼,阴晴不定”。当芭比们恣意地在派对中(zhong)跳舞时(shi),歌(ge)词“I can dance”被译为了“我会摇曳生姿”。
这样的字幕每句都不超过15个英(ying)文单(dan)词,在荧幕上停留的时(shi)间也(ye)只有(you)几秒钟。而在一闪而过的瞬间里,隐藏着翻译背后对性别(bie)的理解。
怪兽是秃炮怪字幕组的创始人,这是一群(qun)英(ying)美(mei)剧迷组建(jian)起(qi)的字幕组。在和成员们讨论后,她们决定自己翻译一版(ban)字幕:在秃炮怪的译本里,两句台词分别(bie)被译为“然后你会开始悲伤,多(duo)愁善感,心情(qing)复杂”,“我肆意舞蹈,我尽情(qing)舞动,我舞动全场”。
有(you)粉丝研究了两版(ban)的翻译,列出了23处(chu)不同。这条对比分析的微博让秃炮怪上了热搜,她们逐渐被认识,被许多(duo)人称为“女性向字幕组”。
但希望用翻译改(gai)变性别(bie)偏见,只是她们被看见的闪耀一面。成员们出于热爱聚集在一起(qi),同时(shi)面对着版(ban)权、经济等(deng)方面的压力。
冲动与制度
回忆成立(li)的时(shi)候,怪兽和阿空的记忆已经模糊。
怪兽今年(nian)25岁(sui),在成都读新闻与传播的研二。秃炮怪是她刚上大一时(shi),跟两个高(gao)中(zhong)的好友(you)一起(qi)创立(li)的。最初的想法很简单(dan),“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又对这方面(英(ying)美(mei)剧)有(you)很多(duo)年(nian)的积累。”阿空是怪兽的好朋友(you),在秃炮怪成立(li)不久后加入。和怪兽同龄的她去(qu)年(nian)刚从英(ying)国留学回来,在上海工作之余为秃炮怪撰稿和校对。
成立(li)的前三年(nian),秃炮怪主要在公众号上发布(bu)英(ying)美(mei)影视剧的剧评和推介。直(zhi)到2022年(nian)冬天,在追美(mei)剧《大学女子的性生活2》时(shi),苦于没有(you)中(zhong)文翻译,怪兽第一次萌发了成立(li)字幕组的冲动。说干(gan)就干(gan),她立(li)刻召集了十几个成员,一起(qi)翻译了第一集。在阿空眼里,怪兽是一个“行动力特别(bie)强”的人。
字幕组就这样建(jian)了起(qi)来。然而,她们面临(lin)的第一个困难就是译制人手不足(zu)。怪兽本科学财务管理,阿空学新闻与传播,大家都没有(you)什么翻译的经验,只能在公众号招募(mu)。怪兽回忆,“基本上是一个谁来谁上的状态,翻译的质量(liang)无法保证。”
除此之外,由于缺乏流程把控的经验,各个环(huan)节的统筹也(ye)比较混(hun)乱,这些工作大部分落在了怪兽身上。当时(shi),她正在进行研究生考试的最后冲刺,只能抽出空余时(shi)间摸(mo)索。直(zhi)到考研前一周,怪兽才停下手头字幕组的工作。考试一结束,她马不停蹄地回来接手。
就这么一部接一部地翻译,两年(nian)间,秃炮怪从一个人手不足(zu)的小作坊发展成了一个稳定的团队。
目前,字幕组大约有(you)120人,包括翻译、一校、二校和特效人员。其(qi)中(zhong),二校负责把控和校对整部剧的翻译。
据几位成员介绍,她们的翻译选择主要分为两类:一种是像《芭比》那(na)样已经被引进国内、口碑(bei)稳定的电影和剧集;另一种是根据国内外影视资讯筛选的未(wei)译新剧。
选定后,怪兽会直(zhi)接联系分配给不同的二校和翻译,这种做法一直(zhi)延续到一年(nian)前,在翻译《偶像漩涡》时(shi),出现(xian)了一次变动。
2023年(nian)5月(yue),由知名欧美(mei)音(yin)乐人The Weekend、Troye Siven以及BLACKPINK成员Jennie主演(yan)的《偶像漩涡》上映。被其(qi)强大的卡司吸引,秃炮怪决定翻译这部剧。
i师是校对组组长,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二校,负责这部剧的校对。但在翻译时(shi),她逐渐发现(xian)这部剧情(qing)节混(hun)乱,充斥着令人不适的镜头。此外,红极一时(shi)的Jennie也(ye)被塑造成了一个单(dan)薄的花(hua)瓶形象,她感到女演(yan)员们成为了烘托男主的工具角色。
《偶像漩涡》截图。图源网络
在翻译到台词“I'm f***ing s***ting more blood than a kid at Epstein's island”,她无法接受这部剧用爱泼斯坦案受害者开玩笑(xiao),决定中(zhong)途放(fang)弃“跳车”,甚至一度想退出字幕组。
自此,怪兽优化(hua)了翻译的流程和制度,在一年(nian)前开始实行“二校项(xiang)目制”,这意味(wei)着二校可以自己选择感兴趣的剧集,并(bing)以其(qi)为中(zhong)心成立(li)翻译项(xiang)目组。怪兽一般只负责发布(bu)项(xiang)目信息,一校和翻译可以自由报名。这样不仅能够进行多(duo)线程发展,提高(gao)工作的效率,也(ye)能最大程度地保护大家的热情(qing)。
正是这份(fen)热情(qing),支撑着秃炮怪走到了今天。在谈及加入字幕组的原因时(shi),出现(xian)频率最高(gao)的词是“喜欢”和“爱好”。英(ying)美(mei)剧陪(pei)伴着成员们成长,是她们女性主义的启蒙,引导她们进入字幕翻译。
阿空仍然记得美(mei)剧《犯罪心理》给她带来的震撼,这是一部研究犯罪心理的悬疑美(mei)剧。在剧中(zhong),主角抓获一个儿童性侵犯时(shi)告诉犯人,“有(you)一半受过性侵犯的人会变成你,另一部分则变成逮捕他们的人,这个人就是我自己。”现(xian)在,她依然可以清晰地背出这句台词,这也(ye)是她对“性侵”产生概念的开始。
许多(duo)剧集的字幕翻译也(ye)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Gabrielle是秃炮怪的一名二校。她回忆在看美(mei)剧《生活大爆炸(zha)》时(shi),发现(xian)台词“What's life without whimsy?”被译为了诗经体——“不为无益(yi)之事,何以遣有(you)涯之生”。高(gao)中(zhong)时(shi),她偶然读到一本讲(jiang)述字幕译者故事的小说,书中(zhong)细腻的描写打动了她,字幕组在她心中(zhong)变得理想而神圣(sheng),她后来选择了英(ying)语专业,在两年(nian)前加入字幕组。
成员们加入秃炮怪的原因就像怪兽所说,是一股朴素的热爱和冲动,“成立(li)的时(shi)候没有(you)想那(na)么多(duo),只是因为爱好慢慢摸(mo)索着干(gan)起(qi)来了”。
“女性向”
一开始,当有(you)人说到秃炮怪是“专做女性向”的字幕组时(shi),怪兽会毫不犹(you)豫地否定。她没有(you)刻意规定过字幕组的发展方向。
不过,秃炮怪的大部分成员是年(nian)轻女性,她们天然地关(guan)心着影视剧中(zhong)的女性叙事,在一次次投票选择翻译项(xiang)目的过程中(zhong),总会不约而同地选出以女性为主角的影视剧集。
在对字幕翻译的具体处(chu)理上,秃炮怪也(ye)呈现(xian)出了“女性偏向”。
去(qu)年(nian)年(nian)初,在翻译英(ying)剧《Funny Woman》时(shi),字幕组成员一度陷入了对剧名的争论。这部剧改(gai)编(bian)自作家尼克·霍恩比的小说《Funny Girl》,讲(jiang)述一位选美(mei)皇后进入由男性主导的喜剧世(shi)界(jie),并(bing)用幽默的力量(liang)重新定义自己的故事。然而,该(gai)剧的原译名却(que)用了一个被认为有(you)“男凝”色彩的名字——《妙女郎》。
“男凝”即男性凝视,是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提出的概念。它描述的是一种视觉表现(xian)手法,其(qi)中(zhong)女性被描绘为男性观众视觉享受的对象。在影视剧里,“女郎”往往被刻画为性感、神秘的女子,被赋予了强烈的性幻(huan)想色彩。
针对“女郎”的译法,部分成员认为,纠结于这个词是否“厌女”显得有(you)些抠字眼。并(bing)且,贸然改(gai)变译名必然会对信息的检索造成困难。在争论的过程中(zhong),i师提出:“电视剧将‘Funny Girl’改(gai)为‘Funny Woman’,是否也(ye)是想淡化(hua)对‘年(nian)轻女子’这一群(qun)体的凝视?”她的观点得到了大多(duo)数成员的认同。秃炮怪的许多(duo)成员更希望能把握好手中(zhong)的话语权,做出改(gai)变。于是,她们最终(zhong)将剧名译为《风趣女子》。
《妙女郎》改(gai)名为《风趣女子》。豆瓣截图
现(xian)在回忆起(qi)来,这可能是秃炮怪“女性向”风格正式形成的标志。然而,风格的确(que)立(li)并(bing)不意味(wei)着在翻译时(shi)会遵循某种绝对的标准。在接受采访的成员们看来,除了强制将“fucking”译为“他爹的”以外,任何翻译都要根据具体的语境来决定。
在校对电影《小小恶信件(jian)》的时(shi)候,阿空发现(xian),翻译们将大部分辱女词进行了温柔化(hua)处(chu)理。例如,“I'd probably say that you look like fucking Queen Victoria shove a fucking nettle up her fucking pussy”最初被译为“你就像长满荨麻的维多(duo)利亚女王”。然而,这部电影的故事背景设(she)定在二十世(shi)纪(ji)20年(nian)代(dai)的英(ying)国,当时(shi)的女性仍处(chu)在被宗(zong)教(jiao)、家庭严格束缚的位置。在电影里,深受父权制压迫的女主通过书写粗俗、下三滥(lan)的匿名信来发泄自己的情(qing)绪。因此,在阿空看来,这种文雅的译法并(bing)没有(you)彰显女性的力量(liang),反而削弱了她身上抗争的色彩。最终(zhong),她直(zhi)译了这句话中(zhong)相当部分的脏话和辱女词。
“当你篡改(gai)话语时(shi),你是否也(ye)篡改(gai)掉了女性曾经被压迫的历史?”i师认为,翻译首先应该(gai)尊重电影和剧集本身的语境,在可操作的范围内,再减少对女性无意识的羞辱。与《小小恶信件(jian)》不同,《芭比》是一部更直(zhi)接地表达女性主义意识的合家欢电影。因此,在处(chu)理女性角色的台词时(shi),i师选择了更可爱的译法,把脏话译为“喵了个咪的”、“我才不管你是哪个阿猫阿狗”等(deng)。这样不仅规避了直(zhi)译辱女词造成的割裂感,也(ye)更好地传递了《芭比》反击父权制的幽默力量(liang)。
美(mei)国作家、语言学家阿曼达·蒙特尔在《语言恶女》中(zhong)提到,语言是可以“收复再定义”的。自20世(shi)纪(ji)90年(nian)代(dai)以来,黑(hei)人女性音(yin)乐人就开始用“bad bitch”这个词语来指代(dai)自信、有(you)魅力的女人。在这样的语境下,通过“迎(ying)难而上”地讲(jiang)更多(duo)不合时(shi)宜的语言,能够进一步削弱语言中(zhong)的厌女。
在美(mei)剧《说唱女团》中(zhong),女性角色有(you)时(shi)会互相称彼此为“bitches”,秃炮怪也(ye)会将其(qi)翻译为“婊(biao)贝”。在阿空看来,这样的翻译让女性形象变得更加真实和立(li)体,“她”不再是被期许和神化(hua)的他者,而是一个有(you)着自私(si)欲望的、活生生的人。
“我觉得女人就是女人,她应该(gai)是一个被平等(deng)尊重的人,她不是什么好人,也(ye)不是什么坏人。”阿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觉得一个字幕组也(ye)应该(gai)是有(you)‘人性’的。”
这样的坦诚使她们受到了诸多(duo)质疑,例如翻译“不够女性主义”。在怪兽看来,她很难去(qu)定义什么才是“女性主义的翻译”,她们并(bing)不一定要遵循某个指南。而“不够女性主义”的严苛要求也(ye)体现(xian)着性别(bie)标准上的不统一,“一个人对于女性的期望已经很高(gao)了,但仍会不断地对她要求”。
微小的震动
在当下的文化(hua)环(huan)境中(zhong),秃炮怪的翻译电瓶车嗡嗡认为,提到字幕组,大家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作为“中(zhong)介”的工具性角色。这样的刻板(ban)印象简化(hua)甚至抹(mo)杀了字幕译者的角色,使她们很难“被看见”。
电瓶车嗡嗡刚加入秃炮怪半年(nian),是一个在英(ying)国读哲学系的大二学生。在她看来,“知识的生产不是中(zhong)性的。翻译不仅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对整个文本和文化(hua)环(huan)境的解读。”
在这个过程中(zhong),秃炮怪成员认为自己始终(zhong)带有(you)意识与主体性,具有(you)一定的话语权,即使这是很微小的,阿空这么形容秃炮怪的角色:“我觉得我们(翻译)性质就注定了我们是不会走到非常大众的视野里。(但)就像(蝴(hu)蝶)那(na)样,哪怕扇一下翅膀,可以有(you)一片树叶震动。”
她们希望将字幕翻译做成打动人的“艺术品”。为了让翻译呈现(xian)得更加完美(mei),怪兽称她们已经完全“抛弃”了速度,只保持着一周更新一集的频率。在她看来,过分追求速度不仅是对译者的压榨,不健康的模式也(ye)难以译出高(gao)质量(liang)的字幕。
现(xian)在,为了翻译得更完美(mei),秃炮怪在两轮(lun)的校对之上又加入了“群(qun)校”和“内测”环(huan)节。在二次校对之后,完整的字幕文件(jian)会被发在大群(qun)里,不同的校对可以对翻译的细节提出修改(gai)意见。
在秃炮怪字幕组新人指南里,列了十个字幕翻译易错点,其(qi)中(zhong)包括翻译的空格缺漏,语气词漏译等(deng)问题。怪兽坚持要这样把控每个细节,“一个符(fu)号都不准错”。
秃炮怪字幕组新人指南5.0中(zhong)列出易错情(qing)况。图源受访者
一部剧的翻译是繁琐的,但对于秃炮怪的成员来说,这似乎是一种享受。对于i师来说,她能从字幕翻译中(zhong)找回自己最初对翻译的热爱。i师曾经做过十几年(nian)的出版(ban)翻译,过去(qu)在出版(ban)行业,为了市(shi)场的流通,大家有(you)时(shi)不得不反复揣(chuai)测读者的偏好,把握审核的尺(chi)度。在出版(ban)市(shi)场和甲方的要求下,i师需要反复修改(gai)。她曾经在翻译一部漫画时(shi),被要求将“月(yue)经”改(gai)为“例假”。“改(gai)到最后,已经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翻译的作品了。”她贴近原文的翻译风格也(ye)经常被批评“不够大众化(hua)”,这样的过程让她非常痛苦,甚至对翻译和表达产生了恐惧。
而字幕翻译没有(you)甲方,这种边缘却(que)意味(wei)着她能更自由地做自己想要的翻译。在译《芭比》时(shi),她发现(xian)院线版(ban)直(zhi)接将社会学术语“Female agency”译为“女性组织”。在查阅资料后,她选择将其(qi)译为符(fu)合学术规范表达的“女性能动”,“能动(agency)”即个人能够独立(li)行动、自由选择的能力。
出乎意料的是,有(you)粉丝反馈,注意到了这个有(you)些拗口的词汇,并(bing)主动地去(qu)了解这一学术概念。这样的反馈让i师意识到,更重要的是坚持自己的风格。现(xian)在,她在做任何事前都会问自己,“这件(jian)事情(qing)能不能打动你自己?如果你能打动你自己的话,它起(qi)码首先打动了一个人,那(na)你肯定不是全世(shi)界(jie)最怪的那(na)个人,肯定会有(you)人跟你有(you)共鸣。”
这样鲜明的风格为秃炮怪吸引了许多(duo)追随者。jiujiu是其(qi)中(zhong)之一。
去(qu)年(nian)9月(yue),jiujiu在广州一所高(gao)校的英(ying)语系念大四。临(lin)近毕业,她在两个不同的研究方向之间犹(you)豫不决。第一个是对经典英(ying)文文学作品的研究,这是一个稳妥(tuo)的、不会出错的选题。第二个是针对影视作品字幕译者的性别(bie)意识研究,这个方向不仅在样本调研上有(you)困难,也(ye)具有(you)一定的社会敏感度,存在很多(duo)不确(que)定性。平时(shi),jiujiu是一个追求稳妥(tuo)的人,经常会因为未(wei)发生的事情(qing)而不安(an)。最终(zhong),她告诉自己“先不管那(na)么多(duo)了,看看这个选题能走到哪一步”。出于对芭比IP的喜爱,她决定以热门电影《芭比》为样本进行研究。
在寻找翻译样本的过程中(zhong),她在社交媒体上无意刷到了秃炮怪自译《芭比》的预告帖,并(bing)发现(xian)她们是具有(you)明显女性意识的字幕组。jiujiu鼓起(qi)勇气私(si)信。令她感到开心的是,字幕组成员不仅及时(shi)回复了她,把字幕翻译的文件(jian)发给她,还(hai)鼓励她坚持这个选题。
当时(shi),她每天早(zao)上九(jiu)点起(qi)来工作,一下班就开始写论文,每天忙到凌晨两三点。通过对《芭比》大陆院线版(ban)、香港院线版(ban)和秃炮怪版(ban)的对比分析,她发现(xian)相较于后两版(ban),大陆院线版(ban)的翻译较多(duo)使用意译和归化(hua)的翻译策略,翻译风格更为简单(dan)化(hua)和口语化(hua),因此对女性主义语言的翻译信息量(liang)不足(zu)。她最终(zhong)在论文中(zhong)指出,“译者意识形态中(zhong)的性别(bie)意识才是决定译者主体性介入效果的重要因素。”
这篇论文中(zhong)列举的对比分析也(ye)让秃炮怪第一次上了微博热搜。看到热搜的那(na)一刹那(na),jiujiu先感到非常紧张。再看到大家对论文的积极讨论,她觉得很感动,在此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也(ye)有(you)能力做出这样的研究,“感觉自己推动了语言里的性别(bie)研究”。
“事实上,我们的发展与时(shi)代(dai)是密(mi)切相关(guan)的。国内的字幕组发展到现(xian)在20多(duo)年(nian),没有(you)一个是我们这种类型的”,怪兽说,“然后又刚好遇上了国内这几年(nian)女性/女权主义的发展,我们带着这种主体性的意识去(qu)做《芭比》的翻译,就很幸(xing)运地上了热搜。”
秃炮怪上热搜的微博。图源网络
和旧语言的告别(bie)
“为什么脏话都是骂妈妈?为什么要用妈妈的性器(qi)官来骂人?”在初中(zhong)一次与同学的骂战中(zhong),Gabrielle突然意识到,大家日常使用的脏话中(zhong)充斥着对女性的羞辱。无论是男生还(hai)是女生,大部分的同龄人都浸润在这样的语言体系之中(zhong),这让她难以接受。
大部分的脏话是与女性和性相关(guan)的。台湾学者蔡珮在《从污化(hua)女性脏话看父权在语言使用的权力展现(xian)》一文中(zhong)提到,在父权制文化(hua)中(zhong),女性的贞操被视作父权重要的私(si)有(you)物(wu),甚至关(guan)乎家族血统纯正与否的尊严,如果家中(zhong)的母(mu)系长辈被他人侵占,则意味(wei)着父权的被夺权。而在这种“父权制的隐喻”之下,女性在受到欺压后进行的回骂,并(bing)没有(you)打破固有(you)语言体系的阶级秩序(xu),反而加重了父权制对女性的宰制。
怪兽认为,当字幕被公开展示在大荧幕上时(shi),它就具有(you)了“天然的权威”,这种权威源于观众对出版(ban)、影视发行的信任。此外,相对于其(qi)他文本,台词是更加贴近生活的,当观众将目光自然而然地汇聚在它们之上时(shi),日常用语习(xi)惯也(ye)会被不知不觉地改(gai)变。她觉得,将诸如脏话“fucking”译为“他爹的”并(bing)不是一种咬文嚼字,而是通过镜像的方式,让大家意识到辱女词在日常对话中(zhong)的泛滥(lan)。
打开秃炮怪的粉丝社群(qun),可以发现(xian)新的语言习(xi)惯已经被贯彻到了日常对话之中(zhong)。
和旧语言的告别(bie)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开始,阿空经常会无意识地说出带有(you)辱女词的脏话。采访中(zhong),当她谈及完成一部剧集翻译的感受时(shi),脱口而出“就像自己生了一个儿子一样”,她愣了几秒钟,立(li)刻将“儿子”纠正为“孩子”。“这就是一个旧语言的反复过程,而当你去(qu)关(guan)注、重视这种小的语言时(shi),它就会对你的思想产生二次的影响。”
在与自我的对话之中(zhong),不只是语言,字幕组成员对女性和自我的认识也(ye)在变化(hua)。
过去(qu),阿空觉得自己一直(zhi)是一个“符(fu)合社会期待的标准女性”。她总是在思考,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别(bie)人满意,才能得到认可和赞许。“要考一个好成绩,要很听话,要成为那(na)个‘完美(mei)的女性’。”。
加入秃炮怪后,英(ying)美(mei)剧和翻译成为她自我再教(jiao)育的契机。
她已经记不清具体的节点,在某一个瞬间,她获得了去(qu)质疑“为什么”的能力。她突然意识到之前那(na)种认真学习(xi),“卷生卷死”的状态,并(bing)不是因为上进,而是因为恐惧——害怕没有(you)拿到第一名,会失去(qu)价值(zhi)。“但其(qi)实这种恐惧是因为,自我的认知是建(jian)立(li)在外部评价体系之下的。”
这些变化(hua)也(ye)无形中(zhong)影响着身边的人。阿空在家和字幕组成员开线上会时(shi),经常会外放(fang)声音(yin),男友(you)偶尔也(ye)会听讨论的内容。有(you)一次,他们一起(qi)看游(you)戏比赛,他突然问阿空:“为什么没有(you)全是女性成员组成的游(you)戏队伍?如果有(you),为什么没有(you)人去(qu)看她们呢?”阿空直(zhi)观地感受到了男友(you)的变化(hua),在过去(qu),他是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
这种改(gai)变鼓励着她们。除了撰稿和翻译之外,i师还(hai)跟纹身师朋友(you)一起(qi)开了一家纹身贴店(dian)。她们设(she)计了一个叫(jiao)做“双灵”的系列,这是一个来自美(mei)洲原住民的概念,认为有(you)一种人天生就存在两种性别(bie),他们是更加神圣(sheng)的。i师想通过这个系列告诉更多(duo)人,“不同群(qun)体的存在本身并(bing)没有(you)更好或更坏,一个社会对一个群(qun)体的看法是被构(gou)建(jian)出来的。”在这个系列里,有(you)代(dai)表性别(bie)中(zhong)立(li)的紫色圆圈纹身,有(you)代(dai)表无性别(bie)的黑(hei)色渐变条。纹身也(ye)成为了“语言”。
i师纹身店(dian)设(she)计的“双灵”系列。图源受访者
想要用自己的语言说话的意识,不仅仅停留在性别(bie)方面。阿空在英(ying)国读书时(shi),发现(xian)每一个中(zhong)国学生自我介绍都会说,“我的英(ying)语口语不是很好”。一个智利的女生最后一个上台,她说:“在这个班级里,我们大部分都是将英(ying)语作为第二母(mu)语的人。我们来到白人的世(shi)界(jie),去(qu)学习(xi)白人研究的文献,所有(you)的研究者都将英(ying)语作为第一语言去(qu)做。那(na)其(qi)实存在着一种权力的不平等(deng)。”嗡嗡也(ye)意识到,在女性主义研究中(zhong),关(guan)于中(zhong)国的讨论是一个缺口,未(wei)来,她想做学术翻译。“我希望可以在学术圈中(zhong)听到更多(duo)来自中(zhong)国的声音(yin),也(ye)希望一些声音(yin)被传达到中(zhong)国。”
压力
作为一个非盈利的网络字幕组,秃炮怪面对着经济和版(ban)权的双重压力。
对于字幕组而言,首当其(qi)冲的是版(ban)权问题。2021年(nian),“人人影视字幕组”侵权案曾引发广泛关(guan)注。2023年(nian),该(gai)案被最高(gao)检列为指导性案例。最高(gao)检知识产权检察办(ban)公室负责人表明,“以个人学习(xi)、欣赏或学校课堂教(jiao)学、科学研究等(deng)为目的,为外文影视剧翻译制作字幕的行为,符(fu)合著作权法第二十四条规定的,属(shu)于‘合理使用’,并(bing)不侵权。但是以营利为目的、未(wei)经授权复制发行或者通过信息网络传播他人视听作品的行为则侵犯了权利人的著作权,情(qing)节严重的甚至可能构(gou)成犯罪。”
这意味(wei)着,即使字幕组是非盈利的,他们仍然处(chu)在一种尴尬的位置。此外,在线资源网站也(ye)压缩着字幕组的生存空间,例如盗用字幕组的翻译成果、贴上博彩广告进行“二次售卖”。
怪兽表示,秃炮怪始终(zhong)以非盈利、交流学习(xi)的公益(yi)性质维系字幕组,并(bing)划定字幕翻译与剧评、推介等(deng)内容生产的边界(jie)。而关(guan)于资源站盗用作品的行为,她们坚持在官方账号更新着不同剧集字幕组的“指路帖”,呼吁更多(duo)影迷抵制。
作为一群(qun)英(ying)美(mei)剧的爱好者,她们不愿(yuan)意设(she)想长久的未(wei)来。“活到下一年(nian)就好。”怪兽说,她和成员只希望能守(shou)护这个微小、温暖的社群(qun),因为这件(jian)事“让自己的人生有(you)意义,是一件(jian)很伟大的事”。她们想做的就像秃炮怪的slogan那(na)样,“我们以翻译女性向剧集为切口,探寻更共通的情(qing)感、更坚毅的力量(liang)、更平等(deng)的处(chu)境。”
(文中(zhong)人物(wu)均为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