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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魔笛(di)之喻:哈默尔(er)恩深陷鼠患
格(ge)林(lin)兄弟将许多(duo)古老的德语传说收录在其《德意志传说故事集》(Deutsche Sagen)中,第245篇名为“哈默尔(er)恩的孩(hai)子们(men)”(Die Kinder zu Hameln)。传说在中世纪时,德意志中部的小镇哈默尔(er)恩爆发鼠患,一位穿着五颜六色外衣的陌生人来到这(zhe)里,自称“捕鼠人”(Rattenfänger)。居民们(men)向他承诺,在他赶走老鼠后将获得一笔(bi)钱。他吹动魔笛(di),果然引得老鼠纷纷跳入河中,事成以后,居民们(men)却拒绝支付酬劳,他便悄悄离开。就在所有人以为一了百了之时,这(zhe)个“花衣人”(Bundting)又回来吹响魔笛(di),全镇的小孩(hai)子都着了魔似的跟着他离开了,从此再(zai)也没有回来。
这(zhe)个传说久久地回响在一代又一代德国人耳(er)边,乃至于世界文化中都打上自己的烙印,背(bei)后的历史真(zhen)相(xiang)历来众说纷纭。不过,哈默尔(er)恩之遭遇至少是一个主流价值观与边缘鼓(gu)动者争夺(duo)孩(hai)子们(men)的故事——总有一个与主流社(she)会若即若离的“花衣魔笛(di)手”在前者失信以后,趁机掳走青少年。现如今,“魔笛(di)手”“捕鼠者”已(yi)广泛用(yong)于指代那些对青少年有强大诱惑力的极端(duan)政治(zhi)团体。2024年1月,出(chu)身中左(zuo)翼社(she)会民主党的德国总统(tong)施泰因迈(mai)尔(er)(Frank-Walter Steinmeier)就说:“我们(men)不会让这(zhe)些极端(duan)主义的捕鼠者(extremistischen Rattenfängern)毁掉我们(men)的国家。”[1]
日本史学家阿部谨也以该(gai)事件为切(qie)口(kou),写成《花衣魔笛(di)手:传说背(bei)后的欧洲中世纪》,探究事件背(bei)后的中世纪德语世界。
如今,在执政的交(jiao)通灯联盟(Ampelkoalition)自我崩溃后,弗里德里希(xi)·默茨(Friedrich Merz)被广泛视为新的总理人选,他是交(jiao)通灯政府任期内最大议会反对党基督教民主联盟的现任主席。默茨自1989年起涉足政坛,在2000年就已(yi)担任过基民盟/基社(she)盟联邦议院党团(CDU/CSU-Bundestagsfraktion)的领导人,看似有足够(gou)的资历问鼎总理宝座,但是,在德国极端(duan)重视实践的政治(zhi)文化里,默茨的履(lu)历缺乏(fa)说服力:他没有担任过任何部长或者地方首长。如果连奥拉夫·朔尔(er)茨(Olaf Scholz)这(zhe)个既(ji)担任过汉堡市市长,又担任过联邦副总理兼财政部长的“一线人员”都无法解决现在的问题,德国社(she)会为什么要相(xiang)信默茨?
在回答这(zhe)个疑问之前,我们(men)首先(xian)要思考的是,成名已(yi)久的默茨为何没有谋得哪怕一次施展拳(quan)脚的机会?在基民盟时不时需要向社(she)会民主党(乃至政治(zhi)光谱更靠左(zuo)的政党)寻求合作的年代里,默茨反移民、反绿(lu)能、反福利(li)的路(lu)线被德国的保守派束之高阁,一直为党内立场更为左(zuo)倾的安吉拉·默克尔(er)(Angela Merkel)所压制。2009年,默茨由于党内分歧退出(chu)政坛,弃(qi)政从商(shang),直到2021年默克尔(er)的政治(zhi)理想摇摇欲坠(zhui)之时才宣告回归(gui)。
这(zhe)架双引擎飞机属于奥地利(li)飞机制造商(shang)Diamond Aircraft生产的Diamond DA62型号,成本价至少为100万欧元。
回归(gui)后的默茨毫不掩饰自己背(bei)后庞大的商(shang)业资源,肆意突破德国当代政治(zhi)人物不得“抛头(tou)露面”的潜规则。2022年,默茨招摇过市,开着私人飞机参加时任红绿(lu)灯政府财政部长林(lin)德纳(Christian Lindner)的婚礼,这(zhe)与毫无个人特点的“机器人朔尔(er)茨”(Scholzomat,德国媒体在2003年给朔尔(er)茨起的一个外号)形成鲜明对比。[3] 默茨当然算不上“哈默尔(er)恩的陌生人”,他不会是那个“花衣魔笛(di)手”,但他是否属于在“哈默尔(er)恩”深陷鼠患时,愿意向“花衣魔笛(di)手”寻求帮(bang)助的那类人?
默茨在美国资本贝莱德(BlackRock)资产管理公司任职(zhi)多(duo)年,图为化用(yong)美国种族平权运动“Black Lives Matter”标语讽刺默茨的海报。笔(bi)者提供,2025年2月摄于弗莱堡。
二、“地狱之门”:《流入人口(kou)限制法》扩大默茨与主流政党的裂痕
2025年1月31日,经过数小时的辩论和谈判,联邦议院最终否决了基民盟/基社(she)盟党团提出(chu)的《流入人口(kou)限制法》(Zustrombegrenzungsgesetz)。338名议员投票赞成该(gai)法案,349名议员反对,5名议员弃(qi)权,仅有11票之差,其中,赞成票主要来自联盟党、自民党、选择党与瓦根克内希(xi)特联盟(Bündnis Sahra Wagenknecht,BSW)。此前的辩论过程相(xiang)当混乱,副议长卡特琳·戈林(lin)-埃卡特(Katrin Göring-Eckardt,绿(lu)党)不得不多(duo)次提醒议员们(men)保持纪律。社(she)民党议会党团领袖罗尔(er)夫·穆泽(ze)尼奇(Rolf Mützenich)手指着台(tai)下警告,如果联盟党的法案在选择党的支持下通过,原罪(Sündenfall)将永远伴(ban)随着默茨,“但我们(men)仍有机会一起关闭地狱之门(Tor zur Hölle)。”在几天后的总理候(hou)选人电视辩论中,主持人又向朔尔(er)茨和默茨强调了“地狱之门”这(zhe)个名词。
联邦议院官网公布(bu)的《流入人口(kou)限制法》法案投票结果
在2025年2月23日星期日之前,每一个提出(chu)法案的机会都是宝贵的,足以对即将到来的第21届德国联邦议院选举产生立竿见影的影响。默茨却在这(zhe)时抛出(chu)极具(ju)争议的“移民问题”,摆(bai)出(chu)为了胜选不惜铤而(er)走险(xian)的姿态。这(zhe)个法案的内容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限制外来人口(kou)的流入,特别(bie)是“补充保护资格(ge)者”(Subsidiär Schutzberechtigter,指那些无法获得正式难民身份,但将其遣返回祖国可能面临生命安全或其他重大危险(xian)的人);其二是扩大联邦警察驱逐和拘留“第三国国籍人士”(Drittstaatsangehörige,通常指的是来自非欧盟国家的人员)的权力。基民盟声称,他们(men)法案中暂停寻求庇护者的亲人来德进行“家庭团聚”的部分早(zao)在2016年时就与社(she)民党达成一致。
该(gai)法案本是2024年9月就已(yi)提交(jiao)的旧案,但联盟党与“红绿(lu)灯”没能达成共识,默茨在当时批评说:“联邦政府内部显然无可救药地分裂,无法就有效(xiao)措施达成一致。”没想到一语成谶,“红绿(lu)灯”政府真(zhen)的在不久后就解体了。该(gai)法案遂被几大主流政党默契地暂时冻结,因为在联邦政府一片混乱之际(ji),将限制移民的法案摆(bai)上台(tai)面,显然是联邦议会中那些期待“浑水摸鱼”的“极右翼”德国另类选择党议员所乐意见到的。
选择党导演的2020年“图林(lin)根州政府危机”(Regierungskrise in Thuringen 2020)正是地方议会里的前车之鉴。在2020年2月的州长选举中,左(zuo)翼党、社(she)民党和绿(lu)党提名左(zuo)翼党人博多(duo)·拉梅(mei)洛夫(Bodo Ramelow)继续连任;选择党则派出(chu)了克里斯托弗·金德瓦特 (Christoph Kindervater)参选,前两轮投票都没有产生获得绝对多(duo)数选票的人选。在第三轮投票中,自民党选择让托马斯·凯默里奇(Thomas Kemmerich)参与进来,根据自民党的说法,这(zhe)只是一次象征性的竞选,目(mu)的是打破现有的僵局。
图林(lin)根选择党领袖比约恩·霍克(Björn Höcke)正在祝贺当选的凯默里奇(左(zuo))
但事态发展极具(ju)戏剧性:在投票结束后,拉梅(mei)洛夫获得44票,金德瓦特获得0票,凯默里奇却获得45票,成功(gong)当选新一任州长,全场哗然。投票结果显示(shi),选择党全员并(bing)未投票给自己的候(hou)选人金德瓦特,反而(er)一致投票给凯默里奇。这(zhe)一战术也在选举结束后得到了选择党的证实。事件亲历者基民盟的雷蒙德·沃克(Raymond Walk)接受采访时惊呼(hu):“没想到选择党会如此冷酷地牺(xi)牲掉自己的候(hou)选人。”(dass die AfD derart kaltblütig den eigenen Kandidaten opfert.)”[4] 该(gai)事件从此让德国政坛的主流党派意识到,极端(duan)主义者所擅长的就是利(li)用(yong)规则以破坏规则。
社(she)民党议会党团领袖罗尔(er)夫·穆泽(ze)尼奇(左(zuo))和联盟党议会党团领袖弗里德里希(xi)·默茨(右),他们(men)是联邦议院中影响力最大的两位领导者
所以,2025年1月末默茨重提本应冻结的移民法案的行为,是在公开挑战德国主流政坛的底线。在局势稳定之前抢着对争议性法案发起投票,这(zhe)不仅是对“红绿(lu)灯”落井下石,也是在破坏联盟党自己的政治(zhi)信誉。党内对默茨自说自话的抵触是全方位的,从一般议员、地方首长到前任领袖都有表态。在1月31日的表决中,有12位联盟党议员拒绝赞成此法案。基民盟的柏林(lin)市市长凯·韦格(ge)纳(Kai Wegner)在法案投票前就宣布(bu),明确反对该(gai)法案需要依赖选择党的支持以获得多(duo)数票。[5] 2月5日,在汉堡参加自传《自由:1954到2021年回忆》(Freiheit: Erinnerungen 1954-2021)签售(shou)会的前总理默克尔(er)罕见发声,表示(shi)联盟党绝不应与选择党形成多(duo)数联盟,哪怕是“偶然事件”(Zufall)也不行。[6]
让默茨顶着压力甘愿为此豪赌的是选前时局的变化:从去年圣(sheng)诞(dan)节前后一个沙特阿拉伯人开着汽车冲进马格(ge)德堡的圣(sheng)诞(dan)市场,到今年情人节前后一个阿富(fu)汗人在慕尼黑导演了相(xiang)似的汽车袭击,外来移民造成的安全阴影笼罩着德国社(she)会,选择党的支持率则在民调中水涨船高。若偏(pian)右的默茨不去控制这(zhe)个议题,魏德尔(er)会接管一切(qie)。他指责穆泽(ze)尼奇对最近几场袭击的受害者只字未提,“我不明白为什么这(zhe)些政党在我们(men)国家面临对国内安全和秩序的如此威胁时仍然不能加入进来”,同时,也强调他没有私下接触选择党,“联邦议院里没有分歧比基民盟和选择党之间的裂痕更大了。”[7]
事实证明,默茨的豪赌依然是不合时宜的,法案并(bing)没有获得通过,默茨的辩解也是苍白的,在场的中左(zuo)翼议员依然心(xin)有余(yu)悸,对于他们(men)来说,默茨偏(pian)激的机会主义心(xin)态已(yi)经在这(zhe)次行动中暴露无遗(yi)。绿(lu)党的布(bu)里塔·哈塞尔(er)曼(man)(Britta Haßelmann)和卡塔琳娜·德罗格(ge)(Katharina Dröge)表示(shi)尽管她(ta)们(men)阻止了法案通过,却“对此没有人会感到高兴。”她(ta)们(men)认为联盟党和自民党的“提议”更像是一种威胁——“同意我们(men)的法案,否则我们(men)就和纳粹一起投票。”——“这(zhe)可不是民主政党对待彼此的方式。”左(zuo)翼党的海蒂·赖辛内克(Heidi Reichinnek)对媒体说:“真(zhen)是可怕,居然真(zhen)的发展到这(zhe)种地步(指进入投票阶(jie)段)。”[8]
来自柏林(lin)的抗议海报,抗议默茨试图与爱丽丝·魏德尔(er)(Alice Weidel)一起推动法案。背(bei)景是燃烧的国会大厦,使人联想起1933年的“国会纵火案”(Reichstagsbrand)。
默茨与其他主流党派乃至本党盟友的疏远,是否意味着他会向选择党靠近?至少选择党表面上没有停止对默茨和基民盟的批评,总理候(hou)选人爱丽丝·魏德尔(er)(Alice Weidel)认为《流入人口(kou)限制法》风(feng)波让人们(men)见证了“一支保守的全民党的自我崩溃”(Implosion einer konservativen Volkspartei)。所谓“全民党”(Volkspartei)是一个政治(zhi)术语,即“全方位型政党”,由于其目(mu)标是走中间路(lu)线争取多(duo)数选民的支持,所以主张(zhang)也会相(xiang)对温和。德国语境中的“全民党”基本是社(she)民党和基民盟两党的代名词,而(er)“保守的全民党”显然指代的就是基民盟。[9]
魏德尔(er)同时强调基民盟的“保守”与“全民党”性质(zhi),意在表明默茨“并(bing)不代表政治(zhi)变革(einen politischen Wandel)”。[10] 选择党主席蒂诺·克鲁帕拉(Tino Chrupalla)则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联盟党应该(gai)问问自己,谁才是真(zhen)正的总理候(hou)选人——是默茨,还是前总理默克尔(er)?这(zhe)句话与其说是批评默茨对自己领导的政党缺乏(fa)控制力,不如说是试图将默茨从默克尔(er)的阴影中解救出(chu)来。
三、南部之星:默茨能否驯服索德尔(er)和基社(she)盟
2025年2月5日,《汉堡晚报》(Hamburger Abendblatt)将默克尔(er)批评默茨的消息取名为“老妈回来了”(“Mutti” ist zurück)。[11] 其实,默克尔(er)回归(gui)政坛“管教”默茨的说法,在当下仍有点危言耸听,但姊(zi)妹党基社(she)盟的领袖兼拜仁(ren)州州长马库斯·索德尔(er)(Markus Söder)对默茨决策的影响力是实打实的。索德尔(er)是联盟党党内无可争议的“二号人物”,2021年总理大选时,索德尔(er)本有机会直面朔尔(er)茨。2021年4月13日下午,联盟党议会党团会议在柏林(lin)举行,索德尔(er)和基民盟派出(chu)的阿明·拉舍特(Armin Laschet)就“出(chu)任总理候(hou)选人,谁更够(gou)格(ge)?”(Kanzlerkandidatur, die K-Frage)展开辩论。会上,拉舍特批评索德尔(er)是一个“单人秀”式的人物("One-Man-Show"),因为疫情期间,索德尔(er)通过媒体在公众面前频频露脸。
的确,根据民调机构Forsa当时的数据显示(shi),有57%的选民认为索德尔(er)更具(ju)备领导力,一直不擅长公开发言的拉舍特在人气上不是索德尔(er)的对手。索德尔(er)是标准的“服务型政治(zhi)家”(Servicepolitiker),他关注选民的具(ju)体需求和兴趣(qu),并(bing)总是能够(gou)直接提供帮(bang)助,在拜仁(ren)州这(zhe)样一个南部的“独立王国”里,能切(qie)实了解到选民喜欢(huan)什么比一遍又一遍复述党派的政治(zhi)立场更为重要。然而(er),这(zhe)种“作秀”式的人物容易引起德国政坛的警惕,索德尔(er)就算得到了大众的支持,也得不到党内的信任。4月19日晚至次日凌晨,联盟党内部投票,拉舍特得到无记名投票中77.5%的支持率,获得提名。20日中午,索德尔(er)宣布(bu)退出(chu)竞争,但不意味着他就此罢休,在随后拉舍特与朔尔(er)茨的对决中,索德尔(er)和他的粉丝并(bing)没有停止通过媒体对拉舍特进行公开嘲(chao)讽。[12]
本地球(qiu)队拜仁(ren)慕尼黑夺(duo)得2019/20赛季(ji)欧冠冠军(jun),索德尔(er)(右,佩戴拜仁(ren)州蓝白州旗的口(kou)罩)在机场迎接球(qiu)员。拜仁(ren)慕尼黑的绰号是“南部之星”(Stern des Südens)。
2024年的基民盟/基社(she)盟间也一度爆发过候(hou)选人问题,但比起拉舍特,索德尔(er)显然更尊重默茨,他们(men)是两个有着相(xiang)似风(feng)格(ge)的个人主义者。两人都强调,2021年联邦议院选举前姊(zi)妹党内部的兄弟阋墙绝不能重演。在与默茨的联合新闻发布(bu)会上,索德尔(er)强调了团结对于成功(gong)竞选的重要性:“我们(men)第一次完全团结在一起,我们(men)不再(zai)有任何争议,这(zhe)感觉(jue)很好。最大的共同目(mu)标是取代红绿(lu)灯,让德国重回正轨。”[13]
在红绿(lu)灯中,索德尔(er)对绿(lu)党最为厌恶,几个月来,索德尔(er)始终认为绿(lu)党是移民问题上最大的阻碍者。发生在2月13日索德尔(er)大本营慕尼黑的汽车袭击彻底激怒了他,尤其是绿(lu)党依然拒绝就驱逐问题进行谈判。《莱茵邮报》(Rheinischen Post)的绿(lu)党政治(zhi)家拉米亚·卡多(duo)尔(er)(Lamya Kaddor)说:“想要驱逐这(zhe)些危险(xian)的暴力分子,只是在应对表面症状(Bekämpfung des Symptoms),而(er)不是在解决根本原因(Ursache)。”她(ta)还呼(hu)吁:“大多(duo)数伊斯兰犯罪分子往往是在德国变得激进化的,我们(men)应当更多(duo)关注这(zhe)一点,并(bing)在预防(Prävention)方面进行大量投资。”。[14]
索德尔(er)社(she)交(jiao)媒体截图,可见发布(bu)时间是早(zao)晨8:32,索德尔(er)的表情十分愤怒
默茨对绿(lu)党的态度较之索德尔(er)明显软化。[15] 2024年红绿(lu)灯刚解体时,默茨就在夜间脱口(kou)秀《麦施伯格(ge)》(Maischberger)上强调,他没有排除“黑绿(lu)联盟”(schwarz-grüne Koalition,黑色是联盟党的代表色)的可能性。第二天早(zao)晨八点,索德尔(er)就在自己的车上赶忙发出(chu)一段视频声明:“有基社(she)盟在,就不可能有黑绿(lu)联盟,特别(bie)是经济部长,更不会由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来担任。”在2025年2月16日选前举行的四方会谈(Viererrunde)节目(mu)中,默茨当着魏德尔(er)的面否认了与选择党合作的可能性,并(bing)向绿(lu)党和社(she)民党抛出(chu)橄榄(lan)枝:“我相(xiang)信社(she)会民主党和绿(lu)党已(yi)经明白,他们(men)不能再(zai)这(zhe)样下去了。”选民对默茨的表现也反响热烈(lie),根据Forsa的民调,选民普遍认为他表现最好。在接受采访的2004名观众中,32%的支持率让默茨大幅度领先(xian);朔尔(er)茨得到了25%的支持率;哈贝克和魏德尔(er)各获得18%的支持率。
总理候(hou)选人奥拉夫·朔尔(er)茨(社(she)民党)、罗伯特·哈贝克(绿(lu)党)、弗里德里希(xi)·默茨(基民盟)和爱丽丝·魏德尔(er)(德国另类选择党)
作为文学博士的绿(lu)党候(hou)选人哈贝克充满个人魅力,受访者在被问及主观上对谁最有好感(sympathisch)时,34% 的受访者表示(shi)青睐哈贝克,默茨为23%,朔尔(er)茨为19%,魏德尔(er)为17%。但是,当被问及谁最适合领导国家时,再(zai)次由默茨以42%的得票率取得领先(xian),其后是朔尔(er)茨(19%)、魏德尔(er)(16%),垫底的却是哈贝克(13%)。[16] 哈贝克这(zhe)个绝对的素食主义者曾嘲(chao)讽索德尔(er)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美食博主”(Foodblogger),“他没有理解我们(men)所处的时代。正因如此,他才能给出(chu)这(zhe)种像美食博主一样的建议。”如果默茨选择与哈贝克冰释前嫌,那么他很可能补齐自己未来的政府在年轻票仓中的短板,但绝对会触怒强硬的盟友索德尔(er)。
罗伯特·哈贝克来到自己的母(mu)校所在地和绿(lu)党诞(dan)生地弗莱堡进行宣传,背(bei)后是他的竞选标语和绿(lu)党口(kou)号“一言既(ji)出(chu),驷马难追。”(Ein Mensch. Ein Wort.)笔(bi)者提供,2025年1月24日摄于弗莱堡。
四、“永恒之约”:默茨与选择党的可能性
德国保守派的故事总是要从权杖与王冠讲起。在1871年战胜法国后,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和普鲁士君主威廉(lian)一世(Wilhelm I)趁势要求德意志诸侯订立一项“永恒之约”(Ewiger Bund),让德意志的保守主义势力作为永远的盟友团结在一起,不止是为了消除外国对德意志地区的控制,也是为了对抗那些谋求将德意志统(tong)一为一个民主立宪国家的革命者——这(zhe)就是“德意志帝国”(Kaiserreich,1871-1918,史称“德意志第二帝国”)的由来,其宪法序言即有北德意志诸侯与南德君主(巴伐(fa)利(li)亚、符腾(teng)堡、巴登、黑森的君主)“缔结一个永久联盟”(schließen einen ewigen Bund)云云。[17]
柏林(lin)俄罗斯大使馆前挥(hui)舞德意志帝国、普鲁士王国与俄罗斯联邦旗帜的德国群众。笔(bi)者提供,2023年12月31日摄于柏林(lin)。
在当代德国,一切(qie)纳粹符号与标语的公开使用(yong)都被联邦政府完全禁止,这(zhe)是毋(wu)庸(yong)置疑的。但是,“第二帝国”的历史评价却处在一个暧昧(mei)的位置上,这(zhe)使得许多(duo)异议人士可以使用(yong)“第二帝国”的文化资源抨(peng)击联邦德国的宪法秩序。德国同名保守主义者网站“永恒之约”(ewigerbund.org)曾援(yuan)引帝国时代德国法学家耶(ye)利(li)内克(George Jellinek)的三要素学说(Drei-Elemente-Lehre),认为国家的基本要素应包括国土、国民和国权。然而(er),在联邦德国所谓的基本法(Grundgesetz)中并(bing)未定义国家领土,仅在“法律上不具(ju)有约束力的”序言部分列(lie)举了所谓的联邦州作为国家领土。[18]
前为德意志帝国皇帝威廉(lian)二世(Wilhelm II),他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主要发起者和德意志帝国的末代君主,背(bei)景是选择党的党代会
“第二帝国”的历史形象也得到选择党官方的肯定。在2025年1月12日萨(sa)克森州里萨(sa)(Riesa)举行的党代会上,选择党不仅一致通过将魏德尔(er)选为该(gai)党的总理候(hou)选人,还在竞选纲领(www.afd.de/wahlprogramm25/)的第171页写上了“我们(men)特别(bie)反对那种意识形态上的尝试,即将普鲁士(Preußen)和德意志帝国(Kaiserreich)描述为纳粹政权的思想先(xian)驱和意识形态的铺路(lu)者......如今,针对普鲁士和德意志帝国的意识形态愤怒(ideologische Furor),不仅仅针对这(zhe)个过去的国家,还针对整个德意志民族”之语。[19] 德国NTV电视台(tai)将报道此事的标题取名为“选择党依靠父亲、母(mu)亲、孩(hai)子——以及皇帝(Kaiser)”。[20]
默茨会加入这(zhe)个新时代的“永恒之约”吗?笔(bi)者的一位德国朋友曾生动地向笔(bi)者介(jie)绍左(zuo)翼与右翼人士的差异,当时,我们(men)在杜(du)塞尔(er)多(duo)夫市的莱茵河畔散步,刚好走到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Nordrhein-Westfalen)的州议会跟前,这(zhe)也是默茨家乡的最高议会机构,他于1955年出(chu)生于北威州的布(bu)里隆市(Brilon)。我的朋友说:“你很容易就能知道谁会去给左(zuo)翼投票,但给右翼投票的人甚至不会让你知道他们(men)去投票了。”左(zuo)翼大张(zhang)旗鼓(gu),右翼却总在黑暗中行事。就算默茨不断地强调自己没有与选择党私下联络,但他只要推开“地狱之门”,恶魔会从里面自己走出(chu)来,“花衣魔笛(di)手”一旦发现机会,就会来拐走孩(hai)子。
“这(zhe)不是我们(men)所知道的基民盟,也不是我们(men)在这(zhe)里与之合作的基民盟,”北威州议会的绿(lu)党领袖泽(ze)贝克兹(zi)(Yazgülü Zeybek,土耳(er)其裔(yi))在《流入人口(kou)限制法》投票之前发表的一份声明中写道,“当保守派接近右翼极端(duan)分子时,右翼极端(duan)分子最终总是获胜。”[21] 毕竟(jing),魏玛共和国末年的产业寡头(tou)和容克军(jun)官也一厢情愿地幻(huan)想,他们(men)是在利(li)用(yong)希(xi)特勒整肃秩序,“把盗猎者变成守林(lin)人”。1933年1月,在保守派的代表、德国民族人民党(Deutschnationale Volkspartei, DNVP)领袖阿尔(er)弗雷德·胡根贝格(ge)(Alfred Hugenberg)同意由希(xi)特勒担任总理时,一位密友曾警告他,他最终会后悔的:“终有一天晚上你会发现,自己正穿着内衣在部委花园(yuan)里逃跑,试图躲(duo)避(bi)逮捕。”[22]
无论默茨最终是否会与“花衣魔笛(di)手”签下“永恒之约”,2025年的德国政坛已(yi)然将许多(duo)当代德国的政治(zhi)准则颠覆。默茨、索德尔(er)、哈贝克,他们(men)的行事风(feng)格(ge)已(yi)经与默克尔(er)、拉舍特、朔尔(er)茨大相(xiang)径庭,相(xiang)反,后来者魏德尔(er)更像是他们(men)难以启齿的榜样。以色列(lie)国家安全研(yan)究所(Institute for National Security Studies)在其2025年1月19日发表的研(yan)究报告《德国2025:迈(mai)向不确定未来的过渡(du)之年》(Germany 2025: A Transitional Year Toward an Uncertain Future)[23]的末尾引用(yong)了意大利(li)作家朱塞佩·托马西·迪·兰佩杜(du)萨(sa)(Giuseppe Tomasi di Lampedusa)的小说《豹》(Il Gattopardo)中的名言,这(zhe)位生活在19、20世纪之交(jiao)的没落贵族借(jie)书中人物之口(kou)感叹道:“如果我们(men)希(xi)望一切(qie)保持原样,就必须做出(chu)改变。”如果这(zhe)些主流政治(zhi)人物希(xi)望像过往那般,继续维持德国民主政治(zhi)的声誉,他们(men)是否应该(gai)放下豹子、狮(shi)子般的身段,模仿豺(chai)和鬣(lie)狗活动呢?
《豹》中译本(人民文学出(chu)版社(she)2023年版)封面图
参考资料:
[1] https://www.zdf.de/nachrichten/politik/deutschland/bundespraesident-steinmeier-warnung-extremismus-demokratie-100.html
[2] https://www.buzzfeed.de/news/diamond-da62-ppl-sylt-cdu-flieger-tz-friedrich-merz-flugzeug-kosten-verbrauch-91686744.html#:~:text=Das%20Flugzeug%20ist%20eine%20Diamond%20DA62%20aus%20%C3%B6sterreichischer,guter%20Ausstattung%20kostet%20es%20etwa%20eine%20Million%20Euro.
[3] https://www.n-tv.de/politik/Im-Privatflugzeug-zu-Lindners-Hochzeit-Merz-steht-zu-seiner-Entscheidung-article23485322.html
[4] https://www.zeit.de/2020/08/cdu-thueringen-fraktion-abstimmung-thomas-kemmerich.
[5] https://www.derwesten.de/politik/cdu-entwurf-zustrombegrenzungsgesetz-migration-asyl-afd-id301347604.html
[6] https://taz.de/Ex-Kanzlerin-Angela-Merkel-in-Hamburg/!6064938/
[7] https://www.bundestag.de/dokumente/textarchiv/2025/kw05-de-zustrombegrenzungsgesetz-1042038
[8] https://www.tagesschau.de/inland/bundestagswahl/migrationsgesetz-abgelehnt-100.html
[9] 伍慧萍:《德国政党体制的变迁(1990-2021)》,社(she)会科(ke)学文献出(chu)版社(she)2023年版,第118-119页。
[10] https://www.tagesschau.de/inland/bundestagswahl/migrationsgesetz-abgelehnt-10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