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故事改编，一(yi)贯是创(chuang)作红海，神话尤其如此。较之以往，《哪吒2》与《封神2》都对原作进行(xing)了颠覆(fu)性改编。《哪吒》系列哪吒变成了永远顶着两坨(tuo)黑眼圈的“魔童(tong)”，虽然与《封神演义》中哪吒的顽劣有所呼应(ying)，但其作为邪恶魔丸投胎出生三(san)年将被(bei)天(tian)雷毁灭的悲剧，无疑是全新的故事设(she)定。《封神》则在神魔大战中更注重涉及历史真实的部分——描(miao)摹武王姬发的个人觉醒与成长。两者看(kan)似都与原作或是以往改编有了完全不同的面貌。但为何前(qian)者叫好连连后者口碑滑坡？

因为《哪吒》的颠覆(fu)性改编深深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中。比如第一(yi)部开篇给定的全新设(she)定“混元珠”分魔丸灵珠，便是道家(jia)的“万物一(yi)生二”也是“阴阳互根”的思想体现。而对于传统文化元素的引入，《哪吒》系列也用得不突(tu)兀，用得意想不到。“龙套”结界兽灵感(gan)来自(zi)于三(san)星堆面具，两部戏的戏份不到十分钟(zhong)，却成为衍生文创(chuang)的热门选择。足见主创(chuang)的用心(xin)得到了市场的热烈回应(ying)。

反观《封神》系列电影开篇，将“封神榜”直接物化，成为人人争夺的象征“天(tian)下共(gong)主”正统性的宝物，疑似照搬了托(tuo)尔金奇幻故事《魔戒》的设(she)定。即便是口碑好于《封神2》的前(qian)作中，也有大量借鉴莎剧的“弑父”情节，与中国伦理道德与王朝历史产生了严(yan)重偏(pian)差。即便能够自(zi)圆其说(shuo)，但让观众觉出了“水土不服(fu)”。

借鉴西方审美(mei)与故事，《封神》系列不是孤例。早在上世纪90年代的电视剧《封神榜》中，西化的服(fu)化道就引发持续的争议。然而，倘若三(san)十多年前(qian)的“西化”尚(shang)且存(cun)在时代局(ju)限(xian)，那么到了2025年，这种文化的不自(zi)信，显然是与文化自(zi)信日益(yi)高涨的观众背道而驰(chi)的。

诚然，在《哪吒》系列电影中，也有西方动漫影子。比如石矶娘娘照镜子与《白(bai)雪公(gong)主》中坏(huai)王后的呼应(ying)，比如太(tai)乙真人掏宝物让人联想到的日本动漫形象哆(duo)啦A梦。但这些设(she)计无关乎(hu)核(he)心(xin)设(she)定与情节推动，只是让不同年龄层观众会心(xin)一(yi)笑的“梗”。

创(chuang)作者应(ying)清醒，是中是洋，观众考察的不只是比例浓(nong)度，而更是一(yi)种整体感(gan)受。

再(zai)来看(kan)工业化大片制作。

注意力时代，影视宣发、尤其是院线大片诞生不少所谓的“中国《权游(you)》《指环王》”，有的名导干脆把《王子复仇记》直接嫁接中国宫廷戏。“巨资+明星+大场面”模式下，美(mei)则美(mei)矣，然而却是“唯好莱坞至(zhi)上”迷思下没有故事灵魂的空壳。

这种无谓的对标，并非工业化的正途。

同样(yang)得益(yi)于工业带(dai)来资源配置优化、分工专(zhuan)业化的《哪吒2》，则全部启用中国动画公(gong)司。更令人动容的是，其中接近八成是小微企业，却在众人拾柴下，实现了堪比世界最顶尖动画工业水准的《哪吒2》。

工业化，同样(yang)也是《封神》三(san)部曲的追(zhui)求。

立项之初(chu)，导演乌尔善就立下宏愿“做成中国电影工业化的标杆”。更规律的工作时间、更严(yan)谨(jin)有序的后勤保障，都让《流浪(lang)地球》导演郭(guo)帆羡慕不已。

然而工业化不应(ying)只有标准化流程，其最终还(hai)是要为好内容服(fu)务。

就拿《封神2》饱受争议的殷郊法相来说(shuo)。半透(tou)明而饱和度极高的殷郊形象，尤其突(tu)兀而被(bei)网友吐槽为“蓝精灵”。此后，更传出了这是4500块外(wai)包给团队做出来的谣言。制作方出面辟谣。原来这家(jia)海外(wai)公(gong)司有《权力的游(you)戏》《海王》等代表作，制作周期更是长达18个月，预算高达1800万元。

然而即便在辟谣中抬出西方大片背书，但观众显然并不买账。

采用西方一(yi)流团队还(hai)是本土小微企业，饺子也面临选择。但当遭遇西方团队的“傲慢与偏(pian)见”，他果断把机会留给本土制作公(gong)司——即便是顶尖的公(gong)司，面对中国的项目，也有可能给出三(san)流的团队完成项目。

最后，中国电影创(chuang)作不妨从前(qian)辈的经(jing)典中溯(su)源，不忘本才能走更远。

严(yan)格意义上来说(shuo)，哪吒作为反抗封建与压迫的小英雄(xiong)形象，并不是数百年神话中沉淀(dian)而来的，而是缘起于1979年上海美(mei)影厂《哪吒闹海》的改编。为了让流传数百年的哪吒杀敖丙夜叉故事合(he)理，龙族被(bei)塑造成剥削百姓的封建统治者，哪吒的“闹海”动机也就从原著中的顽劣挑衅，转变为对抗龙族暴政。更神来之笔的是改变了原著第一(yi)次因“孝道”自(zi)杀的情节，转为“一(yi)人做事一(yi)人当”的悲剧自(zi)刎。这些改动，使得哪吒不仅成为反封建反压迫的代表，更成为时至(zhi)今日仍(reng)不过时的反父权文化符号，启蒙了迄今为止的当代哪吒改编故事。

如今回看(kan)，这种改编何其高明！更不用说(shuo)，作品对于敦煌壁画、传统戏曲、剪纸(zhi)皮影、民俗画等一(yi)系列传统文化元素的全方位融会贯通。

然而，好些年，这些经(jing)典动画成为动漫从业者遗(yi)落在角(jiao)落，转而模仿美(mei)漫日漫风(feng)格。尽管诞生不少模仿阶段的合(he)格作品，但其气韵已然与我们曾引以为傲的国漫经(jing)典断了联系。

好在，从《大圣归来》开始，国漫人有了回溯(su)传统的创(chuang)作自(zi)觉。直至(zhi)饺子的《哪吒》系列，多处致(zhi)敬1979年《哪吒闹海》的情节画面，更是勾起成人观众的“回忆杀”。

反过来，作为魔幻大片，早在中国电影萌芽初(chu)期，就诞生了《盘(pan)丝洞》这样(yang)的作品。及至(zhi)上世纪60年代，邵氏神魔电影亦不乏对于中国美(mei)学(xue)传统的承继。

然而在《封神》系列及此前(qian)的更多“封神”IP院线电影中，观众只看(kan)见了《权力的游(you)戏》《指环王》的若隐若现，全然不见中国神话的经(jing)典银幕呈现。

自(zi)己的宝贝还(hai)得自(zi)己识(shi)宝，自(zi)己不要轻慢了。以上三(san)个维度最终都指向了对于本民族的文化认同。《哪吒2》的成功证明，文化自(zi)信并非排斥全球化，而是以本土精神内核(he)驾驭技术、链接当代，寻找创(chuang)新支点。《封神2》的困境则是文化主体性有所缺失的显影。所以，及时纠偏(pian)，不只是为了商业项目的止损，更是重新赢回人心(xin)的文化密(mi)码。（黄启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