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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记(ji)者 鄢敏(min) 实习生 张小悦 通讯员 曾(ceng)洁赟
“没有脸”的形象，具(ju)有肖像权吗？
在审理因“AI换脸”视频合成模板引发(fa)的纠纷(fen)案(an)件时，这个问题一直(zhi)萦绕(rao)在广州互(hu)联网法院综合审判三(san)庭庭长曹钰脑海里。
AI技(ji)术时代到(dao)来(lai)，“换脸”等(deng)应用软(ruan)件层出不穷，由此产(chan)生的侵权风险也(ye)日益突出。在广州，一位视频博主将一家科技(ji)公司告上法庭，为自己的肖像权讨(tao)回公道(dao)。两者之间的矛盾是怎样(yang)产(chan)生的？过程中，AI技(ji)术扮演什(shi)么角色？近日，曹钰法官接受羊城晚报记(ji)者采访，讲述广东首例“AI换脸”软(ruan)件侵权案(an)始末(mo)。
案(an)件回顾：
博主视频被制成付费“AI换脸”模板
故事要从一条视频说起——
张某(mou)是一名拥有十余万粉丝(si)的短(duan)视频博主，经常在各大平台发(fa)布身着汉服、妆容精致的国(guo)风短(duan)视频，在圈(quan)内小有名气，偶尔还会接一些商业拍摄。一天，她无(wu)意中看到(dao)，某(mou)拍相机微信小程序的AI换脸模板中出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mo)生的“人”。熟悉的是这个“人”的衣服、装饰、动作，与她曾(ceng)经发(fa)布的视频一模一样(yang)，宛如“复(fu)制粘贴”。然而，这个“人”的脸，张某(mou)却从未见过。反复(fu)观看后(hou)，她认为，自己精心设(she)计的古风形象被“盗用”。于是，张某(mou)以(yi)侵犯肖像权为由，起诉该应用程序的运营者某(mou)科技(ji)公司，要求赔礼(li)道(dao)歉，并赔偿损失(shi)5万元。
2024年6月，广州互(hu)联网法院受理该案(an)，曹钰担任主审法官。
进入审理程序后(hou)，被告某(mou)科技(ji)公司到(dao)庭应诉，提出了抗辩理由。首先，该科技(ji)公司认为，AI换脸模板仅采用了原告所提及视频的妆容、发(fa)型、光线等(deng)要素(su)，没有使(shi)用原告的面部，不构成侵犯肖像权。其次，该科技(ji)公司强调，张某(mou)主张侵权的模板上传时间短(duan)、付费下(xia)载量低，传播范围有限，获利(li)不高。再次，该科技(ji)公司表示，原告在公开平台发(fa)布视频，应视为同意他人使(shi)用该视频。
争议焦(jiao)点(dian)：
AI换脸视频的形象“没有脸”，还能叫(jiao)肖像吗？
听取双方观点(dian)、梳理相关事实后(hou)，曹钰很快抓住了案(an)件的争议焦(jiao)点(dian)：AI换脸视频是否侵权？如果侵权，侵害的是不是肖像权？
“一般来(lai)说，面部是我们识别一个人最直(zhi)接、最便捷的方式。”曹钰指(zhi)出，该案(an)中，经过AI技(ji)术换脸，视频里古风形象的面容已经改变，“大家还能认得出这是张某(mou)吗？”
根据原告举证，曹钰仔细对(dui)比了张某(mou)此前发(fa)布的视频与AI换脸视频。“两者之间虽然脸不同，但衣服、发(fa)型、装饰、背景、人物(wu)动态都是一样(yang)的。”同时，被告无(wu)法证明(ming)该视频中的人物(wu)形象来(lai)自其他人。基于此，曹钰作出判断，AI换脸视频是使(shi)用原告形象生成的。
法官能辨(bian)识出AI换脸视频为原告形象，那么，社会公众(zhong)是否也(ye)可以(yi)？换句话说，“没有脸”的形象，是否具(ju)有可识别性？
为了解答(da)这个问题，曹钰翻(fan)阅了相关法律条文(wen)、学理解释、同类案(an)件等(deng)一系列资料，其中《民法典》第一千(qian)零一十八条第二款规定(ding)，肖像是通过影(ying)像、雕塑、绘画(hua)等(deng)方式在一定(ding)载体上所反映的特定(ding)自然人可以(yi)被识别的外部形象。
“由此可见，肖像不限于面部。”曹钰解释道(dao)，除了面部形象，任何可以(yi)被识别为特定(ding)自然人的外部形象都可以(yi)纳入肖像的范畴，包括个人呈现于外部的身体部位、动作形态等(deng)及其组合。他表示，如果公众(zhong)能够通过未被修改的场景细节、装饰装束、肢体动作及特殊印记(ji)等(deng)，将该身体形象与特定(ding)主体建(jian)立起对(dui)应关系，则该身体形象可作为肖像权的客体，受肖像权保护。
具(ju)体到(dao)该案(an)，结合实际(ji)情(qing)况，曹钰分析指(zhi)出，原告是一个粉丝(si)量较多的视频博主，其发(fa)布的视频中，服装、妆容、动作均具(ju)有个人特色，粉丝(si)或者看过视频的用户，有较大概率会认出原告。“尽(jin)管没有脸，但身体其他部位以(yi)及装饰对(dui)公众(zhong)来(lai)说具(ju)有可识别性，可以(yi)认定(ding)侵害肖像权。”
2024年9月，广州互(hu)联网法院判决(jue)，某(mou)科技(ji)公司未经张某(mou)同意，擅(shan)自利(li)用AI技(ji)术制作“换脸”视频，对(dui)视频内容中的人脸等(deng)生物(wu)特征进行生成或编辑从而达到(dao)人脸替换的效果，供(gong)用户付费后(hou)使(shi)用自己的照片进行面部替换，构成对(dui)张某(mou)肖像权的侵害。某(mou)科技(ji)公司须向张某(mou)赔礼(li)道(dao)歉，赔偿经济(ji)损失(shi)2000元。
案(an)件后(hou)续：
案(an)件引发(fa)全网讨(tao)论(lun) 推动利(li)用司法手段规范AI技(ji)术
一审宣(xuan)判后(hou)，双方当事人均没有上诉，判决(jue)书生效并执行，这起因“AI换脸”视频合成模板引发(fa)的纠纷(fen)案(an)件画(hua)上了圆满句号。但是，由此引发(fa)的讨(tao)论(lun)并未停止。
为什(shi)么这起“AI换脸”侵害肖像权的案(an)件引发(fa)全网热议？在曹钰看来(lai)，这本质上反映了大众(zhong)需求。“对(dui)于AI技(ji)术怎样(yang)在不损害人民群(qun)众(zhong)利(li)益的基础上广泛应用，整个社会都非常关注。”曹钰表示，这正是司法服务保障网络空(kong)间规范有序发(fa)展努力的方向，让人民群(qun)众(zhong)在网络空(kong)间享有更多获得感、幸福(fu)感、安全感。借助司法手段规范AI技(ji)术的应用，该案(an)就是一个直(zhi)观的例子。
从个体层面，曹钰认为，该案(an)对(dui)被告某(mou)科技(ji)公司可以(yi)起到(dao)明(ming)确的警示作用。“相信该公司以(yi)后(hou)再使(shi)用类似视频，会更加尊重他人权利(li)，取得他人许可。”
从行业层面，该案(an)的审判结果能够提示相关从业人员，注意合法使(shi)用AI技(ji)术，使(shi)新(xin)型技(ji)术、新(xin)兴(xing)行业在规范的道(dao)路上发(fa)展。“技(ji)术可以(yi)用来(lai)娱乐，给生活(huo)增添乐趣、寄托情(qing)感，但也(ye)有侵害他人合法权益的风险，心里得绷紧一根弦。”曹钰表示。
从大众(zhong)层面，曹钰觉得，这是一个典型的普法案(an)例，能够让老百姓了解现有技(ji)术发(fa)展的水平，提高分辨(bian)能力，以(yi)后(hou)看到(dao)相关的视频、图片时，不会轻易上当受骗。
“AI技(ji)术并不是坏事，关键是要在尊重他人权利(li)的合法轨道(dao)上运行。”曹钰表示，接下(xia)来(lai)，广州互(hu)联网法院将通过组织论(lun)坛、专家讲课等(deng)形式，针(zhen)对(dui)数(shu)字前沿技(ji)术和应用引发(fa)的法律问题持续进行学习研讨(tao)，通过司法案(an)件和调研成果不断贡献司法智慧，促进数(shu)字技(ji)术和相关行业发(fa)展向上向善(shan)。
【专家点(dian)评】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jiao)授、北京大学电(dian)子商务法研究中心主任薛军：
对(dui)人工智能时代人格权保护新(xin)需求的及时回应
本案(an)的处理正确适用了《民法典》对(dui)肖像权保护的有关规定(ding)，及时回应了人工智能时代人格权保护的新(xin)需求，具(ju)有重要的示范意义。
学理传统(tong)上将肖像限于以(yi)面部特征为中心的外部形象，随着人工智能（AI）技(ji)术的发(fa)展，将自然人面部以(yi)外的身体部位与其他人的面部等(deng)部位结合组成新(xin)的形象在技(ji)术上已经比较成熟，应用也(ye)日益普遍，对(dui)面部特征以(yi)外身体部位的人格利(li)益的保护越来(lai)越重要。
本案(an)明(ming)确了“AI换脸”等(deng)人工智能深度合成技(ji)术应用场景下(xia)的肖像权保护司法规则，将肖像的识别范围不再局限于面部特征，而是涵盖了特定(ding)自然人可以(yi)被识别的外部形象，与《民法典》的规定(ding)和立法精神相一致，有利(li)于更加充分地保护肖像权人的合法权益。
对(dui)“人”的保护是《民法典》编撰中重要的价值基础，人格权独立成编，彰显了《民法典》的人民立场和人文(wen)关怀。
人工智能产(chan)业的创新(xin)发(fa)展不应以(yi)牺牲(sheng)个人的合法权益为代价。本案(an)阐明(ming)了“AI换脸”所涉人格权益的法律性质和法律责任，对(dui)相关行业具(ju)有廓清权利(li)边界、促进规范发(fa)展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