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军胜的装置艺术不仅引发(fa)了公众对环境问题的关注，也让人(ren)们重新思考(kao)文明与自(zi)然的关系(xi)。从2021年到2024年，他在海边总共搜集到了1000多只彩色的“流浪拖鞋”。这些拖鞋有的还看得见上面的卡通图案，还有的则已经长满了藤壶，共同组成了一幅海洋垃圾的“众生(sheng)相(xiang)”。“我们总说文明是进步的，但当你站在海滩上，看着这些垃圾和漂浮物，你会(hui)发(fa)现(xian)它们其实揭示了现(xian)代文明的‘副作用’。”

“文明的遗物”

付军胜出生(sheng)在烟台一个靠山临海的小乡村(cun)。在他记忆里，那时他所在的村(cun)庄旁有个水泥厂，周围很多村(cun)庄的人(ren)都在那里上班。水泥厂很重要的生(sheng)产原料(liao)之一来自(zi)它旁边的一座死火山。村(cun)民(min)们常常开着拖拉机一趟趟地将附近(jin)的火山岩运到水泥厂。水泥厂持续生(sheng)产了很多年，烟尘使整个村(cun)原本的红房瓦全都染成了灰色，一些废渣则倾倒在农田上。“那时候我跟着大孩子去河里抓鱼，经常看到水泥厂排出的废水流到了小河里。”付军胜回(hui)忆说，作为上世纪80年代出生(sheng)的孩子，他从农村(cun)走(zou)出，一路上目睹了城(cheng)市化和现(xian)代化引发(fa)的时代巨变，也感受到了彼时经济发(fa)展(zhan)背后(hou)人(ren)们对生(sheng)态环境的破坏。

大学期间，他进入青岛大学学习油画(hua)，毕业(ye)后(hou)成了一名职业(ye)艺术工作者。“2012到2013年正是中国(guo)城(cheng)市化进程的高峰期，在青岛有很多渔村(cun)都拆迁了，取而代之的是盖起了一幢幢高层建筑和住宅。然后(hou)你就会(hui)看到海滩上那些可(ke)能因为拆迁而丢弃的东西(xi)。”付军胜说，2012年，他在青岛的一处海边发(fa)现(xian)了大量因拆迁而被遗弃的废弃物，如建筑砖石、塑料(liao)日用品、破旧家具等(deng)，这些物品静静地躺在沙滩上。“这些东西(xi)让我意识到，现(xian)代化带来的不仅是便利，还有遗弃和破坏。”

在付军胜看来，西(xi)方工业(ye)文明过度重视经济和工业(ye)生(sheng)产，反而破坏了人(ren)与自(zi)然之间的和谐关系(xi)。他通过长期观察还发(fa)现(xian)，人(ren)们的环境观念(nian)往往存在着一种“惯性(xing)”。在他的记忆中，人(ren)们在河边倾倒垃圾的习惯一直难以改变。“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人(ren)们丢弃的大多是包含果(guo)核的厨卫垃圾等(deng)有机物，也有泥土、砖石等(deng)废弃物，这些可(ke)以自(zi)然分解和降解、回(hui)归天地；但如今，越来越多的垃圾是塑料(liao)等(deng)不可(ke)降解物品。生(sheng)活变了，但大家的习惯却从一开始就滞后(hou)于(yu)发(fa)展(zhan)的步伐。”他说。

漂浮物也有生(sheng)命

2017年，付军胜因参加公益(yi)活动来到家乡山东烟台的长山列岛（又称“长岛”）。长岛的南(nan)面是山东半岛，北面是辽东半岛，西(xi)面是环渤海地区，东面是朝鲜半岛。“长岛就像大海上的拦截坝，来自(zi)周围地区的海洋漂浮物都会(hui)汇集于(yu)此。在岛上时间长了会(hui)发(fa)现(xian)，每(mei)当台风或大风过后(hou)，大海就会(hui)像呕吐(tu)了一样，把不能消化的人(ren)类制(zhi)造物冲到海滩上。”付军胜说。

因此，这片岛屿的荒滩上堆积了各种漂浮物——塑料(liao)瓶、废旧电器(qi)、鞋子、泡沫板(ban)等(deng)。这些漂浮物最后(hou)成了付军胜创作的灵感来源，也让他下定决心留(liu)在这里。“那时候转眼就要30岁了，我想我应该拿出最大的真诚去做好一件事。”他说。

在长岛的日子里，付军胜每(mei)天都在海边拾荒。他时常被漂浮物激发(fa)灵感，“有的时候在海边捡到一个东西(xi)，它经过了自(zi)然的冲刷(shua)，比如海洋冲刷(shua)、阳光曝晒或是海滩上石头磨损(sun)，就自(zi)然地形(xing)成一个状态，本身(shen)就很有美感、很吸引人(ren)。”

有一年的夏天，付军胜注意到游客们穿着的拖鞋，这个日常熟视无睹的事物在那时候激发(fa)出别样的思考(kao)。“我理解到它其实承载的是人(ren)们的日常生(sheng)活，突然就想构思一个作品，把这些拖鞋和它承载的生(sheng)活都放在一起。”他在海边总共搜集到了1000多只彩色的“流浪拖鞋”，有卡通图案的、长满藤壶的，共同组成了海洋垃圾的“众生(sheng)相(xiang)”。

付军胜曾捡回(hui)来各种各样的浮泡。这些浮泡是挂在渔网上的漂浮装置，用于(yu)支撑渔网。有些白(bai)色实心泡沫的浮泡，经过长时间氧化之后(hou)，内部萎(wei)缩了，沟壑纵(zong)横，形(xing)成了大脑的样子。他把这些萎(wei)缩的“大脑”与木桩结合，做成了艺术作品。他还捡到一种黑白(bai)相(xiang)间的浮泡，上边有韩文，应该是借着洋流从朝鲜或韩国(guo)漂过来的。“这些物品，不仅来自(zi)长岛，有时候还来自(zi)世界各地，我们的海洋是同一个海洋。”

需要一代代人(ren)去改变

2022年，在世界自(zi)然基金(jin)会(hui)在深圳策(ce)划的“重思自(zi)然：浮屿秘(mi)境”展(zhan)览上，付军胜展(zhan)览了塑料(liao)漂浮物搭建起的艺术装置，“这些都是落(luo)入海洋的文明尘埃”。在其中，他采取了特(te)殊的设计。“所有的装置都是现(xian)成品，没有粘(zhan)连，通过堆积、并置、穿插等(deng)方式(shi)构成，就像中国(guo)的榫卯结构那样，可(ke)组合、可(ke)拆解，它们都是可(ke)逆的。我认(ren)为可(ke)逆是可(ke)循环的重要前提。”他也借此向观众发(fa)出呼吁(yu)，“塑料(liao)的滥用和不可(ke)再(zai)生(sheng)性(xing)也加深了环境问题，我们接下来要更严格地去推动塑料(liao)使用的闭环还需加紧(jin)研发(fa)可(ke)替代塑料(liao)的可(ke)降解物。”

在为展(zhan)览全国(guo)奔波的几年里，付军胜听到了很多声音。“大部分公众还是愿意支持，但是普通公众能做的也有限。”他说环保不是一下子的事，而是持续的，要一代代人(ren)去慢(man)慢(man)改变。付军胜深刻感受到“城(cheng)市环境是被人(ren)维(wei)护着的，但是一些文明与自(zi)然的冲突是大家感受不到的”。放眼到无人(ren)知晓的角(jiao)落(luo)，尤其是没人(ren)维(wei)护的海滩，人(ren)们就会(hui)发(fa)现(xian)堆积着厚厚的漂浮物，可(ke)很少有人(ren)能够切身(shen)看到环境正在遭受侵蚀。“假如这个世界上所有海滩都没有人(ren)维(wei)护的话，估计全都是漂浮物堆积严重的状态。”

付军胜深切感觉到艺术家在环境保护时代议题下的责任与使命。“围绕一些环境保护内核去梳理思想，然后(hou)通过艺术化表达去推动公众交流，要让大家从观念(nian)上理解环保、改变观念(nian)，呼吁(yu)大家去拥抱(bao)一个可(ke)持续的生(sheng)活。”在社(she)交媒(mei)体上，他还开设了海洋生(sheng)态保护主题的社(she)群，希望让不同地方的人(ren)凝(ning)聚成有归属感的团(tuan)体，共同去关注和推动环境保护和可(ke)持续发(fa)展(zhan)进程。“目前展(zhan)现(xian)出的环境问题只是人(ren)类伤害自(zi)然的冰山一角(jiao)，而我们要通过这样的艺术创作让不同领域(yu)的人(ren)关注这个问题，去发(fa)挥各自(zi)的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