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陈(chen)茶来了。

我们跟着伊可走进餐厅，一路上好几个人和伊可打招呼。我一边(bian)往盘子里夹(jia)菜一边(bian)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伊可：“你每天都做(zuo)些啥(sha)？”

“我的部门负责产品需求预(yu)测、营(ying)业额规划、生产计划、需求和产量平衡、客户订单、产品交货期安排等有关的各个环节(jie)。”

“挺复杂的呀。你普通话讲(jiang)得这么好，多(duo)大来的美国？”

“我16岁就离开了上海的家来美国读高中，刚进大学学的是生化，后(hou)来在暑期实习后(hou)下决心改专业，无法想象一辈子在实验室工作。我的数学一直不错，所以改成了经济。大学毕(bi)业后(hou)来硅谷的第二份工作就是英(ying)伟达，一干就是25年。”

我脑子飞(fei)快地转了一圈，她应该有五十岁了，可怎么看上去像(xiang)少女。

“在硅谷很少有在一个公司干二十多(duo)年的。一般都是做(zuo)着做(zuo)着会遇到(dao)很多(duo)困难，或是因为积(ji)累了一定(ding)的经验，就另谋(mou)高就。”陈(chen)茶的话我信。

“总的来说就是吃苦耐劳。二十几年来一定(ding)是有不开心的时候。很多(duo)时候，乍一看是吃亏的，比如老板给我很多(duo)事做(zuo)，往往一个人做(zuo)一个半人甚至(zhi)两个人的工作，我就咬(yao)牙坚持做(zuo)，做(zuo)到(dao)将来你离不开我，那就必(bi)须给我名分。名分可能会滞后(hou)，但我有耐心，等得起。我做(zuo)经理(li)时做(zuo)的工作、责任是高级经理(li)的，升职加薪常常滞后(hou)一两年，我也会觉得不公平，也想过要走，但我还是把事情做(zuo)好，到(dao)时就不得不提(ti)升我。比如我当年的老板，的确有时候让我觉得自己不被认可。可是他老了嘛，股票也赚了不少钱，他退休就是我的机会。”

“你也真(zhen)能忍得住。”

“其实他就是性格不是太好，人心还是好的，也很聪(cong)明。我就说服自己要忍。我觉得我比较(jiao)抗压(ya)，压(ya)力越大，发挥得越好。我在上海是学校射(she)击队的，平时训练(lian)不咋地，可是每次比赛，我一定(ding)能拿个名次。”

“你怎么应付(fu)压(ya)力？”

“我每天早(zao)晨(chen)都锻练(lian)一个多(duo)小时。”她握(wo)紧拳头，纤细的上臂竟有个肉球。

“家庭的压(ya)力大吗？”

“现在没有什(shi)么压(ya)力，我儿子今年24了。”

我差点儿呛着了。

伊可笑(xiao)着说，“儿子已经大学毕(bi)业了。下一代都缺少上进的动力。他本来想念医科，现在又决定(ding)去念护士。我对他说，你只要不在家呆着，干啥(sha)我都支持。”

“你看你多(duo)好，工作做(zuo)得这么好，孩子也长大了。”我由衷地佩服。

“我刚加入英(ying)伟达就怀孕了。当年很辛苦，各方面都要自己搞定(ding)，工作很忙，那时硅谷的工作时间也没有弹性，我不好意思因为怀孕而要求特殊待遇。雇了住家保姆，当时收入不高，工资的很大部分给了保姆。孩子三岁以后(hou)开始(shi)雇钟点工，早(zao)上我送孩子，下午(wu)钟点工接他，做(zuo)晚餐。下班后(hou)，我和孩子吃饭，玩。哄他入睡后(hou)，我又打开电脑工作几个小时，这样子很多(duo)年。”

“那是蛮辛苦的。”

“如果在事业上看到(dao)有向上的空间，就要努(nu)力呀。和孩子相(xiang)处(chu)的时间，并不单单看长短，质量更重要。25年前，我是作为初级员工进入公司的，当时公司很小，业绩大家很容易就看到(dao)。老板知道我认真(zhen)、负责、好学，能把事儿干好，就给我加码，让我有机会做(zuo)不同的工作，我积(ji)累的经验和技能就越来越多(duo)。”

陈(chen)茶说：“其实她是被事业耽误的作家，当年北(bei)美流行(xing)的网上文学刊物(wu)《橄榄树(shu)》《国风》《花招》《新语丝》她都有参(can)与(yu)，妥妥的网红。作家冯唐海外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就是她编辑(ji)的。”

“你的穿着打扮真(zhen)的像(xiang)文艺女青年哦。”我看着伊可的四寸高跟鞋(xie)说。

“我大学毕(bi)业第一份工作的老板说，人家看到(dao)你第一面，不知道你有多(duo)少内(nei)涵，你的外表就是人家的第一印象，外表可以说明很多(duo)问题，比如自律、自身管(guan)理(li)、时间管(guan)理(li)，我每天晚上九(jiu)点多(duo)上床，五六(liu)点起床锻炼，然后(hou)上班。每周去健(jian)身房几次，跑步三次，每次十公里。”

“听说英(ying)伟达30%以上的员工都是千万级的富翁?”

“英(ying)伟达每年都给员工发股票，分四年到(dao)手。股票收益(yi)远远大于工资收入。但是，在我负责的部门里，我的资产排不进前五。”伊可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你高风亮节(jie)，照顾员工？”

“不是啦，两次离婚，你懂的。”她拳头一攥，眉头一挑，红唇一撅(jue)，真(zhen)的很“伊可”。

“咔咔。”我真(zhen)的被水呛着了。

“第一任比较(jiao)传统，他觉得把薪水交给我就完成他的使命了，什(shi)么家务都不会做(zuo)也不愿意学，家里小事大事都是我做(zuo)。他是软件工程师，初入职场比我这个学经济的赚得多(duo)。可是我升主管(guan)以后(hou)，一下子就反转，他怎么都追不上了。我一直在成长，而他没有。”

“一旦女人比男人挣(zheng)得多(duo)，这婚姻就很需要特别的维(wei)护了。”陈(chen)茶说。

“其实钱的多(duo)少并不是主要矛盾，我本质上是很文青的，有很多(duo)物(wu)质满足不了的需要，如果对方在这一块上不能和我同步，到(dao)一定(ding)程度(du)两个人就没话讲(jiang)了。我受中国教(jiao)育很多(duo)年，很传统的，觉得婚是不能随便离的，父母也不愿意看到(dao)我离婚，孩子还小，各种顾虑，使得我拖了很多(duo)年。自己很不开心，精(jing)神上的缺失(shi)很久了，直到(dao)有一天突然我觉得再也过不下去了。想象一下你每天回到(dao)家，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把工资交给你就觉得完成了人生使命、没有其他沟通的人，这日(ri)子怎么熬？”

“他没和你争儿子？”

“没有，他知道他没法照顾孩子，所以孩子一直是跟我。那年我38，两年后(hou)我又结(jie)婚了。”

“为什(shi)么这么快？其实你心里还是想有个完整的家的吧(ba)？”

“完全(quan)不是，因为我第一次没有婚礼，我想要个婚礼。”伊可大笑(xiao)起来。

“我如愿当上了新娘，他脾气好、长得帅、爱运(yun)动、浪漫。我们的婚姻维(wei)持了7年。到(dao)后(hou)来不行(xing)，因为还是没有一起成长。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有人真(zhen)的可以和我一起成长。”

“我提(ti)出离婚，他就一个条件：分钱。2021年英(ying)伟达的股票比以前涨了不少，但还是狂(kuang)涨的前夜。他先只要房子，给了他；又来要钱，我让他开价，和我的预(yu)期差不多(duo)，我就同意了。在他签字之际，英(ying)伟达宣布股票一股拆四股，他又反悔说你因为股票要涨所以才急着办手续，所以他要更多(duo)钱。”

“我说，拆股但股票价值没变(bian)。你如果觉得我们公司的股票因为拆股会升，你可以用这笔钱买股票啊。如果你要更多(duo)现金，我没有，只有上法庭分股票了。他想来想去股票卖了还要交税，现金不用交税，所以要了现金，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他后(hou)来说其实私下咨询过律师，如果坚持上法庭，最后(hou)也许可以多(duo)分30万，但他还是念我们的情分，和平协议分手。”伊可双手伸向天空，“我用钱买了自由。”

“你和现在的男朋友有结(jie)婚的打算吗？”

“我们应该不会结(jie)婚，没有必(bi)要，现在挺好的。他是艺术家，热爱运(yun)动、热爱旅(lu)行(xing)、热爱生活，我们各方面很合(he)。”

“你后(hou)边(bian)这两位也是华人吗？”我的好奇心让我忘了啥(sha)叫不好意思。

“当然不是，中年以后(hou)的男同胞，永远要找年轻的，况且我觉得和我体力精(jing)力相(xiang)当的男同胞还真(zhen)不多(duo)。而且他们大多(duo)数不接受女人这么强，很难搞，为什(shi)么要自找麻(ma)烦？”

我和陈(chen)茶都点头。

“五十多(duo)岁的女人找男朋友为了啥(sha)？”我问。

“开心呀！”两人异口同声。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女。”我由衷地叹道。

不知不觉一个多(duo)小时过去了。伊可站起来：“我要去开会了，欢迎常来，咱们再约。”

我望着伊可的背影喃喃：“她可真(zhen)忙呀。”

陈(chen)茶说：“谁让她是英(ying)伟达的VP（副总裁）呢(ne)？”

“什(shi)么？”我一脚踩空，差点儿没滚下楼梯。 □ 郇舒叶（作者系广(guang)东省驻硅谷经贸首席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