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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天游科技申请退款人工客服电话
2025-02-25 00:5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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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xiang)元汴,明(ming)代最负盛名的书画收藏家之一,他的印鉴流布(bu)于无数传世名迹(ji)之上,见证了中国书画鉴藏史的重要篇(pian)章。十二年前,《与古同游——项(xiang)元汴书画鉴藏研究》初版问世,很快成为学界研究项(xiang)元汴及明(ming)清书画鉴藏史的瞩目之作。近日,《与古同游——项(xiang)元汴书画鉴藏研究》修订版由中国美术学院(yuan)出版社推出,在新的史料支撑下,其(qi)研究更为丰满细致,为读者提供(gong)更可靠的参考(kao)依据。本文为中国美术学院(yuan)教授、博(bo)士生导师范景中为《与古同游——项(xiang)元汴书画鉴藏研究》修订版一书所作序言的选(xuan)摘(zhai)。

封治国教授是一位油画家,可他撰写的《与古同游:项(xiang)元汴书画鉴藏研究》,却让我(wo)想起英国一位大鉴定家对一位大美术史家的评价:acute, confident, understated, introverted and tactful, but with a sense of humour。用中文说(shuo)就是敏锐、自信、低调、内敛、睿智,不(bu)过谈到幽默感,封治国走到哪里都是笑语一片,令“忍俊不(bu)禁者,缥缈思登华”。但他的这(zhe)部大作让我(wo)惊(jing)讶的是,他是如何把艺术的个性(xing)与学术的沉思完美地契合在一起,而且(qie)含藏着那么(me)多(duo)启人深思的问题(ti)。感动之余,写过一点读书笔记,趁着修订版付(fu)梓,略缀几段,以(yi)为附骥。

美术史研究中的社会(hui)学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把艺术看作一种“制度(du)”[institution],即艺术品被委托和创作时物质条件变化的一种解(jie)释。正是贡布(bu)里希率先(xian)把institution一词引入美术史,后来他又表(biao)达为生态学[ecology],说(shuo)艺术也像有机体那样,只能在特(te)定的气候和环境中生存。这(zhe)种艺术生态学与瓦(wa)克纳格尔[M. Wackernagel]的Lebensraum有点类似,不(bu)过,他更强调艺术在传统力量和社会(hui)环境之间相互(hu)作用下可能发(fa)生的进化,强调生态即艺术的社会(hui)环境反过来对“为何制作”与“如何制作”艺术品所产生的影响。贡氏不(bu)但把他的研究论文编入《规范与形式》,而且(qie)也用平实的语言写在《艺术的故事》之中。另(ling)一种社会(hui)学的美术史即艺术中所反映的社会(hui)史,或者说(shuo)决(jue)定论的美术史,早在19世纪下半叶,普列汉诺夫(fu)就对之作出重要的贡献。与沃尔夫(fu)林代表(biao)的intrinsic perspectives不(bu)同,社会(hui)学的美术史是extrinsic perspectives,前者是美术研究的内部史,后者是外部史。

社会(hui)学的美术史其(qi)主要成果反映在赞助(zhu)活动的研究上,最有名的是哈(ha)斯(si)克尔[Francis Haskell]的《赞助(zhu)人和画家》[Patrons and Painters](1963)。作者的方法建基于对档案和原始数据的收集(ji)与评价,而不(bu)是预设的经济与阶级(ji)模(mo)型,生动地展(zhan)示了档案和材料在艺术研究中的魅力,提供(gong)了一个探索(suo)艺术意义(yi)和功能的社会(hui)—文化框架,开(kai)拓(tuo)了研究收藏史、博(bo)物馆、展(zhan)览史和一般趣味史及其(qi)变化的新视野。

此前,贡布(bu)里希也发(fa)表(biao)过一篇(pian)为人频频引用的论文《身为艺术赞助(zhu)人的早期美迪(di)奇(qi)家族(zu)》[The Early Medici as Patrons of Art](1960),这(zhe)篇(pian)论文的含义(yi)之一是:“研究某个特(te)定时期的艺术家和赞助(zhu)人所接受的有形和无形的评价标准,询问一下各种规范对天(tian)赋各异的艺术大师创造的各种形式有什么(me)影响。”其(qi)中一个细节写美迪(di)奇(qi)小教堂中戈(ge)佐利画的三王来拜的湿壁画,它(ta)在某些地方承袭了对手斯(si)特(te)罗齐委托真蒂莱·达·法布(bu)里亚诺画的同名祭坛画,那幅祭坛画金光闪(shan)烁,是国际哥特(te)式的典型风格。由此我(wo)们看到佛罗伦萨富豪们在15世纪中叶之后的趣味:他们那一代人都在学习和接受勃艮第和法国的艺术观念和贵族(zu)生活方式。

治国先(xian)生这(zhe)部著作的主人公项(xiang)元汴也是受了临郡(jun)吴门趣味的影响,开(kai)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从某种意义(yi)上讲,他虽然不(bu)是沿(yan)着贡氏的思考(kao)线路放(fang)笔而作,也是把贡氏论文看成他比(bi)肩的对象,实际上其(qi)中确然有一些地方暗自契合。

《与古同游——项(xiang)元汴书画鉴藏研究》。中国美术学院(yuan)出版社

在中国,自宋代以(yi)降(jiang),美术收藏史即与西(xi)方的截然不(bu)同,它(ta)成了一部特(te)殊(shu)的美术史。收藏家大都是艺术家或艺术赏(shang)鉴家,艺术风气的激荡变化,往往有他们参赞其(qi)中,有他们捭阖张弛的力量。其(qi)为赏(shang)鉴家,出其(qi)笃好,遍阅记录,既复心得,又自能画,所以(yi)收藏了不(bu)少精品。我(wo)们历数一下各个时代的大收藏家,宋代的米(mi)芾,元代的赵孟頫,明(ming)代的文徵明(ming),都是荦荦大者。但有藏品传世的收藏家,项(xiang)元汴可谓昂然独立,任何人也无法与他抗行。古代书画,凡(fan)是赫赫名迹(ji),总有他的藏印,反之,若无他的印痕(hen),倒让人有点儿蹊跷,我(wo)们朦朦胧(long)胧(long)地感到,项(xiang)元汴以(yi)一己之力几乎(hu)收藏了半个美术史。

明(ming) 马图 《项(xiang)子京像》(局部) 40.2cm×27.4cm 上海博(bo)物馆藏

这(zhe)样一位大收藏家,除了让人感觉(jue)富可敌国,是位收藏狂,既羡慕又妒忌之外,总想从他身上找些瑕垢,如果能发(fa)现大问题(ti),当然更好!项(xiang)元汴去世于1590年,其(qi)时闽人谢(xie)肇淛二十出头,想必和项(xiang)元汴没有一面之交,然而他在《五杂组》却说(shuo)项(xiang)氏“其(qi)人累世富厚,不(bu)惜(xi)重资以(yi)购,故江南故家宝藏皆入其(qi)手。至其(qi)纤啬鄙(bi)吝,世间所无。且(qie)家中广收书画而外,逐(zhu)刀锥之利,牙签会(hui)计,日夜不(bu)得休息,若两截人然”。这(zhe)些道听(ting)途说(shuo)之言,安在了项(xiang)元汴头上,让他成了“两截人”的代称,所以(yi)在历史上,项(xiang)元汴几乎(hu)没有什么(me)美名。幸亏有董(dong)其(qi)昌,我(wo)们听(ting)到了另(ling)一种声音(yin),他在《墨(mo)林项(xiang)公墓(mu)志铭》说(shuo)他“夷然大雅,自远(yuan)权势,所与游皆风韵名流”,又说(shuo)他“恒以(yi)俭为训(xun),被服(fu)如寒(han)畯(jun),如野老,婚嫁燕会(hui),诸所经费(fei),皆有常度(du),至于赡族(zu)赈穷,缓急(ji)非罪(zui),咸出人望外”。董(dong)其(qi)昌还以(yi)具体例子说(shuo):“戊(wu)子岁大祲(jin),饥民自分(fen)沟壑,不(bu)恤扞网。公为损廪作糜,所全活以(yi)巨万(wan)。郡(jun)县议且(qie)上闻,牢让不(bu)应,终不(bu)以(yi)为德。”然而,没有多(duo)少人以(yi)董(dong)其(qi)昌的话为实录,反而视为谀墓(mu)之词。这(zhe)让我(wo)想起了一百多(duo)年后的另(ling)一位大收藏家安仪周,安氏也赈灾放(fang)粥,活人无数,还捐钱修城,同样没落得好名声。

这(zhe)种对收藏艺术的人的鄙(bi)视,往外蔓延,很容易也对艺术家鄙(bi)视,例如柯律格的《雅债》所塑造的文徵明(ming)形象,就对一位大艺术家的创造活动白眼相视。美术史中的这(zhe)种取向,我(wo)一直认为乃(nai)是当代学术中的大问题(ti),它(ta)在动摇历史研究的一个不(bu)言而喻的原则:议论古人,须具卓见,须怀(huai)善心。因为没有卓见,会(hui)把历史写得庸俗不(bu)堪;不(bu)怀(huai)善心,会(hui)把历史涂(tu)抹得一片黑暗。我(wo)曾经写过这(zhe)样的话:“今人写古人,多(duo)有用冷笔者。苟且(qie)狥人,为解(jie)人颐,甚而翻古人不(bu)堪之事,以(yi)为难遇,卑古人至当之论,以(yi)为迂阔(kuo)。风雅之在今日,岌岌乎(hu)危(wei)于一线。”我(wo)们有时会(hui)忘记陈寅(yin)恪先(xian)生所说(shuo)的理解(jie)之同情(qing),忘记了要怀(huai)着善意把逝去的古人唤起。更何况我(wo)们对古人了解(jie)得本来就不(bu)多(duo),例如,对项(xiang)元汴的了解(jie),也不(bu)过在近些年,特(te)别是本书作者多(duo)年风霜雨雪中的努力,才勾画出整体轮廓。而对项(xiang)氏本人说(shuo)的“仆自罹家难,受制暴党甚矣”(跋《芝旸图》),“困处丘隅,踌躇世故,凄恻家艰”(见《虚(xu)斋(zhai)名画录》著录之《竹石小山图轴》),仍然不(bu)知所以(yi)。项(xiang)墨(mo)林先(xian)生究竟遭(zao)遇到什么(me),要发(fa)如此孤愤之叹(tan)。我(wo)们百年之下,读之似犹(you)扼腕,何况当时!而至今学者们却连(lian)一丝(si)影迹(ji)都未(wei)得稽索(suo)。

以(yi)上所述(shu)让我(wo)们思考(kao):我(wo)们生活在物质的世界、利益的世界,但也生活在精神的世界、道德的世界。在计穷虑迫中,那些心灵获得深深震动的人,也许在感怀(huai)物质财富的同时,也感觉(jue)到了其(qi)他一些更珍贵的价值。我(wo)们要珍惜(xi)前人发(fa)现的这(zhe)些价值,而且(qie)不(bu)能轻视。古代世界对于道德的要求不(bu)但不(bu)比(bi)现在松(song)懈,而且(qie)更严格、更真实不(bu)虚(xu),它(ta)处处渗透在人们的举止行为之中。即使(shi)世道衰(shuai)弱,时代低迷,也有同情(qing)心存在的神圣(sheng)权利[Auch die Zeiten des Verfalls und Untergangs haben ihr heiliges Recht auf unser Mitgefuehl]。(雅各布(bu)·布(bu)克哈(ha)特(te))

回(hui)到项(xiang)元汴,他究竟在收藏中发(fa)现了什么(me)价值,以(yi)至不(bu)惜(xi)一掷(zhi)千金,奔波于日晒雨淋,让生命(ming)在书画卷轴的收放(fang)开(kai)合中悄悄地滑过。很遗憾(han),他没有留下过文字公开(kai)他的抱负和理想,我(wo)们只好根据他的行为大胆地猜想了,他一定在书画世界里洞悉了艺术的价值,隐隐触摸到了艺术所代表(biao)的文明(ming)之脉;虽然,艺术来自古老的往昔,可他不(bu)想去购买(mai)那种无序的往昔,单纯(chun)的无序的往昔没有意义(yi);他想购买(mai)的是代表(biao)着往昔价值的正统秩序,负载着这(zhe)种正统和规范的艺术才是他珍爱的对象;他似乎(hu)意识到,没有这(zhe)种正统和规范,美术史就会(hui)混乱,文明(ming)也会(hui)随之混乱。本书论述(shu)了赵孟頫在项(xiang)元汴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一再用数字表(biao)明(ming),赵孟頫的作品在项(xiang)氏收藏中的压倒性(xing)优势,那正是项(xiang)元汴寻求的正统,是本书的“书眼”,《与古同游》的书名也隐喻了此意。作者翻检旧籍,去伪(wei)存真,在琐琐纷纭中,从杂陈的小细节中洞见美术史的大关(guan)节,写成深刻透彻的文字,其(qi)立论的根据之一,就是作者所援引的项(xiang)元汴友人何良俊的一段议论:

元人之画,远(yuan)出南宋诸人之上。文衡山评赵集(ji)贤(xian)之画,以(yi)为唐人品格。倪云林亦以(yi)高尚书与石室(shi)先(xian)生、东坡居士并论,盖(gai)二公神韵最高,能洗去南宋院(yuan)体之习;其(qi)次则以(yi)黄(huang)子久、王叔明(ming)、倪云林、吴仲(zhong)圭(gui)为四大家,盖(gai)子久、叔明(ming)、仲(zhong)圭(gui)皆宗董(dong)巨,而云林专(zhuan)学荆关(guan)。黄(huang)之苍(cang)古,倪之简远(yuan),王之秀(xiu)润,吴之深邃,四家之画,其(qi)经营位置、气韵生动,无不(bu)毕具,即所谓六法兼备者也······乃(nai)知昔人所言,一须人品高,二要师古,盖(gai)不(bu)虚(xu)也。(《四友斋(zhai)丛说(shuo)》卷29)

项(xiang)元汴的时代,二王代表(biao)的书法正统早在唐太宗为王羲之作传,已然确立;但绘画的正统由谁领袖(xiu),却还未(wei)取得共(gong)识;所以(yi)何良俊表(biao)达出了文徵明(ming),实际也是项(xiang)元汴的观点:绘画的正统应由赵孟頫代表(biao);这(zhe)不(bu)仅由于赵氏为唐人品格,而且(qie)元四家用董(dong)其(qi)昌的话说(shuo),也都赖赵孟頫 “提醒品格”。

在一篇(pian)精彩的论文《浅谈苏(su)轼、赵孟頫、董(dong)其(qi)昌在文人画发(fa)展(zhan)中的作用》中,王连(lian)起先(xian)生详细地为我(wo)们展(zhan)现了文人画史的这(zhe)一大脉络。他论述(shu)赵孟頫如何改(gai)造五代北宋的董(dong)巨派和李(li)郭派,使(shi)得没有受过职业画家专(zhuan)门训(xun)练的文人也能运以(yi)书法之笔,挥毫作画。在文人画的这(zhe)一重大转捩(li)中,赵孟頫正是位于中枢(shu)。这(zhe)就让我(wo)们具体地理解(jie)了以(yi)文徵明(ming)为首的文化圈(quan)为什么(me)如此推崇赵孟頫,也理解(jie)了项(xiang)元汴的收藏中何以(yi)有如此多(duo)的赵孟頫。文与可、苏(su)东坡的竹石母题(ti)太单一,与山水有距离,不(bu)能满足(zu)文人画的更多(duo)要求;而王世贞所推崇的山水“五变”(《艺苑卮(zhi)言》:山水,大小李(li)一变也;荆关(guan)董(dong)巨又一变也;李(li)成范宽又一变也;刘李(li)马夏又一变也;大痴黄(huang)鹤又一变也)中的画家,唐宋画家占了多(duo)数,刘李(li)马夏又是院(yuan)体,不(bu)合意文人画业余遣兴的要求,因此不(bu)能立为正统。何良俊和项(xiang)元汴当然不(bu)会(hui)认为宋画不(bu)如元画,然而宋画不(bu)能完全适合文人画的索(suo)求,这(zhe)就需从元人画中求取规范和正统。从这(zhe)一角度(du)看,与其(qi)说(shuo)明(ming)代的拥宋派和拥元派是趣味之争,不(bu)如说(shuo)是他们在一个系统中的趣味之争和“正统”之争。

据叶梅和封治国等人的粗略统计,项(xiang)元汴收藏的赵孟頫书法79件,绘画25件,是他收藏的重中之重,突(tu)显了项(xiang)元汴收藏正统的倾(qing)向。我(wo)认为这(zhe)是项(xiang)元汴的第一个重要价值。项(xiang)元汴之后,董(dong)其(qi)昌想动摇的就是赵孟頫的正统地位,这(zhe)不(bu)是因为他否认项(xiang)元汴的选(xuan)择,而是因为他心中暗藏的正统正是赵孟頫,他却想取而代之,在某种程度(du)、某种意义(yi)上,他也确实达到了目标。

明(ming) 项(xiang)圣(sheng)谟 《三塔图》 纸本 水墨(mo)设色 24.4cm×13.3cm 上海博(bo)物馆藏

中国的收藏史也是美术史,不(bu)仅体现在它(ta)对艺术等级(ji)和艺术秩序寻求的文明(ming)史大问题(ti)上,也体现在它(ta)对美术史的中心问题(ti)即艺术品的优劣赏(shang)鉴上,用瓦(wa)萨里的说(shuo)法就是能看透什么(me)是平平之作,什么(me)是卓卓之作。嘉靖三十五年(1556)冬,何良俊冲寒(han)到天(tian)籁阁看画,赏(shang)观所得,记录于他的《书画铭心录》(保存于《嘉禾项(xiang)氏清芬录》),其(qi)云:

王友石山水二卷,长幅甚佳。余评友石画笔,甚得古法,但用墨(mo)水浓,颇有俗气。此二卷独清脱,观此亦何愧古人耶?赵松(song)雪《江山萧寺》一幅,此幅用旧纸作水墨(mo),左角下方画三层山,每层密(mi)密(mi)作古木(mu)数十株,其(qi)第三层绝顶林木(mu)尽处画一古寺,右边稍高处作远(yuan)山数层。余观松(song)雪画卷如余家《秋原牧马》,仿佛唐人,可谓精绝。其(qi)次如顾方壶《水村图》、华东沙《秋牧饮马图》,皆佳品。若挂幅,仅见此耳,盖(gai)不(bu)但气韵与墨(mo)法之妙,至于经营摹(mo)写,自觉(jue)迥別(bie),诚(cheng)所谓六法皆备者也。赵松(song)雪竹石,吴仲(zhong)圭(gui)山水,绢画大幅,皆平平。

何良俊又在《题(ti)书画铭心录》后跋中自称:“苟未(wei)必佳,亦须随处指摘(zhai),出其(qi)疵类。不(bu)矜长,不(bu)匿短,则意见常新。”这(zhe)显然不(bu)是炫富斗奇(qi)的“清玩会(hui)”,而是探赜讨(tao)论,隽味道腴,亶识之真,直达真赏(shang)的赏(shang)奇(qi)析疑会(hui)。它(ta)把美术史的中心问题(ti)即作品的好坏问题(ti)推到了台前。对于这(zhe)两位收藏家来说(shuo),能藏不(bu)能鉴是弊病,同样,能鉴不(bu)能赏(shang)也是弊病,只有能鉴能赏(shang),才能意见常新。比(bi)项(xiang)元汴晚十几岁的莫是龙(long)也是如此心意:

今富贵之家,亦多(duo)好古玩,亦多(duo)从众附会(hui),而不(bu)知所以(yi)好也。且(qie)如蓄一古书,便须考(kao)校字样伪(wei)谬,及耳目所不(bu)及,见者真似一良友;蓄一古画,便须少文澄怀(huai)观道,卧以(yi)游之;其(qi)如商彝周鼎则知古人制作之精,方为有益,不(bu)然与在贾肆何异?(莫是龙(long)《笔麈》)

莫是龙(long)的这(zhe)些话可以(yi)简单地表(biao)达为,若不(bu)懂艺术品的好坏,就像身在古董(dong)铺而心在外围,终究茫无所归(gui)。还是回(hui)到项(xiang)元汴,他留下的题(ti)跋不(bu)多(duo),想写的书也未(wei)完成,但从不(bu)多(duo)的文字中也可一窥他在天(tian)籁阁中所为的“无益之事”,《苦笋帖》(现藏上海博(bo)物馆)跋云:

其(qi)用笔婉(wan)丽,出规入矩,未(wei)有越于法度(du)之外。畴昔谓之狂僧,甚不(bu)解(jie),其(qi)藏正于奇(qi),蕴真于草,含巧(qiao)于朴,露(lu)筋(jin)于骨。观其(qi)以(yi)怀(huai)素称名,藏真为号,无不(bu)心会(hui)神解(jie),若徒视形体,以(yi)点划求之,岂能窥其(qi)精妙,升堂入室(shi)?学者必以(yi)余言维则,庶乎(hu)得其(qi)门矣。

这(zhe)些话说(shuo)得如此自信,似乎(hu)在告诉(su)我(wo)们,他的收藏没有浪掷(zhi),而是生活于其(qi)中,三步九迹(ji),玄冰绛雪,经历了一番陶冶。有意思的是,他还把莫是龙(long)说(shuo)的“考(kao)校字样”用于藏品,《古诗四帖》的装背错序,正是通过与唐代名臣徐坚(jian)《初学记》的并观勘校才解(jie)决(jue)的。

何良俊在《题(ti)书画铭心录》后跋中还说(shuo)他俩:“相与评校真伪(wei),得遇精品,则抚摩爱玩,真若神游其(qi)间。”如果写得再动情(qing)些,想必就是米(mi)南宫的“展(zhan)轴不(bu)知疾雷在旁,而味可忘”“恐死(si)为蠹书鱼,入金题(ti)玉躞间游而不(bu)害(hai)”。他们对艺术如此着迷,这(zhe)与我(wo)们当代人议论收藏家每每说(shuo)他们的目的主要就是彰显身份(fen),格格不(bu)入。自然,收藏有炫酷、显身价的因素,但从彰显身份(fen)而言,那比(bi)起荣登翰林、晋身玉堂,简直是匍匐的小巫了。所以(yi),我(wo)更强调陶弘景说(shuo)的愿为主书令史,大是高致,尤其(qi)是张彦远(yuan)的那句石破天(tian)惊(jing)的名言:“不(bu)为无益之事,焉能遣有涯(ya)之生。”他们为艺术生命(ming),为收藏生活确立了一个崭新的价值维度(du)。

《项(xiang)元汴致范讷庵札》 纸本 28.1cm×40.2cm 约1546年 香港近墨(mo)堂基金会(hui)藏

项(xiang)元汴的高水平收藏不(bu)仅熏习自己的绘事,像翁方纲说(shuo)的那样,“偶尔着笔,即与寻常画师不(bu)同”(杨翰《归(gui)石轩画谈》),而且(qie)必然会(hui)对到他那里观画析疑的艺术家也产生影响,董(dong)其(qi)昌可称是最显赫的实例。1623年董(dong)其(qi)昌重题(ti)《仿倪云林山水》,有这(zhe)么(me)两句淡淡却发(fa)人无限遐(xia)想,蕴含着重大信息的文字:

四十年前,嘉禾项(xiang)子京家藏名画,余尝索(suo)观殆尽。

那时董(dong)其(qi)昌二十多(duo)岁,他的绘画造诣和鉴定巨眼都是从天(tian)籁阁建基。项(xiang)子京本人收藏重松(song)雪,作画却更乐(le)意规摹(mo)云林,这(zhe)都给董(dong)其(qi)昌偷学了过去,然而这(zhe)还是小端。如果我(wo)们注意到明(ming)代以(yi)降(jiang)的绘画几乎(hu)就是绘画史的绘画,满眼都是仿范华原,仿郭河阳(yang),仿赵松(song)雪,仿黄(huang)大痴……就不(bu)难看出由项(xiang)元汴为首的收藏对艺术家的创作产生了多(duo)么(me)翻天(tian)覆地的影响。

我(wo)这(zhe)里用了“翻天(tian)覆地”的大词,然而古人或者谦卑或者鄙(bi)视地把艺术看作“小道”。我(wo)猜测,项(xiang)元汴心中不(bu)会(hui)这(zhe)么(me)想。实际上,他不(bu)仅收藏正统,而且(qie)他本人就代表(biao)了收藏的正统,俨然像一个帝王那样建立起自己的“内府”收藏,成为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收藏家。由于他的出现,嘉兴成为全国收藏的中心,并由此塑造了嘉兴的文化,在某种意义(yi)上,也在相当程度(du)上塑造了明(ming)朝的文化。这(zhe)是中国文化史上了不(bu)起的大事,因为我(wo)们至今还受着他的沾溉(gai)。

董(dong)其(qi)昌一心向苏(su)州挑战,因此,他不(bu)必跑去吴门求艺,嘉兴成了他的朝圣(sheng)之地。董(dong)其(qi)昌在天(tian)籁阁几番熏习的结果让我(wo)们认识到,不(bu)只艺术家影响收藏家,收藏家反过头来也影响艺术家。单纯(chun)地强调前者是片面的。其(qi)实,收藏家不(bu)但能创造艺术家,而且(qie)能创造赝品高手。正是在项(xiang)元汴的时代,嘉兴开(kai)始吸(xi)引各类艺匠纷繁登场,吴门的高手也腾凑(cou)于斯(si),身怀(huai)绝技(ji)者、造假作伪(wei)者进进出出,是王复元、朱肖海和周丹泉那样的人大显身手的地方;他们以(yi)我(wo)们意想不(bu)到的方式,参与了美术史的塑造。本书对此提供(gong)了丰富的材料,有时读来令人拊掌击(ji)节。我(wo)打算在《赝品的魅力》的名下,从更普遍更广阔(kuo)的范围讨(tao)论这(zhe)种伪(wei)作和复制品对文明(ming)的意义(yi)。

《与古同游——项(xiang)元汴书画鉴藏研究》修订版 修订手稿

从事后的发(fa)展(zhan)来看,跑到嘉兴寻宝的人中,最成功的自然是董(dong)其(qi)昌。他追步项(xiang)元汴寻求正统的努力,不(bu)但挤落文徵明(ming),也极力把赵孟頫推下第一把交椅,他斟酌古今,编排南宗谱系,把王维推上正统的宝座。不(bu)论南北宗论为何人首倡(参见王安莉的佳作《1537—1610,南北宗论的形成》),都在董(dong)其(qi)昌的笔下获得千钧雷霆之势,让人感受到了正统的力量。但是,项(xiang)元汴寻求的绘画正统,绝没有完全淡出历史,项(xiang)元汴的遗产仍然为人珍惜(xi),就连(lian)他的绘画也更加为人赞誉,正如他的后辈书画家、收藏家李(li)日华所说(shuo)的那样:“项(xiang)子京为三塔僧慧鉴作行脚图,长卷,潇洒秀(xiu)逸,与元徐幼文、曹知白相颉颃。自子京没,而东南绘事日入谬习,嗜痂者方复崇之,甚可叹(tan)也!一时欢哗之口,可以(yi)簧鼓,千古目岂尽可朦哉?”

当代美术史的研究,让我(wo)们越来越认识到赵孟頫在文人画统系中的关(guan)键作用,前面引用王连(lian)起先(xian)生深刻而具体的分(fen)析,正是在绘画笔墨(mo)和图式的改(gai)造上,把董(dong)其(qi)昌抢夺的光环又还给了赵孟頫。项(xiang)元汴收藏赵孟頫的价值,不(bu)知他意识到与否,还有另(ling)外一种更高的价值。为了说(shuo)明(ming)这(zhe)一点,先(xian)引用一句古罗马诗人贺拉(la)斯(si)的一句名言:Graecia capta ferum victorem cepit et artes/ Intulit agresti Latio[被罗马人所征服(fu)的希腊人反过来又征服(fu)了粗鲁的罗马人]。希腊优雅和罗马粗鲁的对比(bi),很像宋和元的对比(bi),同样,赵孟頫代表(biao)的优雅文化也征服(fu)了粗鲁的蒙古人。项(xiang)元汴的后辈收藏家安岐也是一例,他本人先(xian)是被文人画征服(fu),紧接着,他又用文人画彻底征服(fu)了满族(zu)统治者乾隆大帝。美术史一再地告诉(su)我(wo)们,民族(zu)没有高低,但文明(ming)却有高低。北宋诗人王禹偁(cheng)有言“尔民断发(fa),我(wo)有衣冠;尔民鸟语,我(wo)有诗书;将(jiang)教尔之礼也”(《小蓄外集(ji)》谕交趾文,卷八),这(zhe)就是正统的力量,文明(ming)的力量。整个世界文明(ming)史已经多(duo)次展(zhan)现出这(zhe)种文明(ming)战胜野蛮的画面。《与古同游》寄寓了这(zhe)一珍贵的观念,美术史的价值借此赫然显现。项(xiang)元汴也许只有放(fang)在这(zhe)个背景中,我(wo)们才能给出善意的评价。

15世纪的人文学者布(bu)鲁尼[Leonardo Bruni]曾经说(shuo):Aliud estlaudation, aliud historia[赞美是一回(hui)事,历史是另(ling)一回(hui)事]。这(zhe)是研究历史的学者也是研究社会(hui)学的美术史学者都应记住(zhu)的区别,不(bu)过,我(wo)也在前面表(biao)达了一点修正的意见。封治国教授本可以(yi)凭借强大的艺术想象力超越证据允(yun)许的范围,但他没有这(zhe)样做,他把发(fa)挥的余地留给了别人。他在缀合历史碎片与严谨(jin)表(biao)达之间获得平衡的同时,把赞美与历史也做了精微(wei)的融合,为进一步研究项(xiang)元汴树立了一个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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