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危机

如今，经济停滞、福利缩减、外界刺激等因素正在积聚为政治风暴，几乎席(xi)卷整个G7，不少G7国家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经济上，曾经率先进入工业(ye)化、代表(biao)最(zui)富裕国家的G7，如今普遍(bian)面临经济增(zeng)长乏力甚(shen)至衰退的困境。俄(e)乌冲突爆发后，G7其(qi)他成员国跟随美国对俄(e)罗(luo)斯展(zhan)开(kai)强力制裁，德(de)法等国“安全靠美国，繁荣(rong)靠中俄(e)”的模式难以为继(ji)，其(qi)高(gao)度依赖进出口贸易的外向型经济弊端尽显。2024年，德(de)国经济萎缩0.2%，已是连续2年负增(zeng)长，制造业(ye)生产指数(shu)甚(shen)至在发达国家中表(biao)现最(zui)差；法国经济尽管增(zeng)长1.1%，但这一数(shu)据在其(qi)作为奥(ao)运会东道主的背景下明(ming)显不尽如人意；意大利经济预计(ji)增(zeng)长0.5%，低于国际货币(bi)基金组织的预期，表(biao)明(ming)其(qi)仍未摆脱低增(zeng)长困境。欧洲之外，日本经济增(zeng)长也(ye)十分疲软，内需不足、出口萎缩等经济痼疾未见改善。

政治上，2024年是全球大选年，也(ye)堪称西方“大乱年”，G7成员国政局变乱凸显。石破茂接任因丑闻败露而受压辞职的日本前首相岸田文雄后，迅速解散众议院提前大选，其(qi)所在的自民党却在选举中遭遇历史性(xing)“滑铁卢”，石破内阁也(ye)沦为“跛脚”内阁。英国2024年7月的选举中，保守党遭遇“200年来(lai)最(zui)惨重失败”，工党以压倒性(xing)优势获胜。法国政府频繁倒台，一年换了四任总理，国家正常(chang)运转受阻(zu)。总统马克龙虽然表(biao)示不会提前辞职，但过半数(shu)民众认(ren)为其(qi)应该下台。德(de)国红绿灯政府宣告“友尽”，执政联盟因内政分歧解体，总理朔尔茨解散联邦议院并将大选提前，其(qi)所在的社(she)民党支持率持续走低，或难在大选中守住城池。加(jia)拿大内政治理失序，特(te)鲁多在反对党和执政党双重压力下宣布辞去执政党自由(you)党领袖职务，并表(biao)示将在自由(you)党选出新领袖后辞去总理职务。

在政治中间派衰落、民粹(cui)主义政党崛起、经济持续低迷、国家防务开(kai)支大增(zeng)等因素的多重影响下，G7成员国社(she)会撕裂愈演愈烈。2024年12月20日晚，德(de)国马格德(de)堡市的新年市场(chang)发生严重恐怖袭击事件，一辆汽车冲向人群，导致至少两人死亡、数(shu)十人受伤。事件的发生令朔尔茨政府备受批评，德(de)国极右翼(yi)政党选择党则支持率飙升。

但是，代表(biao)欧洲右翼(yi)风潮的意大利梅洛尼政府，也(ye)未得(de)到民众肯定。近日意大利全国范围内出现大规模罢工，民众厌恶梅洛尼政府的预算(suan)方针和财政政策，对增(zeng)长缓慢的薪资和不断削减的福利待遇表(biao)达了强烈不满。欧洲大陆之外，英国多地也(ye)爆发大规模暴力骚乱，英国警(jing)方被(bei)迫在全国多地加(jia)强警(jing)力以应对治安需求。

G7变为G6+1

2024年11月，特(te)朗普再度当选美国总统后不到24小时，德(de)国重要媒体德(de)国之声就发表(biao)了题为《特(te)朗普的选举胜利对德(de)国来(lai)说是一场(chang)噩梦》的文章。几小时后，德(de)国总理朔尔茨宣布由(you)社(she)民党与自民党、绿党组成的德(de)国执政联盟破裂，破裂原因既包括“对重振德(de)国经济的方式存有分歧”，也(ye)包括“美国大选结果的刺激”。

2025年特(te)朗普回归，令G7面临分裂与混乱。特(te)朗普在贸易、安全、气候、性(xing)别等方面的不同(tong)理念，以及特(te)朗普阵营对外交规则和盟友伙伴关系的超(chao)常(chang)规举措，正使美国与G7其(qi)他成员国对立。

特(te)朗普第二任期内，美国与G7其(qi)他成员国最(zui)主要、最(zui)明(ming)显的分歧可能来(lai)自经济与贸易领域(yu)。一方面，特(te)朗普对美国长期存在贸易逆(ni)差十分不满，多次抱怨美国面临不公平的市场(chang)准入条件、几十年来(lai)一直被(bei)利用。近日，刚刚宣布对加(jia)拿大商品加(jia)征25%关税的特(te)朗普又(you)表(biao)示要对欧盟产品加(jia)征关税，这可能激起G7其(qi)他国家的不满与报复。例如，加(jia)拿大已宣布对1000多种(zhong)美国产品加(jia)征25%报复性(xing)关税。另一方面，特(te)朗普政府放松财政与科技管制、强压企业(ye)回归本土等政策，也(ye)将间接影响其(qi)他国家的利益，进一步加(jia)剧G7内部分歧。

美国也(ye)将加(jia)大G7多国的安全压力。日本以外的所有G7国家都是北约成员国，而特(te)朗普向来(lai)不掩饰(shi)对北约的反感，多次批评北约“占美国便宜”。即(ji)使近年来(lai)北约多国已大幅提高(gao)军费开(kai)支，特(te)朗普仍认(ren)为北约过度依赖美国提供(gong)的安全保障，并在2025年1月份上任前发声要求北约成员国的军费开(kai)支占GDP比重达到5%。当前法德(de)等国普遍(bian)面临食品和能源价格上涨、国内支出项目增(zeng)多等困难，其(qi)军费开(kai)支是否(fou)增(zeng)加(jia)、如何增(zeng)加(jia)、在多长时间内增(zeng)加(jia)，都将成为它们(men)与美国的分歧点。此外，特(te)朗普防务团队普遍(bian)认(ren)为美国军力扩张过度、应对“主要威胁”更加(jia)要紧，这意味着美国可能将更多军力从欧洲转移至亚洲，由(you)此欧洲将承担越(yue)来(lai)越(yue)重的自我防卫责任。

特(te)朗普治下的美国在更加(jia)“内顾”的同(tong)时，也(ye)越(yue)来(lai)越(yue)突破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特(te)朗普本人和美国科技、经济界人士多次对G7其(qi)他成员国公开(kai)发表(biao)越(yue)界言论，加(jia)剧了G7内部撕裂。例如，再度当选总统后，特(te)朗普在国内外多个场(chang)合数(shu)次对加(jia)拿大发出“合并”呼吁(yu)，声称加(jia)拿大可成为“美国第51州”、加(jia)总理特(te)鲁多可当“州长”。加(jia)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省长戴(dai)维·伊(yi)比等人表(biao)示，邻国总统的这些言论“令人愤怒与失望”“是有意摧毁加(jia)拿大经济”。特(te)朗普密友、美国企业(ye)家马斯克近期也(ye)频繁对加(jia)拿大、德(de)国、英国等国的政界“开(kai)炮”，声称“只有德(de)国选择党才能拯救德(de)国”，还发文批评改革(ge)英国党党首法拉奇“不具备领导该党的能力”等。

特(te)朗普第二任期下的美国，正在以疏远、干预和威胁等手段，扼(e)杀G7的内部团结和美国对他国的吸引力，使G7变成了G6+1。

近日，美国和俄(e)罗(luo)斯在沙特(te)就乌克兰危机进行“密室外交”谈判，欧洲被(bei)晾在一边，引发了欧洲对自身安全主导权丧失的深度焦虑(lu)。英国《金融(rong)时报》网站形(xing)象地说，当美国和俄(e)罗(luo)斯讨论乌克兰的未来(lai)时，欧洲被(bei)安排“坐小孩那桌(zhuo)”。更令欧洲不安的是，美国试图通过“沙特(te)模式”重塑俄(e)乌冲突的解决框架——由(you)美俄(e)主导谈判，欧洲仅承担后续执行责任。德(de)国总理朔尔茨批评这一安排“将欧洲降级为协议执行者(zhe)”。法国总统马克龙批评说：“若乌克兰和欧洲缺席(xi)，和平将不能持久。”

民众在日本广岛游(you)行抗(kang)议七国集团峰会（2023年5月21日摄） 张笑宇摄 / 本刊

系统性(xing)垮塌

2018年6月，为期两天(tian)的G7领导人峰会在加(jia)拿大魁北克举行。与以往不同(tong)的是，此次峰会上的美国，不再是从前的G7主心骨与粘合剂。美国总统特(te)朗普不仅在峰会前向欧盟和加(jia)拿大祭出关税大棒(bang)，还在会上与其(qi)他领导人针锋相对，甚(shen)至拒绝(jue)签署会后发布的联合公报。当时，西方学者(zhe)与媒体普遍(bian)认(ren)为这只是一个暂时现象，他们(men)仍将G7视为美国及其(qi)盟友协调行动、促进对话、解决争端、参(can)与全球治理的重要机制。但近年来(lai)西方内部分歧公开(kai)化、G7国家内外治理不畅、特(te)朗普带领右翼(yi)卷土重来(lai)……使西方开(kai)始意识到：G7并非短暂性(xing)褪色，正在陷入系统性(xing)垮塌。

首先，G7的运行方向已与目标背离(li)。成立初(chu)期，G7将协调各方经贸政策、增(zeng)进团结作为主要目标，将制定议程、建立工作组、开(kai)展(zhan)合作作为主要工作方式。但在后来(lai)的发展(zhan)中，G7逐渐(jian)偏离(li)方向，将意识形(xing)态和地缘政治作为运作基础，将国家安全、环境保护(hu)、性(xing)别平等甚(shen)至别国内政纳入议程，将所谓“支持自由(you)贸易和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作为口头禅，通过谴责他国、渲染(ran)恐慌、制造对立来(lai)增(zeng)进内部共识，俨然成为了强迫他国接受其(qi)所谓“规则”的富国集团。如今G7的理念和路(lu)线与西方标榜的所谓“平等”“自由(you)”不符，与全球大多数(shu)国家的发展(zhan)愿(yuan)景相悖，其(qi)行动对G7来(lai)说既无法达成共识也(ye)无法承担其(qi)可能的后果。

其(qi)次，G7取得(de)共识、增(zeng)进团结的基础正在瓦解。一方面，G7的存在与发展(zhan)基于这样一种(zhong)文化和政治构(gou)想：经济发达、拥(yong)有共同(tong)价值观的“民主国家”提出统一方针。而特(te)朗普与拜登政府越(yue)来(lai)越(yue)强的贸易保护(hu)主义等做法令美欧互(hu)相怀(huai)疑——美欧的价值观与利益存在根本性(xing)矛盾(dun)，上述构(gou)想无法继(ji)续存在。另一方面，特(te)朗普阵营的出现与崛起，带动了意大利梅洛尼、法国勒庞(pang)、德(de)国魏德(de)尔等一批右翼(yi)和极右翼(yi)势力的发展(zhan)。他们(men)与左翼(yi)和中间派政客针锋相对，以各种(zhong)方式打(da)破了“虚假团结”。他们(men)的存在，将G7分为左右两个阵营，以及“挺特(te)派”“反特(te)派”“缄默派”三个板块，各方区(qu)隔明(ming)显、对立严重，不愿(yuan)也(ye)无法用外交辞令掩盖真实分歧。

再次，G7的治理框架已经过时、治理弹性(xing)越(yue)来(lai)越(yue)小。近20年来(lai)，在金融(rong)危机、经济不平等、可持续发展(zhan)、环境保护(hu)、新冠疫情等重大问题上，G7峰会已变成政策宣示点或领导人合照(zhao)馆(guan)，会后却难见有效行动。2021年G7英国康沃尔峰会将“如何领导全球从新冠疫情中复苏(su)”列为讨论重点，将“为全球60%人口接种(zhong)疫苗”设为目标，会后公报却只承诺提供(gong)8.7亿支新冠疫苗，最(zui)多只够约4.35亿人进行完(wan)全接种(zhong)。在俄(e)乌冲突和巴(ba)以冲突问题上，G7表(biao)现出难以令人信服的空洞和双重标准。2024年G7意大利普利亚峰会上，各方在公报中用最(zui)大篇幅谴责俄(e)罗(luo)斯，但对以色列在加(jia)沙地带的行为却闪(shan)烁(shuo)其(qi)词(ci)。此外，G7欲以联合公报的形(xing)式领导西方和世界，且相关合作的达成有赖于七国尤其(qi)是美国领导人的同(tong)意。这种(zhong)治理框架在“全球南方”群体性(xing)崛起、美国护(hu)持霸权的能力日渐(jian)衰落、全球治理体系和模式发生变革(ge)、全球呼唤更公平合理的世界秩序等背景下，显得(de)日益封闭(bi)和过时。

最(zui)后，美国正在或明(ming)或暗地“掏空”G7，以更微型、更灵活、更聚焦、更务实的小型集团取而代之。近年来(lai)，美国创立或重新激活了美日印澳“四边机制”、美英澳“三方安全伙伴关系”、美日韩和美日菲“小多边”等机制。美国认(ren)为，这些机制既可克服G7的多边瘫(tan)痪障碍，又(you)可实现与印度、菲律宾等发展(zhan)中国家的合作，可部分承载和抵消G7的功(gong)能。

20世纪70年代G7成立之初(chu)，七国的经济体量约占全球的三分之二，而如今只占全球的44%。近年来(lai)，随着“全球南方”在全球经济中所占比重的增(zeng)大，G7作为“全球经济指导委员会”的代表(biao)性(xing)、合法性(xing)和影响力都在快速减弱。面对此情况，拜登政府试图将G7转型为“世界最(zui)大工业(ye)化民主国家集团”，宣称G7是“自由(you)世界的指导委员会”，号召(zhao)G7国家在美国领导下赢得(de)关键领域(yu)的国际竞争。而特(te)朗普则将矛头对准冷战后的全球规范与制度，导致西方各国纷乱不断、G7难以步调一致。G7尤其(qi)是其(qi)欧洲成员国，是时候认(ren)真考(kao)虑(lu)G7存在的意义了。

（作者(zhe)单位：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