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上出发，开车沿山(shan)路往上，如今只要20多分(fen)钟便能到(dao)郭大荣家，相(xiang)比几年前缩短了差不多一半的(de)时间。印象中曾经颠簸(bo)的(de)山(shan)乡小道，已变成平(ping)坦的(de)水泥路、沥青路。盘山(shan)而(er)上，田野和农房散布其中，休(xiu)闲凉亭、嶙峋怪(guai)石和连片茶园点缀山(shan)间，像落进林中的(de)光影，明亮醒目(mu)。

若不是有一条蜿(wan)蜒的(de)山(shan)路缠绕着爬上山(shan)来，你绝(jue)对(dui)想象不到(dao)，在那高高的(de)山(shan)顶上，居然还(hai)有一个(ge)住着200多户人家的(de)村庄。郭大荣就出生在这(zhe)里，大林村3组的(de)一个(ge)缓坡下，通组的(de)水泥路与他家擦身(shen)而(er)过。两层的(de)砖混楼房前，是一大片开阔的(de)田地。树(shu)林、山(shan)石与农田在不远处划出明显的(de)分(fen)界线，围出一片几亩(mu)大小的(de)半圆状地块。这(zhe)是郭大荣今年80多亩(mu)烟叶(ye)产业中的(de)一部分(fen)。

山(shan)是大林村人的(de)依靠(kao)，是大林村人的(de)筋骨，却(que)也是沉重的(de)枷锁。为什么叫(jiao)大林村？当地村民开玩笑说：“就是山(shan)大林子大嘛！”过去的(de)大林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山(shan)和树(shu)。大林村四周山(shan)连山(shan)、山(shan)靠(kao)山(shan)、山(shan)叠山(shan)，像个(ge)铁桶把村子死死围住，“困”住了一代(dai)代(dai)人。郭大荣说，掰着指头数数，村里祖祖辈辈也没几个(ge)走(zou)出过这(zhe)片山(shan)。精准扶贫前，大林村村民完全(quan)靠(kao)土里刨食，没有其他进项，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还(hai)不足千元，百分(fen)之八九十的(de)人家住的(de)都是土坯房，一年到(dao)头为最基本的(de)生活犯愁(chou)。

“春(chun)夏秋冬，家门口都是那些山(shan)和树(shu)，我也想看看外面的(de)春(chun)天是什么样子。”为了长见识，更为撑起自己的(de)穷家，1981年初(chu)中毕业的(de)郭大荣跑出了大山(shan)，去宜(yi)昌(chang)的(de)一个(ge)矿山(shan)打工。凭着肯干事、能吃苦，第一年他就挣回了500元。到(dao)1990年，他承包(bao)矿山(shan)，个(ge)人年收入已有5万多元，成了村里的(de)第一个(ge)“万元户”。不承想，1991年矿山(shan)上的(de)一场意外，改变了他的(de)人生轨迹。郭大荣到(dao)开矿作业面检查(cha)炮点，一枚炮突然响了……那次事故，导致28岁的(de)郭大荣双眼失明，全(quan)身(shen)6处骨折(she)。

“醒来时，一片漆黑，几次手(shou)术花光了家中所(suo)有积(ji)蓄，还(hai)欠下几万元债(zhai)。”郭大荣说。从一个(ge)小有成就的(de)老板变成盲人，从村里“富裕户”跌落为“穷光蛋”，郭大荣彷徨、沮丧(sang)、绝(jue)望过，甚至一度想结束(shu)自己的(de)生命。那段时间，是妻子、亲友、乡邻的(de)陪伴和鼓励，让他渐渐从痛苦、胆怯、恐惧中走(zou)出来。他在妻子的(de)悉心照料下，用两年时间适应了双眼失明的(de)状态，无数次摔倒(dao)，又无数次爬起来，拄坏了20多根竹杖，重新熟悉了身(shen)边的(de)环(huan)境，学会了自理。

“既(ji)然活了下来，就得(de)活出个(ge)人样来。”郭大荣说，他清楚地记(ji)得(de)1993年的(de)春(chun)天，调理好身(shen)体与心理后，他让妻子买回来2头仔猪，决定再“试一试”。他开始摸索(suo)着剁猪草，拌玉米粉，拄着竹杖喂猪。不懂技术的(de)他，还(hai)跑到(dao)外地养猪场学了近一个(ge)月，用手(shou)摸、耳朵听、鼻子闻，终于弄懂了一整套养猪技术。当年，他卖了一头猪，收入2500多元，另一头作为年猪杀了。那以后，郭大荣又学会了种烟叶(ye)、烤烟、种草药等技能。

摊(tan)开老郭的(de)那双手(shou)，掌纹早已被磨得(de)平(ping)滑，布满厚厚的(de)老茧，每个(ge)凸起处都泛着蜡质的(de)光。老郭已经足够(gou)努力，但横亘在他面前的(de)还(hai)有难(nan)以逾越的(de)障碍——路和水。郭大荣回忆，过去村里基本是泥巴(ba)路，有的(de)地方(fang)甚至没路，晴(qing)天还(hai)可以将就着走(zou)，一遇雨雪天，根本出不了门。加上山(shan)尖子上的(de)地就像一把漏(lou)壶，装(zhuang)不住水，灌溉一直是大问题，遇到(dao)天干，指定要遭灾。

有着一股子倔劲的(de)老郭不服输，却(que)也始终清楚，家人是拐杖，集体是依靠(kao)，而(er)真正(zheng)点燃他心中希望与力量(liang)，给他人生带来重要拐点的(de)，是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政府(fu)拉一步(bu)，自己再往上走(zou)一步(bu)，这(zhe)就在脱贫致富路上走(zou)了两步(bu)。”老郭说。

最近几年，在好政策助力下，郭大荣新建了烤烟房，扩建了猪圈等设施，合作社出栏生猪常年在300头左右，种植烟叶(ye)80亩(mu)，新种的(de)65亩(mu)柿子这(zhe)两年也已经开始挂果，产生了收益。

“去年11月份柿子熟时，很多城里人来采(cai)摘，多的(de)时候一天有200多人进柿子园，热闹得(de)很。”这(zhe)些发展路上的(de)一幕幕，郭大荣虽然看不见，却(que)听得(de)一清二(er)楚。

“以前路不好，摩托车从家背后的(de)村道穿过，‘轰轰轰’的(de)加油声(sheng)吵得(de)很，一听就知道是车陷在泥巴(ba)里，在使劲踩(cai)油门。”郭大荣说，儿时村里不曾有过的(de)水泥路、沥青路，如今在大林这(zhe)座高山(shan)小村如树(shu)枝般伸展，摩托车的(de)“噪音”没了，车来车往安静得(de)很。喇叭声(sheng)的(de)种类也多了起来，除了摩托车，还(hai)有各种农用车和汽车。“我们家除了摩托车、农用三(san)轮车、小货(huo)车，前年也花20多万元添置了一辆小汽车。”

郭大荣用粗糙的(de)双手(shou)和一对(dui)灵敏的(de)耳朵，听着村里一年一年的(de)变化，并将它们一一细数给我听：

以前，在地里干活，听到(dao)最多的(de)是犁地赶牛(niu)的(de)吆喝声(sheng)，现在地里都是机(ji)械耕(geng)作时的(de)轰鸣声(sheng)；

以前，吃水用水，全(quan)靠(kao)土坑存雨扁担挑，现在拧开水龙头就有水声(sheng)；

以前，经常停电，现在基本不停电，再也没有人抱怨了；

以前，有不少没事就在村口扎堆摸牌打麻将的(de)人、打架骂(ma)街的(de)酒徒，现在越来越少了……

走(zou)过大半辈子，郭大荣的(de)人生好似山(shan)路弯弯，坎坷起伏，但最终是回到(dao)温暖(nuan)的(de)家。如今他和老伴与自己的(de)父母，还(hai)有一个(ge)儿子生活在一起，大女儿已经外嫁(jia)，他也不再执着于要走(zou)出大山(shan)，而(er)是踏踏实实跟(gen)家人过好山(shan)里的(de)日子。

“过了2月份，家里就又要闹起来了，3月中旬要开始整地，准备移(yi)栽烟苗了，接着还(hai)要给柿子树(shu)打除草剂……”那时候，来做工的(de)村民在他家里进进出出，必定是吵吵闹闹。但老郭知道，那是又一个(ge)春(chun)天到(dao)来的(de)声(sheng)音，开始为新一年忙碌。

再次告别老郭，推开他家的(de)大门，远处的(de)山(shan)尖上还(hai)盖着点点白雪，近处冻了一个(ge)冬天的(de)山(shan)坡上，有的(de)柿子树(shu)已经吐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