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坛“怪事”

从2012年开始，柳大(da)华就(jiu)注意到象棋赛场上的一些“怪事”。

当年，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在浙江省磐安(an)县举行，内蒙古(gu)队郝继超与广东队吕钦(qin)展开对决，郝继超在局中一直占据(ju)明显(xian)优势。当时(shi)，柳大(da)华担任教练坐镇(zhen)现场，浙江队二号主(zhu)力棋手突然喊向柳大(da)华，并(bing)指着一名身份可疑(yi)人员喊道：“这个人，这个人……”话音未落，该人员便迅(xun)速(su)离场消失(shi)。

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称号分为象棋特级大(da)师、象棋大(da)师、一级棋士、二级棋士、三级棋士。比特级大(da)师更高的是全国冠军。郝继超1985年出生于黑龙江，2009年12月晋升为象棋大(da)师。而1962年出生的吕钦(qin)是象棋特技大(da)师，多次获得全国冠军，实力远在郝继超之上。

不同于其(qi)他棋手，郝继超只读(du)到初中，是一位“自学成才”的棋界“黑马”。

事后柳大(da)华推测，此人疑(yi)似在“配合(he)”郝继超下棋。他了解到，根据(ju)当时(shi)的技术条件，作(zuo)弊的配合(he)人员必须在赛场附近活动。近年来，技术手段日益高科技化，配合(he)人员已不需要待在赛场，甚至在“千里之外”即可传递信息。这位可疑(yi)人员被赶(gan)走后，郝继超的优势逆转，比赛以和棋终局。

作(zuo)为中国象棋界泰斗级人物，柳大(da)华在1980年全国象棋锦标赛上首次夺得全国冠军，终结了胡荣华划时(shi)代(dai)的“十连(lian)霸”纪录。1995年，其(qi)凭借惊(jing)人的记忆力创下1对19人的盲棋世界纪录，由此获得“东方电脑(nao)”之称。

柳大(da)华

“我们(men)当时(shi)完全是为荣誉而战，荣誉大(da)过金钱。”柳大(da)华记得，当年在一场比赛中，他获得了100元奖(jiang)金，由于怕出事还退回了50元。如今一些的年轻(qing)棋手的表现让他觉得诧异。此后，他格外留意郝继超等人的比赛。

在2014年11月举行的全国象棋男子甲(jia)级联赛（下称全国象甲(jia)联赛）中，黑龙江队棋手郝继超与上海队棋手万春林展开对局。万春林年长郝继超十多岁，此时(shi)已是特级大(da)师。但比赛开始前，万春林递给郝继超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大(da)意是，“你用(yong)软件的事我非常清楚，你如果赢我今天就(jiu)走不出上海。”双方随即争吵(chao)起来，引发赛场躁动，赛场灯光突然熄灭。

这件事轰动一时(shi)，“纸条门”至今仍不时(shi)被提起。有象棋界人士指出，这是万春林对郝继超使用(yong)软件的警告。但在当时(shi)，这被视为万春林对郝继超的威胁，万春林不得不在压力下道歉收场。

在中国象棋界，2010年以后像(xiang)郝继超一样突然出现，“自学成才”的“黑马”还有不少。这引起了象棋界前辈的警觉。

2016年1月，在江西(xi)举行的“金太(tai)阳书店杯”上，广西(xi)“黑马”棋手周锦俊与江西(xi)名手周平荣对局。此前两年，周锦俊在象棋界默默无闻(wen)，但在2015年的多场比赛中力压群(qun)雄，迅(xun)速(su)跻身中国象棋界风云人物榜。

比赛到最后阶(jie)段，周平荣质疑(yi)周锦俊使用(yong)软件作(zuo)弊，呼叫裁判。周锦俊则(ze)起身跑向洗手间，周平荣觉得可疑(yi)，紧随其(qi)后，接着裁判也赶(gan)到洗手间，提出对周锦俊进行检查，但他拒绝(jue)配合(he)，并(bing)称周平荣要打他，并(bing)报警。

大(da)赛组委会的通报称，经向现场人员调查了解，周平荣并(bing)没有打人的迹象。最终，周锦俊的本场比赛被认定弃(qi)权(quan)，并(bing)取消了第九到第十一轮比赛资格。周锦俊也因此在圈内被称为“周跑跑”，此后很少参加象棋赛事，逐渐(jian)销声匿迹。

“卒(zu)五进四”

除了这些可疑(yi)的比赛，过去十年，也有资深(shen)象棋界人士公开指出比赛存在软件作(zuo)弊，甚至提交了明显(xian)证据(ju)，但仍不了了之。

2016年1月6日晚，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冠军、特级大(da)师陶汉明在棋友群(qun)交流中，公开抨击象棋界存在软件作(zuo)弊现象。

在流传出来的多段录音中，陶汉明称，自己抱(bao)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决心，已经向中国象棋界的高层反(fan)映这一问题，并(bing)且自己也不准备下棋了，“下棋是没有出路，你训(xun)练再长时(shi)间，也不如人家(jia)一个软件，一个神器。”

但次日，陶汉明就(jiu)公开道歉称，这番话是自己“酒后失(shi)言”。界面新闻(wen)联系他核实有关情况，他表示暂时(shi)不方便回应(ying)。一位陶汉明的朋友告诉界面新闻(wen)，陶汉明的发声与喝酒无关，由于受(shou)到压力，才不得不收回说(shuo)过的话。

随着此类(lei)质疑(yi)越(yue)来越(yue)多，象棋界的一些前辈站在柳大(da)华一边(bian)，支(zhi)持更严格的安(an)检。通常，赛场会放置手机(ji)信号屏蔽器，进入赛场前，棋手们(men)会接受(shou)安(an)检，手机(ji)按规定不允许带入赛场。当时(shi)，柳大(da)华已开始怀疑(yi)手表成为偷拍设备，用(yong)于软件作(zuo)弊，而信号屏蔽器由于频段限(xian)制，“形同虚设”。

2017年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期间，广东队教练宗永(yong)生提出运动员不应(ying)携带手表进入赛场，但裁判长未予采纳。比赛结束后，全体运动员被安(an)排前往番禺参加全国象甲(jia)联赛，宗永(yong)生向广东队教练、全国冠军吕钦(qin)重申了关于手表问题的担忧，柳大(da)华也向吕钦(qin)提及了手表用(yong)于作(zuo)弊的可能性。

吕钦(qin)接受(shou)了二人建议，在未事先通知裁判长的情况下，比赛开始前临时(shi)宣(xuan)布所有运动员的手表交由赛会保(bao)管，赛后归还。

在随后的比赛中，代(dai)表内蒙古(gu)出战的郝继超接连(lian)失(shi)利，先是负于杭(hang)州象棋协会队的吴欣洋，次日又败给湖北队的柳天。吴欣洋与柳天在象甲(jia)联赛中均被视为实力较弱的棋手，排名远没有郝继超高。柳天赛后向柳大(da)华感慨，郝继超“残棋完全不会下”。

由于过去的质疑(yi)都被以“没有证据(ju)”拒绝(jue)处理，甚至质疑(yi)者还被要求道歉，于是，柳大(da)华着手搜集一手证据(ju)。

2018年10月26日，全国象甲(jia)联赛开赛，湖北队与内蒙古(gu)队的对局在鄂尔多斯进行，柳大(da)华遭遇郝继超。柳大(da)华说(shuo)，他深(shen)知对手的“厉害”，所以先手采用(yong)起马局，力争和棋，但最终仍输掉(diao)了比赛。柳大(da)华事后复盘发现，“对手的招法相当的精准，和软件一模一样”。

隔(ge)天后，湖北队与内蒙古(gu)队进行第二场比赛。这一次，柳大(da)华有备而来，他带着一位朋友提供(gong)的反(fan)作(zuo)弊设备进入赛场。在湖北队李智屏与郝继超对弈时(shi)，柳大(da)华走到郝继超跟前，当轮到郝继超走棋时(shi)，柳大(da)华在耳机(ji)里清楚地听到“卒(zu)5平4”，那(na)是一个北方口音的人，说(shuo)了两遍(bian)。柳大(da)华说(shuo)，郝继超就(jiu)按照这个走法进行比赛，李智屏毫(hao)无悬念地输掉(diao)了比赛。

柳大(da)华将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其(qi)他队友，并(bing)向体育总局棋牌运动管理中心（下称棋牌中心）和中国象棋协会反(fan)映了此事。这是柳大(da)华获得软件作(zuo)弊最可靠(kao)的证据(ju)，但由于无法录音，他便将反(fan)作(zuo)弊设备提交给了一位陈姓的领导，建议亲自测试。他说(shuo)，设备至今仍在棋牌中心象棋部，反(fan)映的问题无果而终。

不甘心的柳大(da)华仍在寻求机(ji)会。

那(na)年全国象甲(jia)联赛的“季后赛”在广东大(da)亚湾举行。柳大(da)华自费带着一位熟悉反(fan)作(zuo)弊技术的朋友，从武(wu)汉飞往惠(hui)州，希望在赛场截获作(zuo)弊证据(ju)。柳大(da)华与吕钦(qin)会面，告知了自己的计划，并(bing)建议联系当地派(pai)出所协助。吕钦(qin)同意了。但由于赛制变更，广东队队员错过了与郝继超对局的机(ji)会，柳大(da)华的设备未能派(pai)上用(yong)场。

那(na)些被柳大(da)华盯着的人也有所察觉。有一次，他的一名弟子在电梯里与郝继超相遇，当时(shi)只有二人在电梯里，郝继超告诉对方：“我们(men)可以和解，我以后再也不赢你了。”柳的弟子未予理会。

“买(mai)棋卖棋”

棋手作(zuo)弊并(bing)不只是为了自己获胜，有时(shi)他们(men)也借助“必胜”的能力要挟对手，进而“买(mai)棋卖棋”，让自己的利益最大(da)化，甚至形成利益团伙。由于无力和“软件”对抗，一些不愿妥(tuo)协棋手心灰意冷，甚至淡(dan)出象棋界。

早(zao)在2014年，广东队棋手、曾获得6次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冠军的许银川(chuan)输给王天一后，失(shi)去了信心，后离开体制内，淡(dan)出棋坛，让许多棋迷困惑。直到2024年，“录音门”事件曝(pu)光后，许银川(chuan)才在一次直播中委婉地透露：“以前没有软件，感觉自己还有机(ji)会突破(po)，有了软件以后，就(jiu)感觉自己的棋跟软件比就(jiu)根本没法下，所以就(jiu)越(yue)发没信心提高了。”

许银川(chuan)的“绝(jue)望”，跟陶汉明如出一辙。深(shen)圳律师赵(zhao)启太(tai)也是一名象棋迷，他找出当年许银川(chuan)与王天一对阵的棋谱，用(yong)技术手段进行分析后发现，许银川(chuan)达(da)到了软件评价的96分，而他的对手，当年刚崭露头角的王天一的表现接近零失(shi)误，近满分。

赵(zhao)启太(tai)使用(yong)软件分析许银川(chuan)与王天一对阵棋谱的结果。图片来源：赵(zhao)启太(tai)

赵(zhao)启太(tai)说(shuo)，2014年的许银川(chuan)是象棋界“顶流中的顶流”，但对手竟然可以下到接近满分，而且是在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的高强度(du)下，“我们(men)不能说(shuo)你一定有问题，但是合(he)理的怀疑(yi)应(ying)该是有的”。

赵(zhao)启太(tai)经常用(yong)专业软件分析一些有争议的比赛，他说(shuo)，面对一些复杂棋局，正常棋手肯定会反(fan)复思考，特别(bie)是专业大(da)师，甚至会思考很久。“但是有些人面对这些局面，几乎不假思索就(jiu)走出来了，而且都是正招，我们(men)棋迷一眼就(jiu)能看出来，就(jiu)是思考时(shi)间明显(xian)和人类(lei)常规思路不同。”

多位象棋界人士告诉界面新闻(wen)，那(na)些留在象棋界的棋手，无论象棋等级分高低(di)，都有可能面临“买(mai)棋卖棋”的潜规则(ze)，甚至遭遇“强买(mai)强卖”。而王天一、王跃飞、郝继超等人成为业内广泛怀疑(yi)的对象。

中国象棋棋手以等级分高低(di)进行排名。等级分不仅是选手实力的直接体现，也是评定赛场成绩、晋升等级以及确定比赛种子选手的重要依据(ju)。许多赞助、奖(jiang)金分配和赛事邀请等都与棋手的等级分紧密相关。

等级分由中国象棋协会依据(ju)棋手在正规比赛中的表现，通过科学算法计算得出的反(fan)映棋手竞技水平的分值。等级分制度(du)的一大(da)特点是：等级分越(yue)高，赢棋时(shi)获得的加分越(yue)少，而失(shi)利时(shi)所扣除的分数却相对较多。这使得顶尖棋手在巩固高水平的同时(shi)，其(qi)等级分的上升空间非常有限(xian)。

过去十年，王天一的等级分一直稳居第一，而且创造了破(po)纪录的2798.9分，被誉为“外星人”。这意味着，他几乎在每一场比赛中都必须保(bao)持优异的发挥。这也是外界对王天一产生怀疑(yi)的原因，疑(yi)通过“买(mai)棋”保(bao)住等级分地位。

而由于担心对手使用(yong)“软件”，等级分较低(di)，追求上升的棋手有时(shi)也不得不“买(mai)棋”才能取胜。“如果你不接受(shou)，他们(men)就(jiu)用(yong)软件‘杀(sha)’你。”前述象棋界资深(shen)人士说(shuo)。

在2017年举行的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上，柳大(da)华的弟子、湖北特级大(da)师汪洋对阵一位大(da)师。比赛前一天，对方给汪洋打来电话，要求送5万元钱，“你不给，明天过不了关”。柳大(da)华说(shuo)，汪洋拒绝(jue)后，果然输了比赛。

“（有人说(shuo)）一个大(da)师赢了特级大(da)师有什(shi)么奇怪，你是一个普通的全国棋手，我是赫赫有名的全国前三的棋手，提前一天你就(jiu)知道能赢我？”柳大(da)华说(shuo)，唯一的解释(shi)是，对方使用(yong)了软件。

北京德恒律师事务所律师、象棋大(da)师才溢曾长期参与象棋职业比赛。他在一次直播中提及，某年的一次重要比赛期间，深(shen)夜11点左右，有人敲开他的房门，提出如果他第二天与对方对局，希望他能让棋，并(bing)开价1.3万元。对方还表示，如果才溢同意，价格可以提高到1.5万元。才溢当场拒绝(jue)。

前述资深(shen)象棋界人士告诉界面新闻(wen)，有时(shi)候，即便达(da)成了“买(mai)卖协议”，操纵比赛的一方也会“失(shi)信”。在有一年的全国象甲(jia)联赛中，一位象棋大(da)师被迫妥(tuo)协，支(zhi)付(fu)3000元与对方达(da)成和棋的“协议”。但最终，他仍被对方“杀(sha)了”，委屈和失(shi)望无人可诉，以至于在赛场哭(ku)了。而对方给出的理由是，“钱不够分”。此后，这位棋手也淡(dan)出象棋界，从此转行。

“录音门”引爆

新冠疫情期间的一些比赛，某些棋手成绩的异常波动，更强化了柳大(da)华的判断。

2020年9月，全国象甲(jia)联赛在安(an)徽亳州举行。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效力于黑龙江队，作(zuo)为主(zhu)力的郝继超并(bing)未参加象甲(jia)联赛，这一举动引起了广泛的猜测。黑龙江队的崔(cui)革参与了此次比赛，但在20轮比赛中，仅获得1胜、9和、10负的成绩。而此前一年，崔(cui)革在象甲(jia)联赛中取得6胜、15和、1负的成绩。

相比之下，一些棋手疫情期间的表现，格外惨淡(dan)。柳大(da)华分析，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赛场采取了严格的封闭管理措施，限(xian)制人员流动，这种安(an)排大(da)大(da)增加了作(zuo)弊的难度(du)。

界面新闻(wen)多次联系郝继超和崔(cui)革核实有关情况，郝继超未回复采访诉求。崔(cui)格也未回应(ying)。在中国象棋协会最新的通报中，郝继超被处以禁赛4年3个月、撤销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称号；崔(cui)革被处以禁赛6个月。

在2021年中国象棋甲(jia)级联赛的一场比赛中，郝继超战胜赵(zhao)金成。赛后，柳大(da)华的弟子党斐通过微信表达(da)了对该场比赛的一些质疑(yi)。随后，象棋赛事主(zhu)管部门一位领导与党斐进行了谈话，希望党斐承认“错误”。

柳大(da)华说(shuo)，党斐在与相关领导的会面中，从晚上9点起被迫滞留直至次日凌晨3点，期间被要求对其(qi)公开的质疑(yi)作(zuo)出解释(shi)和认错。党斐给柳大(da)华打来电话寻求意见(jian)，柳大(da)华坚决支(zhi)持党斐，“你没有错误，怎么承认？”最终，在柳大(da)华一方的强硬拒绝(jue)后，党斐才被允许离开。

“他们(men)不去调查了解这些有争议的棋，总是让你拿出证据(ju)，”柳大(da)华说(shuo)，“拿不出证据(ju)就(jiu)强迫你道歉，但作(zuo)为主(zhu)管方，你不应(ying)该反(fan)思为什(shi)么有这些质疑(yi)吗？”柳大(da)华说(shuo)，回顾过去十多年象棋界的种种乱象和“怪事”，没有一起得到有效处理。他也从对个别(bie)棋手的质疑(yi)，进而延(yan)伸到对比赛主(zhu)管部门不满。

“录音门”的出现，给了柳大(da)华一个千载难逢的机(ji)会。这起看似偶然的录音泄露，是象棋界复杂“恩怨”的集中爆发。

2023年4月，多段涉及郝继超和特级大(da)师王跃飞的通话录音在网上传播。录音中，两人讨论了利用(yong)“买(mai)棋”手段操控比赛结果、操纵等级分的问题，郝继超甚至自称“是做生意的人”，录音反(fan)复提及被誉为“外星人”的王天一。

界面新闻(wen)了解到，录音门的起因颇具戏剧性。2023年3月，中国象棋协会作(zuo)出一份涉及王天一和郝继超在直播过程中不当言论的处罚决定，王天一被处罚停赛1个月，而郝继超被处罚停赛一年。

郝继超觉得处罚不公，便将很早(zao)就(jiu)录下来的一段谈话交给了湖北队棋手洪智。郝继超和洪智在内蒙古(gu)队待过6年，交往密切，郝继超希望洪智帮他“主(zhu)持公道”。但次日，郝继超反(fan)悔了，希望拿回录音，被洪智拒绝(jue)。

洪智被王天一“杀(sha)”过18盘，很早(zao)就(jiu)对王天一起疑(yi)，洪智联系了一位太(tai)原的棋手，将其(qi)发布到网络上。当时(shi)，录音只是在圈内流传，并(bing)没有造成太(tai)大(da)影响。

几个月后，柳大(da)华才听到这段录音，凭借十余年对作(zuo)弊现象的洞察，他很快判断录音谈及买(mai)卖棋现象的真(zhen)实性。他盯上郝继超十多年，如今终于拿到了确凿(zao)证据(ju)，于是在公开场合(he)表达(da)“录音可能是真(zhen)的”。

但他没料到，如此显(xian)而易见(jian)的证据(ju)仍未被认真(zhen)追查，他自己反(fan)而被有关方面指“抹黑象棋”“吃(chi)象棋的饭，砸象棋的锅”。其(qi)他人也被禁止谈论“录音门”。王天一、郝继超等人的粉丝则(ze)在直播中继续攻击柳大(da)华和党斐，谩骂充(chong)斥着党斐的直播间。

象棋的未来

这激怒了柳大(da)华，他决定实名举报棋牌中心副主(zhu)任郭莉萍。柳大(da)华认为，作(zuo)为曾经的女子象棋特级大(da)师、世界象棋冠军，郭莉萍应(ying)该很清楚象棋界的乱象，正是因为他的袒护和包庇，才让问题愈加严重，最终难以收场。

柳大(da)华带着录音等证据(ju)咨询了律师赵(zhao)启太(tai)，又注销了自己的职业棋手注册资格，准备背(bei)水一战。弟子党斐也准备“豁出去”，跟柳大(da)华一起举报。

2023年10月17日，二人发布了手持身份证举报郭莉萍的视频，称其(qi)“长期以来，她包庇纵容象棋界黑恶势力，公然使用(yong)电脑(nao)软件以及现代(dai)科技手段操纵、包办国内各种大(da)型(xing)比赛的胜负与奖(jiang)金分配。”

柳大(da)华举报后，“录音门”被推到公众视野，引发轩然大(da)波。相关部门迅(xun)速(su)成立了专案组，并(bing)与柳大(da)华进行了谈话。柳大(da)华说(shuo)，初期调查进展迅(xun)速(su)，但随后遭遇了若干阻力。“你总不可能把白说(shuo)成黑吧？”尽管如此，柳大(da)华对自己的清白坚信不移，“就(jiu)算查的不彻底(di)，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

随后，在更高层级领导的直接支(zhi)持下，案件的调查得以继续推进。调查期间，2024年的几乎所有重要比赛停办，赞助商难以寻觅(mi)，导致众多棋手生计受(shou)到影响。但党斐认为，这些都是行业在自我净化过程中必须经历的阵痛，“不破(po)不立，万象更新，对整个行业未来肯定是好事。”

自2024年4月起，形势逐渐(jian)向有利于柳大(da)华的方向发展。很快，王天一被带走调查，柳大(da)华当天就(jiu)知道了这一消息。他长期盯着郝继超和崔(cui)革等人，没想到王天一的问题也如此严重。

2024年9月19日，中国象棋协会公布了对“录音门”事件的处罚结果，“查明王天一、王跃飞等运动员存在买(mai)棋卖棋操纵比赛等违规行为，时(shi)间跨(kua)度(du)长、频次高，性质非常恶劣，情节非常严重”，给予终身禁赛、撤销所有称号的处罚。

多位象棋界人士指出，通报明确“买(mai)棋卖棋”操纵比赛，等于间接证实了作(zuo)弊现象的存在，“尤其(qi)是‘强买(mai)强卖’，只有软件才能给他们(men)这个底(di)气(qi)”。

柳大(da)华举报后，郭莉萍被调任健身气(qi)功管理中心副主(zhu)任职务。2024年底(di)，郭莉萍的这一职务也被免(mian)去。同时(shi)，国家(jia)体育总局还免(mian)去了朱国平棋牌中心（中国棋院）主(zhu)任（院长）、党委书记职务，免(mian)去郭玉军的棋牌中心纪委书记职务。

2025年1月12日，国家(jia)体育总局棋牌中心再次通报象棋“录音门”调查情况，41名违规人员被处罚。多人被终身禁赛，撤销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称号。近十届全国象棋男子个人锦标赛冠军，几乎全军覆没。曾被柳大(da)华质疑(yi)作(zuo)弊的郝继超、崔(cui)革等人悉数进入处罚名单。

前述象棋界资深(shen)人士则(ze)分析，从目前被处罚人员的人际关系来看，可能有一些重要人员卷入其(qi)中，未来不排除还有第三次通报。棋牌中心一位工作(zuo)人员向界面新闻(wen)表示，郭莉萍目前已经离开该单位，举报一事由中国象棋协会在处理。中国象棋协会称，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

“录音门”也撬动了一些制度(du)的革新，《中国象棋协会纪律准则(ze)和处罚规定》被重新修订，对作(zuo)弊、交易棋等违规违纪行为明确了罚则(ze)；出台《象棋项目赛场管理规范》，从赛场管理流程、赛场人员配置与管理等方面，细化防(fang)交易和反(fan)作(zuo)弊措施。中国象棋协会还面向社(she)会发布关于接受(shou)社(she)会监督的公告。

虽然进入棋坛60多年，十多年追踪象棋比赛乱象，但涉案人数如此之多，还是让柳大(da)华感到意外。包括弟子党斐在内的一些曾被他看好的棋手也牵涉其(qi)中，他无法高兴起来。他鼓励弟子直面问题，自查自纠，还要有重新开始的勇气(qi)。

党斐告诉界面新闻(wen)，他和老师柳大(da)华一样，“实在看不下去”才决定站出来，对处罚结果早(zao)有心理准备，“甚至想到了最坏(huai)的结果”。他表示不便谈论某些细节，但并(bing)不后悔举报的行为，“做错了，就(jiu)坦然承认，接受(shou)处罚，未来肯定不会在同样的地方再犯错。”

对柳大(da)华而言，一盘棋通常几个小时(shi)内可以决出胜负，但棋盘外的较量，持续十余年才告一段落。“录音门”不是终点，他更关心中国象棋的未来。

柳大(da)华多年来一直呼吁，应(ying)该参照国际象棋比赛的经验(yan)，设立专门的反(fan)作(zuo)弊委员会或公平竞赛委员会，对有争议的棋局进行分析，比较棋手的走法与电脑(nao)软件的推荐走法之间的匹配度(du)，再综合(he)棋手的技能、习惯(guan)等因素，对是否作(zuo)弊进行综合(he)判定。

党斐也认为，防(fang)范作(zuo)弊行为是重中之重，正是因为存在作(zuo)弊，才让买(mai)棋买(mai)棋泛滥。成立类(lei)似反(fan)作(zuo)弊委员会的机(ji)构，对有争议的棋局进行评判，这有助于提高比赛的公正性和透明度(du)，避(bi)免(mian)一些可疑(yi)的比赛无处申诉。

进入2025年后，一些有影响力的象棋赛事正在逐渐(jian)恢复。党斐相信，棋盘之上的较量，最终将回归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