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nian)时代的茨威格，曾经不甘于做一介文弱书生(sheng)。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一度报名参军，只是体检不合格，未能入伍。但年(nian)届五旬(xun)之(zhi)际，他更愿意以笔为(wei)枪，用文字对(dui)抗敌人。1936年(nian)，他的作品被纳粹查禁，作家出(chu)版《良心反抗暴力》一书，一边歌颂“苍蝇撼大象”的反抗精神，一边列举(ju)前代文人的审慎为(wei)自己辩白：

“伊拉斯谟时不时地壮起胆子，从阴影中射出(chu)几箭。拉伯雷阴沉地放声大笑，以小丑的服饰为(wei)掩护挥鞭击去(qu)。蒙田，这位高贵、睿(rui)智的哲学家，在他的散文论述中找到最具说服力的词句，但是没(mei)有一个(ge)人试图认真(zhen)干预，或者阻止哪怕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无耻的迫(po)害(hai)和死刑。这些人富有人世经验，因而变得谨小慎微。他们认识到，智者不得和疯子争吵；在这种时代，为(wei)了不使自己遭殃，成为(wei)受害(hai)者，最好还是逃回阴影中去(qu)。”

或许由于反纳粹立场(chang)不够激进，茨威格迟迟无法真(zhen)正入籍英国，被视为(wei)需要限制人身自由的“敌侨”。此(ci)般境遇(yu)让他心生(sheng)去(qu)意，既然欧罗(luo)巴精神故乡已然面目全非，不如(ru)前往新大陆(lu)重建生(sheng)活。欧洲战事爆发后，1940年(nian)，他偕年(nian)轻的新婚(hun)妻子绿蒂(di)移居纽约。大城(cheng)市(shi)的纷乱复杂和萦绕在美国上空的战争疑云，令他不得安(an)生(sheng)，随即又决定迁往巴西。

1936年(nian)第一次访问巴西之(zhi)时，茨威格同所有“傲慢的欧洲人”一样，认定那里不过是一个(ge)“气候炎热、疾病肆(si)虐、政局(ju)不稳、财政崩溃(kui)、仅在沿海拥有少许文明(ming)”的落后国家，但巴西的厚(hou)遇(yu)让他受宠若惊：外交部高官在机场(chang)恭(gong)候，豪华汽车和专职(zhi)司机随时待命，总统热图利奥(ao)·瓦加斯亲自招(zhao)待，几乎所有政要轮流前来合影和索要签名，每天亲笔签名多达500次，手指累(lei)到痉挛，各大报纸追踪报道行程，所到之(zhi)处万人空巷(xiang)。几年(nian)以来在欧洲遭受的冷遇(yu)，至此(ci)一扫(sao)而光。有了这番曼妙的记忆，茨威格没(mei)做太多挣扎(zha)，就挥别(bie)纽约，与绿蒂(di)一同搬往巴西。

《巴西：未来之(zhi)国》书封

为(wei)回报这个(ge)国家的热情，茨威格献上一本分量十足的著作《巴西：未来之(zhi)国》。在他看来，这里孕育着世界的未来，欧洲陷入前所未有的疯狂，妄图创造最“纯粹”的人种，巴西却(que)奉行着几百年(nian)不变的原则，无视肤色差异，允许各个(ge)种族自由结合。平心而论，茨威格笔下(xia)的巴西，更像是自身理想主义(yi)的投射，也并未过度粉饰南美的种种缺(que)陷。然而，他肤浅的社会(hui)观察和对(dui)瓦加斯总统的盛情歌颂，招(zhao)致不少非议。一位犹(you)太作家，一面反思欧洲纳粹体制，一面却(que)又赞扬着铁腕统治的独裁者，的确有些自相矛盾。况(kuang)且，早在1937年(nian)，在瓦加斯授意之(zhi)下(xia)，巴西就陆(lu)续停止向犹(you)太人发放签证，茨威格只是因文学名家身份而被“法外开恩”的少数幸运(yun)儿而已。

抵达巴西后，茨威格避开热闹的里约热内卢，选择定居在度假小镇彼得罗(luo)波利斯。尽管深居简出(chu)，他依旧时刻关注(zhu)着世界局(ju)势(shi)。可惜事与愿违，战争非但没(mei)有偃旗息鼓(gu)，反而愈演愈烈。1941年(nian)12月10日(ri)，在写给朋(peng)友的信里，茨威格说道：“我(wo)希望这将是这场(chang)战争的最后一个(ge)冬季了，也愿我(wo)们所有的盼望都会(hui)成真(zhen)。”彼时，偷袭珍珠港和美国宣战的新闻还没(mei)有传到相对(dui)闭塞的小镇。消息甫一传来，希望化作绝望，沉重打击了茨威格的精神。他对(dui)一位巴西朋(peng)友解释道，珍珠港事件(jian)让这场(chang)战争成为(wei)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zhen)正意义(yi)的世界大战，从战争的尸体中将会(hui)不可避免地产生(sheng)一种新型的瘟疫，同时感(gan)染人的肉体和灵魂，在全球范(fan)围内滋生(sheng)和蔓延。

同样令他担(dan)忧(you)的是，随着美国宣战，巴西可能会(hui)被拖入战争。由于东北部海滨地处运(yun)输(shu)要道，1941年(nian)美国大举(ju)援助巴西国防军备，派遣陆(lu)军工(gong)程兵协助扩建机场(chang)，释放了明(ming)显的备战信号(hao)。1942年(nian)1月，美洲国家在里约热内卢召开会(hui)议，与轴心国断(duan)绝外交关系，并对(dui)之(zhi)宣战。战火暂时不会(hui)烧到巴西本土，但茨威格担(dan)心宣战使得信件(jian)邮(you)递有更多变数，自己会(hui)被困在一座信息孤岛。在写给前妻弗里德利克的信里，茨威格表(biao)达了对(dui)时局(ju)的深深失望：“今(jin)年(nian)不可能有真(zhen)正的决战和最后的胜利，而我(wo)们这一代人最好的年(nian)华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两(liang)次世界震(zhen)荡里丧失殆尽！我(wo)已心灰意懒。”

压垮骆(luo)驼的最后几根稻草

战争与流亡摧毁了茨威格的精神世界，但压垮作家的不止于此(ci)，故友凋零、对(dui)衰老的恐惧和对(dui)妻子绿蒂(di)的担(dan)忧(you)也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xian)。

命运(yun)之(zhi)神对(dui)待茨威格不算刻薄，他踏上流亡之(zhi)旅的时候，从未囊中羞涩，也不乏佳人相伴，有三五好友保持通信，又落脚在一个(ge)热情似火的国度。他的故交旧友，可就没(mei)那么(me)幸运(yun)了。在纳粹的迫(po)害(hai)和威逼之(zhi)下(xia)，许多人流离失所，在贫困潦(liao)倒中熬(ao)过残生(sheng)。1938年(nian)3月，纳粹德国吞并奥(ao)地利之(zhi)际，剧作家埃贡·弗里德尔面对(dui)前来抓捕(bu)的冲锋队，从窗(chuang)口一跃而下(xia)，免于遭辱。1939年(nian)5月，因纳粹查封著作而流亡美国的犹(you)太剧作家恩斯特(te)·托勒尔，患上抑郁症，将仅有的财产捐给西班牙内战难(nan)民后，在一家纽约酒店里上吊自杀。因《拉德茨基进行曲》名噪一时的奥(ao)地利犹(you)太记者约瑟(se)夫·罗(luo)特(te)自纳粹上台以来流亡巴黎(li)，长(chang)期(qi)酗酒，患上难(nan)以治愈的肺(fei)炎。同样在1939年(nian)5月，托勒尔自杀消息传来，他备受打击，撒手人寰。1940年(nian)6月，曾以希特(te)勒为(wei)原型创作小说的奥(ao)地利犹(you)太作家兼医生(sheng)恩斯特(te)·魏斯，在流亡地巴黎(li)被德军攻陷后，在绝望之(zhi)中服毒自尽。1940年(nian)9月，犹(you)太哲学家瓦尔特(te)·本雅明(ming)在试图越境逃避德军追捕(bu)失败后，吞服吗啡自杀。耳(er)畔频闻故人死，尤其是曾经竭(jie)力救助过的罗(luo)特(te)和魏斯相继离世，让茨威格感(gan)受到了深切的寒意。

到了1941年(nian)，另(ling)一桩(zhuang)烦恼萦绕在茨威格脑海：六十大寿。初至巴西，偏居小镇，作家援引托尔斯泰的话，“一个(ge)年(nian)届六十的人应该隐居荒野”，用来自我(wo)宽慰。但当六十岁(sui)生(sheng)日(ri)临近之(zhi)时，他的忧(you)愁与日(ri)俱(ju)增。1941年(nian)11月写给绿蒂(di)兄嫂的信里，他说道：“那个(ge)黑暗的日(ri)子已经近在咫尺了，不过我(wo)们不打算在家里度过，而是去(qu)乡下(xia)的一个(ge)小地方郊游；我(wo)已经请朋(peng)友们都不要在报纸上提(ti)这件(jian)事（那些报纸上甚(shen)至还热情洋溢地印刷着为(wei)孩子庆(qing)生(sheng)的陈词滥调(diao)），但最保险的法子还是避开。”11月28日(ri)生(sheng)日(ri)当天，即使反复向周边朋(peng)友强调(diao)了不需要庆(qing)祝活动、不需要报纸采(cai)访、不需要礼物(wu)与访客，为(wei)以防万一，茨威格与绿蒂(di)仍(reng)然计(ji)划前往4小时车程以外的小镇躲避。可惜天公不作美，连日(ri)暴雨让山间小道无法通行，他们只能在一个(ge)邻近小镇暂住(zhu)，度过了一个(ge)意外而冷清的生(sheng)日(ri)。如(ru)其所愿，除了祝福电报之(zhi)外，他只收到了出(chu)版商送来的宠物(wu)狗和妻子绿蒂(di)设法弄来的整套(tao)法语版《巴尔扎(zha)克全集》。生(sheng)日(ri)过后，在与朋(peng)友的闲谈里，茨威格就坚定表(biao)态，世界应该留给年(nian)轻人去(qu)大展拳脚，而对(dui)于他这个(ge)年(nian)纪的人，剩(sheng)下(xia)的任务只是保持缄默，带着最后的尊严离场(chang)。在遗书里，茨威格也提(ti)及了衰老带来的疲惫：“一个(ge)年(nian)逾六旬(xun)的人重新开始，需要特(te)殊的力量。而我(wo)的力量，却(que)因常(chang)年(nian)无家可归、浪迹(ji)天涯而消耗殆尽。”

在小镇离群(qun)索居的生(sheng)活，相对(dui)于迫(po)害(hai)与流亡，自然平静许多。可总归有些琐事，牵动茨威格紧绷的神经。移居彼得罗(luo)波利斯，出(chu)于谨慎思考：这里得名于巴西末代皇帝佩德罗(luo)二世，曾是逃避酷暑和黄热病的皇室夏宫，又有不少德国移民，可谓作家的理想选择。很快，他发现自己面临语言难(nan)题，茨威格与绿蒂(di)都精通多种语言，但小镇的邻居与仆人只讲葡萄(tao)牙语，报纸和收音机也只有葡萄(tao)牙语，他们不得不从头学起。很难(nan)想象，这位“世界公民”会(hui)被一门欧洲语言难(nan)倒，但复杂的语音和枯(ku)燥的课程让作家半途(tu)而废(fei)。绿蒂(di)也仅是为(wei)了能指挥女仆练(lian)习欧式烹饪(ren)和收拾家务，才勉(mian)强学会(hui)一些基本生(sheng)活用语。同样恼人的还有天气，对(dui)于习惯大陆(lu)性气候的茨威格而言，雨季似乎成了某(mou)种挥之(zhi)不去(qu)的梦魇(yan)。作家最后的日(ri)子里，不止一次在书信里提(ti)及，小镇无时无刻不在下(xia)雨，连绵阴雨让人抑郁而烦躁，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情。更致命的是，阴雨似乎诱发绿蒂(di)哮喘病的恶化。饱受病痛困扰的绿蒂(di)身体暴瘦，不得不用肝内注(zhu)射维持机能。携手赴死前，两(liang)人不约而同提(ti)到哮喘的折磨(mo)。茨威格在留给巴西出(chu)版商朋(peng)友的信里写道：“流浪生(sheng)活和我(wo)可怜妻子的恶劣健康状况(kuang)，已使我(wo)精疲力竭(jie)。”在给绿蒂(di)兄嫂的告别(bie)信里，茨威格痛苦承认自己“看不到绿蒂(di)恢复健康的希望”，还在括(kuo)号(hao)里强调(diao)，长(chang)期(qi)的注(zhu)射治疗已尽数付诸东流。绿蒂(di)写给兄嫂的绝笔信，则尽力劝服他们相信，自杀是唯一的出(chu)路：“要以这种方式离开，我(wo)唯一的心愿是你能相信这对(dui)斯蒂(di)芬和我(wo)都是最好的选择。他这些年(nian)所遭受的一切，与那些惨遭纳粹迫(po)害(hai)的人别(bie)无二致。至于我(wo)，则饱尝哮喘的病痛。”

死亡，与魔鬼作斗争

茨威格的自杀，并非出(chu)于一时怠惰或激情。暂居纽约的时候，就有朋(peng)友发现，他在研究各种毒药(yao)的致命剂量和濒死的心理状态。对(dui)死亡的探究，恐怕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写作生(sheng)涯，尤其是《与魔鬼作斗争：荷尔德林、克莱斯特(te)、尼采(cai)》一书里对(dui)德国作家克莱斯特(te)的描绘。

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te)是一位另(ling)类的剧作家、小说家与诗人，他出(chu)身普鲁士传统军事家族。为(wei)了家族荣誉(yu)，青年(nian)时代被迫(po)搁置了文学梦想，投身干涉法国大革(ge)命的战争。大革(ge)命高潮过后，他也厌(yan)倦军旅，放弃公职(zhi)，在狼烟四起的欧洲游荡。他不愿见证拿破仑铁蹄践踏欧洲，写下(xia)许多渲染反抗色彩(cai)的剧作。拿破仑走向巅峰的十年(nian)，也是他创作高峰的十年(nian)。但在文学领域，他鲜受赏识，只能依靠姐妹救济艰(jian)难(nan)度日(ri)，又吸食鸦片成瘾，满脑子都是自杀的念头。歌德发现了克莱斯特(te)文字里的闪光点，却(que)对(dui)这个(ge)人深恶痛绝，评价他是“一个(ge)天生(sheng)丽质的肉体患了不治之(zhi)症”。1811年(nian)，在失意和愤懑(men)之(zhi)中找不到出(chu)路的他，射杀新近结识的女友后，在湖边开枪自尽，完成自我(wo)毁灭。

死后的一个(ge)世纪，克莱斯特(te)的才华逐(zhu)步得到认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代，欧洲笼罩在死亡的气息里，这位自杀者的故事和作品被重新发掘，年(nian)轻的茨威格与托马斯·曼等人掀起了热烈讨(tao)论。茨威格为(wei)他著书立传，围绕着克莱斯特(te)的人生(sheng)悲剧，给出(chu)了自己的“诊断(duan)”：“他的普鲁士祖先给了他一副坚实(shi)的、也许是过于坚实(shi)的身体：他的危(wei)险不是藏在肌肉里，不是闪动在血液(ye)中，而是在他的灵魂中流动和酝酿着。”

如(ru)果将克莱斯特(te)与茨威格的生(sheng)平和死亡做一番细致对(dui)比，我(wo)们能够轻而易举(ju)地发现许多相似之(zhi)处。动荡时局(ju)里，两(liang)个(ge)人都曾生(sheng)活在自己时代的欧洲公敌阴影之(zhi)下(xia)。面对(dui)希特(te)勒，茨威格选择出(chu)逃，在世界各地用文字宣扬抗争。面对(dui)拿破仑，克莱斯特(te)写下(xia)悲剧《赫尔曼之(zhi)战》，号(hao)召欧洲人英勇反抗法兰(lan)西帝国，正如(ru)当年(nian)日(ri)耳(er)曼部落对(dui)抗罗(luo)马帝国那样。但在现实(shi)里，克莱斯特(te)却(que)没(mei)有笔下(xia)英雄的气魄，1807年(nian)被法国人当作间谍抓捕(bu)后，他并未与拿破仑顽(wan)抗到底，反而一度为(wei)生(sheng)计(ji)折腰，希望重返普鲁士军队，作为(wei)法国人的盟(meng)友，筹划进攻俄罗(luo)斯的作战。

在昨(zuo)日(ri)的世界幻(huan)灭之(zhi)后，他们都曾踏上颠沛流离的旅程。克莱斯特(te)足迹(ji)遍布欧洲，从法兰(lan)克福到巴黎(li)，再到魏玛、莱比锡、伯尔尼、米(mi)兰(lan)、日(ri)内瓦、柯尼斯堡，恰(qia)如(ru)茨威格在传记里的描摹：“没(mei)有哪个(ge)方向是这个(ge)不安(an)宁的人没(mei)有踏上过的，没(mei)有哪个(ge)城(cheng)市(shi)是这个(ge)永远无家的人没(mei)有栖居过的，他几乎总是在路上。”茨威格辗转英国、美国和巴西的日(ri)子里，不曾为(wei)金钱发愁，依然享(xiang)受读者追捧。相较而言，克莱斯特(te)更为(wei)落魄。他在城(cheng)市(shi)与城(cheng)市(shi)之(zhi)间东奔西走，但无法谋求一份糊口的工(gong)作，作品得不到出(chu)版商青睐，就连最亲密的妹妹也弃之(zhi)而去(qu)。

生(sheng)命的最后时刻，与他们一同赴死的都是相伴不久的女人。克莱斯特(te)的女伴是亨里埃特(te)·福格尔夫人，纵使他称(cheng)之(zhi)为(wei)“我(wo)的一切，我(wo)的城(cheng)堡、田野、牧场(chang)和葡萄(tao)园，我(wo)的生(sheng)命的太阳，我(wo)的婚(hun)礼，我(wo)的孩子们的洗礼，我(wo)的悲剧，我(wo)的荣誉(yu)，我(wo)的守护神，我(wo)的小天使和天使长(chang)”，一连串(chuan)甜腻称(cheng)呼(hu)的背后，两(liang)人只是临时结合，甚(shen)至止于精神伴侣。亨里埃特(te)罹患癌症，1841年(nian)她恳求克莱斯特(te)：“杀掉我(wo)吧！我(wo)太痛苦了，再也活不下(xia)去(qu)。当然，您是做不到的，世上再也没(mei)有男子汉了。”于是，克莱斯特(te)开枪贯穿(chuan)她的左胸，才又自我(wo)了断(duan)。谈及这一幕，茨威格写道：“这个(ge)对(dui)于生(sheng)活中的他也许太矮(ai)小、太善良、太懦弱的女人却(que)是一个(ge)很好的死亡伴侣，因为(wei)她是唯一一个(ge)从他的死亡中如(ru)魔术(shu)一样变幻(huan)出(chu)一道爱情和结合的虚幻(huan)晚(wan)霞的人。”绿蒂(di)之(zhi)于茨威格，何尝不是这样的存在呢(ne)？她年(nian)轻、顺从又体弱，为(wei)了保护她免受敌侨身份牵连，茨威格在德国闪击波兰(lan)当日(ri)，就匆匆领着绿蒂(di)办理结婚(hun)登(deng)记。1942年(nian)当警察闯入自杀现场(chang)，发现绿蒂(di)身体尚有余温。心急的茨威格先走一步，绿蒂(di)侧(ce)卧拥抱着他，将脸庞埋在肩头，以小鸟依人的姿态迎接(jie)死亡。甚(shen)至连赴死之(zhi)前对(dui)作品的处理，两(liang)个(ge)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烈火焚烧。克莱斯特(te)亲自烧毁了手稿，算是对(dui)世界的不屈和报复。茨威格则点起一堆篝火，烧毁了那些他不再需要的文件(jian)。

1941年(nian)的茨威格

自杀前的一天，茨威格电话邀请朋(peng)友登(deng)门做客，像往常(chang)一样优雅与健谈。在朋(peng)友的回忆里，茨威格最后几夜睡得很少，一直在攻读拿破仑传记，临别(bie)之(zhi)前还将一本《拿破仑传》作为(wei)礼物(wu)赠出(chu)。无人知晓，他是否想起了与拿破仑半生(sheng)为(wei)敌的克莱斯特(te)？

自杀后的一天，尽管在绝笔信里几次重申身后事从简，巴西总统瓦加斯仍(reng)旧为(wei)茨威格举(ju)行庄严而隆重的国葬。茨威格对(dui)克莱斯特(te)死亡的总结，或许也适合用来自我(wo)总结：“生(sheng)活践踏他、奴役他，让他失望、让他受侮辱——但他凭着强大的力量又一次站了起来，用他的死亡创造出(chu)了最后的英雄主义(yi)悲剧。”

参考资料(liao)

1、奥(ao)利弗·马歇尔、达里恩·戴(dai)维斯著，薛乐萌、李(li)倩、张易译：《茨威格夫妇的南美书信》，浙版数媒，2016年(nian)

2、张玉书：《茨威格评传：伟(wei)大心灵的回声》，高等教育出(chu)版社，2007年(nian)

3、茨威格著，张玉书译：《良心反抗暴力：卡斯台利奥(ao)反抗加尔文》，人民文学出(chu)版社，2019年(nian)

4、茨威格著，徐畅译：《与魔鬼作斗争：荷尔德林、克莱斯特(te)、尼采(cai)》，译林出(chu)版社，2013年(nian)

5、陈为(wei)人：《茨威格：自由与专制抗衡(heng)的绝望灵魂》，社会(hui)科学论坛，2012年(nian)第11期(q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