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榜说他最喜欢的城市就是北京。这(zhe)个城市具有特别(bie)好的包(bao)容性，在这(zhe)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hui)遇(yu)见什么人，这(zhe)个人又(you)会(hui)给你带来什么惊喜，而书店是最可能让人遇(yu)见有趣的灵魂的地方。

初春的地坛，文艺青年们朝拜过心中的文学圣地之后，会(hui)穿过马路，到雍和书庭坐(zuo)坐(zuo)，寻找中意的签名本，择一角落坐(zuo)下，诗(shi)意地栖息(xi)。

在网络上，这(zhe)个文化浓度很高的主(zhu)题书店被(bei)年轻(qing)人称作小而美的城市“文化客厅(ting)”，是去班味儿、偶(ou)遇(yu)知名作家、吸文气的理想打卡地。

书店创办人彭明榜是资深媒体人和出版人，更(geng)是一个深度文艺青年。他不单是四(si)个独立书店品牌的掌门人，还是一个痴心不改的诗(shi)歌编(bian)辑。七年来，他深入文学原乡，遍寻纸上世(shi)界，推动不少藏书佳作面世(shi)，丰富青年们的阅读视野。

从贵州小城辗转来京，到如今在作者和读者之间架起朴实(shi)而亲切的桥梁，他决(jue)意推动诗(shi)歌与文学前行。问彭明榜做这(zhe)一切的动力来自哪儿？他笃定(ding)地认为，诗(shi)歌或(huo)者说文学一直(zhi)是有用的，因(yin)为它会(hui)塑造人内心里的精神世(shi)界。

说这(zhe)话时，大大的落地窗前，帘动影移，光照进(jin)来。

诗(shi)歌或(huo)者说文学是有用的它会(hui)在内心塑造你的精神世(shi)界

不断“毕业”，谋(mou)求发展，似(si)乎是彭明榜人生故事里的主(zhu)音符，这(zhe)些音符踩着五(wu)线谱，奏出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叙事曲，丰富、明丽，听起来如沐(mu)春风。

最后一次“毕业”，彭明榜以53岁高龄创业。面对旁人的不解，他说：“人生总得有点不确(que)定(ding)性，最怕的是一眼看到底。”

假(jia)如时间倒流，当(dang)年那个贵州大山里的青年也(ye)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像蒲公英一样，飘到北京落脚，以另一种形式(shi)和文学发生关联。

1980年，16岁的彭明榜考(kao)上黔南民族(zu)师范(fan)专科(ke)学校，学英语专业。在那个年代，文学非常热(re)门，他只要有点儿时间就会(hui)钻(zuan)进(jin)图(tu)书馆里看书，报纸杂志，什么都看，浸(jin)泡成为一个爱好文学的读者。

两年后毕业分配，彭明榜回到家乡的一所区中学当(dang)英语老师，学校的围墙外就是农田。1985年年底的一天，他很偶(ou)然看到《贵州日报》登了(le)一则招(zhao)生简章，内容是西南三省省委党(dang)校联合招(zhao)收研究生班，定(ding)向培养师资。“看到这(zhe)个简章，我就想，党(dang)史是历史的一部分，我的历史还可以，当(dang)时就觉得这(zhe)是改变命运的一个机(ji)会(hui)。”报名以后，距离考(kao)试还有40天，那40天只要不上课，他就全部用来看书复习。没想到竟一考(kao)而中，他从贵州到了(le)当(dang)时在重庆的四(si)川省委第二党(dang)校学习。

进(jin)校后才知道，那个党(dang)史研究生班总共招(zhao)了(le)17个人，22岁的他在班里最小，“年龄第二小的同学比我大6岁，已经是个副(fu)处级(ji)干部，最年长的同学大我16岁。”那两年的学习氛围很好，同学们都愿意帮助和鼓励这(zhe)个小弟弟，彭明榜回头去看，觉得那两年过得很快乐。研究生班毕业后，24岁的他回到贵州，成了(le)一名教(jiao)员。“学校在花溪和青岩之间一个叫桐木(mu)岭的村子边上，校园里边有一片(pian)300亩的松林。在松林里，赶上刮风，能听见松涛从远处好像有脚似(si)的走过来。夏天，太阳要落山时，一群群白鹭从西边飞回，它们的翅膀上驮着金色的光，落到松树上，那个画面很漂亮。校园里还有很多桂(gui)花树，中秋前后的晚(wan)上，月光下微(wei)风里，好像能看见桂(gui)花的香气在眼前浮动。”

环(huan)境很安静(jing)，时间较充裕，彭明榜看了(le)很多书，有时还会(hui)想，“自己的价值在哪里？这(zhe)个问号(hao)总是打在心里，就总会(hui)有种东西让你想到更(geng)远的地方去。”回望来时路，他更(geng)加认定(ding)，“我一直(zhi)觉得文学是有用的，它不是直(zhi)接给你什么，而是会(hui)在你内心里堆积(ji)起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会(hui)让你想到人生的意义(yi)等问题。”

工作两年后，他考(kao)入东北师范(fan)大学，师从党(dang)史专家郑德荣教(jiao)授攻读博士。他特别(bie)感叹那三年遇(yu)上了(le)好导(dao)师，“老师和师母对每一个学生都特别(bie)好，比对自己的孩子都要好。”

博士毕业，彭明榜先拿到了(le)西南交(jiao)通大学的接收函。本来要去当(dang)老师了(le)，命运却(que)转了(le)个弯——在一热(re)心人的帮助下，他到了(le)团中央(yang)的机(ji)关刊物《中国(guo)青年》编(bian)辑部工作。其实(shi)，他那时对做编(bian)辑是怎(zen)么回事也(ye)不了(le)解，只是凭着心里的一种直(zhi)觉，就选定(ding)了(le)自己一生的职业。事后证明，这(zhe)个选择还是让他持久地享受到了(le)过程中的小快乐和结果的小成就感。

人生下半场做独立书店的底气来自当(dang)编(bian)辑的积(ji)淀(dian)

彭明榜十分感念编(bian)辑工作对他的回赠。“我是属于学的没用、用的没学。在工作中用的只是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杂七杂八学的那点东西。所以，我觉得重要的是你要找到自己喜欢的职业，然后在干中学，去主(zhu)动地全身心工作。”

彭明榜的职业生涯如同他的求学之路，充满“破(po)壁”色彩(cai)。当(dang)过农村中学老师，当(dang)过省委党(dang)校教(jiao)员，做过杂志的编(bian)辑部主(zhu)任(ren)，再做图(tu)书的编(bian)辑。这(zhe)些经历的积(ji)淀(dian)，让他对图(tu)书出版与读者需求有了(le)深刻洞察。“我在《中国(guo)青年》做了(le)8年多编(bian)辑部主(zhu)任(ren)，主(zhu)持做了(le)约200期杂志，半个月一期，从前期选题策划、中期执行，到后期审稿加工、安排版面，那样快节奏地工作，使我后来去做书一个月做一本都觉得太慢。”

2017年，已经53岁的彭明榜从中国(guo)青年出版社辞职创业，进(jin)入人生的下半场。随后，他在北京南锣鼓巷(xiang)创办了(le)一家诗(shi)歌主(zhu)题书店“小众书坊”。做书店，彭明榜依然注(zhu)重策划，他坦言：“书店也(ye)是内容行业。”

浩瀚(han)的人世(shi)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彭明榜实(shi)践(jian)“前店后社”的模式(shi)，将出版与书店深度融合，小众书坊既是书店，也(ye)是图(tu)书策划机(ji)构。如今，他策划出版的“中国(guo)好诗(shi)”系(xi)列丛书已出版68种、《天天诗(shi)历》（《诗(shi)日子》）已连(lian)续出版10年、《诗(shi)词日历》已连(lian)续出版9年，联系(xi)和帮助了(le)许多诗(shi)人，从而成为国(guo)内诗(shi)歌策划出版的一个重镇。

国(guo)内首家签名本主(zhu)题书店打造青年人的“文化客厅(ting)”

2019年，彭明榜在地坛东门附近创办了(le)国(guo)内首家签名本主(zhu)题书店“雍和书庭”。这(zhe)家书店的诞生，源于彭明榜对市场空白的精准(zhun)捕捉。他说：“你总得给读者一个到你店里全价买书的理由。”他给出的“理由”就是作者的签名，让签名本在作者和读者之间完成“有温度的联结”。虽然雍和书庭开业仅一个月便遭遇(yu)疫情，但通过见缝插针的线下活动、频(pin)繁的线上直(zhi)播、持续的社群运营等方式(shi)的努力，已成为一个“文化热(re)点书店”。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作者到雍和书庭签书。

在雍和书庭，所有签名本都按原价销(xiao)售，不打折、不加价。彭明榜还提出了(le)“以书为礼”的理念，他希望人们在交(jiao)往中将书作为“伴手礼”能成为一种时尚。为此(ci)，他创意推出了(le)签名本的盲盒书礼包(bao)——“上上签”——即“签名本中的签名本”。他认为：“实(shi)体书店作为一个文化空间，如果有独家内容，再有独特体验，就能创造不可替代的价值。”

“第一次走进(jin)雍和书庭，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阳光透(tou)过玻(bo)璃幕(mu)墙洒(sa)进(jin)来，感觉像走进(jin)了(le)作家的书房。”一位90后读者说，她觉得这(zhe)里不仅是购书场所，更(geng)是年轻(qing)人寻找精神共鸣的据点。

如何让年轻(qing)人从“打卡”到“扎根”？雍和书庭除定(ding)期举办新书分享会(hui)等活动，还不时嵌进(jin)与书相关的画展。比如，举办过画家杜文涓为泰戈(ge)尔的《飞鸟集》画的插画展、考(kao)古(gu)学者李纬文为《隐秘(mi)的皇(huang)城》手绘(hui)的插画展、画家王燕民的“斯文在兹”中华文化人物水墨绘(hui)画展等。这(zhe)些活动，既增加了(le)书店的“内容”，也(ye)提供了(le)新的“看点”。

在鲁迅博物馆研究员萧振鸣看来，雍和书庭是一间很用心很热(re)心也(ye)很细心的书店，他的《鲁迅别(bie)传：烟水寻常事》上市以来，已经不止(zhi)一次被(bei)叫到书店签名，他会(hui)精选出自己喜欢的鲁迅诗(shi)句，题写在签名本上，让更(geng)多读者感受到鲁迅的“有趣”。首都师范(fan)大学刘(liu)文飞教(jiao)授称赞雍和书庭是一家有温度的书店，他也(ye)常被(bei)请(qing)到书店帮读者签书——“书店的老板拿出一个长长的名单，按照上面的名字一一给大家签名。有很多年轻(qing)人，其中甚至还有小朋友(you)的名字。”

尽管雍和书庭已站稳脚跟，彭明榜对行业仍保持着清醒认知，认为实(shi)体书店不是生意，而是需要长期耕耘的事业。他提出三条生存(cun)法则：一是要深耕垂直(zhi)领域，凝聚特定(ding)读者群；二是要通过高频(pin)次活动保持生命力，“活动活动，活就要动，动才能活”；三是要融入在地内容，就近服务在地读者。

现在，彭明榜又(you)开始对社区书店进(jin)行探索(suo)，他认为社区书店或(huo)许是书店的未来。为此(ci)，他和合作伙伴联合创办了(le)读家书店和壹等书房。他给读家书店提出的口号(hao)是“每个人都是阅读家，每个家都是读书家”，给壹等书房提出的口号(hao)是“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从这(zhe)两句口号(hao)可以看出他对大众书店和更(geng)广大群众阅读的期许。

书店是最可能让人遇(yu)见有趣灵魂的地方

“我开书店的理由：一是因(yin)为有那么多读书的人在那里；二是因(yin)为还有那么多不读书的人在那里。第一个理由好理解，就是有读书的人，就需要书店存(cun)在。第二个理由呢？很多人不理解。其实(shi)，还有很多人不读书，就更(geng)需要书店。有书店在那里，说不定(ding)哪天一个不读书的人走进(jin)去，出来就变成了(le)一个读书的人。要没有书店在，这(zhe)个不读书的人很可能就没有机(ji)会(hui)变成读书的人了(le)。书店就是给人提供与书相遇(yu)的机(ji)会(hui)的地方。”彭明榜对开书店有很多与众不同的理解，这(zhe)是他关于开书店的理由的一个解释。之前，他还说过：“好的书店是一所学校，或(huo)许哪天某个人在书店里因(yin)为某本书就改变了(le)命运。好的书店也(ye)是一个‘寺庙(miao)’或(huo)一所‘教(jiao)堂’，它能给人们的精神以安慰。”这(zhe)些都成为他坚持把书店开下去的信(xin)念。

彭明榜给我讲过一个读者的故事：雍和书庭刚开业的时候，有一个女孩每天上午10点左右都按时来店里，来后就找一个相对偏的座位坐(zuo)下，有时候找本书读读，更(geng)多的时候就坐(zuo)在那里，发发呆，看看手机(ji)，或(huo)者打打瞌睡(shui)，到下午6点左右再离开。他让员工去试图(tu)聊聊天，问问是怎(zen)么回事，但对方表现出不愿聊的意思，员工们也(ye)就不去打扰。这(zhe)样过了(le)差不多一个月，女孩才没再出现。彭明榜和员工们猜测，这(zhe)女孩可能是因(yin)为什么原因(yin)离职了(le)，又(you)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所以每天还装着正(zheng)常按点上下班的样子，来书店里打发时间。“在一个城市里，书店几乎是唯一既免(mian)费又(you)安全的公共空间，对于暂时遇(yu)到困难的人，它就像一把随手可取(qu)的雨伞，能给人遮挡一下头顶的雨水。”这(zhe)是彭明榜对书店功(gong)能的又(you)一个“发现”。

还有一次，是个夏天，那时小众书坊还在后圆(yuan)恩寺胡(hu)同的小院里。很热(re)的一个下午，有一家三口走进(jin)了(le)书店，东瞅瞅、西看看一阵后，当(dang)母亲的给十几岁的女儿买了(le)一本林海(hai)音的《城南旧(jiu)事》。收银的时候，彭明榜了(le)解到，这(zhe)一家三口是台湾人，当(dang)父亲的在北京工作，暑假(jia)里母女俩(liang)从淡水来北京团聚，第二天就要回台湾。买《城南旧(jiu)事》，是为了(le)让女儿学习简体汉字，为以后到大陆来工作做准(zhun)备。彭明榜问那女孩子觉得这(zhe)个书店怎(zen)么样，女孩说“这(zhe)个店是店小乾坤大”。临走，女孩跟父母撒娇(jiao)说：“大陆有这(zhe)样好的书店，我都不想回台湾去了(le)！”说起这(zhe)个读者的故事，彭明榜有些小得意。

从1993年来到北京，彭明榜对这(zhe)个城市已产生很深的感情。他说他最喜欢的城市就是北京，北京这(zhe)个城市具有特别(bie)好的包(bao)容性，在北京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hui)遇(yu)见什么人，这(zhe)个人又(you)会(hui)给你带来什么惊喜，而书店是最可能让人遇(yu)见有趣的灵魂的地方。

最后，彭明榜说：“好的书店，也(ye)是人们爱上一个城市的理由。我希望有更(geng)多的人因(yin)为小众书坊，因(yin)为雍和书庭，因(yin)为读家书店，因(yin)为壹等书房……而更(geng)喜欢这(zhe)个城市！”

文/本报记(ji)者李喆

供图(tu)/彭明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