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坛(tan)“怪事”

从2012年开始，柳大华就注(zhu)意(yi)到象棋赛场上的一些“怪事”。

当年，全国象棋个(ge)人锦(jin)标赛在(zai)浙江省磐安(an)县举行，内(nei)蒙古队(dui)郝(hao)继超与广东队(dui)吕钦(qin)展开对决，郝(hao)继超在(zai)局中一直占据明显优势(shi)。当时，柳大华担任教练坐镇现场，浙江队(dui)二号主力棋手突然喊向柳大华，并(bing)指着一名身份可疑(yi)人员喊道：“这个(ge)人，这个(ge)人……”话音未(wei)落，该人员便迅速离场消(xiao)失(shi)。

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ji)称号分为象棋特(te)级(ji)大师、象棋大师、一级(ji)棋士、二级(ji)棋士、三级(ji)棋士。比特(te)级(ji)大师更高的是全国冠军。郝(hao)继超1985年出生于黑龙江，2009年12月晋(jin)升为象棋大师。而1962年出生的吕钦(qin)是象棋特(te)技大师，多次获(huo)得全国冠军，实力远在(zai)郝(hao)继超之上。

不同于其他棋手，郝(hao)继超只(zhi)读到初中，是一位“自学成才(cai)”的棋界“黑马”。

事后柳大华推测，此人疑(yi)似在(zai)“配(pei)合”郝(hao)继超下棋。他了解到，根据当时的技术条件，作(zuo)弊的配(pei)合人员必须在(zai)赛场附近活(huo)动。近年来，技术手段日(ri)益高科技化，配(pei)合人员已不需要待在(zai)赛场，甚至在(zai)“千里之外”即可传递信息。这位可疑(yi)人员被赶走后，郝(hao)继超的优势(shi)逆(ni)转，比赛以和(he)棋终局。

作(zuo)为中国象棋界泰斗(dou)级(ji)人物，柳大华在(zai)1980年全国象棋锦(jin)标赛上首次夺得全国冠军，终结(jie)了胡荣华划时代的“十(shi)连霸”纪(ji)录。1995年，其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创下1对19人的盲棋世界纪(ji)录，由此获(huo)得“东方电脑”之称。

柳大华

“我们当时完全是为荣誉而战，荣誉大过金钱(qian)。”柳大华记得，当年在(zai)一场比赛中，他获(huo)得了100元奖金，由于怕出事还退回了50元。如今一些的年轻棋手的表(biao)现让他觉得诧异。此后，他格外留意(yi)郝(hao)继超等人的比赛。

在(zai)2014年11月举行的全国象棋男子甲级(ji)联(lian)赛（下称全国象甲联(lian)赛）中，黑龙江队(dui)棋手郝(hao)继超与上海队(dui)棋手万春林展开对局。万春林年长郝(hao)继超十(shi)多岁，此时已是特(te)级(ji)大师。但比赛开始前，万春林递给郝(hao)继超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大意(yi)是，“你用软(ruan)件的事我非常清楚，你如果赢我今天就走不出上海。”双方随即争吵(chao)起(qi)来，引发赛场躁动，赛场灯光突然熄灭。

这件事轰(hong)动一时，“纸条门”至今仍不时被提起(qi)。有(you)象棋界人士指出，这是万春林对郝(hao)继超使用软(ruan)件的警告。但在(zai)当时，这被视为万春林对郝(hao)继超的威胁，万春林不得不在(zai)压(ya)力下道歉收场。

在(zai)中国象棋界，2010年以后像郝(hao)继超一样突然出现，“自学成才(cai)”的“黑马”还有(you)不少(shao)。这引起(qi)了象棋界前辈的警觉。

2016年1月，在(zai)江西举行的“金太阳书店杯”上，广西“黑马”棋手周锦(jin)俊(jun)与江西名手周平荣对局。此前两年，周锦(jin)俊(jun)在(zai)象棋界默默无闻，但在(zai)2015年的多场比赛中力压(ya)群雄，迅速跻身中国象棋界风云(yun)人物榜(bang)。

比赛到最后阶段，周平荣质疑(yi)周锦(jin)俊(jun)使用软(ruan)件作(zuo)弊，呼叫裁判(pan)。周锦(jin)俊(jun)则起(qi)身跑向洗(xi)手间，周平荣觉得可疑(yi)，紧随其后，接着裁判(pan)也赶到洗(xi)手间，提出对周锦(jin)俊(jun)进行检查，但他拒绝配(pei)合，并(bing)称周平荣要打(da)他，并(bing)报(bao)警。

大赛组委会的通报(bao)称，经向现场人员调查了解，周平荣并(bing)没有(you)打(da)人的迹象。最终，周锦(jin)俊(jun)的本场比赛被认定弃权，并(bing)取(qu)消(xiao)了第九到第十(shi)一轮(lun)比赛资格。周锦(jin)俊(jun)也因此在(zai)圈(quan)内(nei)被称为“周跑跑”，此后很少(shao)参加象棋赛事，逐渐销声匿(ni)迹。

“卒五进四”

除了这些可疑(yi)的比赛，过去十(shi)年，也有(you)资深(shen)象棋界人士公开指出比赛存在(zai)软(ruan)件作(zuo)弊，甚至提交了明显证据，但仍不了了之。

2016年1月6日(ri)晚，全国象棋个(ge)人锦(jin)标赛冠军、特(te)级(ji)大师陶汉明在(zai)棋友群交流中，公开抨击象棋界存在(zai)软(ruan)件作(zuo)弊现象。

在(zai)流传出来的多段录音中，陶汉明称，自己抱着“我不下地狱，谁(shui)下地狱”的决心，已经向中国象棋界的高层反映这一问题，并(bing)且自己也不准备(bei)下棋了，“下棋是没有(you)出路，你训练再长时间，也不如人家一个(ge)软(ruan)件，一个(ge)神器。”

但次日(ri)，陶汉明就公开道歉称，这番话是自己“酒后失(shi)言(yan)”。界面新闻联(lian)系他核实有(you)关情况，他表(biao)示暂时不方便回应。一位陶汉明的朋友告诉界面新闻，陶汉明的发声与喝酒无关，由于受到压(ya)力，才(cai)不得不收回说过的话。

随着此类(lei)质疑(yi)越来越多，象棋界的一些前辈站在(zai)柳大华一边，支持更严格的安(an)检。通常，赛场会放置手机信号屏(ping)蔽(bi)器，进入(ru)赛场前，棋手们会接受安(an)检，手机按(an)规定不允许(xu)带入(ru)赛场。当时，柳大华已开始怀疑(yi)手表(biao)成为偷拍设备(bei)，用于软(ruan)件作(zuo)弊，而信号屏(ping)蔽(bi)器由于频段限制，“形同虚设”。

2017年全国象棋个(ge)人锦(jin)标赛期间，广东队(dui)教练宗永生提出运动员不应携带手表(biao)进入(ru)赛场，但裁判(pan)长未(wei)予采纳。比赛结(jie)束后，全体运动员被安(an)排前往番禺参加全国象甲联(lian)赛，宗永生向广东队(dui)教练、全国冠军吕钦(qin)重申了关于手表(biao)问题的担忧，柳大华也向吕钦(qin)提及了手表(biao)用于作(zuo)弊的可能性。

吕钦(qin)接受了二人建议，在(zai)未(wei)事先(xian)通知(zhi)裁判(pan)长的情况下，比赛开始前临时宣布所有(you)运动员的手表(biao)交由赛会保管，赛后归还。

在(zai)随后的比赛中，代表(biao)内(nei)蒙古出战的郝(hao)继超接连失(shi)利，先(xian)是负于杭州象棋协会队(dui)的吴欣(xin)洋，次日(ri)又败给湖北队(dui)的柳天。吴欣(xin)洋与柳天在(zai)象甲联(lian)赛中均被视为实力较弱的棋手，排名远没有(you)郝(hao)继超高。柳天赛后向柳大华感慨，郝(hao)继超“残棋完全不会下”。

由于过去的质疑(yi)都被以“没有(you)证据”拒绝处理，甚至质疑(yi)者还被要求道歉，于是，柳大华着手搜集(ji)一手证据。

2018年10月26日(ri)，全国象甲联(lian)赛开赛，湖北队(dui)与内(nei)蒙古队(dui)的对局在(zai)鄂尔(er)多斯进行，柳大华遭遇郝(hao)继超。柳大华说，他深(shen)知(zhi)对手的“厉害(hai)”，所以先(xian)手采用起(qi)马局，力争和(he)棋，但最终仍输掉了比赛。柳大华事后复盘发现，“对手的招法相当的精准，和(he)软(ruan)件一模一样”。

隔天后，湖北队(dui)与内(nei)蒙古队(dui)进行第二场比赛。这一次，柳大华有(you)备(bei)而来，他带着一位朋友提供的反作(zuo)弊设备(bei)进入(ru)赛场。在(zai)湖北队(dui)李智屏(ping)与郝(hao)继超对弈时，柳大华走到郝(hao)继超跟前，当轮(lun)到郝(hao)继超走棋时，柳大华在(zai)耳机里清楚地听到“卒5平4”，那是一个(ge)北方口(kou)音的人，说了两遍。柳大华说，郝(hao)继超就按(an)照这个(ge)走法进行比赛，李智屏(ping)毫无悬念地输掉了比赛。

柳大华将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其他队(dui)友，并(bing)向体育总局棋牌运动管理中心（下称棋牌中心）和(he)中国象棋协会反映了此事。这是柳大华获(huo)得软(ruan)件作(zuo)弊最可靠的证据，但由于无法录音，他便将反作(zuo)弊设备(bei)提交给了一位陈姓(xing)的领导，建议亲自测试。他说，设备(bei)至今仍在(zai)棋牌中心象棋部，反映的问题无果而终。

不甘心的柳大华仍在(zai)寻求机会。

那年全国象甲联(lian)赛的“季后赛”在(zai)广东大亚湾举行。柳大华自费带着一位熟悉反作(zuo)弊技术的朋友，从武汉飞往惠州，希望在(zai)赛场截获(huo)作(zuo)弊证据。柳大华与吕钦(qin)会面，告知(zhi)了自己的计划，并(bing)建议联(lian)系当地派(pai)出所协助(zhu)。吕钦(qin)同意(yi)了。但由于赛制变更，广东队(dui)队(dui)员错过了与郝(hao)继超对局的机会，柳大华的设备(bei)未(wei)能派(pai)上用场。

那些被柳大华盯着的人也有(you)所察觉。有(you)一次，他的一名弟子在(zai)电梯里与郝(hao)继超相遇，当时只(zhi)有(you)二人在(zai)电梯里，郝(hao)继超告诉对方：“我们可以和(he)解，我以后再也不赢你了。”柳的弟子未(wei)予理会。

“买(mai)棋卖棋”

棋手作(zuo)弊并(bing)不只(zhi)是为了自己获(huo)胜，有(you)时他们也借助(zhu)“必胜”的能力要挟对手，进而“买(mai)棋卖棋”，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甚至形成利益团伙。由于无力和(he)“软(ruan)件”对抗，一些不愿妥协棋手心灰(hui)意(yi)冷，甚至淡出象棋界。

早在(zai)2014年，广东队(dui)棋手、曾获(huo)得6次全国象棋个(ge)人锦(jin)标赛冠军的许(xu)银川输给王天一后，失(shi)去了信心，后离开体制内(nei)，淡出棋坛(tan)，让许(xu)多棋迷困惑。直到2024年，“录音门”事件曝光后，许(xu)银川才(cai)在(zai)一次直播中委婉地透(tou)露：“以前没有(you)软(ruan)件，感觉自己还有(you)机会突破，有(you)了软(ruan)件以后，就感觉自己的棋跟软(ruan)件比就根本没法下，所以就越发没信心提高了。”

许(xu)银川的“绝望”，跟陶汉明如出一辙。深(shen)圳律师赵启(qi)太也是一名象棋迷，他找出当年许(xu)银川与王天一对阵的棋谱，用技术手段进行分析(xi)后发现，许(xu)银川达(da)到了软(ruan)件评价的96分，而他的对手，当年刚崭露头角的王天一的表(biao)现接近零失(shi)误，近满分。

赵启(qi)太使用软(ruan)件分析(xi)许(xu)银川与王天一对阵棋谱的结(jie)果。图片来源：赵启(qi)太

赵启(qi)太说，2014年的许(xu)银川是象棋界“顶流中的顶流”，但对手竟然可以下到接近满分，而且是在(zai)全国象棋个(ge)人锦(jin)标赛的高强度下，“我们不能说你一定有(you)问题，但是合理的怀疑(yi)应该是有(you)的”。

赵启(qi)太经常用专业(ye)软(ruan)件分析(xi)一些有(you)争议的比赛，他说，面对一些复杂棋局，正常棋手肯定会反复思考，特(te)别是专业(ye)大师，甚至会思考很久。“但是有(you)些人面对这些局面，几乎不假思索(suo)就走出来了，而且都是正招，我们棋迷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是思考时间明显和(he)人类(lei)常规思路不同。”

多位象棋界人士告诉界面新闻，那些留在(zai)象棋界的棋手，无论象棋等级(ji)分高低，都有(you)可能面临“买(mai)棋卖棋”的潜(qian)规则，甚至遭遇“强买(mai)强卖”。而王天一、王跃飞、郝(hao)继超等人成为业(ye)内(nei)广泛(fan)怀疑(yi)的对象。

中国象棋棋手以等级(ji)分高低进行排名。等级(ji)分不仅(jin)是选(xuan)手实力的直接体现，也是评定赛场成绩、晋(jin)升等级(ji)以及确(que)定比赛种子选(xuan)手的重要依(yi)据。许(xu)多赞(zan)助(zhu)、奖金分配(pei)和(he)赛事邀请等都与棋手的等级(ji)分紧密相关。

等级(ji)分由中国象棋协会依(yi)据棋手在(zai)正规比赛中的表(biao)现，通过科学算法计算得出的反映棋手竞(jing)技水平的分值(zhi)。等级(ji)分制度的一大特(te)点是：等级(ji)分越高，赢棋时获(huo)得的加分越少(shao)，而失(shi)利时所扣除的分数却相对较多。这使得顶尖棋手在(zai)巩固高水平的同时，其等级(ji)分的上升空(kong)间非常有(you)限。

过去十(shi)年，王天一的等级(ji)分一直稳居(ju)第一，而且创造了破纪(ji)录的2798.9分，被誉为“外星(xing)人”。这意(yi)味着，他几乎在(zai)每一场比赛中都必须保持优异的发挥。这也是外界对王天一产生怀疑(yi)的原因，疑(yi)通过“买(mai)棋”保住等级(ji)分地位。

而由于担心对手使用“软(ruan)件”，等级(ji)分较低，追求上升的棋手有(you)时也不得不“买(mai)棋”才(cai)能取(qu)胜。“如果你不接受，他们就用软(ruan)件‘杀’你。”前述象棋界资深(shen)人士说。

在(zai)2017年举行的全国象棋个(ge)人锦(jin)标赛上，柳大华的弟子、湖北特(te)级(ji)大师汪洋对阵一位大师。比赛前一天，对方给汪洋打(da)来电话，要求送5万元钱(qian)，“你不给，明天过不了关”。柳大华说，汪洋拒绝后，果然输了比赛。

“（有(you)人说）一个(ge)大师赢了特(te)级(ji)大师有(you)什么奇怪，你是一个(ge)普通的全国棋手，我是赫赫有(you)名的全国前三的棋手，提前一天你就知(zhi)道能赢我？”柳大华说，唯一的解释是，对方使用了软(ruan)件。

北京德恒律师事务所律师、象棋大师才(cai)溢曾长期参与象棋职业(ye)比赛。他在(zai)一次直播中提及，某年的一次重要比赛期间，深(shen)夜11点左右，有(you)人敲开他的房门，提出如果他第二天与对方对局，希望他能让棋，并(bing)开价1.3万元。对方还表(biao)示，如果才(cai)溢同意(yi)，价格可以提高到1.5万元。才(cai)溢当场拒绝。

前述资深(shen)象棋界人士告诉界面新闻，有(you)时候，即便达(da)成了“买(mai)卖协议”，操纵比赛的一方也会“失(shi)信”。在(zai)有(you)一年的全国象甲联(lian)赛中，一位象棋大师被迫妥协，支付(fu)3000元与对方达(da)成和(he)棋的“协议”。但最终，他仍被对方“杀了”，委屈和(he)失(shi)望无人可诉，以至于在(zai)赛场哭了。而对方给出的理由是，“钱(qian)不够分”。此后，这位棋手也淡出象棋界，从此转行。

“录音门”引爆

新冠疫情期间的一些比赛，某些棋手成绩的异常波动，更强化了柳大华的判(pan)断。

2020年9月，全国象甲联(lian)赛在(zai)安(an)徽亳州举行。值(zhi)得一提的是，当年效(xiao)力于黑龙江队(dui)，作(zuo)为主力的郝(hao)继超并(bing)未(wei)参加象甲联(lian)赛，这一举动引起(qi)了广泛(fan)的猜测。黑龙江队(dui)的崔革参与了此次比赛，但在(zai)20轮(lun)比赛中，仅(jin)获(huo)得1胜、9和(he)、10负的成绩。而此前一年，崔革在(zai)象甲联(lian)赛中取(qu)得6胜、15和(he)、1负的成绩。

相比之下，一些棋手疫情期间的表(biao)现，格外惨淡。柳大华分析(xi)，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赛场采取(qu)了严格的封闭管理措施，限制人员流动，这种安(an)排大大增加了作(zuo)弊的难度。

界面新闻多次联(lian)系郝(hao)继超和(he)崔革核实有(you)关情况，郝(hao)继超未(wei)回复采访诉求。崔格也未(wei)回应。在(zai)中国象棋协会最新的通报(bao)中，郝(hao)继超被处以禁赛4年3个(ge)月、撤销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ji)称号；崔革被处以禁赛6个(ge)月。

在(zai)2021年中国象棋甲级(ji)联(lian)赛的一场比赛中，郝(hao)继超战胜赵金成。赛后，柳大华的弟子党斐通过微信表(biao)达(da)了对该场比赛的一些质疑(yi)。随后，象棋赛事主管部门一位领导与党斐进行了谈话，希望党斐承认“错误”。

柳大华说，党斐在(zai)与相关领导的会面中，从晚上9点起(qi)被迫滞留直至次日(ri)凌晨3点，期间被要求对其公开的质疑(yi)作(zuo)出解释和(he)认错。党斐给柳大华打(da)来电话寻求意(yi)见(jian)，柳大华坚(jian)决支持党斐，“你没有(you)错误，怎么承认？”最终，在(zai)柳大华一方的强硬拒绝后，党斐才(cai)被允许(xu)离开。

“他们不去调查了解这些有(you)争议的棋，总是让你拿出证据，”柳大华说，“拿不出证据就强迫你道歉，但作(zuo)为主管方，你不应该反思为什么有(you)这些质疑(yi)吗？”柳大华说，回顾过去十(shi)多年象棋界的种种乱象和(he)“怪事”，没有(you)一起(qi)得到有(you)效(xiao)处理。他也从对个(ge)别棋手的质疑(yi)，进而延(yan)伸到对比赛主管部门不满。

“录音门”的出现，给了柳大华一个(ge)千载(zai)难逢的机会。这起(qi)看似偶然的录音泄露，是象棋界复杂“恩怨”的集(ji)中爆发。

2023年4月，多段涉及郝(hao)继超和(he)特(te)级(ji)大师王跃飞的通话录音在(zai)网上传播。录音中，两人讨论了利用“买(mai)棋”手段操控比赛结(jie)果、操纵等级(ji)分的问题，郝(hao)继超甚至自称“是做生意(yi)的人”，录音反复提及被誉为“外星(xing)人”的王天一。

界面新闻了解到，录音门的起(qi)因颇具戏(xi)剧性。2023年3月，中国象棋协会作(zuo)出一份涉及王天一和(he)郝(hao)继超在(zai)直播过程中不当言(yan)论的处罚决定，王天一被处罚停赛1个(ge)月，而郝(hao)继超被处罚停赛一年。

郝(hao)继超觉得处罚不公，便将很早就录下来的一段谈话交给了湖北队(dui)棋手洪智。郝(hao)继超和(he)洪智在(zai)内(nei)蒙古队(dui)待过6年，交往密切，郝(hao)继超希望洪智帮他“主持公道”。但次日(ri)，郝(hao)继超反悔了，希望拿回录音，被洪智拒绝。

洪智被王天一“杀”过18盘，很早就对王天一起(qi)疑(yi)，洪智联(lian)系了一位太原的棋手，将其发布到网络上。当时，录音只(zhi)是在(zai)圈(quan)内(nei)流传，并(bing)没有(you)造成太大影响。

几个(ge)月后，柳大华才(cai)听到这段录音，凭借十(shi)余年对作(zuo)弊现象的洞察，他很快判(pan)断录音谈及买(mai)卖棋现象的真实性。他盯上郝(hao)继超十(shi)多年，如今终于拿到了确(que)凿证据，于是在(zai)公开场合表(biao)达(da)“录音可能是真的”。

但他没料到，如此显而易见(jian)的证据仍未(wei)被认真追查，他自己反而被有(you)关方面指“抹黑象棋”“吃象棋的饭，砸象棋的锅”。其他人也被禁止谈论“录音门”。王天一、郝(hao)继超等人的粉丝则在(zai)直播中继续(xu)攻击柳大华和(he)党斐，谩骂(ma)充斥(chi)着党斐的直播间。

象棋的未(wei)来

这激怒了柳大华，他决定实名举报(bao)棋牌中心副主任郭莉(li)萍。柳大华认为，作(zuo)为曾经的女子象棋特(te)级(ji)大师、世界象棋冠军，郭莉(li)萍应该很清楚象棋界的乱象，正是因为他的袒护和(he)包庇，才(cai)让问题愈(yu)加严重，最终难以收场。

柳大华带着录音等证据咨询了律师赵启(qi)太，又注(zhu)销了自己的职业(ye)棋手注(zhu)册资格，准备(bei)背水一战。弟子党斐也准备(bei)“豁出去”，跟柳大华一起(qi)举报(bao)。

2023年10月17日(ri)，二人发布了手持身份证举报(bao)郭莉(li)萍的视频，称其“长期以来，她包庇纵容象棋界黑恶势(shi)力，公然使用电脑软(ruan)件以及现代科技手段操纵、包办国内(nei)各种大型比赛的胜负与奖金分配(pei)。”

柳大华举报(bao)后，“录音门”被推到公众视野(ye)，引发轩(xuan)然大波。相关部门迅速成立了专案组，并(bing)与柳大华进行了谈话。柳大华说，初期调查进展迅速，但随后遭遇了若干阻力。“你总不可能把白说成黑吧？”尽管如此，柳大华对自己的清白坚(jian)信不移，“就算查的不彻底，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

随后，在(zai)更高层级(ji)领导的直接支持下，案件的调查得以继续(xu)推进。调查期间，2024年的几乎所有(you)重要比赛停办，赞(zan)助(zhu)商难以寻觅，导致众多棋手生计受到影响。但党斐认为，这些都是行业(ye)在(zai)自我净化过程中必须经历的阵痛，“不破不立，万象更新，对整个(ge)行业(ye)未(wei)来肯定是好事。”

自2024年4月起(qi)，形势(shi)逐渐向有(you)利于柳大华的方向发展。很快，王天一被带走调查，柳大华当天就知(zhi)道了这一消(xiao)息。他长期盯着郝(hao)继超和(he)崔革等人，没想到王天一的问题也如此严重。

2024年9月19日(ri)，中国象棋协会公布了对“录音门”事件的处罚结(jie)果，“查明王天一、王跃飞等运动员存在(zai)买(mai)棋卖棋操纵比赛等违规行为，时间跨度长、频次高，性质非常恶劣，情节非常严重”，给予终身禁赛、撤销所有(you)称号的处罚。

多位象棋界人士指出，通报(bao)明确(que)“买(mai)棋卖棋”操纵比赛，等于间接证实了作(zuo)弊现象的存在(zai)，“尤其是‘强买(mai)强卖’，只(zhi)有(you)软(ruan)件才(cai)能给他们这个(ge)底气(qi)”。

柳大华举报(bao)后，郭莉(li)萍被调任健身气(qi)功管理中心副主任职务。2024年底，郭莉(li)萍的这一职务也被免去。同时，国家体育总局还免去了朱国平棋牌中心（中国棋院(yuan)）主任（院(yuan)长）、党委书记职务，免去郭玉军的棋牌中心纪(ji)委书记职务。

2025年1月12日(ri)，国家体育总局棋牌中心再次通报(bao)象棋“录音门”调查情况，41名违规人员被处罚。多人被终身禁赛，撤销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ji)称号。近十(shi)届全国象棋男子个(ge)人锦(jin)标赛冠军，几乎全军覆没。曾被柳大华质疑(yi)作(zuo)弊的郝(hao)继超、崔革等人悉数进入(ru)处罚名单。

前述象棋界资深(shen)人士则分析(xi)，从目前被处罚人员的人际关系来看，可能有(you)一些重要人员卷入(ru)其中，未(wei)来不排除还有(you)第三次通报(bao)。棋牌中心一位工作(zuo)人员向界面新闻表(biao)示，郭莉(li)萍目前已经离开该单位，举报(bao)一事由中国象棋协会在(zai)处理。中国象棋协会称，一切以官方通报(bao)为准。

“录音门”也撬动了一些制度的革新，《中国象棋协会纪(ji)律准则和(he)处罚规定》被重新修订，对作(zuo)弊、交易棋等违规违纪(ji)行为明确(que)了罚则；出台《象棋项目赛场管理规范》，从赛场管理流程、赛场人员配(pei)置与管理等方面，细化防交易和(he)反作(zuo)弊措施。中国象棋协会还面向社会发布关于接受社会监督的公告。

虽然进入(ru)棋坛(tan)60多年，十(shi)多年追踪(zong)象棋比赛乱象，但涉案人数如此之多，还是让柳大华感到意(yi)外。包括弟子党斐在(zai)内(nei)的一些曾被他看好的棋手也牵涉其中，他无法高兴(xing)起(qi)来。他鼓励弟子直面问题，自查自纠，还要有(you)重新开始的勇(yong)气(qi)。

党斐告诉界面新闻，他和(he)老师柳大华一样，“实在(zai)看不下去”才(cai)决定站出来，对处罚结(jie)果早有(you)心理准备(bei)，“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jie)果”。他表(biao)示不便谈论某些细节，但并(bing)不后悔举报(bao)的行为，“做错了，就坦然承认，接受处罚，未(wei)来肯定不会在(zai)同样的地方再犯(fan)错。”

对柳大华而言(yan)，一盘棋通常几个(ge)小时内(nei)可以决出胜负，但棋盘外的较量，持续(xu)十(shi)余年才(cai)告一段落。“录音门”不是终点，他更关心中国象棋的未(wei)来。

柳大华多年来一直呼吁，应该参照国际象棋比赛的经验，设立专门的反作(zuo)弊委员会或公平竞(jing)赛委员会，对有(you)争议的棋局进行分析(xi)，比较棋手的走法与电脑软(ruan)件的推荐(jian)走法之间的匹配(pei)度，再综合棋手的技能、习惯等因素，对是否(fou)作(zuo)弊进行综合判(pan)定。

党斐也认为，防范作(zuo)弊行为是重中之重，正是因为存在(zai)作(zuo)弊，才(cai)让买(mai)棋买(mai)棋泛(fan)滥。成立类(lei)似反作(zuo)弊委员会的机构，对有(you)争议的棋局进行评判(pan)，这有(you)助(zhu)于提高比赛的公正性和(he)透(tou)明度，避免一些可疑(yi)的比赛无处申诉。

进入(ru)2025年后，一些有(you)影响力的象棋赛事正在(zai)逐渐恢复。党斐相信，棋盘之上的较量，最终将回归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