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涛（中(zhong)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xi)主任(ren)、教授(shou)、博士生导师）

余节弘（商务印书馆大众文化编辑室主任(ren)）

问：“译丛”是国内首次规模化引进(jin)世界戏剧史研究成(cheng)果而出版(ban)的一套丛书。请问英国剑桥大学出版(ban)社出版(ban)的《剑桥世界戏剧史》在(zai)国际上学术地位和影响力(li)如何？为何花大力(li)气引进(jin)这套书？

余节弘：剑桥大学出版(ban)社是一家有近500年历史的出版(ban)社，以严(yan)谨的学术态度和高质量的学术出版(ban)著称，积累了深(shen)厚的品牌信誉(yu)。“译丛”是由专业戏剧史学家及一流戏剧学者打造的戏剧史精(jing)品。其(qi)出版(ban)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成(cheng)熟一本(ben)推出一本(ben)，前后历时20多年。它的每部作品都是戏剧学术领域的开创之作，较为全面地勾勒出相关(guan)国家和地区的戏剧发展史，同(tong)时深(shen)入(ru)分析(xi)了戏剧的社会、文化和政治背景，如英国卷(juan)不(bu)仅(jin)追溯了英国戏剧的演(yan)变(bian)历程，更涵盖(gai)剧本(ben)、舞台(tai)、导演(yan)、文化交流等丰富内容；日本(ben)卷(juan)探索日本(ben)戏剧丰富而复杂的世界，包括能剧、歌(ge)舞伎(ji)和文乐木偶剧等，以及它们对世界各地当代(dai)戏剧的影响。编者努力(li)克服偏隅一方的局限，以尽量客观和正面的视角描述世界各地戏剧发展。

“译丛”的问世是中(zhong)国世界戏剧史研究的奠基(ji)性成(cheng)果，不(bu)仅(jin)为学者和研究人员提供了宝贵(gui)的研究资料(liao)，也可作为戏剧史爱好者的参(can)考书。

陈 曦(xi)：这套“译丛”是中(zhong)国艺术研究院规划的院级科研项目成(cheng)果。中(zhong)国艺术研究院向来重视学术交流，很多研究所都有专门从事(shi)外国艺术理论译介的前辈学者。“外国文艺理论研究资料(liao)丛书”、《斯坦尼斯拉夫斯基(ji)全集》、《东(dong)欧戏剧史》等是代(dai)表性成(cheng)果。新一代(dai)中(zhong)青年学者中(zhong)，更不(bu)乏致(zhi)力(li)于(yu)寻求(qiu)与(yu)西方学术经典“接轨”之人，时有译作问世。

2019年，艺研院有意将一批既有专业背景，又有较强学术翻译能力(li)的本(ben)院学者组织起(qi)来，以集体项目的方式开展“当代(dai)西方表演(yan)艺术史论系(xi)列译丛”工(gong)作，以弥补国内学界对戏剧、音乐、舞蹈(dao)等艺术门类外国理论和前沿动态研究的不(bu)足。“译丛”正是在(zai)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

问：《剑桥世界戏剧史》及“译丛”的编纂有哪些特点？进(jin)行(xing)了哪些创新？

彭 涛：“译丛”涵盖(gai)英国、美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俄国、爱尔兰、日本(ben)、非洲、斯堪的纳维亚10个国家和地区的戏剧史，共14卷(juan)，英、美各为3卷(juan)，以区域国别为主进(jin)行(xing)划分。这套戏剧史的写作基(ji)本(ben)采用集体方式（除斯堪的纳维亚、爱尔兰戏剧史以外）。正如《剑桥俄国戏剧史》主编罗伯特·利奇所言，“本(ben)书所提供的并非某种新共识，作者和编者未必在(zai)所有问题上都持有相同(tong)观点”，每位作者都有其(qi)独立思考和表达，因而别具一格。

戏剧（Theatre）是贯穿整套书的概念，而戏剧文本(ben)创作（Drama）是其(qi)中(zhong)主要(yao)的但并非唯一的构成(cheng)要(yao)素。《剑桥英国戏剧史》主编之一彼得(de)·汤(tang)姆森认为：“一个国家的戏剧必然是某一时代(dai)主流价值观的重要(yao)体现——甚至在(zai)对这种价值观持抵制态度时依然如此。”这是一种共识性认识，各位作者在(zai)写作时，坚持用“探照(zhao)灯而非泛光灯”去照(zhao)亮历史，并不(bu)局限于(yu)戏剧文本(ben)本(ben)身(shen)，而是通(tong)向更广阔的社会文化思潮。

这套戏剧史还囊括了20世纪90年代(dai)至21世纪各国家和地区最前沿的当代(dai)戏剧发展概貌，一些观点与(yu)资料(liao)颇为新颖，堪称是一套资料(liao)翔(xiang)实(shi)、具有学术创见的世界戏剧史著作。

余节弘：《剑桥美国戏剧史》主编在(zai)前言中(zhong)提到，丛书的编写过程充(chong)分关(guan)注了文艺评论、文化分析(xi)和表演(yan)理论方面的研究动态。同(tong)时，本(ben)书在(zai)写法上力(li)求(qiu)通(tong)俗易懂。

为了追踪戏剧的发展脉(mai)络，梳理戏剧与(yu)历史、文化事(shi)件的关(guan)系(xi)，一些卷(juan)还专门做了大事(shi)年表，这都为学术研究提供了基(ji)础资料(liao)。此外，编者还尽可能地收集考古文献资料(liao)和最新研究成(cheng)果，由此引出了多样的话题，比如对古罗马时期(qi)剧场石(shi)块垒建的研究，意在(zai)重现那个时期(qi)的戏剧演(yan)出方式；又如剧本(ben)和广告的印刷方式与(yu)戏剧传播的关(guan)系(xi)，这些都是大众读者能理解(jie)和接受的内容。

问：在(zai)这套“译丛”中(zhong)，每本(ben)都提到了戏剧在(zai)不(bu)同(tong)文明、文化间的交流和相互影响。如何发挥好戏剧在(zai)促进(jin)文明交流互鉴方面的作用？

彭 涛：跨文化戏剧是近年来的学术热点现象。所谓跨文化戏剧就是利用、融合其(qi)他文化的观念、手法的戏剧实(shi)践。最瞩目的现象是彼得(de)·布鲁克、姆努什(shi)金(jin)、勒帕(pa)施(shi)、泰莫等西方导演(yan)对古老亚洲戏剧传统的借(jie)鉴、使用。日本(ben)戏剧研究专家乔纳·萨尔兹指出：“引人注目的跨文化表演(yan)之道路(lu)不(bu)一定是笔直的，也不(bu)一定是可预测的，从描述跨文化表演(yan)所使用的语言之混乱就可以见到这一点。跨文化戏剧的相互影响被描述为杂交和混血、熔炉(lu)和炖菜、裂变(bian)和融合物、在(zai)源文化和目标文化之间筛选的沙漏瓶，以及十字路(lu)口(kou)。”

乔纳·萨尔兹对跨文化戏剧表面繁(fan)荣、“硕果累累”的现象进(jin)行(xing)了批评，我们要(yao)警惕跨文化戏剧对不(bu)同(tong)文化浅(qian)表性的拼贴和移植(zhi)。更进(jin)一步，中(zhong)国学者沈林在(zai)《刺目的盲(mang)点：再(zai)议(yi)“跨文化戏剧”》中(zhong)说：“凭什(shi)么一提跨文化交流就非得(de)是融汇中(zhong)西？凭什(shi)么一提西方就非得(de)英美？我国作为人类最古老文明之一，与(yu)世界其(qi)他古老文明的传人本(ben)该息息相通(tong)。”沈林反对忽略欧美以外其(qi)他国家的戏剧，认为“不(bu)要(yao)闭口(kou)不(bu)谈波斯、天竺(du)”，并继而提及几乎被忘却的“英特纳雄耐尔戏剧”（International Theatre）。在(zai)我看来，中(zhong)国戏剧史证明，我们一直在(zai)不(bu)断借(jie)鉴着(zhe)外来文化的养分，我们的视野，不(bu)仅(jin)要(yao)看向欧洲和西方，更要(yao)看向世界，“译丛”国别的多元性有助于(yu)拓展我们的眼光。

陈 曦(xi)：王国维先生在(zai)《宋元戏曲史》开篇(pian)就说“凡一代(dai)有一代(dai)之文学”，这里的“文学”显然更为广义，涵盖(gai)了我们所说的艺术，戏剧自然也在(zai)其(qi)列。随着(zhe)数字信息时代(dai)的到来，娱乐多元化以及重视即时性、现场性、交互感的审美体验需求(qiu)逐渐成(cheng)为主流，加(jia)之戏剧与(yu)生俱来的自然属性可以超越语言的差异和文化的隔阂，在(zai)更广泛的意义上实(shi)现人类情感的共通(tong)，戏剧在(zai)促进(jin)文明交流互鉴方面大有可为。作为一种高度综合性的舞台(tai)艺术，如果我们的戏剧能够将对中(zhong)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理解(jie)恰当表达出来，向世界讲好中(zhong)国故(gu)事(shi)，让(rang)世界更多了解(jie)、理解(jie)中(zhong)国这一文明古国以及生活在(zai)这片(pian)热土上的人民的生活与(yu)情感，无疑会在(zai)跨文化交流和对话中(zhong)起(qi)到不(bu)可替代(dai)的作用。

问：鉴往知来，您认为未来戏剧艺术会朝哪些方向发展？

陈 曦(xi)：经典作品的本(ben)土化再(zai)创作仍是全球化背景下戏剧发展的必然趋(qu)势。更远的不(bu)说，大家对波兰戏剧导演(yan)陆帕(pa)《酗(xu)酒(jiu)者莫非》《狂人日记》排(pai)演(yan)的探讨(tao)和思考还在(zai)持续，最近又开始了国内戏剧学者对契诃夫《海鸥(ou)》多版(ban)本(ben)演(yan)绎(yi)的热议(yi)。2024年乌(wu)镇戏剧节开幕大戏《我们走吧》，是波兰导演(yan)瓦(wa)里科夫斯基(ji)对以色列剧作家汉诺赫·列文《旅人》的改编，还有铃木忠志改编自欧里庇得(de)斯原著的《酒(jiu)神狄俄尼索斯》等，都很能说明问题。

但正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shi)”，再(zai)复杂的事(shi)情，如果能抓住核心(xin)和关(guan)键，就仿佛攥住了打开宝库的钥(yao)匙，一样有抵达目标的可能。我以为，不(bu)论古今中(zhong)西，破(po)解(jie)经典作品本(ben)土化改编成(cheng)功之作少这一难(nan)题的钥(yao)匙就在(zai)于(yu)树(shu)立人类命运共同(tong)体意识。不(bu)管对经典作品如何解(jie)构重构，不(bu)管借(jie)助何种艺术手段，都不(bu)能丢(diu)失经典作品中(zhong)表达人类共通(tong)情思的精(jing)神内核。

彭 涛：我赞同(tong)日本(ben)戏剧家蜷川幸雄的观点，“现在(zai)不(bu)被认可的戏剧将来会成(cheng)为戏剧。这类戏剧已经可以初见端倪：角色通(tong)过屏幕投影虚拟地存在(zai)，但也可以通(tong)过更复杂的界面，如智(zhi)能手机屏幕。”蜷川幸雄认为，过去的戏剧形态仍然会存续，戏剧会在(zai)“鲜活的身(shen)体”的戏剧和“媒介的戏剧”这两(liang)级之间分化。

戏剧当然拥有未来，它“仍将是批评的艺术，是乌(wu)托邦的艺术，是审视这个世界和想象其(qi)他世界的最有效的模式”。在(zai)我看来，未来的戏剧无论在(zai)形式上如何变(bian)化，它一定是现场体验性的，是关(guan)于(yu)人、关(guan)于(yu)个体与(yu)共同(tong)体关(guan)系(xi)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