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意(yi)味着(zhe)大语言模(mo)型被DeepSeek高度“民主化”了：任何国家都能训练并部(bu)署一个很大程度上自主可(ke)控(kong)、基本体现本国价值观、能结合本国实际情况的，接近或达到世界最先进(jin)水平的大模(mo)型AI——仅仅几个月之前，这件(jian)事基本上只有美国和中国能做到。

一些(xie)国家的政府已经意(yi)识到了这一转变的重要性。印度政府将投入“计算(suan)基础设施、数据(ju)和资本支持，以在农业和气候变化等(deng)领域构建(jian)与人工智能（AI）相关的应用”，据(ju)说印度的大模(mo)型将在DeepSeek-R1的基础上构建(jian)。韩国宣布加快国家级人工智能（AI）计算(suan)基础设施的建(jian)设，目(mu)标是(shi)成(cheng)为“全球第三大AI强国”。韩国政府于2023年提出的这一目(mu)标定(ding)义，明显是(shi)意(yi)识到各国都有可(ke)能在短期内建(jian)成(cheng)自己的“主权AI”，而DeepSeek的开源大大加速(su)了这一进(jin)程。

巴西(xi)UFABC大学教授、前巴西(xi)总统(tong)府国家信(xin)息技(ji)术研究所（ITI）所长Sergio Amadeu指出，DeepSeek的开源“使那些(xie)在技(ji)术上依赖美国发展的国家能够制定(ding)有利于自身(shen)发展的战略(lue)……使[大模(mo)型]这项技(ji)术实现了民主化，为全球南(nan)方国家在这一领域开辟了新的可(ke)能性”，但(dan)同时“开源并不能解决建(jian)设对地(di)方和国家发展至关重要的主权基础设施的问题”。Amadeu的这一洞察指出数字主权领域的一个重大问题：数字主权是(shi)系统(tong)工程，仅靠一两项立法或“杀(sha)手应用”的突破仅靠一两项立法或‘杀(sha)手应用’的突破，无法实现数字主权水平的全面提升。

受(shou)欧盟GDPR的影(ying)响，目(mu)前各国在讨论数字主权问题时经常聚焦于数据(ju)所有权问题，即国家有权使用和管理本国生成(cheng)的数据(ju)、并防止(zhi)本国生成(cheng)的数据(ju)被别(bie)国滥用。与之对应的方案(an)是(shi)以立法形式对数据(ju)的本地(di)存储和跨境传输加以约(yue)束，例如在本国产(chan)生的数据(ju)应当存储在本国、数据(ju)跨境传输需(xu)要受(shou)本国法律管辖等(deng)。

另一些(xie)研究者则从传播学角度关注美国互联网大公司对信(xin)息的垄断以及进(jin)而对政治和国家安全的影(ying)响。与之对应的方案(an)是(shi)倡导独立于美国大公司的替代性互联网平台，开源、去中心化等(deng)概念(nian)也经常在这类方案(an)中被提及。

但(dan)事实证明，数据(ju)所有权只是(shi)数字主权的一个部(bu)分，而且(qie)它很大程度上只是(shi)国家掌握数字主权进(jin)程中相对靠后的部(bu)分、是(shi)数字主权的成(cheng)果而非原因。欧盟在实施GDPR几年后发现，尽管GDPR对数据(ju)所有权做了相当严格的规定(ding)，但(dan)毕竟芯片、服(fu)务器、操作(zuo)系统(tong)、云平台等(deng)数字基础设施都掌握在美国大公司手里。

于是(shi)欧盟只能一次次地(di)调查、处(chu)罚美国大公司的垄断行为，却改变不了数据(ju)源源不断地(di)单向流入美国、并被CIA和NSA全面监(jian)控(kong)的现实。正是(shi)因为意(yi)识到这一点，欧盟已经开始发展与AWS竞争的云计算(suan)平台Gaia-X。当然这个项目(mu)是(shi)否能达成(cheng)预期，又是(shi)另一回(hui)事。

笔者提出的数字主权指数（Digital Sovereignty Index，DSI）框(kuang)架认为，数据(ju)所有权的独立自主是(shi)国家整体数字主权的集中体现。如果国家没有对数字基础设施（即支撑数字空间运行的硬件(jian)和软件(jian)）的独立自主，那么对数据(ju)所有权的限制实际上无法落地(di)（欧盟和巴西(xi)的例子都体现了这一现象）；如果国家没有数字治理的独立自主，那么数字空间的规则必(bi)然被美国科技(ji)巨头企(qi)业主导。

数字基础设施和数字治理的独立自主，都依赖于从事数字化产(chan)业的科研机构、企(qi)业和人才的能力。数据(ju)所有权的独立自主、数字基础设施的独立自主、数字治理的独立自主、数字化能力的独立自主，这四个维度共(gong)同构成(cheng)了数字主权的整个体系。

正因为数字主权是(shi)如此(ci)庞大的一个体系，想单纯通过(guo)立法约(yue)束数据(ju)所有权，或者建(jian)设一两个“杀(sha)手应用”就从美国的数字霸权手中夺回(hui)数字主权，是(shi)镜花水月的幻想。同时，这一现实也对数字主权研究领域相当流行的“多利益相关方”理论提出了重大挑战——这一理论认为，除了国家以外，企(qi)业、社群乃至个人都是(shi)数字主权的“利益相关方”，他们各方的利益与国家的利益未必(bi)一致，在数字主权的讨论中都需(xu)要受(shou)到同等(deng)重视。

看看数字主权指数的四个维度就不难明白：数字基础设施、数字治理和数字化能力的建(jian)设，超出了任何个人或社群的能力范围，只有主权国家或超级大企(qi)业有可(ke)能进(jin)行这些(xie)基础工作(zuo)。在几家与美国政府紧密合作(zuo)的美国大企(qi)业垄断（除中国之外的）绝大部(bu)分数字空间的现实情况下，在全球南(nan)方强调主权国家之外的“多利益相关方”实际上的效果就是(shi)削弱甚至批评对国家数字主权的关注，从而间接地(di)维护(hu)了美国数字霸权现状。

具体到大语言模(mo)型AI这个领域，DeepSeek的开源已经让众(zhong)多全球南(nan)方国家开始想象此(ci)前他们无法想象的数字主权问题：主权AI。随着(zhe)大众(zhong)越来越多地(di)依赖大语言模(mo)型来获取和生成(cheng)信(xin)息，对大语言模(mo)型的掌控(kong)相当程度上就意(yi)味着(zhe)对意(yi)识形态、对价值观的掌控(kong)。

如果全球南(nan)方国家不自主训练并运营(ying)自己的主权AI，就意(yi)味着(zhe)其国民自动地(di)依赖OpenAI或其他美国大公司提供的AI产(chan)品(pin)，也就意(yi)味着(zhe)这个国家需(xu)要不断地(di)向美国大公司付费(fei)、数据(ju)不断流向美国大公司，并且(qie)对美国大公司的AI产(chan)品(pin)中内嵌的意(yi)识形态偏见毫无办法。

但(dan)正如Amadeu所指出的，一旦(dan)全球南(nan)方国家（包括其中经济(ji)和科技(ji)能力较为领先的国家，例如巴西(xi)）开始尝试建(jian)设自己的主权AI，数字主权其他方面的挑战将接踵而至。举例来说，现在绝大多数全球南(nan)方国家如果想基于DeepSeek的开源模(mo)型训练和部(bu)署自己的主权AI，他们大概率只能选择AWS或Azure的云服(fu)务。一旦(dan)美国决定(ding)禁止(zhi)美国企(qi)业提供DeepSeek相关服(fu)务，这些(xie)全球南(nan)方国家的主权AI计划就将受(shou)阻。这就是(shi)数字基础设施不能自主带来的约(yue)束。

对于大部(bu)分全球南(nan)方国家而言，在目(mu)前的科研、产(chan)业和教育基础上构建(jian)相对独立自主的数字基础设施和数字化能力体系已经相当困难。即便(bian)是(shi)其中的大国巴西(xi)，其数字基础设施仍(reng)然高度依赖美国。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政策转向破坏了数字化产(chan)业持续发展的根基，这是(shi)该(gai)国目(mu)前数字主权水平较低的主要肇因。其他大部(bu)分全球南(nan)方国家的情况比巴西(xi)更糟糕。

全球南(nan)方国家如何才能摆脱(tuo)美国数字霸权的掌控(kong)、获得相对独立的数字主权？与中国的合作(zuo)是(shi)否可(ke)能助力这一进(jin)程？这些(xie)都是(shi)摆在各国面前的现实挑战。

今年（2025年）巴西(xi)担任金砖国家主席国，其提出的六项“优先工作(zuo)议题”中就包括了“鼓励包容性和负责(ze)任的人工智能治理促进(jin)发展”一项。在巴西(xi)提出这项优先工作(zuo)议题时，DeepSeek-R1尚未发布，“主权AI”对于绝大多数全球南(nan)方国家而言似(si)乎(hu)还是(shi)遥不可(ke)及。

而现在，DeepSeek-R1的开源发布、及其周边开源项目(mu)的活跃，巴西(xi)等(deng)金砖国家看待人工智能治理的视角可(ke)能需(xu)要一个根本性的转变：从过(guo)去必(bi)须依赖美国企(qi)业提供的AI来讨论治理问题，转向主权AI和多边主义AI治理的可(ke)能性。今年7月的金砖国家峰会将在巴西(xi)举行，金砖各国将如何看待DeepSeek给世界带来的改变，主权AI、乃至更广(guang)泛意(yi)义上的数字主权是(shi)否会成(cheng)为金砖国家的明确诉(su)求，将是(shi)今年金砖峰会值得关注的一个看点。

鉴于DeepSeek带来的大语言模(mo)型人工智能民主化趋势，笔者建(jian)议巴西(xi)等(deng)全球南(nan)方国家立即开始采取行动，逐步(bu)形成(cheng)自己的主权AI、乃至数字主权战略(lue)：

1.组织力量对DeepSeek开展研究，尤(you)其是(shi)了解如何通过(guo)后训练增强或修正大模(mo)型在特定(ding)领域、特定(ding)议题上的表现，以及如何围绕大模(mo)型定(ding)制周边的辅助软件(jian)（例如聊天机器人、智能代理等(deng)），并制定(ding)切实可(ke)行的计划，实施部(bu)署自主可(ke)控(kong)的主权AI。

2.以主权AI的迭代演进(jin)作(zuo)为牵引，识别(bie)本国数字空间产(chan)生的所有数据(ju)的重要性，对其中最重要的数据(ju)落实所有权，例如通过(guo)立法和执法保障这些(xie)重要数据(ju)保存在本国、对重要数据(ju)的跨境传输加强管制。

3.在掌控(kong)数据(ju)所有权的过(guo)程中，加强与华为等(deng)中国ICT企(qi)业的交流协作(zuo)，逐渐降低本国数字基础设施对美国科技(ji)巨头的依赖程度，逐步(bu)加强对本国数字基础设施的掌控(kong)能力。

4.在金砖国家平台上与中国共(gong)同倡导多边主义的AI治理国际秩序：在尊重各国主权独立自主的前提下，鼓励技(ji)术和经验开放(fang)交流，促进(jin)各国在AI领域平等(deng)互助、互利共(gong)赢(ying)的多边协商与合作(z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