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ru)今(jin)各大平台发声(sheng)，有人认为这对新(xin)就业形态劳动者(zhe)是一大利(li)好，也(ye)有人认为是平台商业竞争的手段和宣传噱头。“骑(qi)手缴纳社保(bao)增加的成本由谁承担”一度登上热搜，作为事件的“主角(jiao)”，骑(qi)手们什么看法？是先顾眼(yan)前还是考虑长远？自愿缴纳是否有可能？当这一变革即将实现落地，还有哪些需(xu)要关注的细节和亟待破解(jie)的难题？

利(li)好骑(qi)手？竞争手段？

“从研究《劳动法》的角(jiao)度，为骑(qi)手缴纳社保(bao)是一件非常(chang)有意义的、一定要去做的事。”上海七方律师事务所主任、上海市总(zong)工会法律顾问李华平表示(shi)，平台的发声(sheng)，进一步确保(bao)新(xin)就业形态劳动者(zhe)群体的权益得到保(bao)障，这也(ye)是必然趋势。

数据显(xian)示(shi)，京东旗下“达达配送(song)”的年活跃骑(qi)手数量近130万，美团注册骑(qi)手早已(yi)超过700万。如(ru)此庞大的数量，缴纳社保(bao)的成本就成了备受瞩目(mu)的问题。与之相挂钩的关键问题就是，京东所说的“全职骑(qi)手”和美团所说的“全职及稳定兼职骑(qi)手”，究竟如(ru)何界定？

2021年我(wo)国发布了《关于维护新(xin)就业形态劳动者(zhe)劳动保(bao)障权益的指(zhi)导意见(jian)》，将新(xin)业态用工关系分(fen)为劳动关系、不完全劳动关系、民事关系三种。而(er)具体到外(wai)卖行业，用工方式主要可分(fen)为在固定平台和站点(dian)的专送(song)骑(qi)手和在多平台接单的众包骑(qi)手，众包之中又可分(fen)为兼职骑(qi)手和饿了么优选(xuan)或美团乐跑骑(qi)手等。

山(shan)东省滕州市，一名外(wai)卖小(xiao)哥为顾客送(song)餐。 新(xin)华社 发（李志军 摄）

在李华平看来，无论属于以上何种情形，缴纳社保(bao)的通道事实上都(dou)是畅通的，机制本身不会成为障碍，关键是企业如(ru)何衡量用工成本。为骑(qi)手缴纳社保(bao)，平台企业需(xu)要让渡(du)很多利(li)益。但(dan)他同(tong)时指(zhi)出，缴纳社保(bao)会让骑(qi)手的归属感更强，更稳定地为一家平台工作，平台的凝聚力会更强，管理成本、招聘(pin)成本、培训(xun)成本、沟通成本等等会有所下降，整个系统(tong)的管理也(ye)能够进一步优化(hua)。

华东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jiao)授余飞跃则认为，平台的发声(sheng)可以从两个方面看。一方面，这是平台顺(shun)应政府规章，对用工关系中符合劳动关系的一类骑(qi)手进行合法保(bao)障。而(er)另一方面，也(ye)可以将其视为平台采取的一种竞争手段。

首先，五险一金(jin)在我(wo)国长期和购房、子女入学等城市福利(li)捆绑，被视为是企业福利(li)或体面劳动的象征，平台以此发声(sheng)吸引优质骑(qi)手。其次，为全职骑(qi)手提供福利(li)本身作为一种宣传手段，可以塑造企业形象，为外(wai)卖业务的拓展产生“四两拨千斤”的广(guang)告效果。最后，从用工关系的判(pan)断标准看，目(mu)前部分(fen)专送(song)骑(qi)手更符合劳动关系的用工特征，各个平台配备专送(song)骑(qi)手是为了配送(song)的质量与动力稳定，用大家视为福利(li)的五险一金(jin)，可以更好留住这些优质骑(qi)手。

余飞跃认为，就整个骑(qi)手群体而(er)言，真正能够纳入社保(bao)体系的势必是很小(xiao)比(bi)例，大范围覆盖的成本是企业难以承担的。更重(zhong)要的是，给企业带来巨大成本的同(tong)时，骑(qi)手也(ye)面临到手收入的降低。因此，最终参保(bao)骑(qi)手的数量，或许不见(jian)得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对于人们关心的成本是否会转(zhuan)嫁给商家或消(xiao)费者(zhe)，李华平和余飞跃都(dou)指(zhi)出，在一个多平台充分(fen)竞争的市场环境中，人们会“用脚投票”，不同(tong)平台不会约好同(tong)时做出价格(ge)调整，要想把这种成本转(zhuan)移(yi)到另一个群体，其实是有难度的。

先缴社保(bao)？还是先到手更多钱？

平台广(guang)而(er)告之伸出“橄(gan)榄枝”，骑(qi)手就会举手加入吗？

澎湃新(xin)闻记者(zhe)近日采访了多名不同(tong)平台的外(wai)卖员(yuan)，发现他们看法不一。有人表示(shi)，平台为他们缴社保(bao)是梦寐以求的，可以有个保(bao)障；也(ye)有全职骑(qi)手更关注缴社保(bao)的钱该怎么出；还有外(wai)卖员(yuan)不愿意缴社保(bao)，坦言在大城市生活压力大，而(er)且个人有负(fu)债，更倾向将收入直接拿到手。

2月16日深夜，上海，复兴东路隧(sui)道浦东入口处，夜间过江的骑(qi)手正驶入隧(sui)道。澎湃新(xin)闻记者(zhe) 李思聪 摄

“我(wo)是很想要缴社保(bao)的，这关系到小(xiao)孩上学，和以后的保(bao)障。”骑(qi)手杨园(yuan)在达达配送(song)干了五年多，几年前因为孩子要在上海上学，需(xu)要在上海缴纳社保(bao)一段时间，当时平台并不能帮他缴纳社保(bao)，他只能找朋(peng)友的公司帮忙，自己承担所有费用。杨园(yuan)觉得，平台给全职骑(qi)手缴社保(bao)非常(chang)好，“虽然短期内可能到手收入会减(jian)少，但(dan)从长远看，也(ye)是为自己的未来筑牢根(gen)基，有一个更有保(bao)障的生活。”

孙军在上海跑了8年外(wai)卖，他直言“很需(xu)要这份保(bao)障”。孙军说，有了社保(bao)之后，如(ru)果出事故，一旦认定为工伤，工伤保(bao)险也(ye)能提供相应的赔偿和医疗救助(zhu)。另一方面，看病也(ye)可以省心。他在老家买了新(xin)农合（新(xin)型(xing)农村(cun)合作医疗），但(dan)在上海还没有用过，他一直希(xi)望能有社保(bao)，也(ye)在关注具体怎么实行。“羊毛出在羊身上，我(wo)更关心缴社保(bao)的钱由谁掏？怎么掏？”

周云飞的看法和孙军相似，他目(mu)前有职业伤害(hai)险，但(dan)没有社保(bao)。“我(wo)比(bi)较关心自己要出多少，如(ru)果自己要出很多，那我(wo)还是想把实实在在的收入拿到手。”作为全职骑(qi)手，周云飞目(mu)前专注一个平台接单。“如(ru)果平台和我(wo)各出一半可以，如(ru)果我(wo)自己出的那部分(fen)超过一半就不能接受了。”周云飞说。

上海某外(wai)卖配送(song)站点(dian)的站长陈州告诉记者(zhe)：“我(wo)现在是有社保(bao)的，我(wo)和劳务公司各出一半的钱，但(dan)很多骑(qi)手是没有的。”陈州还在老家缴了新(xin)农合，目(mu)前还没用上。他觉得骑(qi)手有社保(bao)是好事，但(dan)他也(ye)知道有些骑(qi)手不愿意缴社保(bao)。“很多人选(xuan)择这个行业是作为过渡(du)，如(ru)果缴社保(bao)需(xu)要骑(qi)手自己承担一部分(fen)，就意味着(zhe)要牺牲一部分(fen)当下的收入，一些年轻(qing)或是经济压力较大的骑(qi)手未必愿意。”

众包外(wai)卖骑(qi)手王琦在多个平台接单，他坦言“眼(yan)下趁着(zhe)年轻(qing)多挣些钱才是关键，扣我(wo)的钱去缴社保(bao)我(wo)觉得不划算”。他告诉记者(zhe)，在大城市生活压力大。现在一个月能赚1万多元(yuan)，但(dan)工作时间在11个小(xiao)时左右，如(ru)果要缴社保(bao)，担心收入会减(jian)少，也(ye)给还债带来了难度。在王琦看来，挣到的辛苦钱，拿到手才是真的。“等过两年还完债务，我(wo)就去干别的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余飞跃告诉记者(zhe)，在外(wai)卖骑(qi)手群体中，负(fu)债情况并非个例。对他们而(er)言，现金(jin)非常(chang)重(zhong)要，为未来准备的十余年后提取的养老金(jin)，对他们来说是非常(chang)不经济的。

她在2024年针对上海骑(qi)手群体做过相关调查，结果显(xian)示(shi)，一个站点(dian)里的专送(song)骑(qi)手月收入超过7000元(yuan)的，不会超过70%，而(er)上海的2024年社保(bao)缴费基数下限为7384元(yuan)/月，这意味着(zhe)不论是对平台还是对个人而(er)言，月收入不到7000元(yuan)的骑(qi)手缴纳社保(bao)所需(xu)的金(jin)额占实际收入的比(bi)重(zhong)比(bi)法定缴费比(bi)例还要高(gao)。

从经济角(jiao)度来说，余飞跃认为骑(qi)手的缴费意愿或许并不乐观。但(dan)从另一个角(jiao)度来说，人们的观念惯性会认为有“五险一金(jin)”就是有保(bao)障了，是好单位。“有五险一金(jin)，那就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了”，这种观念也(ye)会影响(xiang)骑(qi)手决策。因此，到底会有多少符合条件的骑(qi)手愿意参保(bao)，还需(xu)要进一步观察。

怎样更好地为新(xin)就业形态劳动者(zhe)提供保(bao)障？

在具体的操作细则出台，骑(qi)手社保(bao)真正落地之前，很多潜在的问题都(dou)值得思考。比(bi)如(ru)，符合条件的骑(qi)手是一律参保(bao)还是自愿原则？

余飞跃指(zhi)出，外(wai)卖骑(qi)手这一岗位最重(zhong)要的两个特点(dian)就是准入门槛低、流动性高(gao)。如(ru)果强制参保(bao)，那么势必会抬高(gao)“全职骑(qi)手”的门槛，可能牺牲部分(fen)骑(qi)手的选(xuan)择权或者(zhe)说成长的机会。另一方面，高(gao)流动性就势必要考虑社保(bao)的转(zhuan)移(yi)和接续问题。以上海为例，如(ru)果非上海户籍而(er)养老保(bao)险关系地为上海，那么要在上海缴满10年且总(zong)缴费年限满15年，才能在上海领取养老金(jin)。若要跨省转(zhuan)移(yi)养老保(bao)险，只能转(zhuan)移(yi)其中的一部分(fen)，存在福利(li)损失。对于外(wai)卖骑(qi)手群体来说，从目(mu)前看，可能相当一部分(fen)人都(dou)难以做满10年。

因此，余飞跃强调，缴纳社保(bao)自愿性非常(chang)重(zhong)要。符合劳动关系能够被纳入社保(bao)体系的终究是少数，针对这部分(fen)群体，社保(bao)制度也(ye)应该做出便携性等方面的改革。更重(zhong)要的是关注整个群体，完善他们社会保(bao)障权益的自愿进入通道，通过务实的制度创新(xin)去保(bao)障他们的基本权益。

“不能想着(zhe)把整个群体都(dou)放到传统(tong)制度中去。”余飞跃认为，在传统(tong)制度之外(wai)应当有一些针对性的新(xin)方法，比(bi)如(ru)新(xin)职伤（新(xin)就业形态就业人员(yuan)职业伤害(hai)保(bao)障）的试点(dian)，就非常(chang)值得肯定，这是一种相较于工伤保(bao)险来说更灵活的方式，是骑(qi)手群体迫切需(xu)要的。

李华平同(tong)样表示(shi)，用工模式在不断地多元(yuan)化(hua)，不能用传统(tong)的用工模式和劳动标准去硬套。我(wo)们更应该希(xi)望有不同(tong)的渠道，让不同(tong)职业群体都(dou)得到保(bao)障，而(er)不是将某种制度直接覆盖到所有不同(tong)的群体。对新(xin)就业形态劳动者(zhe)群体来说，或许不应该把劳动合同(tong)或者(zhe)劳动关系作为一项唯一的前置程序。

在李华平看来，新(xin)就业形态劳动者(zhe)权益的保(bao)障也(ye)是一个发展和完善的过程。大家起(qi)初最关注的是报酬，比(bi)如(ru)关于计件、派(pai)单、结算、奖惩等等方面是否有公平的机制来计算合理收入，以及劳动强度是否会过大。随后是职业伤害(hai)方面的保(bao)障，比(bi)如(ru)新(xin)职伤的试点(dian)为骑(qi)手提供劳动过程中的保(bao)障。如(ru)今(jin)社保(bao)的缴纳进一步考虑了包括医疗、养老、工伤、生育、失业等的保(bao)障，更加全面。

或许缴纳社保(bao)是接下来更完善的一步，但(dan)也(ye)或许，更多灵活的方式和自愿的通道是骑(qi)手们更期待的选(xuan)项。

无论如(ru)何可以肯定的是，进一步加强新(xin)就业形态劳动者(zhe)的权益保(bao)障是必然趋势。李华平相信，社会以及行业发展也(ye)必然在这个方向上前进，也(ye)许在未来会催生《劳动法》的变革，推动《社会保(bao)险法》《工伤保(bao)险条例》相应的修改，对社会保(bao)障中“劳动关系”这一条件限定做出突(tu)破。

（文中骑(qi)手均为化(hua)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