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广(guang)州互联网(wang)法院受理该案，曹钰担任主审法官。

进入(ru)审理程序后，被告某(mou)科技公司到庭应诉，提出了抗辩理由。首先，该科技公司认为，AI换(huan)脸模(mo)板仅采用了原告所提及视频的妆容、发型、光线等要素，没有使用原告的面(mian)部，不构成侵犯肖像权。其次，该科技公司强调，张(zhang)某(mou)主张(zhang)侵权的模(mo)板上传时间短、付费下载量低，传播范围(wei)有限，获利(li)不高(gao)。再次，该科技公司表示，原告在公开平台(tai)发布视频，应视为同意他人使用该视频。

争议焦点(dian)：

AI换(huan)脸视频的形(xing)象“没有脸”，还能叫肖像吗(ma)？

听取双方(fang)观点(dian)、梳理相关事实后，曹钰很快抓住(zhu)了案件的争议焦点(dian)：AI换(huan)脸视频是否侵权？如果(guo)侵权，侵害的是不是肖像权？

“一般来(lai)说，面(mian)部是我们识别一个人最直接、最便捷的方(fang)式。”曹钰指出，该案中，经过AI技术换(huan)脸，视频里古风形(xing)象的面(mian)容已(yi)经改变(bian)，“大家还能认得出这是张(zhang)某(mou)吗(ma)？”

根据原告举证，曹钰仔细对比了张(zhang)某(mou)此(ci)前发布的视频与AI换(huan)脸视频。“两(liang)者之间虽然脸不同，但衣服、发型、装饰(shi)、背景、人物(wu)动(dong)态都是一样的。”同时，被告无法证明该视频中的人物(wu)形(xing)象来(lai)自其他人。基于此(ci)，曹钰作出判断，AI换(huan)脸视频是使用原告形(xing)象生成的。

法官能辨识出AI换(huan)脸视频为原告形(xing)象，那么(me)，社会公众是否也可以(yi)？换(huan)句话说，“没有脸”的形(xing)象，是否具有可识别性？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曹钰翻阅了相关法律条文、学理解释、同类案件等一系列资料，其中《民(min)法典(dian)》第一千零一十八(ba)条第二款规定，肖像是通过影像、雕塑、绘画等方(fang)式在一定载体上所反映的特定自然人可以(yi)被识别的外(wai)部形(xing)象。

“由此(ci)可见，肖像不限于面(mian)部。”曹钰解释道，除了面(mian)部形(xing)象，任何可以(yi)被识别为特定自然人的外(wai)部形(xing)象都可以(yi)纳入(ru)肖像的范畴，包(bao)括个人呈现于外(wai)部的身体部位、动(dong)作形(xing)态等及其组合。他表示，如果(guo)公众能够通过未被修改的场景细节、装饰(shi)装束、肢体动(dong)作及特殊印记等，将该身体形(xing)象与特定主体建立起(qi)对应关系，则该身体形(xing)象可作为肖像权的客体，受肖像权保护。

具体到该案，结合实际情况，曹钰分析指出，原告是一个粉丝(si)量较多的视频博主，其发布的视频中，服装、妆容、动(dong)作均具有个人特色，粉丝(si)或者看(kan)过视频的用户，有较大概率(lu)会认出原告。“尽管没有脸，但身体其他部位以(yi)及装饰(shi)对公众来(lai)说具有可识别性，可以(yi)认定侵害肖像权。”

2024年9月，广(guang)州互联网(wang)法院判决，某(mou)科技公司未经张(zhang)某(mou)同意，擅自利(li)用AI技术制作“换(huan)脸”视频，对视频内容中的人脸等生物(wu)特征(zheng)进行生成或编辑从而达到人脸替换(huan)的效果(guo)，供用户付费后使用自己的照片进行面(mian)部替换(huan)，构成对张(zhang)某(mou)肖像权的侵害。某(mou)科技公司须向张(zhang)某(mou)赔礼道歉，赔偿经济损失2000元。

案件后续(xu)：

案件引发全网(wang)讨论 推动(dong)利(li)用司法手段规范AI技术

一审宣判后，双方(fang)当事人均没有上诉，判决书生效并执行，这起(qi)因“AI换(huan)脸”视频合成模(mo)板引发的纠纷案件画上了圆满句号。但是，由此(ci)引发的讨论并未停止。

为什么(me)这起(qi)“AI换(huan)脸”侵害肖像权的案件引发全网(wang)热议？在曹钰看(kan)来(lai)，这本(ben)质上反映了大众需求。“对于AI技术怎样在不损害人民(min)群众利(li)益的基础上广(guang)泛应用，整个社会都非(fei)常关注(zhu)。”曹钰表示，这正是司法服务保障网(wang)络空间规范有序发展努力的方(fang)向，让人民(min)群众在网(wang)络空间享有更多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借助司法手段规范AI技术的应用，该案就是一个直观的例子。

从个体层面(mian)，曹钰认为，该案对被告某(mou)科技公司可以(yi)起(qi)到明确的警(jing)示作用。“相信该公司以(yi)后再使用类似视频，会更加尊重他人权利(li)，取得他人许可。”

从行业(ye)层面(mian)，该案的审判结果(guo)能够提示相关从业(ye)人员，注(zhu)意合法使用AI技术，使新(xin)型技术、新(xin)兴行业(ye)在规范的道路(lu)上发展。“技术可以(yi)用来(lai)娱乐，给生活增(zeng)添乐趣、寄托(tuo)情感，但也有侵害他人合法权益的风险，心里得绷紧一根弦。”曹钰表示。

从大众层面(mian)，曹钰觉得，这是一个典(dian)型的普法案例，能够让老百姓了解现有技术发展的水平，提高(gao)分辨能力，以(yi)后看(kan)到相关的视频、图片时，不会轻易上当受骗。

“AI技术并不是坏事，关键是要在尊重他人权利(li)的合法轨道上运(yun)行。”曹钰表示，接下来(lai)，广(guang)州互联网(wang)法院将通过组织论坛、专家讲(jiang)课等形(xing)式，针对数字前沿技术和(he)应用引发的法律问题持续(xu)进行学习研讨，通过司法案件和(he)调研成果(guo)不断贡献司法智慧，促进数字技术和(he)相关行业(ye)发展向上向善。

【专家点(dian)评】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电子商务法研究中心主任薛军：

对人工智能时代(dai)人格权保护新(xin)需求的及时回应

本(ben)案的处理正确适用了《民(min)法典(dian)》对肖像权保护的有关规定，及时回应了人工智能时代(dai)人格权保护的新(xin)需求，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

学理传统(tong)上将肖像限于以(yi)面(mian)部特征(zheng)为中心的外(wai)部形(xing)象，随着人工智能（AI）技术的发展，将自然人面(mian)部以(yi)外(wai)的身体部位与其他人的面(mian)部等部位结合组成新(xin)的形(xing)象在技术上已(yi)经比较成熟，应用也日益普遍，对面(mian)部特征(zheng)以(yi)外(wai)身体部位的人格利(li)益的保护越来(lai)越重要。

本(ben)案明确了“AI换(huan)脸”等人工智能深度合成技术应用场景下的肖像权保护司法规则，将肖像的识别范围(wei)不再局限于面(mian)部特征(zheng)，而是涵盖了特定自然人可以(yi)被识别的外(wai)部形(xing)象，与《民(min)法典(dian)》的规定和(he)立法精神相一致，有利(li)于更加充分地保护肖像权人的合法权益。

对“人”的保护是《民(min)法典(dian)》编撰中重要的价值基础，人格权独立成编，彰显了《民(min)法典(dian)》的人民(min)立场和(he)人文关怀。

人工智能产业(ye)的创新(xin)发展不应以(yi)牺牲个人的合法权益为代(dai)价。本(ben)案阐明了“AI换(huan)脸”所涉人格权益的法律性质和(he)法律责任，对相关行业(ye)具有廓清权利(li)边界、促进规范发展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