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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龚曙光
一、只差六年,他就在(zai)位执政了一百(bai)年
《埃(ai)及四千年——主宰世界历史进程的伟大文明(ming)》
乔(qiao)安·弗莱彻 著(zhu)
公元前2278年,佩皮二世继(ji)位,其时六岁。
参加仪(yi)典(dian)的祭(ji)司、大臣和王亲国戚,似乎(hu)大都没将这(zhe)个羸弱、懵懂的孩子,与自己的命运作太(tai)多联想。古埃(ai)及王国的权杖传至(zhi)此时,已是一根频仍易主的接力棒,眨眼间(jian)就可能传递到下一任手上。为官一世,究竟(jing)要参加多少次(ci)这(zhe)样的加冕,跪拜(bai)多少位这(zhe)样的新王,没人(ren)说得清。不过,这(zhe)一次(ci)所有人(ren)都错(cuo)了,大错(cuo)特错(cuo)了!此刻蜷缩(suo)在(zai)王太(tai)后腿(tui)上的这(zhe)个面(mian)带惊恐的男童,不仅(jin)将穿越(yue)在(zai)场每个人(ren)的余(yu)生,甚至(zhi)还将横(heng)贯他们子孙的生命,在(zai)接下来漫长的九(jiu)十(shi)四年里,将权杖牢牢握在(zai)手中,成为史上执政时间(jian)最长的君王。
古埃(ai)及的政治设计,如今看上去有些霸蛮。先王们想要的不是“君权神授”或“政教合一”,而是直挺挺硬邦邦地宣(xuan)称自己就是神灵,是天上某(mou)位主神的人(ren)间(jian)化身。其政权,当(dang)然也就是天庭的派出机构,冒犯(fan)王权,就是挑战天庭。因(yin)而古埃(ai)及平民与王族之间(jian)的区分(fen),不是贫富,不是文野,也不是尊卑(bei),而是人(ren)与神两个不同的物(wu)种,二者间(jian)不可逾越(yue)。先王们要将如此生硬蛮横(heng)的故事讲下去,让人(ren)信,除了靠(kao)祭(ji)司们装神弄鬼,还得有一套规矩与律令落地支撑。首先就是婚配,天神只能和天神交媾生育,才能保(bao)证(zheng)每位国王种系纯正,来路可靠(kao)。如此,国王就不能据普天之下莫非王偶来搞海选了,王后只能从王族近(jin)亲中选配。于(yu)是便有了兄与妹、弟与姊,甚至(zhi)叔父与侄(zhi)女、舅父与甥女结合的夫妻(qi)。世代相姻的近(jin)亲繁殖,必然导致基因(yin)变异、生命力衰退。到了古王国晚期,病(bing)弱、短命的王位继(ji)承者越(yue)来越(yue)多,极大伤害(hai)了王族作为天神化身的公共信誉,甚至(zhi)使之日渐沦为一个不攻自破的笑(xiao)话。及至(zhi)佩皮一世,他把(ba)这(zhe)事看得很重,于(yu)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破天荒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后。佩皮二世是否就是这(zhe)桩惊世骇俗(su)婚姻的伟大成果,至(zhi)今不可确考(kao)。但其强大长久的生命与牢固(gu)漫长的执政期,却是埃(ai)及六千年史上绝无仅(jin)有的。
佩皮二世既说不上荒淫(yin)无度,也算不上离经叛道。相比一世,他更谨守祖制,勤勉为政。他甚至(zhi)没有跟进佩皮一世,迎娶平民女子为后,而是像先祖那样,老老实实娶了自己的姐姐和妹妹。他也遣(qian)使睦邻,驻兵戍边;他也造(zao)塔敬(jing)神,激励农桑。但其作为一位国王的般般努力,却抵不过尼罗河水(shui)的逐年减少,河谷绿(lu)洲的逐年歉收;抵不过三面(mian)边境的连年烽火,环伺蛮族的连年进犯(fan)……
确实,佩皮二世活得太(tai)长久了!准确地说,是作为国王活得太(tai)长久了!大臣们一代一代死去,世袭顶替到身边的,永远是一张张稚嫩而陌生的面(mian)孔;子孙们也一辈一辈死去,怯生生来到跟前的,永远是一双双无望而怨怼(dui)的眼睛(jing)。王宫里进进出出的人(ren),不知道王座上那个半神半人(ren)的生命,已经活了多久,还将活多久。他们唯一可以(yi)肯定的,就是自己一定活不过他。子孙们开始逃离王宫,既然继(ji)位无望,那就不如另筑一座宫殿及时行乐;大臣们开始逃离王城,既然谁也走(zou)不近(jin)君王,那就不如躲得更远些,免得在(zai)他身边被看不顺眼甚至(zhi)被猜忌(ji);连祭(ji)司们也逃往外地修建宅院,不再迷(mi)恋那座神圣的祭(ji)坛:几乎(hu)所有的权豪势(shi)要都选择了远离。偌大的一座王宫,除了四壁摇曳的灯影,就是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森凉风。日夜(ye)陪伴老国王的,只有看上去空荡荡,感觉上沉甸甸的无边寂寞。他当(dang)然可以(yi)颁旨令祭(ji)司、大臣,令所有逃离的人(ren)都回城宫,可即使都来了,又能说些什么呢?那背书似的曲意奉承和虚伪祝福,除了平添高处不胜寒的另一种寂寞,绝对(dui)暖不了自己的心。其实他早就知道,在(zai)这(zhe)个世界上还能同他说话的,只有他自己。只要他还活着,就必定活在(zai)寂寞里,那种生命与权力纠缠的无边寂寞里。
古埃(ai)及有执政满三十(shi)年便举办盛(sheng)大庆典(dian)的传统,但多数(shu)的国王,都无福享受这(zhe)份(fen)无上的尊荣。能举行两次(ci)大庆的,自然是凤(feng)毛麟角,而能举行三次(ci)的,亘古至(zhi)今,只有佩皮二世一人(ren)。此时他已九(jiu)十(shi)六岁,当(dang)浩浩荡荡的人(ren)群将他和神像一并抬起,行进在(zai)宽阔的尼罗河谷,他抬眼望了望天上明(ming)晃晃的太(tai)阳,又低(di)头(tou)看了看缓缓流淌的尼罗河水(shui),慢慢闭上双眼。人(ren)们不知道他是在(zai)人(ren)声鼎沸中沉沉入睡了,还是陷入了对(dui)遥远往事的无尽回想。总归(gui)不会有人(ren)猜想,他们的国王是不是寿终了。谁都相信,他还能活得更久长!
其时,古老的埃(ai)及也像这(zhe)位昏昏欲睡的国王,在(zai)漫长的寿命中渐渐衰老,摇摇晃晃跌入另一个时代。设想:佩皮二世若是一位锐意变革、开拓新局的君王,这(zhe)近(jin)百(bai)年的执政时间(jian),应该足够他挽狂澜于(yu)既倒吧?如不是他一人(ren)执政近(jin)百(bai)年,其间(jian)又是否能碰上一两位中兴之君,使国家再现(xian)辉煌?古王国晚期的埃(ai)及,究竟(jing)需(xu)要百(bai)年执政的佩皮二世,还是另几位更年轻的国王?佩皮二世究竟(jing)是一位稳健老到的明(ming)君,让国家苟延残喘(chuan)近(jin)百(bai)年,避免了断崖式的败亡,还是一个尸位素餐(can),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昏君,耽误了埃(ai)及“返老还童”的最后机遇?
一位百(bai)岁之君的寂寞,与一个六千年古国的寂寞,会是同样的不可承受吗(ma)?于(yu)我而言,应该会更恐惧百(bai)年执政的那一种。
二、几乎(hu)所有罗马君主都在(zai)找:人(ren)民在(zai)哪里
《罗马元老院与人(ren)民——一部古罗马史》
玛丽·比尔德 著(zhu)
“喀(ka)提林啊,你要考(kao)验我们的耐心到什么时候?”
这(zhe)是西塞罗一生最著(zhu)名的演说的开篇。作为古罗马时代重要的金句,它在(zai)拉丁(ding)语世界流行了两千年。
公元前65年11月(yue)8日,在(zai)罗马城中的朱庇特神庙(传说此庙为罗马创立者罗慕路斯(si)因(yin)祈(qi)神应验而建),罗马执政官西塞罗面(mian)对(dui)元老院三百(bai)多名元老,义正词严地揭露一场针对(dui)他的谋杀和企图毁灭罗马城市的阴谋。被指证(zheng)者,是坐在(zai)对(dui)面(mian)的喀(ka)提林,一位两度与其竞选罗马执政官的政治宿敌。
喀(ka)提林出生于(yu)货真价(jia)实的蓝(lan)血家族,其门第,高贵到能与罗慕路斯(si)扯上关系。与之相比,西塞罗只是罗马城边一个地主家的儿子(一说祖上也曾出过骑(qi)士(shi))。靠(kao)着聪颖与苦(ku)读(du),尤其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hu)”的宏伟志向,他逆天改命,成了罗马最出名的律师(shi);又凭借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天才的演说能力,他挤进了元老院,且(qie)在(zai)执政官竞选中连胜两任。到了西塞罗时代,罗马的执政官,不再由元老院指任,而是由市民选举。出身寒素的西塞罗能获胜,当(dang)然是人(ren)民的胜利。而被人(ren)民抛弃的喀(ka)提林,不仅(jin)丢失(shi)了民心,且(qie)为竞选耗尽了家财,陷入困境,因(yin)此决定铤而走(zou)险。
西塞罗出示了喀(ka)提林策划暗杀的书信,以(yi)及他企图毁灭罗马城的证(zheng)据。他言之凿凿,雄(xiong)辩滔滔,不仅(jin)使喀(ka)提林阴谋败露,而且(qie)让他面(mian)临(lin)审判。喀(ka)提林趁乱逃到城郊,组织起一支反叛军(jun)队,以(yi)人(ren)民的名义与罗马军(jun)团(tuan)作战,最终战死疆场。有趣的是,喀(ka)提林在(zai)城外率领人(ren)民浴血奋战,西塞罗在(zai)城内代表人(ren)民宣(xuan)判阴谋参与者死刑。尽管这(zhe)一宣(xuan)判未经审理,有违法律,但人(ren)民依然满城欢庆,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高呼西塞罗为“罗马之父”。
那是西塞罗最高光的时刻!这(zhe)个著(zhu)名的哲学家、祭(ji)司、执政官、律师(shi)、诗人(ren)和雄(xiong)辩家,被人(ren)民拥戴为“当(dang)代罗慕路斯(si)”“罗马之城的伟大守护(hu)者”。然而,西塞罗做梦(meng)也不曾想到,仅(jin)仅(jin)五年后,他就被踢出了元老院,被放逐到了距罗马千里之外的蛮荒地界。人(ren)民似乎(hu)幡然醒悟:西塞罗当(dang)初(chu)处死喀(ka)提林的同谋,未走(zou)正常的审判程序,这(zhe)完全违背了人(ren)民的意志,践(jian)踏(ta)了人(ren)民的权利!没人(ren)还记得,自己也曾为这(zhe)个“果断英明(ming)”的决定激情澎湃(pai),三呼万(wan)岁。
后来是恺撒,虽(sui)未执杖称帝,但架空,甚至(zhi)实质上废弃了元老院。形(xing)式上虽(sui)有所谓的“三头(tou)同盟”,实际上朝(chao)纲独断。元老院失(shi)去了更多权力,人(ren)民却更拥戴这(zhe)位大权独揽的执政官。再后来,元老院元老布鲁(lu)图斯(si)杀了恺撒,恺撒的指挥(hui)官安东尼杀了西塞罗,其间(jian)都有民意的鼓动,至(zhi)少,他们都高举了人(ren)民这(zhe)面(mian)旗帜。公元前44年,西塞罗的头(tou)颅和右臂被送回罗马,钉在(zai)城中广(guang)场,汹涌的人(ren)民义愤填膺,争先恐后凌辱其残缺的尸体(ti),狂欢通宵达(da)旦。
在(zai)罗马元老院盛(sheng)极而衰的一百(bai)年里,“人(ren)民”是一个戏份(fen)很重却又面(mian)目(mu)含(han)混的政治主角。每一场重要的戏码,都被人(ren)从台后推至(zhi)台前,声嘶力竭地表演,但直到剧终,你也说不出人(ren)民是谁,人(ren)民在(zai)哪里,人(ren)民属于(yu)谁(是西塞罗还是喀(ka)提林,是元老院还是执政官,是共和还是帝制)。人(ren)民上演的,究竟(jing)是历史悲(bei)剧还是人(ren)间(jian)喜剧。
如果作为一种政治学意义上的追问,这(zhe)串问题显得陈旧(jiu)迂腐而且(qie)没有答案。但作为一位历史学家,针对(dui)某(mou)一段具体(ti)的历史如此发问,就显得有趣并有了价(jia)值,就像《罗马元老院与人(ren)民》一书的作者,玛丽·比尔德所做的那样。
比尔德是英国著(zhu)名的古典(dian)学家,一度是剑(jian)桥唯一的女性古典(dian)学教授。其著(zhu)作,考(kao)据功力深湛(zhan),质疑精神执拗,为史学界所推崇(chong),同时又以(yi)其卓越(yue)的历史还原力和生动风趣的叙(xu)述,为阅读(du)界所追捧。她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畅(chang)销书作家、学术网红和破圈(quan)教授。比尔德的史学观旗帜鲜明(ming):历史写作,就是一场与史事、文物(wu)和历代史学家的持续对(dui)话。这(zhe)种对(dui)话的结果,或是更加明(ming)晰,或是更加疑惑,但这(zhe)两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dui)话的过程。比尔德常在(zai)书中摆出自己的结论,同时也摆出自我的质疑。读(du)她的著(zhu)作,你不仅(jin)能愉悦地分(fen)享其在(zai)古代史中寻找到的思想灵光,还能陪伴她一路寻寻觅觅。
《罗马元老院与人(ren)民》的书名,来源于(yu)罗马一个最常见的字(zi)母组合——SPQR,这(zhe)是Senatus Populus Que Romanus的缩(suo)写,直译即罗马元老院与人(ren)民。罗马人(ren)将这(zhe)个缩(suo)写绣在(zai)军(jun)团(tuan)鹰旗上,铸在(zai)下水(shui)井井盖上,甚至(zhi)刻在(zai)垃圾桶上,而且(qie)这(zhe)种传统,自公元前一二百(bai)年就滥觞了。这(zhe)究竟(jing)是古罗马人(ren)的政体(ti)广(guang)告,还是执政箴言?或许都是。无论元老院与人(ren)民这(zhe)两个政治角色,在(zai)历史演进中是否真正权力对(dui)等,是否也曾“越(yue)俎代庖”,或者“挂羊头(tou)卖狗肉”,但能将人(ren)民与元老院赫然并列,于(yu)大街小(xiao)巷向市民宣(xuan)告和承诺,作为一种历史政治现(xian)象,已经具备了可深入研究的价(jia)值。尽管执政者与人(ren)民,是任何一种政体(ti)的基本关系,但古罗马的体(ti)制,至(zhi)少是一种开创性的平衡实验。比如几乎(hu)在(zai)同样早的时代,孟子就提出了君轻民贵的民本思想,并辅之以(yi)一套仁政的执政理念。但说到底,那只是思想家的案头(tou)学说,教育家的课徒教案,算不上是一种治理国家的制度运行。
人(ren)民作为一种流动不羁却又无所不在(zai)的社会力量,究竟(jing)在(zai)古罗马的历史进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其实比尔德也难(nan)以(yi)给出明(ming)确的结论,在(zai)这(zhe)部著(zhu)作中,她的疑惑依旧(jiu)比确定多。但她以(yi)丰满的历史细节、生动的历史场景,向我们展示了这(zhe)一问题的政治复杂性和历史具体(ti)性,逼使我们沉溺其中寻找自己的答案。这(zhe)种沉溺和寻找,或许能让我们远离当(dang)代政治逻辑和语境,在(zai)更深远的维度上,独立思考(kao)“人(ren)民”一词在(zai)现(xian)实中应有的处境与使命。
毕竟(jing),我们不是为了活在(zai)历史中。
三、帝国是怎么炼成的
《哈佛中国史》
卜正民 主编
公元前239年,咸阳城集市的大门口,发生了一件(jian)万(wan)众瞩目(mu)的异怪事。吕不韦将刚刚编纂完成的《吕氏(shi)春秋》,齐刷刷摆在(zai)了集市门口,并在(zai)大门上挂了一个装有千金的袋子,悬赏能为《吕氏(shi)春秋》增删(shan)一字(zi)的人(ren)。集市原本每天车拥人(ren)挤,如今有了这(zhe)千金悬赏,自然更是熙熙攘攘,水(shui)泄不通。是否真的有人(ren)领到了这(zhe)笔赏金,史书未载,但吕不韦《吕氏(shi)春秋》编纂完成的消(xiao)息(xi),却全咸阳城及至(zhi)秦地全境,尽人(ren)皆知了。
当(dang)然,也有人(ren)觉得不可思议:吕不韦广(guang)罗各家各派的名师(shi)大家,收为门客,闭门编纂,费时六年,终成一部博大精深的旷世奇书,按理当(dang)献于(yu)朝(chao)廷(ting),供于(yu)太(tai)学,现(xian)今置于(yu)屠狗宰牛、售鱼鬻虾、引车卖浆之徒云(yun)集的大市场,且(qie)悬赏千金以(yi)求修正,怎么说,都觉得南辕北辙找错(cuo)了地方。但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吕不韦,要的就是这(zhe)个广(guang)告天下的轰动效果。他当(dang)然知道集市不会有几个真读(du)书的人(ren),但那地方人(ren)多嘴杂,什么事都长了腿(tui)似的,传得又快又广(guang)。他编这(zhe)部书,可不是给学究们放在(zai)案头(tou)作研究,而是给即将诞(dan)生的一统帝国,提供治国理政的思想资源、文化蓝(lan)本和精神指引。他要以(yi)史为鉴(jian),为新生的帝国制定一套思想文化的治国纲领。所以(yi)这(zhe)部书不能走(zou)藏(cang)之名山、束之高阁的传统路径,必须即行刊布于(yu)天下。
纵观吕不韦一生,就没干过一件(jian)入不了眼的小(xiao)事。即使用了蝇(ying)营狗苟的手段,谋求的也是经邦济世的大事。他将身怀六甲的赵姬献给始皇帝他爹(一说),谋的是改朝(chao)换代的大局;他将身怀异秉的嫪毐献给始皇帝他娘,躲的是身首异处、门灭九(jiu)族的大祸;他将身怀异术的李斯(si)献给始皇帝,立的是辅佐其江山一统的大业(ye)……吕不韦早就预料了自己的失(shi)宠、失(shi)势(shi),甚至(zhi)命祭(ji)帝国的结局,所以(yi)他焚膏继(ji)晷地编辑这(zhe)部经天纬地的大书。因(yin)为只有他意识到,呼之欲出的帝国,需(xu)要一套与之一同诞(dan)生的思想文化经典(dian)。纵世上饱学之士(shi)、天纵之人(ren)齐聚秦境,也只有他才能举旗担纲这(zhe)部国之大书。因(yin)为这(zhe)件(jian)事需(xu)要的不是学问,不是才华,甚至(zhi)不是包容百(bai)家的气(qi)度,而是格局、见识、理想,是缔造(zao)天下一统大帝国的豪气(qi)和方略。《吕氏(shi)春秋》完成四年后,吕不韦饮鸩自尽。他应该是面(mian)带微笑(xiao)而去的,因(yin)为他一生为之殚精竭虑(lu)的帝国,此时已雄(xiong)浑喷薄(bao)于(yu)方圆九(jiu)州。常说人(ren)生为一大事来,而吕不韦的所为之事,才是亘古至(zhi)今真正的中华大事。
更早谋图秦国霸业(ye)的人(ren)中,功绩显赫者,首推商鞅(yang)。是他用一套完整的扶农强军(jun)政策,将秦国变革为一个粮足兵壮(zhuang)、武器精良(liang)的军(jun)事强国。虽(sui)然作为改革者,他最终被车裂,但其改革的思想和变法的成果,悉数(shu)被后来的当(dang)政者继(ji)承。决定秦国能否成为帝国的是商鞅(yang),决定何人(ren)何时缔造(zao)帝国的是吕不韦,决定创立一个怎样的帝国的是始皇帝。
至(zhi)今令人(ren)不解的是,吕不韦一生思维缜密、手段凌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卧薪尝胆成就绝世功业(ye),可他骨子里,信奉与推崇(chong)的却是老庄哲学。在(zai)诸子百(bai)家中,他选择了道家作为《吕氏(shi)春秋》的思想统领,倡明(ming)未来治理帝国的文化精神,应是顺应天道、无为而治。吕不韦所为之事尽显法家手段,所求之道却是黄老学说,这(zhe)究竟(jing)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撕裂,还是一种奇妙无比的融汇?是他觉得立国须用法家的峻法厉刑,治国却需(xu)用道家的无为而治?或者他已从秦国施(shi)行法家的迅疾崛起中,看到了官逼民反的深重危机,企图用这(zhe)部探(tan)讨治国之道的著(zhu)作,隐晦(hui)地对(dui)始皇帝进行提醒与规劝?若真如此,作为帝国的谋划者与催生者,吕不韦用心之深邃,用情之恳切,真是可鉴(jian)天地,可昭日月(yue)。意气(qi)风发的始皇帝,自然是听不进这(zhe)一番劝导,理会不了这(zhe)一份(fen)苦(ku)心的,他义无反顾地在(zai)法家的道路上疾进,于(yu)是,便有了辉煌而短命的大秦帝国。假如当(dang)初(chu)始皇帝听取了吕不韦的想法,将道家作为帝国的文化思想,大秦帝国会如此匆促而亡吗(ma)?而一个施(shi)行无为而治的大秦帝国,又会是一副怎样的样子?会像大唐帝国那般强大繁荣吗(ma)?由此肇始的中华帝国传统,又该如何书写和延续呢……
如果没有大汉帝国的果断接续,中国人(ren)的帝国梦(meng)想,或许早就破灭在(zai)了秦代。汉代坚(jian)定继(ji)承了大一统帝国的体(ti)制,并吸取了秦帝国的教训(xun),打造(zao)了第一个中华帝国的完备、成熟版本。大汉帝国的政治家们,既没有接受吕不韦推荐的道家,也没有继(ji)承始皇帝施(shi)行的法家,而是罢黜百(bai)家,独尊儒(ru)术,确立了以(yi)儒(ru)家精神治国的思想文化传统,并以(yi)此深远影响了中华帝国史。回望两千三百(bai)年中的各个帝国,分(fen)别由法、儒(ru)、道三家思想轮番主宰,但无论谁主其位,都是一家统领,其余(yu)并存,或者罢而不黜,发挥(hui)潜(qian)在(zai)影响。
《吕氏(shi)春秋》是否影响了大唐帝国?如果是,那也没枉费吕不韦的一番心血!
诱使我作以(yi)上讨论的《哈佛中国史》,严谨地说,只能算一部《中华帝国史》。如果要冠(guan)以(yi)“中国史”之名,是断然不可以(yi)如现(xian)在(zai)这(zhe)般从秦汉起笔的。中国史与中华帝国史之间(jian),差不多存在(zai)两千年的时间(jian)差。这(zhe)一点,任何一位历史学家也不可以(yi)忽视。所以(yi)定下这(zhe)个书名,大抵是为了和《剑(jian)桥中国史》打个擂台,或者蹭蹭热度。然而哈佛作为世界知名学府,其出版社素以(yi)学术严谨蜚声,如此操作确乎(hu)有点跌损身份(fen)。其实就叫《中华帝国史》,或者《哈佛中华帝国史》,既名实相称,又独特醒目(mu)。或许与费正清、崔德瑞相比,卜正民、陆威仪(yi)、库恩、罗威廉等新生代的汉学家,还是有些底气(qi)不足,因(yin)而难(nan)免装怯作勇。其实着眼中国作为一个大帝国的历史,对(dui)读(du)者是有特别意义的。虽(sui)然中国也产生过小(xiao)国寡民的政治思想,但大一统的帝国还是历朝(chao)历代的理想和追求。即使是那些衣不蔽体(ti)、食不果腹(fu)的平头(tou)百(bai)姓,谈及国事,依然以(yi)一统天下的帝国为荣耀。
如果希望了解中华帝国的理想赓续和治理变革,这(zhe)部六卷本的史书是值得一读(du)的。原因(yin)之一,全书专注于(yu)帝国的创立、运行和更迭,省略了许多不相干的事件(jian)与细节,主脑明(ming)确,头(tou)绪清晰,腾出笔墨聚焦帝国史事,勾勒了一幅新异、简洁(jie)的中国主要王朝(chao)图谱;原因(yin)之二,将中华帝国置于(yu)世界历史版图,不仅(jin)关注了世界各帝国的异同,而且(qie)揭橥了中华帝国在(zai)世界文明(ming)史上的地位和贡(gong)献;原因(yin)之三,使用了考(kao)古发现(xian)的新成果,征引了海外研究的新文献,尤其是一些帝国史研究理论和数(shu)据模型,使得文本丰满、新颖和生动。
不过,作为一本中国通史的入门书,《哈佛中国史》并不合适。初(chu)习历史者,建议还是读(du)读(du)钱穆的《国史大纲》、吕思勉的《中国通史》,或者《剑(jian)桥中国史》。
四、君士(shi)坦丁(ding)堡的叹(tan)息(xi):请神容易敬(jing)神难(nan)
《拜(bai)占庭的新生:从拉丁(ding)世界到东方帝国》
约翰(han)·朱利叶斯(si)·诺里奇 著(zhu)
君士(shi)坦丁(ding)大帝接到近(jin)卫军(jun)报告时,新帝都已陷入暴乱。街道上激愤的教民,疯(feng)了一般冲进教堂,殴打教士(shi),捣毁圣物(wu),甚至(zhi)点火焚烧建筑,滚滚浓烟笼罩了整个君士(shi)坦丁(ding)堡。
《米兰敕令》颁布后,基督教与其他宗教的纷争一直不断,尤其是与古希腊多神教的冲突,还时有激化。但出乎(hu)君士(shi)坦丁(ding)意料的是,这(zhe)一次(ci)酿成暴乱的冲突竟(jing)发生在(zai)基督教徒之间(jian),千真万(wan)确的自家人(ren)打自家人(ren)。随着基督教影响扩大,地位攀高,教士(shi)们的教义分(fen)歧日渐公开化,以(yi)至(zhi)滥觞为教派之争。在(zai)关于(yu)耶稣与圣父的关系上,正统派和阿里乌派斗得水(shui)火不容,导致了这(zhe)场教众的围(wei)攻殴斗。目(mu)睹亲自选址、亲自督造(zao)的新都城,没过几年便惨(can)遭浩劫,君士(shi)坦丁(ding)心痛(tong)难(nan)忍。如果是外族入侵,城破城毁也就罢了,想不到竟(jing)是被一群基督徒打砸抢烧,真让他有点悔不当(dang)初(chu)!公元313年,是他说服李锡尼共同签署敕令,赋予了基督教合法地位。这(zhe)才过去多少年,教士(shi)教徒们竟(jing)为一点教义分(fen)歧大打出手,弄得新都城一派狼藉(jie),实在(zai)有些“稀泥(ni)巴糊不上壁”,让人(ren)顿生恨铁不成钢的怨尤。
然而大帝就是大帝,他知道军(jun)队再勇猛,刀剑(jian)再锋(feng)利,也不能用来解决教义纷争。为了罗马帝国,他只得按下怒火,从长计议。他亲自出面(mian),邀请各地主教赶赴尼西亚(ya)开会,坐下来商讨教义分(fen)歧,以(yi)期达(da)成共识。作为罗马帝国的皇帝,他一改叱咤(zha)风云(yun)的做派,谦(qian)逊地坐在(zai)听众席后排(pai),聆听主教们慷慨(kai)陈词,并协调各方意见,艰难(nan)通过了《尼西亚(ya)信经》。这(zhe)便是基督教历史上的第一次(ci)国际大会,史称“第一次(ci)尼西亚(ya)公会”。君士(shi)坦丁(ding)皇帝的面(mian)子和权力,促成大会确立了“圣子与圣父同质”的正统教义,短暂平息(xi)了教派纷争,同时开启了世俗(su)权力介(jie)入宗教事务,皇权与教权相互(hu)媾和或彼此争斗的历史先河。
实际上,正统派与阿里乌派的争端,并没有也不可能就此烟消(xiao)云(yun)散。倔强的阿里乌主教虽(sui)被斥为异端,却颇受教众拥戴,且(qie)教派愈遭打击,教徒愈是坚(jian)定,反抗(kang)也愈激烈。由此引发的教派间(jian)冲突,各地仍旧(jiu)无法禁(jin)绝。前半生浴血征战、平定天下的君士(shi)坦丁(ding)皇帝,后半生却要深深纠缠在(zai)宗教事务中,这(zhe)应该是他无法想象的。他甚至(zhi)连自己究竟(jing)要不要受洗(xi),何时受洗(xi),也一直犹豫纠结。直到临(lin)终,他才接受了阿里乌派的洗(xi)礼,褪去镶(xiang)饰金边的紫(zi)色皇袍(pao),穿上了基督徒的白色洗(xi)礼袍(pao)。遵(zun)照遗嘱,他死后被安葬在(zai)使徒教堂,十(shi)二使徒的圣物(wu)墓分(fen)排(pai)两边,他则安卧在(zai)中间(jian),以(yi)示自己是耶稣的第十(shi)三位使徒。
究竟(jing)是哪种因(yin)素促成君士(shi)坦丁(ding)皇帝力排(pai)众议,执拗地将帝都东迁?在(zai)政治、军(jun)事、宗教三者中,我们无法确定谁排(pai)第一,但基督教肯定是一个重要因(yin)素。因(yin)为当(dang)时基督教在(zai)东方的传播与影响,远甚于(yu)西方。读(du)历史,总能挑逗起我们对(dui)关键节点和事件(jian)假设的冲动,在(zai)一种事后逻辑的思维快感中进行质疑和演绎。但凡(fan)读(du)过君士(shi)坦丁(ding)传或者拜(bai)占庭史的人(ren),大抵都会设问:如果君士(shi)坦丁(ding)没有坐大并皈依基督教,那基督教的命运该是如何呢?如果君士(shi)坦丁(ding)没有决意迁都,那世界的格局又该如何呢?有人(ren)说,除了耶稣、释迦牟尼和穆罕默德,对(dui)世界影响最大的,就是君士(shi)坦丁(ding)大帝。如果站在(zai)基督文明(ming)对(dui)世界的影响,以(yi)及皇权与教权的关系而言,这(zhe)一排(pai)序自有其道理。
是君士(shi)坦丁(ding)为拜(bai)占庭帝国请来了一尊至(zhi)高无上的神,并将皇权和神权捆绑在(zai)一起。在(zai)拜(bai)占庭长达(da)一千一百(bai)年的历史中,君士(shi)坦丁(ding)的生命基因(yin)早已断绝,但精神基因(yin)却世代相因(yin)、源远流长。拜(bai)占庭帝国的皇帝们,并非每一位都信仰基督教,都属于(yu)正统教派。其中也有人(ren)信多神教,一登基就拆毁焚烧基督教堂;也有人(ren)属于(yu)阿里乌派,一掌权便把(ba)正统派教士(shi)扫地出门。但无论他们信什么教,属什么派,终其一生,都得与基督教生死纠缠,只要是重大的历史事件(jian),必然有基督教在(zai)场。
当(dang)然,也可以(yi)反过来想一想:如果不是君士(shi)坦丁(ding)做大了基督教,并在(zai)后来将之立为国教供奉在(zai)庙堂中,其帝国是否能薪火不绝长达(da)千年?后来那些或篡位或被士(shi)兵推举的蛮族皇帝,他们换主人(ren)而不换门庭,始终打着拜(bai)占庭帝国的旗号(hao),或许正因(yin)为有基督教这(zhe)一强大的精神基因(yin)存在(zai)。如此说来,君士(shi)坦丁(ding)不仅(jin)是罗马帝国第一位皈依基督教的皇帝,也是第一个用意识形(xing)态来建构并统治国家的大国领袖。
阅读(du)拜(bai)占庭帝国的历史,是需(xu)要备好耐性和心情的。那长达(da)千余(yu)年的王朝(chao),反反复复上演的,都是反叛与征讨,谋杀与篡位,同性恋与通奸,陷害(hai)与殉(xun)道……你记不住那些似曾相识的人(ren)名,也记不住那些似曾相识的史事。如同一部随时都可以(yi)剧终却总也不剧终的连续剧,你看得昏昏欲睡,但又无法真的睡去。只有到了穆罕默德二世兵临(lin)城下,古老的君士(shi)坦丁(ding)堡城墙(qiang)被一举攻破,你才会精神一振,睁大眼睛(jing)观看这(zhe)个古老帝国如何轰然坍塌(ta)。
灿烂的文化和腐臭的人(ren)性,构成了这(zhe)段漫长历史的两个极点。一方面(mian),你会为那些宏伟辉煌的建筑所倾倒,为那些博大精深的法典(dian)所震撼;另一方面(mian),你会为那些深不见底的阴谋所胆寒,为那些没有尽头(tou)的杀戮(lu)所麻木(mu)。史学家莱基曾在(zai)《欧(ou)洲道德史》中称拜(bai)占庭的历史是“单调的阴谋史,是和僧侣、宦官、妇女有关的毒杀、密谋、忘恩负义与手足相残的历史”。莱基虽(sui)有其道德偏见,但所述史事却是基本吻合的。
莱基给拜(bai)占庭人(ren)下了一个定义,即“奴隶,与自甘沦为奴隶的人(ren)”。我感兴趣的是,他们是谁的奴隶?或者自甘沦落为谁的奴隶?是草菅人(ren)命、嗜血杀戮(lu)的皇权,还是禁(jin)锢人(ren)欲、禁(jin)绝自由的教权?或者是二者时而媾和时而争斗的权力合体(ti)?伟大的君士(shi)坦丁(ding),为后世设计并打造(zao)的神的王朝(chao),难(nan)道就是一座驯养奴隶的囚牢?漫长的帝国史,难(nan)道就是一部奴隶驯化史?
这(zhe),才是拜(bai)占庭的历史痛(tong)点!
奴隶与自甘沦为奴隶的人(ren)!这(zhe)个振聋(long)发聩的判断,撇开拜(bai)占庭的历史,置放在(zai)当(dang)代社会中,也值得我们每个人(ren)扪心自问。
《拜(bai)占庭的新生》的作者诺里奇,是不赞同莱基的观点的。他用皇皇三部曲,企图再现(xian)拜(bai)占庭的辉煌。诺里奇是一位职(zhi)业(ye)外交官,也是一个超级历史发烧友(you),因(yin)对(dui)拜(bai)占庭的热爱(ai)而长期从事业(ye)余(yu)研究。但非专业(ye)的历史叙(xu)述,既缺少生动的细节,又缺乏警策的思想,使其著(zhu)作读(du)来干涩沉闷(men)。在(zai)硬着头(tou)皮读(du)完这(zhe)部《拜(bai)占庭的新生》后,余(yu)下的两部,就只是一目(mu)十(shi)行地翻翻了。其实,即使是一段冗长沉闷(men)的历史,也是可以(yi)写得很生动精彩,让人(ren)不忍释卷的。
五、一个量产皇帝的地方
《大地中国》
韩茂莉 著(zhu)
武川,史称镇,今为县,内蒙草原、阴山北麓一个巴掌大的地方。驾车兜(dou)一圈(quan),横(heng)看竖看都不像是个出皇帝的地儿,可偏偏连续二百(bai)年,这(zhe)里出了一大群皇帝!究竟(jing)是九(jiu)位、十(shi)位还是十(shi)几位,各人(ren)算法不同,但由武川子弟建立的王朝(chao)有四个,这(zhe)是板上钉钉的。放眼华夏九(jiu)州,这(zhe)种皇帝辈出的地方,怕是只有这(zhe)一处。
堪舆师(shi)们理当(dang)不会错(cuo)过武川。历史已经确凿证(zheng)明(ming)这(zhe)里风水(shui)上佳,他们只要看山看水(shui)说出点门道,便是难(nan)得的风水(shui)案例(li)。我还真查(cha)过几本风水(shui)书,就是没看到说武川的。或许这(zhe)等皇帝辈出的绝顶风水(shui),永远天机不可泄露。
也听说曾经有个和尚,放着经不念,成天抱着一本面(mian)相书啃。天长日久,觉得自己功夫了得了,便去游走(zou)世界闯荡江湖。到了武川这(zhe)地方,天荒远,地穷寒,街上行人(ren)面(mian)黄肌瘦,衣不蔽体(ti)。可一看那一张张木(mu)讷呆板的脸,竟(jing)都是一副帝王将相的面(mian)相。这(zhe)当(dang)然不可思议!和尚大惊,继(ji)之大惑,然后大悔,悔不该当(dang)初(chu)信了这(zhe)骗人(ren)的相书,误了自己吃(chi)斋念佛的少年功。如出一辙的故事,我还听过一个,讲的是洪秀(xiu)全起事之前的金田县城。说到底,还是天机不可勘破,即使破了,也没人(ren)敢信。
不信风水(shui)的陈寅恪(ke),倒是用心研究过武川,并由武川现(xian)象提出了中国历史研究的一个全新概念:“关陇集团(tuan)”。他从鲜卑(bei)军(jun)事豪强与汉人(ren)政治豪门结盟的角度,解释了武川帝王代出的原因(yin),并对(dui)中古门阀制度的成因(yin)及影响,进行了卓有建树(shu)的学术探(tan)讨。
公元424年,柔然可汗大檀听说北魏皇帝死了,以(yi)为天赐良(liang)机,亲率六万(wan)铁骑(qi)进犯(fan)宿敌,企图一战灭北魏。十(shi)五岁的新皇帝拓跋(ba)焘力排(pai)众议,领两万(wan)兵丁(ding)迎敌。少年皇帝亲冒矢石,率先冲杀,使北魏军(jun)心大振,射杀敌军(jun)大将于(yu)阵中,以(yi)少胜多大败柔然。五年后,拓跋(ba)焘再领大军(jun)与柔然决战,挥(hui)师(shi)突进三千余(yu)里,斩敌数(shu)万(wan),受降军(jun)三十(shi)万(wan)余(yu),缴(jiao)戎马百(bai)万(wan)余(yu)。拓跋(ba)焘为安置这(zhe)庞(pang)大的降族与马匹,沿阴山北麓圈(quan)地定居,使其或耕或牧,繁衍(yan)生息(xi)。为防范柔然人(ren)反叛起事,北魏设置了武川、怀朔等六镇,选派鲜卑(bei)贵族和汉人(ren)豪族子弟驻守。西魏开国皇帝元宝炬(ju)、北周开国皇帝宇(yu)文觉、隋朝(chao)开国皇帝杨坚(jian)、唐朝(chao)开国皇帝李渊的先辈,都是当(dang)年六镇的镇守者。胡汉混合的镇守体(ti)制,使鲜卑(bei)的部落制与汉人(ren)的军(jun)护(hu)制相融合,既保(bao)存了胡兵个体(ti)作战勇猛的优势(shi),又发挥(hui)了汉军(jun)整体(ti)作战的长处,六镇军(jun)力因(yin)之大增。北魏都城东迁后,频仍征伐山东,致使六镇地位下降,军(jun)饷与供给时有不济,激起六镇兵变。北魏设置六镇为防范胡人(ren),没想到却养虎成患(huan),到头(tou)成了自己的掘墓人(ren)。由此诞(dan)生了一大批手握重兵的军(jun)事豪强,其代表就是“八大柱国”宇(yu)文泰、元欣(xin)、李虎、李弼(bi)、赵贵、于(yu)谨、独孤信和侯莫陈崇(chong)。其中宇(yu)文泰是宇(yu)文觉的爹,李虎是李渊的爷爷,独孤信是杨坚(jian)的岳父、李渊的外公。这(zhe)些六镇豪强与关陇豪族相结合,形(xing)成了中古时期实力最强的政治军(jun)事集团(tuan)。西魏、北周、隋和唐四朝(chao)的开国之君,均(jun)出其中,很有点“皇帝轮流当(dang),今天到我家”的味道。而武川豪强,则是这(zhe)个集团(tuan)的绝对(dui)核心。
如果从历史地理的视角看,武川正好在(zai)胡与汉、农与牧的交接部,因(yin)而承袭了农牧结合的生存方式、胡汉融汇的文化习俗(su)。胡人(ren)尚武的个人(ren)英雄(xiong)主义,以(yi)及不受儒(ru)家伦理约束的政治斗争方式,铸造(zao)了这(zhe)个集团(tuan)有别于(yu)任何汉人(ren)集团(tuan)的政治理念和手段。武川的这(zhe)些豪强,其鲜卑(bei)姓氏(shi)究竟(jing)是北魏赐予的还是与生俱来的,其血统究竟(jing)属胡属汉,至(zhi)今仍无定论。但即使其基因(yin)百(bai)分(fen)百(bai)属于(yu)汉人(ren),精神血统也绝对(dui)已经胡汉杂交,且(qie)显现(xian)出了强大杂交优势(shi)。隋、唐两朝(chao)的那种宏阔雍容、豪迈爽(shuang)朗,是此前此后任何汉人(ren)政权所少有的。蒙古草原与阴山,作为一种历史地理标志,其意义也绝不囿于(yu)堪舆学范畴。或者可以(yi)说,武川所出的这(zhe)些皇帝,都不是天生的,而是地养的!古人(ren)常说欲成帝国大事,必据“根本之地”。隋、唐可以(yi)再统中华再造(zao)帝国,最大的原因(yin),就是因(yin)为据有了关陇这(zhe)片“根本之地”。
对(dui)于(yu)地理与历史乃至(zhi)文明(ming)的关系,无论什么学派的史学家都绕不开。一方水(shui)土(tu)养一方人(ren),既然创造(zao)历史的人(ren)是水(shui)土(tu)按自己的可能养育出来的,那么历史也只能按照地理所可能提供的条件(jian)发展。当(dang)然,要说清某(mou)一地理特征如何具体(ti)影响某(mou)段历史,的确十(shi)分(fen)困难(nan)。多数(shu)的史学家,只能笼统言之,或者将自然地理作为一种影响因(yin)子提出来,具体(ti)影响,则由读(du)者自己去思考(kao)。
读(du)《史记》也会碰到大量山川河流的描写。在(zai)司马迁笔下,这(zhe)些形(xing)貌生动的地理,具体(ti)影响了历史什么,如何影响,也时常语焉不详。究其根源,地理是一种亘古、巨大的自然存在(zai),对(dui)其所在(zai)之地的居民的影响,是长久而潜(qian)在(zai)的。地理先以(yi)自然的逻辑影响人(ren),然后人(ren)以(yi)人(ren)文的逻辑影响历史,只有极少量的历史事件(jian),是以(yi)自然的逻辑直接影响历史的。此一特征,使历史地理学作为历史学的一个分(fen)支,发展相对(dui)缓慢。但它近(jin)来似乎(hu)有成为显学的迹象,读(du)者的兴趣,也日渐浓厚起来了。
韩茂莉是著(zhu)名历史地理学家,且(qie)为北大博雅特聘教授,在(zai)历史农业(ye)地理研究领域声名颇显赫。其著(zhu)作《大地中国》,篇幅倒不欺人(ren),装帧也不唬人(ren),所谈的二十(shi)六个专题,也都是地道的历史地理学问题。尤其涉及农业(ye)地理的篇章(zhang),即使力求晓(xiao)畅(chang)通俗(su),仍能见出文献考(kao)据和田野勘察的学术功底来。所有专题以(yi)历史纵轴辑合,虽(sui)无咬合式的前后关联,但也能显露出时代更迭的内在(zai)逻辑。这(zhe)些专题,或宏大,或奇巧,叙(xu)述一律轻松有趣,读(du)来并不伤神费力。作者在(zai)后记中也表达(da),希望将历史地理研究的成果推向社会,显出一种谋求破圈(quan)的努力。既然从主观到客观,这(zhe)都是一本普及性读(du)物(wu),故其消(xiao)遣(qian)的阅读(du)属性,便在(zai)情理中了。
(此文为读(du)书札记集《乱翻书》部分(fen)章(zhang)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