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年龄差距超过50岁，8人并排站在一(yi)起，除了人数带来的气势，更(geng)多的，是沙锤、摇(yao)铃与电贝斯，萨克斯和(he)电吉他之间的格格不入。上台前，一(yi)句小小的质疑曾在王(wang)力(li)禾耳边响起。

“前一(yi)个演出完毕的后摇(yao)乐队成(cheng)员下台时对我说，‘我真的很好奇，你(ni)们到底要唱什么？’”

唱什么？在乐队成(cheng)立之初，这根本算不上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谁来唱？

16岁的邹子骞，乐队组织者，“枯(ku)荷向阳”的名字正是他的手笔。“向阳，是我希望(wang)夕(xi)阳与朝霞同辉。”寓意(yi)一(yi)出，甚至不用(yong)再提其他备选项(xiang)，爷爷奶奶辈成(cheng)员一(yi)票通过，不吝啬夸奖，“小邹果然有才华，有点文(wen)艺范(fan)儿也！”

但(dan)“文(wen)艺范(fan)”的小邹组建这个乐队，初衷不带文(wen)艺。

他是重庆育才中学国际部高二学生，擅长贝斯，热爱音乐，在校就组建了乐队。老(lao)师布置的“代际差异(yi)”实践作(zuo)业让他灵机一(yi)动：“音乐，是否能成(cheng)为化解‘代际冲突’的介质。”这个问题的答案，邹子骞决定自己探索看(kan)看(kan)。

邀请老(lao)年人，组成(cheng)一(yi)个特别乐队演出——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同校同学的热烈响应。“我邀请力(li)禾当主唱，他说要回去问问家长。哦，问了，问了就自动屏蔽妈妈‘高二学业有点繁重’的隐晦暗示，加(jia)入；吉他手童锐(rui)成(cheng)接到电话(hua)时正在健身，他跟我说，要好好考虑一(yi)下。结(jie)果一(yi)个小时的健身还没结(jie)束，他就果断(duan)回复我，‘好，我来。’”

于大家而言，与老(lao)人同台演奏飙歌这件事，概念其实很模糊。“因为没有人有过这样的体验。”对跨(kua)年龄合(he)作(zuo)的好奇，对老(lao)人的一(yi)贯善意(yi)，对音乐不设限的喜欢，成(cheng)为共同的加(jia)入理由。邹子骞一(yi)共收到了十多个同学的报名，考虑到水平(ping)，他定下了自己在内的5人：主唱、节奏吉他、架子鼓、贝斯、电吉他……电声乐队的配置一(yi)应俱(ju)全。

“我们倒是准备好了，主角呢？”大伙看(kan)着邹子骞，面面相觑。他挠挠头：“走(zou)，出去碰碰运气，抓‘壮丁’吧！”

8个人的排练

再不疯(feng)狂(kuang)就老(lao)啦(la)

碰壁来得很快。“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某些时候绝对是一(yi)句虚假(jia)的安慰。

因为太(tai)过热情，会显得你(ni)别有所图——“我们这才知道，针对老(lao)年人的防诈骗宣传真的做得不错。”嘴巴(ba)甜(tian)也不一(yi)定能有好结(jie)果，有些老(lao)人更(geng)看(kan)重实际收益：“我来参加(jia)，有没有奖品嘛？”

乐队“老(lao)年组”在吹萨克斯演奏。

渝北、江北、九龙坡、沙坪坝的大小公园，被邹子骞、王(wang)力(li)禾二人花两个月基本跑(pao)遍(bian)。“发过朋友(you)圈，去过老(lao)年大学，还走(zou)过养老(lao)院，被拒绝了很多次(ci)。爷爷奶奶觉得要排练，既耽误时间又不自由。”最终，在彩云湖公园吹萨克斯的肖云华（化名）被大伙一(yi)眼看(kan)中，加(jia)上王(wang)爷爷和(he)成(cheng)都来的曾爷爷，乐队的三名“主角”确定。老(lao)人们也爱交流音乐，都会吹萨克斯，肖云华吹得最好。

是开(kai)心的。肖云华回忆，不管是邀约、排练还是最后的登台演出，能让她(ta)坚持下来的理由只有一(yi)个：和(he)这些可以当孙辈的孩子们相处起来，格外愉快。

也是收获感满满的。以这把萨克斯为界，划开(kai)了她(ta)退休前后的生活。退休前，她(ta)是家里的贤妻良母，是单位的劳动模范(fan)；退休后，对乐理一(yi)窍不通的她(ta)开(kai)始学吹萨克斯，突然记起自己年轻时对音乐也足(zu)够喜爱。学生们身上这股向上又执著的劲(jin)头，让老(lao)人们心里隐隐约约都有个念头：“再不和(he)他们一(yi)起‘疯(feng)狂(kuang)’一(yi)把，我们就要更(geng)老(lao)了。”

而快乐的情绪，其实远不止一(yi)方。2024年11月底，“枯(ku)荷向阳”8人乐队第一(yi)次(ci)排练。3位老(lao)人当天12点半准时走(zou)进中学排练室，一(yi)次(ci)两小时。两个月的排练时间，他们从未迟到早退一(yi)次(ci)。

“当时爷爷奶奶还不知道我们是电音乐队，乐器(qi)他们甚至有些都不知道名字。第一(yi)次(ci)排练的时候，我们一(yi)拨弦(xian)，他们就鼓掌，还掏出手机留(liu)影录像。”用(yong)行为表达的纯粹赞美，开(kai)了一(yi)个好头。即使在后来，演出选歌出现(xian)审美差异(yi)，老(lao)人们只认识简谱不认识和(he)弦(xian)谱，双方也愿意(yi)互相迁就。

该互相包容(rong)就包容(rong)，但(dan)段落记错、节奏不对、进拍快慢，该据理力(li)争的地方大家也拿出每个年龄段都有的执拗。肖云华偶尔会故意(yi)俏皮地拉长声调：“小——邹——老(lao)——师，停一(yi)下。你(ni)看(kan)看(kan)这个地方，旋律是不是有点问题呢？”

邹子骞坦言，他第一(yi)次(ci)觉得，“代沟”居然可以是有趣(qu)的。“和(he)同龄人合(he)作(zuo)音乐，如果品味不同，大家会很快一(yi)拍两散，但(dan)和(he)爷爷奶奶们不一(yi)样，包容(rong)度不自觉提高。当真正静下心来听听不同的音乐，原来那(na)些不屑一(yi)顾，觉得有点土的老(lao)歌，居然能给我新的音乐灵感。”排练之余，老(lao)曾则跟孩子们聊到更(geng)多音乐以外的东西——得知在座乐队成(cheng)员不久后都要出国，他鼓励大家：“你(ni)们是新生的太(tai)阳，不管去哪里，都要活出自己的生活方式(shi)。”

“没有矛盾，摩擦都很少，更(geng)多的是对音乐、演出形式(shi)的讨(tao)论。”登台在即，排练结(jie)束，“期待有更(geng)多下次(ci)。”双方对合(he)作(zuo)的舒适度评(ping)价格外一(yi)致。

写给他们的歌

在Live House奏响

蛇年春节前，“枯(ku)荷向阳”在滚石琴行、坚果Live House完成(cheng)了两次(ci)演出。得知这个乐队的特殊性(xing)，后者的老(lao)板免除了相关费用(yong)，并将他们的演出定为压轴节目。

“枯(ku)荷向阳”乐队在坚果Live House公开(kai)表演。

观(guan)众好奇“唱什么”的答案此刻揭晓：《女儿情》和(he)《在水一(yi)方》两首老(lao)歌，年轻人伴奏，演奏萨克斯的老(lao)人们“唱主角”。原创曲(qu)目《飞》和(he)《太(tai)常引》是说唱摇(yao)滚，孩子们成(cheng)为全场焦点。

谁是主角？采访中，老(lao)人们给记者提出一(yi)个请求：希望(wang)稿件中能给他们化名，“很感谢孩子们能把我们带到一(yi)个从未去过的舞台。这个舞台上，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

这场无(wu)关技巧高低的演出，效果不言而喻(yu)。萨克斯声部将《女儿情》的旋律奏得悠扬，配合(he)默契(qi)的打(da)击(ji)乐，弦(xian)乐与电音，传统与现(xian)代音乐得以美妙融(rong)合(he)。当最后一(yi)句“愿今(jin)生常相随”响起时，老(lao)人们放下乐器(qi)，与孩子们并肩而立，鞠(ju)躬致谢。

看(kan)着台下的观(guan)众自发随着《女儿情》的伴奏跳起了舞，台上的人，眼眶里隐有泪花。震颤人心的从来不止是音符，跨(kua)越半个世纪的年龄差，两代人的时钟在此刻校准了共鸣(ming)。

“枯(ku)荷向阳”乐队在坚果Live House公开(kai)表演。

以肖云华在内的老(lao)人们为原型，邹子骞为原创歌曲(qu)《太(tai)常引》作(zuo)词，又谱写了乐队同名歌曲(qu)《枯(ku)荷向阳》。他在歌曲(qu)里这样追问：“时钟走(zou)到11点半，还属于世界吗？”“时针快拨到12点，还继续起舞吗？还在长椅等待吗？”

年过花甲，世界越来越大，而他们所拥有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不再等待，应该起舞，属于世界。老(lao)人们的迷茫，年轻人用(yong)行动，甚至在歌里给出了回答——

“我从未停止寻找，黎(li)明朝霞破晓。”

记者手记

2月21日发稿前，邹子骞告诉(su)我们，“枯(ku)荷向阳”不会解散。他们已经拍摄好了关于这支乐队的纪录片，取名《不合(he)拍》。纪录片里，不合(he)拍的年龄，不合(he)拍的音乐审美，却组成(cheng)了一(yi)个合(he)拍的乐队，有了合(he)拍的表演。

谈及这次(ci)乐队合(he)作(zuo)给双方生活带来的改变，他提到了一(yi)个有趣(qu)的细节。“我的外婆是全民K歌的忠(zhong)实粉丝，她(ta)原来发布的唱歌作(zuo)品都是老(lao)歌。像什么《想你(ni)的心好苦》《如水年华》……我以前嗤之以鼻。现(xian)在呢？我甚至愿意(yi)尝(chang)试(shi)和(he)她(ta)在线合(he)唱!”

老(lao)人们呢？以前曾大声批(pi)判“说唱？摇(yao)滚？脑壳闹麻”的人现(xian)在却说：“听嘛，有好听的，我现(xian)场就听过……不接受反驳。”

上游新闻记者 周荞 赵映骥 受访者供(gong)图

来源：上游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