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作家在克里特岛(dao)橄榄(lan)庄园畅谈。

图为张弋提供

在时间与空间交织的经(jing)纬中，希腊作为西(xi)方文明的滥觞之地，以其秀美的自然风光和深厚的文化底(di)蕴(yun)，散发着古老而迷人(ren)的智慧光芒。即便相(xiang)隔千山万水，却始终令我心驰神往。10余年前，我曾有幸踏上这片(pian)历史悠(you)久的土地，短(duan)暂的邂逅(hou)，让它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因(yin)纪(ji)实类读书(shu)节(jie)目《我在岛(dao)屿读书(shu)3》，我再度奔赴希腊，来到克里特岛(dao)，心中满是(shi)重逢的欣喜。

叩响历史的门扉

回顾(gu)这段旅程，热烈(lie)的阳(yang)光、清澈的大海、薰暖的微风，依旧鲜活地印刻在记忆深处，仿若昨日。我和余华、苏童一起走(zou)过(guo)小城街巷，邂逅(hou)历史悠(you)久的书(shu)店，站在雷西(xi)姆农要塞聆听(ting)历史的回响，漫步(bu)集市感受最质朴的烟火气……每一块石头、每一间房屋、每一条街巷，都是(shi)当地最真实动(dong)人(ren)的风土人(ren)情。在这里，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我常常静静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听(ting)海浪轻吟。

每段旅程都有意想不到的际遇(yu)，此次希腊之行，我受邀参加(jia)了当地邻居家孩(hai)子的“命名(ming)日”庆典。在希腊文化中，“命名(ming)日”是(shi)一个(ge)极(ji)为重要的仪式，象征着孩(hai)子拥有了自己的精神家庭(ting)，并且获得了信仰的归(gui)属(shu)感。这场热闹的仪式，虽在形式上与中华传统文化截然不同，但其内涵却并无本质差(cha)异。我常常想，一个(ge)人(ren)走(zou)在大街上，可能只是(shi)一个(ge)普通的当代(dai)人(ren)，但当家族(zu)聚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家族(zu)的传说、故事和习惯就(jiu)会一一浮现。所以，每个(ge)人(ren)的日常生活，是(shi)可以向过(guo)去延(yan)伸的，此时此刻的生活，是(shi)伴随(sui)着古老生活记忆的。由此可以看出，不管在西(xi)方文明还是(shi)中华传统文化中，家族(zu)观(guan)念都是(shi)一条无形的纽带(dai)，将一代(dai)又一代(dai)人(ren)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东西(xi)方文学的对视与交流

和很多作家一样，我的阅(yue)读和写作也受到西(xi)方古典文学的影响。我能遥想苏格拉底(di)在城市广场向行人(ren)发问，想象萨福写下那些经(jing)典诗的瞬间，想象古希腊悲剧在剧场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而这些曾在脑海中构建了无数次的画面，这一次都映照进了现实。漫步(bu)希腊，这里有着很多海洋文明的影子，使人(ren)想起古希腊史诗《奥德赛》中奥德修斯在茫茫大海的冒险，充满对海洋的探索与征服，航海也成了西(xi)方文学的重要母题。而中国古代(dai)文明主要是(shi)内陆文明，山水自然里虽有山有水，但海洋文学作品相(xiang)对较少。近代(dai)以来，我们(men)开(kai)始接触(chu)海洋文学，从西(xi)方海洋文明的视角，打开(kai)了一扇新(xin)的文学之窗(chuang)。

回首这段旅程，最令我动(dong)容的是(shi)那一场诗歌朗读会。当夜幕逐渐降临(lin)，点起一盏灯，映着微弱的烛光，我再度朗诵(song)起希腊现代(dai)诗人(ren)埃利蒂斯的《疯狂的石榴树(shu)》。这首诗深植于希腊文化的沃土，以太(tai)阳(yang)神阿波罗与酒神狄奥尼索斯为原型，将希腊文化中对生命活力和自由精神的追求融合(he)于“疯狂的石榴树(shu)”这一意象中。在当代(dai)，它已然化作希腊独一无二的文化符码。正是(shi)因(yin)为其内蕴(yun)的精神力量(liang)，这首诗曾给予我莫大的精神慰藉，年轻时离(li)开(kai)学校，面对生活的龃(ju)龉、矛盾(dun)、不舒坦之处，常常靠大声朗诵(song)宣泄情绪(xu)，得以平(ping)静。现在年纪(ji)大了，有些东西(xi)还未老去，朗读这首诗歌虽已不再是(shi)当年的心境，但依旧倍感亲(qin)切。

在即将离(li)开(kai)克里特岛(dao)的时候，我将曹(cao)雪芹的《红楼梦》送给了当地一家书(shu)店的店主。她回赠了《老城哈尼亚的时间之旅》。我当时看到书(shu)架上有各种经(jing)典的外国文学名(ming)著，但第一直觉是(shi)缺少一些中国元素。恰好，我随(sui)身携带(dai)了一本《红楼梦》，我觉得它理应在希腊书(shu)店里占有一席(xi)之地。

我想，这也许(xu)就(jiu)是(shi)我、余华、苏童、程永新(xin)等一众老朋(peng)友远游的最大收获。古希腊曾经(jing)孕(yun)育了西(xi)方文明，这里也诞生过(guo)深刻的哲学思想与壮丽的史诗；而我们(men)也有着同样源远流长的历史和文化，《红楼梦》就(jiu)是(shi)我们(men)东方古典文学的代(dai)表(biao)作之一，理应将其置于世界文学之林。

当我将《红楼梦》递到书(shu)店店主手中时，我希望在希腊的知识(shi)库中植入一颗来自东方的文化种子，让希腊的读者(zhe)们(men)能透过(guo)这扇窗(chuang)，窥探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幽微景致，感受到东方文学独特的韵味与风骨。在这个(ge)瞬间，文学超越了国界，成为连接两(liang)个(ge)文明的丝线，让东西(xi)方在文字的世界里相(xiang)互凝视、彼此欣赏，开(kai)启一场长远无声的对话(hua)，向着人(ren)类文明的更深处漫溯。

文学始终是(shi)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而我也相(xiang)信文学拥有一种力量(liang)，能伴随(sui)我们(men)抵达(da)精神的远方。于诗人(ren)而言，采(cai)风是(shi)灵魂的游牧，“在路上”的状态是(shi)作家写作的不竭动(dong)力。此行出海之旅，于我而言不仅(jin)是(shi)地理意义(yi)上的游历，更是(shi)一场穿梭于不同文化、古典文明与现代(dai)文明的漫游。从古老遗迹中汲取智慧，在自然风光里找寻宁静，于街头巷尾处看人(ren)间烟火……带(dai)着对文明多样性的尊重，向着心灵的远方坚定(ding)远航，我一直是(shi)个(ge)在路上的人(ren)。

（作者(zhe)为诗人(ren)、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