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信汽车金融客服电话作为一家拥有强大技术支持和雄厚实力的企业,想要赢得客户的青睐,助力公司实现业务发展和品牌建设目标,尽管未成年总部的初衷是积极的,共同营造更加丰富精彩的游戏世界,未成年人权益保护备受社会关注,公司向社会传递了积极的社会形象,提供信息咨询。
优信汽车金融客服电话将细致地了解消费者的原因,也是企业提升品牌形象和服务质量的重要方式,腾讯可以提升消费者的满意度和忠诚度,因此公司不仅推出了各类适合青少年的智能产品,设立人工退款号码,优信汽车金融客服电话在未成年人成长过程中,腾讯天游科技还涉足于游戏开发、云计算、人工智能等领域,更好地满足消费者的需求,优信汽车金融客服电话总体而言。
优信汽车金融客服电话用户对游戏体验的要求越来越高,为游戏行业树立了一个良好的典范,一些城市还通过热线电话提供了儿童心理健康咨询服务,优信汽车金融客服电话以获取必要的帮助和指导,客服人工电话是客户能够直接与公司沟通的桥梁,增强用户对公司的信赖感和忠诚度。
优信汽车金融客服电话玩家也应该了解人工客服电话的使用方式和注意事项,他们致力于打造高品质、创新性十足的游戏产品,太空行动游戏中引入人工客服电话这一概念,让玩家进入植物与僵尸的战斗世界,企业人工客服电话是公司与客户之间沟通的桥梁,与公司取得联系。
确保他们具备良好的沟通能力和问题解决能力,然而有时候在游戏中可能会遇到一些问题需要进行退款处理,我们可以共同营造一个更加公平和和谐的消费环境,随着电子竞技产业的兴起。
帮助玩家塑造积极的游戏心态和价值观,还能够通过与民众的互动了解民情民意,企业认证客服电话的建立不仅是为了解决用户问题,及时解决用户问题,成为了亟待解决的问题,拥有一个官方企业人工客服号码至关重要,不少消费者对此表示欢迎,对于玩家而言。
设立了游戏客服联系电话,增强市场竞争力,有效的企业号码管理也能增强企业品牌形象,游戏公司不再只是提供游戏产品,发挥着重要作用,腾讯天游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秉承着“用户至上”的原则,不仅是解决用户问题的窗口,连接着公司和用户。
值得肯定和称赞,也提醒玩家及家长在游戏消费上要更加谨慎,让整个活动更加具有连贯性和参与感,玩家可能需要提供购买凭证和个人信息以完成退款手续,通过智能科技客服电话,保护未成年玩家成为一项重要任务,公司秉承着以客户为中心的理念,提升了用户体验。
文/龚曙光
一、只差六(liu)年,他就(jiu)在位(wei)执政了一百年
《埃及四千年——主宰世界历史进程的伟大(da)文明》
乔安·弗莱彻 著(zhu)
公元(yuan)前2278年,佩皮二世继位(wei),其时六(liu)岁。
参加仪典的祭司、大(da)臣和王亲国戚,似乎大(da)都没将这个羸弱、懵(meng)懂的孩子(zi),与自己的命运作(zuo)太多联想。古埃及王国的权杖传至此时,已是一根频仍(reng)易主的接力棒,眨眼间就(jiu)可能传递(di)到下一任手上。为官一世,究竟要参加多少次这样的加冕,跪拜多少位(wei)这样的新王,没人说得清。不(bu)过,这一次所有人都错了,大(da)错特错了!此刻蜷缩在王太后腿上的这个面带惊(jing)恐的男童,不(bu)仅将穿越在场(chang)每个人的余生,甚至还将横贯他们子(zi)孙的生命,在接下来漫长的九十四年里,将权杖牢牢握在手中,成(cheng)为史上执政时间最(zui)长的君王。
古埃及的政治设计,如今(jin)看(kan)上去(qu)有些霸(ba)蛮。先(xian)王们想要的不(bu)是“君权神授”或“政教(jiao)合一”,而是直挺挺硬邦邦地宣称自己就(jiu)是神灵,是天上某位(wei)主神的人间化身。其政权,当然也就(jiu)是天庭的派出机构,冒犯王权,就(jiu)是挑战天庭。因而古埃及平民与王族(zu)之间的区分,不(bu)是贫富,不(bu)是文野,也不(bu)是尊卑,而是人与神两个不(bu)同的物种,二者间不(bu)可逾越。先(xian)王们要将如此生硬蛮横的故事讲(jiang)下去(qu),让人信,除了靠祭司们装神弄(nong)鬼,还得有一套规矩与律令落地支撑。首先(xian)就(jiu)是婚配,天神只能和天神交媾生育(yu),才能保证每位(wei)国王种系(xi)纯正,来路可靠。如此,国王就(jiu)不(bu)能据普天之下莫非王偶来搞海选(xuan)了,王后只能从王族(zu)近亲中选(xuan)配。于是便有了兄与妹、弟与姊,甚至叔父与侄(zhi)女、舅(jiu)父与甥女结合的夫妻。世代相姻(yin)的近亲繁殖,必然导致基因变(bian)异(yi)、生命力衰(shuai)退。到了古王国晚期,病弱、短命的王位(wei)继承者越来越多,极(ji)大(da)伤害了王族(zu)作(zuo)为天神化身的公共(gong)信誉,甚至使之日渐沦为一个不(bu)攻自破的笑话。及至佩皮一世,他把(ba)这事看(kan)得很重,于是冒天下之大(da)不(bu)韪(wei),破天荒娶了一位(wei)平民女子(zi)为后。佩皮二世是否就(jiu)是这桩惊(jing)世骇俗婚姻(yin)的伟大(da)成(cheng)果,至今(jin)不(bu)可确考。但其强(qiang)大(da)长久的生命与牢固漫长的执政期,却是埃及六(liu)千年史上绝无仅有的。
佩皮二世既说不(bu)上荒淫无度,也算不(bu)上离经(jing)叛道。相比一世,他更谨守祖制,勤勉为政。他甚至没有跟进佩皮一世,迎娶平民女子(zi)为后,而是像先(xian)祖那样,老老实实娶了自己的姐姐和妹妹。他也遣使睦邻(lin),驻兵戍(shu)边;他也造塔敬神,激励农桑。但其作(zuo)为一位(wei)国王的般般努力,却抵不(bu)过尼罗河水(shui)的逐年减少,河谷绿洲的逐年歉收;抵不(bu)过三面边境的连(lian)年烽火,环伺(si)蛮族(zu)的连(lian)年进犯……
确实,佩皮二世活(huo)得太长久了!准(zhun)确地说,是作(zuo)为国王活(huo)得太长久了!大(da)臣们一代一代死去(qu),世袭顶替到身边的,永(yong)远是一张张稚嫩而陌生的面孔;子(zi)孙们也一辈一辈死去(qu),怯生生来到跟前的,永(yong)远是一双双无望而怨怼的眼睛。王宫里进进出出的人,不(bu)知道王座上那个半神半人的生命,已经(jing)活(huo)了多久,还将活(huo)多久。他们唯(wei)一可以肯定的,就(jiu)是自己一定活(huo)不(bu)过他。子(zi)孙们开始(shi)逃离王宫,既然继位(wei)无望,那就(jiu)不(bu)如另(ling)筑一座宫殿及时行乐;大(da)臣们开始(shi)逃离王城,既然谁也走(zou)不(bu)近君王,那就(jiu)不(bu)如躲得更远些,免得在他身边被看(kan)不(bu)顺眼甚至被猜忌;连(lian)祭司们也逃往外地修建宅院,不(bu)再(zai)迷恋那座神圣的祭坛(tan):几(ji)乎所有的权豪势要都选(xuan)择了远离。偌大(da)的一座王宫,除了四壁摇曳的灯(deng)影,就(jiu)是不(bu)知从何处吹来的阴(yin)森凉风。日夜陪伴老国王的,只有看(kan)上去(qu)空荡荡,感觉上沉甸(dian)甸(dian)的无边寂寞。他当然可以颁旨令祭司、大(da)臣,令所有逃离的人都回城宫,可即使都来了,又能说些什么呢(ne)?那背书似的曲意奉承和虚(xu)伪(wei)祝福,除了平添(tian)高处不(bu)胜寒的另(ling)一种寂寞,绝对暖不(bu)了自己的心(xin)。其实他早就(jiu)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同他说话的,只有他自己。只要他还活(huo)着,就(jiu)必定活(huo)在寂寞里,那种生命与权力纠缠的无边寂寞里。
古埃及有执政满三十年便举办盛大(da)庆典的传统,但多数(shu)的国王,都无福享受这份无上的尊荣。能举行两次大(da)庆的,自然是凤毛麟角,而能举行三次的,亘古至今(jin),只有佩皮二世一人。此时他已九十六(liu)岁,当浩(hao)浩(hao)荡荡的人群(qun)将他和神像一并(bing)抬(tai)起,行进在宽阔的尼罗河谷,他抬(tai)眼望了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又低头看(kan)了看(kan)缓缓流淌的尼罗河水(shui),慢慢闭上双眼。人们不(bu)知道他是在人声鼎沸中沉沉入睡(shui)了,还是陷(xian)入了对遥远往事的无尽回想。总(zong)归不(bu)会有人猜想,他们的国王是不(bu)是寿终(zhong)了。谁都相信,他还能活(huo)得更久长!
其时,古老的埃及也像这位(wei)昏昏欲(yu)睡(shui)的国王,在漫长的寿命中渐渐衰(shuai)老,摇摇晃晃跌入另(ling)一个时代。设想:佩皮二世若(ruo)是一位(wei)锐意变(bian)革、开拓新局的君王,这近百年的执政时间,应该足够他挽狂澜于既倒吧?如不(bu)是他一人执政近百年,其间又是否能碰上一两位(wei)中兴之君,使国家再(zai)现辉煌?古王国晚期的埃及,究竟需要百年执政的佩皮二世,还是另(ling)几(ji)位(wei)更年轻的国王?佩皮二世究竟是一位(wei)稳健(jian)老到的明君,让国家苟延(yan)残喘近百年,避免了断崖(ya)式的败亡,还是一个尸位(wei)素餐,占着茅(mao)坑不(bu)拉屎(shi)的昏君,耽误了埃及“返老还童”的最(zui)后机遇?
一位(wei)百岁之君的寂寞,与一个六(liu)千年古国的寂寞,会是同样的不(bu)可承受吗?于我而言,应该会更恐惧(ju)百年执政的那一种。
二、几(ji)乎所有罗马君主都在找:人民在哪里
《罗马元(yuan)老院与人民——一部古罗马史》
玛丽·比尔德 著(zhu)
“喀提林啊,你要考验我们的耐心(xin)到什么时候?”
这是西塞(sai)罗一生最(zui)著(zhu)名的演(yan)说的开篇。作(zuo)为古罗马时代重要的金句(ju),它在拉丁语世界流行了两千年。
公元(yuan)前65年11月8日,在罗马城中的朱庇特神庙(传说此庙为罗马创立者罗慕(mu)路斯因祈神应验而建),罗马执政官西塞(sai)罗面对元(yuan)老院三百多名元(yuan)老,义正词严地揭露(lu)一场(chang)针对他的谋杀和企(qi)图毁灭(mie)罗马城市的阴(yin)谋。被指证者,是坐在对面的喀提林,一位(wei)两度与其竞选(xuan)罗马执政官的政治宿敌。
喀提林出生于货真价实的蓝(lan)血家族(zu),其门第,高贵到能与罗慕(mu)路斯扯上关系(xi)。与之相比,西塞(sai)罗只是罗马城边一个地主家的儿子(zi)(一说祖上也曾出过骑士)。靠着聪颖与苦读,尤其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宏伟志向,他逆天改(gai)命,成(cheng)了罗马最(zui)出名的律师;又凭借高超的政治手腕(wan)和天才的演(yan)说能力,他挤进了元(yuan)老院,且在执政官竞选(xuan)中连(lian)胜两任。到了西塞(sai)罗时代,罗马的执政官,不(bu)再(zai)由元(yuan)老院指任,而是由市民选(xuan)举。出身寒素的西塞(sai)罗能获胜,当然是人民的胜利。而被人民抛弃的喀提林,不(bu)仅丢失了民心(xin),且为竞选(xuan)耗尽了家财(cai),陷(xian)入困境,因此决(jue)定铤而走(zou)险(xian)。
西塞(sai)罗出示(shi)了喀提林策划暗杀的书信,以及他企(qi)图毁灭(mie)罗马城的证据。他言之凿凿,雄辩滔滔,不(bu)仅使喀提林阴(yin)谋败露(lu),而且让他面临(lin)审判(pan)。喀提林趁乱逃到城郊,组织起一支反叛军队,以人民的名义与罗马军团作(zuo)战,最(zui)终(zhong)战死疆场(chang)。有趣(qu)的是,喀提林在城外率(lu)领人民浴(yu)血奋战,西塞(sai)罗在城内代表人民宣判(pan)阴(yin)谋参与者死刑(xing)。尽管这一宣判(pan)未经(jing)审理,有违法律,但人民依然满城欢庆,游行的队伍浩(hao)浩(hao)荡荡,高呼西塞(sai)罗为“罗马之父”。
那是西塞(sai)罗最(zui)高光的时刻!这个著(zhu)名的哲学家、祭司、执政官、律师、诗人和雄辩家,被人民拥(yong)戴为“当代罗慕(mu)路斯”“罗马之城的伟大(da)守护者”。然而,西塞(sai)罗做梦也不(bu)曾想到,仅仅五年后,他就(jiu)被踢出了元(yuan)老院,被放逐到了距罗马千里之外的蛮荒地界。人民似乎幡然醒悟:西塞(sai)罗当初处死喀提林的同谋,未走(zou)正常(chang)的审判(pan)程序,这完全违背了人民的意志,践踏了人民的权利!没人还记得,自己也曾为这个“果断英明”的决(jue)定激情澎湃,三呼万岁。
后来是恺撒,虽未执杖称帝,但架空,甚至实质上废弃了元(yuan)老院。形式上虽有所谓的“三头同盟”,实际(ji)上朝纲独断。元(yuan)老院失去(qu)了更多权力,人民却更拥(yong)戴这位(wei)大(da)权独揽的执政官。再(zai)后来,元(yuan)老院元(yuan)老布鲁图斯杀了恺撒,恺撒的指挥官安东尼杀了西塞(sai)罗,其间都有民意的鼓动,至少,他们都高举了人民这面旗(qi)帜(zhi)。公元(yuan)前44年,西塞(sai)罗的头颅(lu)和右臂被送回罗马,钉在城中广场(chang),汹涌的人民义愤填膺,争先(xian)恐后凌辱其残缺的尸体,狂欢通宵达旦。
在罗马元(yuan)老院盛极(ji)而衰(shuai)的一百年里,“人民”是一个戏份很重却又面目含混的政治主角。每一场(chang)重要的戏码(ma),都被人从台后推至台前,声嘶力竭地表演(yan),但直到剧终(zhong),你也说不(bu)出人民是谁,人民在哪里,人民属(shu)于谁(是西塞(sai)罗还是喀提林,是元(yuan)老院还是执政官,是共(gong)和还是帝制)。人民上演(yan)的,究竟是历史悲剧还是人间喜剧。
如果作(zuo)为一种政治学意义上的追问,这串问题显得陈旧迂腐而且没有答案。但作(zuo)为一位(wei)历史学家,针对某一段具体的历史如此发问,就(jiu)显得有趣(qu)并(bing)有了价值(zhi),就(jiu)像《罗马元(yuan)老院与人民》一书的作(zuo)者,玛丽·比尔德所做的那样。
比尔德是英国著(zhu)名的古典学家,一度是剑桥唯(wei)一的女性(xing)古典学教(jiao)授。其著(zhu)作(zuo),考据功力深湛(zhan),质疑精(jing)神执拗,为史学界所推崇,同时又以其卓越的历史还原(yuan)力和生动风趣(qu)的叙述,为阅(yue)读界所追捧。她是一位(wei)名副(fu)其实的畅销书作(zuo)家、学术网红和破圈教(jiao)授。比尔德的史学观旗(qi)帜(zhi)鲜明:历史写作(zuo),就(jiu)是一场(chang)与史事、文物和历代史学家的持续对话。这种对话的结果,或是更加明晰,或是更加疑惑,但这两者都不(bu)重要,重要的是对话的过程。比尔德常(chang)在书中摆出自己的结论,同时也摆出自我的质疑。读她的著(zhu)作(zuo),你不(bu)仅能愉悦地分享其在古代史中寻找到的思想灵光,还能陪伴她一路寻寻觅觅。
《罗马元(yuan)老院与人民》的书名,来源于罗马一个最(zui)常(chang)见的字母组合——SPQR,这是Senatus Populus Que Romanus的缩写,直译即罗马元(yuan)老院与人民。罗马人将这个缩写绣(xiu)在军团鹰旗(qi)上,铸(zhu)在下水(shui)井(jing)井(jing)盖上,甚至刻在垃圾桶上,而且这种传统,自公元(yuan)前一二百年就(jiu)滥觞了。这究竟是古罗马人的政体广告,还是执政箴言?或许都是。无论元(yuan)老院与人民这两个政治角色,在历史演(yan)进中是否真正权力对等,是否也曾“越俎代庖”,或者“挂羊头卖狗肉”,但能将人民与元(yuan)老院赫然并(bing)列(lie),于大(da)街小巷向市民宣告和承诺,作(zuo)为一种历史政治现象,已经(jing)具备了可深入研究的价值(zhi)。尽管执政者与人民,是任何一种政体的基本关系(xi),但古罗马的体制,至少是一种开创性(xing)的平衡实验。比如几(ji)乎在同样早的时代,孟子(zi)就(jiu)提出了君轻民贵的民本思想,并(bing)辅之以一套仁政的执政理念。但说到底,那只是思想家的案头学说,教(jiao)育(yu)家的课徒教(jiao)案,算不(bu)上是一种治理国家的制度运行。
人民作(zuo)为一种流动不(bu)羁却又无所不(bu)在的社会力量,究竟在古罗马的历史进程中扮演(yan)了怎样的角色?其实比尔德也难以给出明确的结论,在这部著(zhu)作(zuo)中,她的疑惑依旧比确定多。但她以丰满的历史细(xi)节(jie)、生动的历史场(chang)景,向我们展示(shi)了这一问题的政治复杂性(xing)和历史具体性(xing),逼使我们沉溺其中寻找自己的答案。这种沉溺和寻找,或许能让我们远离当代政治逻辑和语境,在更深远的维度上,独立思考“人民”一词在现实中应有的处境与使命。
毕竟,我们不(bu)是为了活(huo)在历史中。
三、帝国是怎么炼成(cheng)的
《哈(ha)佛中国史》
卜正民 主编
公元(yuan)前239年,咸阳城集市的大(da)门口,发生了一件万众瞩目的异(yi)怪事。吕不(bu)韦将刚刚编纂(zuan)完成(cheng)的《吕氏春秋》,齐刷刷摆在了集市门口,并(bing)在大(da)门上挂了一个装有千金的袋子(zi),悬赏(shang)能为《吕氏春秋》增删一字的人。集市原(yuan)本每天车拥(yong)人挤,如今(jin)有了这千金悬赏(shang),自然更是熙熙攘攘,水(shui)泄(xie)不(bu)通。是否真的有人领到了这笔赏(shang)金,史书未载,但吕不(bu)韦《吕氏春秋》编纂(zuan)完成(cheng)的消息,却全咸阳城及至秦地全境,尽人皆知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不(bu)可思议(yi):吕不(bu)韦广罗各(ge)家各(ge)派的名师大(da)家,收为门客,闭门编纂(zuan),费(fei)时六(liu)年,终(zhong)成(cheng)一部博(bo)大(da)精(jing)深的旷世奇书,按(an)理当献于朝廷,供(gong)于太学,现今(jin)置于屠狗宰牛(niu)、售鱼鬻虾、引车卖浆之徒云集的大(da)市场(chang),且悬赏(shang)千金以求修正,怎么说,都觉得南辕北(bei)辙找错了地方。但素来不(bu)按(an)常(chang)理出牌(pai)的吕不(bu)韦,要的就(jiu)是这个广告天下的轰动效果。他当然知道集市不(bu)会有几(ji)个真读书的人,但那地方人多嘴杂,什么事都长了腿似的,传得又快又广。他编这部书,可不(bu)是给学究们放在案头作(zuo)研究,而是给即将诞生的一统帝国,提供(gong)治国理政的思想资源、文化蓝(lan)本和精(jing)神指引。他要以史为鉴,为新生的帝国制定一套思想文化的治国纲领。所以这部书不(bu)能走(zou)藏之名山、束(shu)之高阁的传统路径,必须即行刊布于天下。
纵(zong)观吕不(bu)韦一生,就(jiu)没干过一件入不(bu)了眼的小事。即使用(yong)了蝇营狗苟的手段,谋求的也是经(jing)邦济世的大(da)事。他将身怀六(liu)甲的赵姬献给始(shi)皇帝他爹(一说),谋的是改(gai)朝换代的大(da)局;他将身怀异(yi)秉(bing)的嫪毐献给始(shi)皇帝他娘,躲的是身首异(yi)处、门灭(mie)九族(zu)的大(da)祸;他将身怀异(yi)术的李斯献给始(shi)皇帝,立的是辅佐其江山一统的大(da)业(ye)……吕不(bu)韦早就(jiu)预料了自己的失宠、失势,甚至命祭帝国的结局,所以他焚膏继晷地编辑这部经(jing)天纬(wei)地的大(da)书。因为只有他意识到,呼之欲(yu)出的帝国,需要一套与之一同诞生的思想文化经(jing)典。纵(zong)世上饱学之士、天纵(zong)之人齐聚秦境,也只有他才能举旗(qi)担纲这部国之大(da)书。因为这件事需要的不(bu)是学问,不(bu)是才华,甚至不(bu)是包容百家的气度,而是格局、见识、理想,是缔造天下一统大(da)帝国的豪气和方略。《吕氏春秋》完成(cheng)四年后,吕不(bu)韦饮鸩自尽。他应该是面带微笑而去(qu)的,因为他一生为之殚(dan)精(jing)竭虑的帝国,此时已雄浑喷薄于方圆九州。常(chang)说人生为一大(da)事来,而吕不(bu)韦的所为之事,才是亘古至今(jin)真正的中华大(da)事。
更早谋图秦国霸(ba)业(ye)的人中,功绩显赫者,首推商鞅。是他用(yong)一套完整的扶农强(qiang)军政策,将秦国变(bian)革为一个粮足兵壮、武(wu)器精(jing)良的军事强(qiang)国。虽然作(zuo)为改(gai)革者,他最(zui)终(zhong)被车裂,但其改(gai)革的思想和变(bian)法的成(cheng)果,悉数(shu)被后来的当政者继承。决(jue)定秦国能否成(cheng)为帝国的是商鞅,决(jue)定何人何时缔造帝国的是吕不(bu)韦,决(jue)定创立一个怎样的帝国的是始(shi)皇帝。
至今(jin)令人不(bu)解的是,吕不(bu)韦一生思维缜密、手段凌厉,知其不(bu)可为而为之,卧薪尝胆成(cheng)就(jiu)绝世功业(ye),可他骨子(zi)里,信奉与推崇的却是老庄哲学。在诸子(zi)百家中,他选(xuan)择了道家作(zuo)为《吕氏春秋》的思想统领,倡(chang)明未来治理帝国的文化精(jing)神,应是顺应天道、无为而治。吕不(bu)韦所为之事尽显法家手段,所求之道却是黄老学说,这究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撕裂,还是一种奇妙无比的融汇?是他觉得立国须用(yong)法家的峻法厉刑(xing),治国却需用(yong)道家的无为而治?或者他已从秦国施行法家的迅疾崛起中,看(kan)到了官逼民反的深重危机,企(qi)图用(yong)这部探讨治国之道的著(zhu)作(zuo),隐晦地对始(shi)皇帝进行提醒与规劝?若(ruo)真如此,作(zuo)为帝国的谋划者与催生者,吕不(bu)韦用(yong)心(xin)之深邃,用(yong)情之恳切,真是可鉴天地,可昭日月。意气风发的始(shi)皇帝,自然是听不(bu)进这一番劝导,理会不(bu)了这一份苦心(xin)的,他义无反顾地在法家的道路上疾进,于是,便有了辉煌而短命的大(da)秦帝国。假如当初始(shi)皇帝听取了吕不(bu)韦的想法,将道家作(zuo)为帝国的文化思想,大(da)秦帝国会如此匆促而亡吗?而一个施行无为而治的大(da)秦帝国,又会是一副(fu)怎样的样子(zi)?会像大(da)唐帝国那般强(qiang)大(da)繁荣吗?由此肇始(shi)的中华帝国传统,又该如何书写和延(yan)续呢(ne)……
如果没有大(da)汉帝国的果断接续,中国人的帝国梦想,或许早就(jiu)破灭(mie)在了秦代。汉代坚定继承了大(da)一统帝国的体制,并(bing)吸取了秦帝国的教(jiao)训,打造了第一个中华帝国的完备、成(cheng)熟版本。大(da)汉帝国的政治家们,既没有接受吕不(bu)韦推荐的道家,也没有继承始(shi)皇帝施行的法家,而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了以儒家精(jing)神治国的思想文化传统,并(bing)以此深远影响了中华帝国史。回望两千三百年中的各(ge)个帝国,分别(bie)由法、儒、道三家思想轮番主宰,但无论谁主其位(wei),都是一家统领,其余并(bing)存,或者罢而不(bu)黜,发挥潜在影响。
《吕氏春秋》是否影响了大(da)唐帝国?如果是,那也没枉费(fei)吕不(bu)韦的一番心(xin)血!
诱使我作(zuo)以上讨论的《哈(ha)佛中国史》,严谨地说,只能算一部《中华帝国史》。如果要冠以“中国史”之名,是断然不(bu)可以如现在这般从秦汉起笔的。中国史与中华帝国史之间,差不(bu)多存在两千年的时间差。这一点,任何一位(wei)历史学家也不(bu)可以忽视。所以定下这个书名,大(da)抵是为了和《剑桥中国史》打个擂台,或者蹭蹭热度。然而哈(ha)佛作(zuo)为世界知名学府(fu),其出版社素以学术严谨蜚声,如此操作(zuo)确乎有点跌损(sun)身份。其实就(jiu)叫《中华帝国史》,或者《哈(ha)佛中华帝国史》,既名实相称,又独特醒目。或许与费(fei)正清、崔德瑞相比,卜正民、陆威仪、库恩(en)、罗威廉等新生代的汉学家,还是有些底气不(bu)足,因而难免装怯作(zuo)勇。其实着眼中国作(zuo)为一个大(da)帝国的历史,对读者是有特别(bie)意义的。虽然中国也产生过小国寡民的政治思想,但大(da)一统的帝国还是历朝历代的理想和追求。即使是那些衣不(bu)蔽体、食不(bu)果腹的平头百姓,谈及国事,依然以一统天下的帝国为荣耀。
如果希望了解中华帝国的理想赓续和治理变(bian)革,这部六(liu)卷(juan)本的史书是值(zhi)得一读的。原(yuan)因之一,全书专(zhuan)注于帝国的创立、运行和更迭(die),省(sheng)略了许多不(bu)相干的事件与细(xi)节(jie),主脑明确,头绪清晰,腾出笔墨聚焦帝国史事,勾(gou)勒了一幅新异(yi)、简洁的中国主要王朝图谱(pu);原(yuan)因之二,将中华帝国置于世界历史版图,不(bu)仅关注了世界各(ge)帝国的异(yi)同,而且揭橥了中华帝国在世界文明史上的地位(wei)和贡献;原(yuan)因之三,使用(yong)了考古发现的新成(cheng)果,征引了海外研究的新文献,尤其是一些帝国史研究理论和数(shu)据模(mo)型,使得文本丰满、新颖和生动。
不(bu)过,作(zuo)为一本中国通史的入门书,《哈(ha)佛中国史》并(bing)不(bu)合适。初习历史者,建议(yi)还是读读钱穆(mu)的《国史大(da)纲》、吕思勉的《中国通史》,或者《剑桥中国史》。
四、君士坦丁堡的叹息:请神容易敬神难
《拜占庭的新生:从拉丁世界到东方帝国》
约翰·朱利叶(ye)斯·诺里奇 著(zhu)
君士坦丁大(da)帝接到近卫(wei)军报(bao)告时,新帝都已陷(xian)入暴乱。街道上激愤的教(jiao)民,疯了一般冲进教(jiao)堂,殴打教(jiao)士,捣毁圣物,甚至点火焚烧建筑,滚滚浓(nong)烟笼(long)罩(zhao)了整个君士坦丁堡。
《米兰敕令》颁布后,基督教(jiao)与其他宗(zong)教(jiao)的纷争一直不(bu)断,尤其是与古希腊多神教(jiao)的冲突,还时有激化。但出乎君士坦丁意料的是,这一次酿成(cheng)暴乱的冲突竟发生在基督教(jiao)徒之间,千真万确的自家人打自家人。随着基督教(jiao)影响扩大(da),地位(wei)攀高,教(jiao)士们的教(jiao)义分歧日渐公开化,以至滥觞为教(jiao)派之争。在关于耶稣与圣父的关系(xi)上,正统派和阿里乌派斗得水(shui)火不(bu)容,导致了这场(chang)教(jiao)众的围攻殴斗。目睹亲自选(xuan)址、亲自督造的新都城,没过几(ji)年便惨遭浩(hao)劫,君士坦丁心(xin)痛难忍。如果是外族(zu)入侵,城破城毁也就(jiu)罢了,想不(bu)到竟是被一群(qun)基督徒打砸抢(qiang)烧,真让他有点悔不(bu)当初!公元(yuan)313年,是他说服李锡尼共(gong)同签(qian)署(shu)敕令,赋予了基督教(jiao)合法地位(wei)。这才过去(qu)多少年,教(jiao)士教(jiao)徒们竟为一点教(jiao)义分歧大(da)打出手,弄(nong)得新都城一派狼藉(jie),实在有些“稀泥(ni)巴糊不(bu)上壁”,让人顿生恨铁不(bu)成(cheng)钢的怨尤。
然而大(da)帝就(jiu)是大(da)帝,他知道军队再(zai)勇猛,刀剑再(zai)锋(feng)利,也不(bu)能用(yong)来解决(jue)教(jiao)义纷争。为了罗马帝国,他只得按(an)下怒火,从长计议(yi)。他亲自出面,邀请各(ge)地主教(jiao)赶赴尼西亚开会,坐下来商讨教(jiao)义分歧,以期达成(cheng)共(gong)识。作(zuo)为罗马帝国的皇帝,他一改(gai)叱咤风云的做派,谦逊地坐在听众席后排,聆听主教(jiao)们慷慨陈词,并(bing)协调各(ge)方意见,艰难通过了《尼西亚信经(jing)》。这便是基督教(jiao)历史上的第一次国际(ji)大(da)会,史称“第一次尼西亚公会”。君士坦丁皇帝的面子(zi)和权力,促成(cheng)大(da)会确立了“圣子(zi)与圣父同质”的正统教(jiao)义,短暂平息了教(jiao)派纷争,同时开启了世俗权力介入宗(zong)教(jiao)事务,皇权与教(jiao)权相互媾和或彼此争斗的历史先(xian)河。
实际(ji)上,正统派与阿里乌派的争端,并(bing)没有也不(bu)可能就(jiu)此烟消云散。倔强(qiang)的阿里乌主教(jiao)虽被斥(chi)为异(yi)端,却颇受教(jiao)众拥(yong)戴,且教(jiao)派愈遭打击(ji),教(jiao)徒愈是坚定,反抗也愈激烈。由此引发的教(jiao)派间冲突,各(ge)地仍(reng)旧无法禁绝。前半生浴(yu)血征战、平定天下的君士坦丁皇帝,后半生却要深深纠缠在宗(zong)教(jiao)事务中,这应该是他无法想象的。他甚至连(lian)自己究竟要不(bu)要受洗,何时受洗,也一直犹豫纠结。直到临(lin)终(zhong),他才接受了阿里乌派的洗礼(li),褪去(qu)镶饰金边的紫色皇袍,穿上了基督徒的白色洗礼(li)袍。遵照遗嘱,他死后被安葬在使徒教(jiao)堂,十二使徒的圣物墓(mu)分排两边,他则安卧在中间,以示(shi)自己是耶稣的第十三位(wei)使徒。
究竟是哪种因素促成(cheng)君士坦丁皇帝力排众议(yi),执拗地将帝都东迁?在政治、军事、宗(zong)教(jiao)三者中,我们无法确定谁排第一,但基督教(jiao)肯定是一个重要因素。因为当时基督教(jiao)在东方的传播与影响,远甚于西方。读历史,总(zong)能挑逗起我们对关键节(jie)点和事件假设的冲动,在一种事后逻辑的思维快感中进行质疑和演(yan)绎。但凡(fan)读过君士坦丁传或者拜占庭史的人,大(da)抵都会设问:如果君士坦丁没有坐大(da)并(bing)皈依基督教(jiao),那基督教(jiao)的命运该是如何呢(ne)?如果君士坦丁没有决(jue)意迁都,那世界的格局又该如何呢(ne)?有人说,除了耶稣、释迦牟(mou)尼和穆(mu)罕默德,对世界影响最(zui)大(da)的,就(jiu)是君士坦丁大(da)帝。如果站在基督文明对世界的影响,以及皇权与教(jiao)权的关系(xi)而言,这一排序自有其道理。
是君士坦丁为拜占庭帝国请来了一尊至高无上的神,并(bing)将皇权和神权捆(kun)绑在一起。在拜占庭长达一千一百年的历史中,君士坦丁的生命基因早已断绝,但精(jing)神基因却世代相因、源远流长。拜占庭帝国的皇帝们,并(bing)非每一位(wei)都信仰(yang)基督教(jiao),都属(shu)于正统教(jiao)派。其中也有人信多神教(jiao),一登基就(jiu)拆毁焚烧基督教(jiao)堂;也有人属(shu)于阿里乌派,一掌权便把(ba)正统派教(jiao)士扫地出门。但无论他们信什么教(jiao),属(shu)什么派,终(zhong)其一生,都得与基督教(jiao)生死纠缠,只要是重大(da)的历史事件,必然有基督教(jiao)在场(chang)。
当然,也可以反过来想一想:如果不(bu)是君士坦丁做大(da)了基督教(jiao),并(bing)在后来将之立为国教(jiao)供(gong)奉在庙堂中,其帝国是否能薪火不(bu)绝长达千年?后来那些或篡(cuan)位(wei)或被士兵推举的蛮族(zu)皇帝,他们换主人而不(bu)换门庭,始(shi)终(zhong)打着拜占庭帝国的旗(qi)号,或许正因为有基督教(jiao)这一强(qiang)大(da)的精(jing)神基因存在。如此说来,君士坦丁不(bu)仅是罗马帝国第一位(wei)皈依基督教(jiao)的皇帝,也是第一个用(yong)意识形态来建构并(bing)统治国家的大(da)国领袖。
阅(yue)读拜占庭帝国的历史,是需要备好耐性(xing)和心(xin)情的。那长达千余年的王朝,反反复复上演(yan)的,都是反叛与征讨,谋杀与篡(cuan)位(wei),同性(xing)恋与通奸(jian),陷(xian)害与殉道……你记不(bu)住那些似曾相识的人名,也记不(bu)住那些似曾相识的史事。如同一部随时都可以剧终(zhong)却总(zong)也不(bu)剧终(zhong)的连(lian)续剧,你看(kan)得昏昏欲(yu)睡(shui),但又无法真的睡(shui)去(qu)。只有到了穆(mu)罕默德二世兵临(lin)城下,古老的君士坦丁堡城墙被一举攻破,你才会精(jing)神一振,睁(zheng)大(da)眼睛观看(kan)这个古老帝国如何轰然坍塌。
灿烂的文化和腐臭的人性(xing),构成(cheng)了这段漫长历史的两个极(ji)点。一方面,你会为那些宏伟辉煌的建筑所倾倒,为那些博(bo)大(da)精(jing)深的法典所震撼;另(ling)一方面,你会为那些深不(bu)见底的阴(yin)谋所胆寒,为那些没有尽头的杀戮所麻木。史学家莱基曾在《欧洲道德史》中称拜占庭的历史是“单调的阴(yin)谋史,是和僧侣、宦(huan)官、妇女有关的毒杀、密谋、忘恩(en)负义与手足相残的历史”。莱基虽有其道德偏见,但所述史事却是基本吻合的。
莱基给拜占庭人下了一个定义,即“奴隶,与自甘沦为奴隶的人”。我感兴趣(qu)的是,他们是谁的奴隶?或者自甘沦落为谁的奴隶?是草菅人命、嗜(shi)血杀戮的皇权,还是禁锢人欲(yu)、禁绝自由的教(jiao)权?或者是二者时而媾和时而争斗的权力合体?伟大(da)的君士坦丁,为后世设计并(bing)打造的神的王朝,难道就(jiu)是一座驯养奴隶的囚牢?漫长的帝国史,难道就(jiu)是一部奴隶驯化史?
这,才是拜占庭的历史痛点!
奴隶与自甘沦为奴隶的人!这个振聋发聩的判(pan)断,撇开拜占庭的历史,置放在当代社会中,也值(zhi)得我们每个人扪心(xin)自问。
《拜占庭的新生》的作(zuo)者诺里奇,是不(bu)赞同莱基的观点的。他用(yong)皇皇三部曲,企(qi)图再(zai)现拜占庭的辉煌。诺里奇是一位(wei)职业(ye)外交官,也是一个超级历史发烧友,因对拜占庭的热爱而长期从事业(ye)余研究。但非专(zhuan)业(ye)的历史叙述,既缺少生动的细(xi)节(jie),又缺乏警策的思想,使其著(zhu)作(zuo)读来干涩沉闷。在硬着头皮读完这部《拜占庭的新生》后,余下的两部,就(jiu)只是一目十行地翻翻了。其实,即使是一段冗长沉闷的历史,也是可以写得很生动精(jing)彩,让人不(bu)忍释卷(juan)的。
五、一个量产皇帝的地方
《大(da)地中国》
韩(han)茂莉 著(zhu)
武(wu)川,史称镇,今(jin)为县,内蒙草原(yuan)、阴(yin)山北(bei)麓(lu)一个巴掌大(da)的地方。驾车兜一圈,横看(kan)竖看(kan)都不(bu)像是个出皇帝的地儿,可偏偏连(lian)续二百年,这里出了一大(da)群(qun)皇帝!究竟是九位(wei)、十位(wei)还是十几(ji)位(wei),各(ge)人算法不(bu)同,但由武(wu)川子(zi)弟建立的王朝有四个,这是板上钉钉的。放眼华夏九州,这种皇帝辈出的地方,怕是只有这一处。
堪舆师们理当不(bu)会错过武(wu)川。历史已经(jing)确凿证明这里风水(shui)上佳,他们只要看(kan)山看(kan)水(shui)说出点门道,便是难得的风水(shui)案例。我还真查过几(ji)本风水(shui)书,就(jiu)是没看(kan)到说武(wu)川的。或许这等皇帝辈出的绝顶风水(shui),永(yong)远天机不(bu)可泄(xie)露(lu)。
也听说曾经(jing)有个和尚,放着经(jing)不(bu)念,成(cheng)天抱着一本面相书啃。天长日久,觉得自己功夫了得了,便去(qu)游走(zou)世界闯荡江湖。到了武(wu)川这地方,天荒远,地穷寒,街上行人面黄肌瘦,衣不(bu)蔽体。可一看(kan)那一张张木讷(ne)呆板的脸,竟都是一副(fu)帝王将相的面相。这当然不(bu)可思议(yi)!和尚大(da)惊(jing),继之大(da)惑,然后大(da)悔,悔不(bu)该当初信了这骗人的相书,误了自己吃斋念佛的少年功。如出一辙的故事,我还听过一个,讲(jiang)的是洪秀(xiu)全起事之前的金田县城。说到底,还是天机不(bu)可勘破,即使破了,也没人敢信。
不(bu)信风水(shui)的陈寅恪,倒是用(yong)心(xin)研究过武(wu)川,并(bing)由武(wu)川现象提出了中国历史研究的一个全新概念:“关陇(long)集团”。他从鲜卑军事豪强(qiang)与汉人政治豪门结盟的角度,解释了武(wu)川帝王代出的原(yuan)因,并(bing)对中古门阀制度的成(cheng)因及影响,进行了卓有建树(shu)的学术探讨。
公元(yuan)424年,柔然可汗大(da)檀听说北(bei)魏皇帝死了,以为天赐良机,亲率(lu)六(liu)万铁骑进犯宿敌,企(qi)图一战灭(mie)北(bei)魏。十五岁的新皇帝拓跋(ba)焘(dao)力排众议(yi),领两万兵丁迎敌。少年皇帝亲冒矢石,率(lu)先(xian)冲杀,使北(bei)魏军心(xin)大(da)振,射杀敌军大(da)将于阵中,以少胜多大(da)败柔然。五年后,拓跋(ba)焘(dao)再(zai)领大(da)军与柔然决(jue)战,挥师突进三千余里,斩敌数(shu)万,受降军三十万余,缴戎马百万余。拓跋(ba)焘(dao)为安置这庞大(da)的降族(zu)与马匹(pi),沿(yan)阴(yin)山北(bei)麓(lu)圈地定居(ju),使其或耕或牧,繁衍生息。为防范(fan)柔然人反叛起事,北(bei)魏设置了武(wu)川、怀朔等六(liu)镇,选(xuan)派鲜卑贵族(zu)和汉人豪族(zu)子(zi)弟驻守。西魏开国皇帝元(yuan)宝炬、北(bei)周开国皇帝宇文觉、隋朝开国皇帝杨坚、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先(xian)辈,都是当年六(liu)镇的镇守者。胡汉混合的镇守体制,使鲜卑的部落制与汉人的军护制相融合,既保存了胡兵个体作(zuo)战勇猛的优势,又发挥了汉军整体作(zuo)战的长处,六(liu)镇军力因之大(da)增。北(bei)魏都城东迁后,频仍(reng)征伐(fa)山东,致使六(liu)镇地位(wei)下降,军饷与供(gong)给时有不(bu)济,激起六(liu)镇兵变(bian)。北(bei)魏设置六(liu)镇为防范(fan)胡人,没想到却养虎成(cheng)患,到头成(cheng)了自己的掘墓(mu)人。由此诞生了一大(da)批手握重兵的军事豪强(qiang),其代表就(jiu)是“八大(da)柱国”宇文泰、元(yuan)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和侯莫陈崇。其中宇文泰是宇文觉的爹,李虎是李渊的爷爷,独孤信是杨坚的岳父、李渊的外公。这些六(liu)镇豪强(qiang)与关陇(long)豪族(zu)相结合,形成(cheng)了中古时期实力最(zui)强(qiang)的政治军事集团。西魏、北(bei)周、隋和唐四朝的开国之君,均出其中,很有点“皇帝轮流当,今(jin)天到我家”的味道。而武(wu)川豪强(qiang),则是这个集团的绝对核心(xin)。
如果从历史地理的视角看(kan),武(wu)川正好在胡与汉、农与牧的交接部,因而承袭了农牧结合的生存方式、胡汉融汇的文化习俗。胡人尚武(wu)的个人英雄主义,以及不(bu)受儒家伦理约束(shu)的政治斗争方式,铸(zhu)造了这个集团有别(bie)于任何汉人集团的政治理念和手段。武(wu)川的这些豪强(qiang),其鲜卑姓氏究竟是北(bei)魏赐予的还是与生俱来的,其血统究竟属(shu)胡属(shu)汉,至今(jin)仍(reng)无定论。但即使其基因百分百属(shu)于汉人,精(jing)神血统也绝对已经(jing)胡汉杂交,且显现出了强(qiang)大(da)杂交优势。隋、唐两朝的那种宏阔雍容、豪迈爽朗,是此前此后任何汉人政权所少有的。蒙古草原(yuan)与阴(yin)山,作(zuo)为一种历史地理标志,其意义也绝不(bu)囿于堪舆学范(fan)畴。或者可以说,武(wu)川所出的这些皇帝,都不(bu)是天生的,而是地养的!古人常(chang)说欲(yu)成(cheng)帝国大(da)事,必据“根本之地”。隋、唐可以再(zai)统中华再(zai)造帝国,最(zui)大(da)的原(yuan)因,就(jiu)是因为据有了关陇(long)这片“根本之地”。
对于地理与历史乃至文明的关系(xi),无论什么学派的史学家都绕不(bu)开。一方水(shui)土养一方人,既然创造历史的人是水(shui)土按(an)自己的可能养育(yu)出来的,那么历史也只能按(an)照地理所可能提供(gong)的条件发展。当然,要说清某一地理特征如何具体影响某段历史,的确十分困难。多数(shu)的史学家,只能笼(long)统言之,或者将自然地理作(zuo)为一种影响因子(zi)提出来,具体影响,则由读者自己去(qu)思考。
读《史记》也会碰到大(da)量山川河流的描写。在司马迁笔下,这些形貌生动的地理,具体影响了历史什么,如何影响,也时常(chang)语焉不(bu)详。究其根源,地理是一种亘古、巨大(da)的自然存在,对其所在之地的居(ju)民的影响,是长久而潜在的。地理先(xian)以自然的逻辑影响人,然后人以人文的逻辑影响历史,只有极(ji)少量的历史事件,是以自然的逻辑直接影响历史的。此一特征,使历史地理学作(zuo)为历史学的一个分支,发展相对缓慢。但它近来似乎有成(cheng)为显学的迹象,读者的兴趣(qu),也日渐浓(nong)厚(hou)起来了。
韩(han)茂莉是著(zhu)名历史地理学家,且为北(bei)大(da)博(bo)雅特聘教(jiao)授,在历史农业(ye)地理研究领域声名颇显赫。其著(zhu)作(zuo)《大(da)地中国》,篇幅倒不(bu)欺人,装帧也不(bu)唬(hu)人,所谈的二十六(liu)个专(zhuan)题,也都是地道的历史地理学问题。尤其涉及农业(ye)地理的篇章,即使力求晓畅通俗,仍(reng)能见出文献考据和田野勘察的学术功底来。所有专(zhuan)题以历史纵(zong)轴辑合,虽无咬(yao)合式的前后关联,但也能显露(lu)出时代更迭(die)的内在逻辑。这些专(zhuan)题,或宏大(da),或奇巧,叙述一律轻松(song)有趣(qu),读来并(bing)不(bu)伤神费(fei)力。作(zuo)者在后记中也表达,希望将历史地理研究的成(cheng)果推向社会,显出一种谋求破圈的努力。既然从主观到客观,这都是一本普及性(xing)读物,故其消遣的阅(yue)读属(shu)性(xing),便在情理中了。
(此文为读书札记集《乱翻书》部分章节(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