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的六经流(liu)传到西汉前期，保存下来的只有五经。西汉初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玉杯》篇中还是六经经名并(bing)称(cheng)，但到建元五年（公元前136）汉武帝(di)“置五经博士”，已无《乐》经博士，表明此(ci)时《乐》经已经失传。另一方面，“五经博士”的设置，意味着儒学正(zheng)式成为官学，《诗》《书》《礼》《易》《春秋》成为最(zui)高统治者钦定的经典，享有崇高的地位(wei)。

随着封建社会的发展，原来的五经内(nei)容已不能满足思想统治的需要，经的领域开始扩(kuo)大(da)，至东汉而有“七(qi)经”之(zhi)说。七(qi)经之(zhi)名，始见于(yu)《三国(guo)志(zhi)·秦宓传》：“蜀本无学士，文翁遣相如(ru)东受七(qi)经，还教吏民，于(yu)是蜀学比(bi)于(yu)齐鲁。”但七(qi)经的具体所(suo)指并(bing)未说明。一般说来，东汉通行的七(qi)经是指《诗》《书》《礼》《乐》《易》《春秋》《论语(yu)》《孝经》。相对于(yu)过去的五经而言，增加了《论语(yu)》《孝经》二经。

《论语(yu)》起初并(bing)不是“经”，而是作为对“经”进行进一步阐说的“传”。战国(guo)及汉初时，《论语(yu)》的地位(wei)也并(bing)不高。汉文帝(di)时，将《论语(yu)》《孝经》《尔雅(ya)》《孟子》立于(yu)学官，设“传记博士”。武帝(di)后，《论语(yu)》地位(wei)逐(zhu)渐提高，这与汉代统治思想的转变有直接的关系。汉初，统治者为缓和阶级矛盾，推(tui)崇清静无为的黄老之(zhi)学。武帝(di)即位(wei)以后，为强化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消除诸侯割据势力，开始积极扶植和发展儒学。儒家学者代表董仲舒提倡“君权神授”“天人合一”的谶纬神学，这一学说需要树立一个精神上的偶像，于(yu)是选中了儒家学派的祖师孔子，尊之(zhi)为“素(su)王”。在这一情势下，记载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论语(yu)》受到前所(suo)未有的尊崇，至东汉而升格(ge)为经。

《孝经》全文不足两千(qian)字，是十三经中篇幅最(zui)短的一部，大(da)概成书于(yu)战国(guo)末年至汉代初年。汉代统治者重视“孝道”，提倡“以孝治天下”，以更好地维护封建宗(zong)法制度、皇权世袭制度和统治集团内(nei)部的团结。东汉统治者将《孝经》规(gui)定为自幼习学的经籍，而且(qie)伪托(tuo)它的作者就是至圣先师孔子。待《论语(yu)》《孝经》学通后，再来研习其余五经。

唐朝初年，太宗(zong)锐(rui)意经术(shu)，命儒臣孔颖达(da)等撰著《五经正(zheng)义》，为五经制定了标准的注释(shi)和义疏，完成了经学的统一。唐代以科举取士，“明经”科中考《周礼》《仪(yi)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粱传》，加上《周易》《尚书》《诗经》三经，“五经”扩(kuo)大(da)成了“九经”。

“六经”“五经”以及“七(qi)经”中的“礼”，指的是《仪(yi)礼》十七(qi)篇，它是周代礼仪(yi)制度的汇编，记述了古代冠(guan)、婚、丧、祭、乡、射、朝、聘等各(ge)项(xiang)具体礼仪(yi)，在“三礼”中成书时间最(zui)早。《周礼》又(you)名《周官》，是一部讲政治制度的书，通过记述各(ge)种职官的名称(cheng)及职务，展开对社会政治制度的构想，大(da)概成书于(yu)战国(guo)末期。《礼记》则是战国(guo)到秦汉间儒家礼学论文的汇编，是阐发礼的作用(yong)和意义的一部典籍。唐初颁(ban)定《五经正(zheng)义》，“礼”书所(suo)取为《礼记》，但《礼记》毕(bi)竟成于(yu)汉人之(zhi)手，不能取代原来的“礼”经；而且(qie)固然(ran)《仪(yi)礼》中的具体仪(yi)式有些(xie)过时，但《周官》中的官制、政制等对于(yu)唐代社会还有一定的借鉴作用(yong)，于(yu)是政府规(gui)定“三礼”都作为经书来习学并(bing)作为考试(shi)科目。

《春秋》一经，原为春秋时期鲁国(guo)的编年史，孔子以《春秋》教学，由孔门弟子记述下来，从而成为儒家经典。《春秋》篇幅短小，言辞简约，有诸家为之(zhi)作“传”，其中流(liu)传于(yu)世的有左丘明所(suo)作的《春秋左氏传》、公羊高所(suo)作的《春秋公羊传》和谷粱赤所(suo)作的《春秋谷粱传》，史称(cheng)“春秋三传”。

至于(yu)曾经列(lie)为“七(qi)经”的《论语(yu)》和《孝经》二经为何未被列(lie)入“九经”，一方面，唐代初年，孔子的地位(wei)不如(ru)在汉代那么高，唐太宗(zong)尽管也锐(rui)意经术(shu)，但他更为推(tui)崇佛道偶像如(ru)来佛和太上老君。孔子相对被冷落，《论语(yu)》自然(ran)也就不是人人必须诵读的经书了。而唐太宗(zong)乃(nai)由杀(sha)兄逼父而得(de)皇位(wei)，违背(bei)封建孝悌观(guan)念(nian)；武则天废太子，当女皇，扰乱父系制，又(you)与封建宗(zong)法制格(ge)格(ge)不入，这均(jun)与《孝经》所(suo)提倡的“孝道”相背(bei)离，因此(ci)这一时期也就不再提倡《孝经》了。另一方面，《论语(yu)》《孝经》虽然(ran)不在“九经”之(zhi)列(lie)，但却属“明经”各(ge)科所(suo)必须兼通的，因此(ci)它们实际上还是“经”。

唐朝后期，出现了“十二经”之(zhi)说，乃(nai)是有“九经”之(zhi)外，又(you)增加了《论语(yu)》《孝经》和《尔雅(ya)》三经。

唐中期以后，佛教之(zhi)风盛(sheng)行。佛教宣扬出世思想，宣扬“无父无君”，这给整个社会的精神风貌和封建专制政权造成了很大(da)的破坏，儒家学说却可以起到维护封建伦理关系，巩固封建统治秩序的作用(yong)，于(yu)是儒学重又(you)受到重视，孔子又(you)成为思想权威，《论语(yu)》也重新成为“经”。

唐玄宗(zong)李隆基消灭韦氏统治集团，恢复李氏之(zhi)天下，使统治阶级进一步认识到“以孝治天下”对于(yu)稳定天下、巩固政权的作用(yong)，于(yu)是《孝经》重又(you)被推(tui)崇。玄宗(zong)还亲自到太学宣讲《孝经》，并(bing)为之(zhi)作注，天下之(zhi)人趋之(zhi)若鹜。唐玄宗(zong)的《孝经注》传布天下，后由宋人收入《十三经注疏》中，通行至今。

至于(yu)《尔雅(ya)》，是我国(guo)最(zui)早的一部解释(shi)词义的专书，也是第(di)一部大(da)致按(an)照词义系统和事(shi)物分类编纂(zuan)而成的词典，内(nei)容十分丰富，具有百科全书的性质，大(da)概成书于(yu)战国(guo)末期。“尔”是近的意思，“雅(ya)”是正(zheng)的意思，所(suo)谓(wei)“尔雅(ya)”，就是指用(yong)当时作为规(gui)范的雅(ya)正(zheng)之(zhi)言，解释(shi)当时已经认为是时代较远难以通晓的古籍中的词语(yu)。清人宋翔凤在《尔雅(ya)郭注义疏序》中称(cheng)其为“训故(gu)之(zhi)渊海，五经之(zhi)梯航”。当初唐太宗(zong)下令编纂(zuan)《五经正(zheng)义》，就是为了实现《五经》在文字、训诂、义疏方面的统一，为国(guo)家考试(shi)和教学提供一个标准范本。如(ru)今的经典，已由唐初的“五经”扩(kuo)展到“九经”，后又(you)扩(kuo)展到“十一经”，新增的经典同样面临一个训诂要求统一的问题。既然(ran)作为“五经”的“传”（春秋三传）、“记”（礼记）、“论”（论语(yu)）都已成为经书，那么作为阅读经传必须翻检(jian)的《尔雅(ya)》也正(zheng)可以作为诸经训诂的共同依据而收到统一之(zhi)效，于(yu)是《尔雅(ya)》升格(ge)为“经”也是情理之(zhi)中的事(shi)了。

唐文宗(zong)开成二年（837年），于(yu)长安(an)国(guo)子监(jian)门前立石，刻成十二经，作为士子传习和参(can)加科考的定本，史称(cheng)“开成石经”。十二经的次序是：《周易》《尚书》《诗经》《周礼》《仪(yi)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粱传》《论语(yu)》《孝经》《尔雅(ya)》。

到了宋代，唐代的“十二经”，再加上《孟子》，便成为流(liu)传至今的“十三经”。《孟子》一书原来并(bing)不是“经”，而是“子”。《孟子》的由“子”升格(ge)为“经”，是中国(guo)经学史的重要事(shi)件，也最(zui)终促成了“十三经”的编成。

孟子之(zhi)学在战国(guo)后期形成势力强大(da)的孟子学派，但秦始皇焚书坑儒，烧孟派之(zhi)书，杀(sha)孟派之(zhi)儒，孟学遭受重创。汉初，由于(yu)统治者的需要，孟子及其书又(you)受到重视，汉文帝(di)时即曾与《论语(yu)》《孝经》《尔雅(ya)》一道，立“《孟子》博士”，总称(cheng)“传记博士”。但总的来说地位(wei)尚不足以与后世相比(bi)，比(bi)如(ru)《汉书·艺文志(zhi)》列(lie)《论语(yu)》于(yu)“六艺类”，而列(lie)《孟子》于(yu)“子部·儒家类”，《孟子》地位(wei)显(xian)然(ran)不及《论语(yu)》，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唐代，到了宋代发生了变化。按(an)照徐洪兴《思想的转型(xing)——理学发生过程研究》一书中的说法，《孟子》的升格(ge)运动主要经历了四个历史阶段：1.“滥觞”于(yu)唐代的韩愈、李翱。韩愈在《原道》中首次提出儒家的“道统”，首次以“孔孟”并(bing)称(cheng)取代了传统的“周孔”及唐初以来的“周颜”并(bing)称(cheng)，学生李翱维护之(zhi)，《孟子》一书开始重新受到人们的重视。2.“初兴”于(yu)“宋初三先生”中的孙复与石介。孙复曾云：“孔子既没，千(qian)古之(zhi)下，攘(rang)邪怪之(zhi)说，夷(yi)奇险(xian)之(zhi)行，夹辅我圣人之(zhi)道者多(duo)矣。而孟子为之(zhi)首，故(gu)其功钜。”二人学术(shu)影响甚大(da)，于(yu)是出现了一股(gu)“尊孟”热潮。3.“勃兴”于(yu)二程洛学、张载关学及王安(an)石新学。二程极力推(tui)尊孟子，曾称(cheng)：“孔子没，传孔子之(zhi)道者，曾子而已。曾子传之(zhi)子思，子思传之(zhi)孟子。孟子死，不得(de)其传。至孟子而圣人之(zhi)道益尊。”王安(an)石亦尊孟子，还凭借其身为国(guo)相的特殊身份(fen)，使孟子“升格(ge)运动”在政治上获得(de)朝廷(ting)的支持(chi)。在此(ci)情势下，宋徽宗(zong)宣和年间（1119～1125年），《孟子》一书首次被刻成石经，列(lie)为“十三经”之(zhi)一，“十三经”之(zhi)实从此(ci)开始。4.“完成”于(yu)南宋的朱(zhu)熹与陆九渊。朱(zhu)熹将《孟子》与《论语(yu)》《大(da)学》《中庸》并(bing)列(lie)，结为《四书》，获得(de)崇高而稳固的地位(wei)，影响中国(guo)古代社会几百年。至于(yu)陆九渊，尽管与朱(zhu)熹学术(shu)观(guan)点、治学路数不合，但在尊孟上并(bing)无二致，王阳明即称(cheng)：“陆氏之(zhi)学，孟氏之(zhi)学也。”至此(ci)，宣告了《孟子》由“子”到“经”升格(ge)运动的完成，以后的目录(lu)著作也纷纷将其列(lie)置“经部”，孟子也于(yu)元明宗(zong)至顺元年（1330年）加封为“亚圣”。

南宋光(guang)宗(zong)绍熙年间，合刻注疏本“十三经”问世，这是首部关于(yu)经学“十三经”的丛书。这部丛书在明代嘉靖、万历年间都曾刊行过，清代乾隆年间又(you)有武英殿(dian)聚珍本，且(qie)又(you)刻经文于(yu)石，立之(zhi)太学。至经师阮元，又(you)据宋本主持(chi)校刻重刊，并(bing)撰《十三经注疏校勘记》，这个本子就是现在的通行本。

中国(guo)传统经典领域的扩(kuo)大(da)，至“十三经”而止。尽管也有人提出“十四经”或“二十一经”之(zhi)说，但都未能流(liu)行开来。“十三经”的编成，经历了一个流(liu)传演变和不断扩(kuo)充的过程。从这一过程可以看出，每(mei)一历史阶段对儒家经典都经历了一个审慎的选择。最(zui)后确定下来的这十三部经书，是中国(guo)传统思想文化的精华(hua)，对于(yu)中国(guo)古代史和儒家学术(shu)思想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认识意义和学术(shu)价值。“十三经”对于(yu)中国(guo)古代社会的影响，深刻而久(jiu)远。

作者简介：周春健，历史学博士，中山大(da)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山大(da)学中国(guo)优秀传统文化普(pu)及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广东哲学学会副会长兼秘(mi)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