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以这篇作为书(shu)名(ming)的(de)《太阳下的(de)风景》为例(li)。尽管在外飘泊浪荡多年，但乡愁却始终紧紧萦(ying)绕着黄老先生。也许是太爱自己(ji)的(de)故乡了吧，在这篇文(wen)章的(de)刚一开始，他便借用别人之(zhi)口，比如“中(zhong)国有两个最美的(de)小城，第一是湖南的(de)凤凰，第二(er)是福建长汀......”这样的(de)说法，来夸赞自己(ji)故乡凤凰的(de)美丽，而第二(er)段一开头便又写道：“我那个城，在湘西靠贵州省的(de)山(shan)洼里。”我不敢臆断其他书(shu)友读完这句话之(zhi)后的(de)感觉，但在我，却不知它触着了哪端神经末梢，只“我那个城”四(si)字，早已令我生情动(dong)容，反复(fu)吟咏数(shu)遍(bian)，却早已是热泪纵横了。他接着写道：

“城一半在起(qi)伏的(de)小山(shan)坡上(shang)，有一些峡谷，一些古老的(de)森林和草(cao)地，用一道精致的(de)石头城墙上(shang)上(shang)下下地绣起(qi)一个圈来圈住(zhu)。圈外头仍然那么好看，有一座大桥，桥上(shang)层叠着二(er)十四(si)间住(zhu)家的(de)房子(zi)，晴天里晾着红红绿绿的(de)衣服，桥中(zhong)间是一条有瓦(wa)顶棚的(de)小街，卖(mai)着奇奇怪怪的(de)东西。桥下游的(de)河(he)流拐了一个弯(wan)，有学问的(de)设计(ji)师在拐弯(wan)的(de)地方使尽了本事，盖(gai)了一座万寿宫，宫外左侧还点缀一座小白塔。于是，成天就(jiu)能在桥上(shang)欣赏好看的(de)倒影。”

其中(zhong)，除却“红红绿绿”之(zhi)外，读者几乎看不到任何色彩上(shang)的(de)描绘或渲染，然则(ze)倘细心体会，我们的(de)通感上(shang)又何尝没有色彩呢。如此洁净、轻灵而又恬淡静谧的(de)文(wen)字，以及细声(sheng)慢语、不事雕琢的(de)叙述(shu)态(tai)度(du)和技(ji)巧，我以为只能在张中(zhong)行或谷林的(de)文(wen)字中(zhong)才或可找到一点影子(zi)。倘说，这还仅仅是一幅白描速(su)写的(de)轮廓，还不足以见到作者的(de)丰润温(wen)厚和深邃的(de)话，则(ze)无妨再录一段：

“城里城外都是密密的(de)、暗蓝色的(de)参天大树，街上(shang)红石板青石板铺的(de)路，路底有下水道，蔷薇、木香、狗脚梅、橘柚，诸(zhu)多花果树木往往从家家户户的(de)白墙里探出枝条来。关起(qi)门，下雨的(de)时候，能听到穿生牛(niu)皮(pi)钉(ding)鞋的(de)过路人丁丁丁地从门口走过。还能听到庙中(zhong)建筑四(si)角的(de)‘铁马’风铎丁丁当当的(de)声(sheng)音，下雪的(de)时候，尤其动(dong)人，因为经常一落即有二(er)尺来厚。”

我写文(wen)章，通常不愿过多引录，而今却是特例(li)，因为非如此不能明意。上(shang)录一段，仍然白描，仍然不露声(sheng)色，虽然也出现了“丁丁丁”或“丁丁当当”这样的(de)象声(sheng)词，但我宁愿把它们看做(zuo)是一幅白描速(su)写的(de)细部；而且，肯定不是有意的(de)雕刻，它是作家沉入风景之(zhi)中(zhong)不能自脱的(de)结果，是深入骨髓的(de)情致的(de)自然而然。这样风格的(de)文(wen)字，我们也只有在沈从文(wen)和汪曾祺的(de)书(shu)中(zhong)才或可读到的(de)吧。

于是，黄永(yong)玉便把这样的(de)文(wen)思捉住(zhu)，并(bing)将它转换成图画，安(an)顿在显眼露脸的(de)地方，以表(biao)情达意；于是，封面果然就(jiu)真的(de)是一幅白描速(su)写。不作夸张，不事熏染，也不见任何雕琢的(de)痕迹(ji)，满纸都是或疏或密的(de)灰色的(de)线条，然而却造成了视觉上(shang)静谧温(wen)润的(de)效果，准确传递出自己(ji)的(de)见闻和情感。此前，黄永(yong)玉也设计(ji)过不少书(shu)籍，但大多是为亲友而为，比如为夫人梅溪的(de)《好猎人》《绿色的(de)回忆》，好友潘(pan)际坰的(de)《末代皇(huang)帝传奇》、李广田整理的(de)《阿诗(shi)玛》等作插图和封面，很有点“友情出演”的(de)意味；但此次却不同，他也已从过去(qu)的(de)遭(zao)际中(zhong)缓过神儿来，其心境正犹如太阳下的(de)风景，故其真的(de)秉性、风格也由这封面画自然流露出来，整个画面意境高远，笔墨愈是冲淡，我们反而弥觉古遗。很难想象，这竟是出自多年前画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de)《猫头鹰》的(de)画家之(zhi)手。

无妨设想，彼时的(de)黄永(yong)玉，似乎是在某个晴好的(de)日(ri)子(zi)里，于他的(de)小城之(zhi)外某个高地上(shang)深情地画下了这幅速(su)写封面画。而我们好似就(jiu)在一旁(pang)观看他心无旁(pang)骛地忘情作画，我们的(de)视线由他吸引而与他透视的(de)角度(du)一致，但我们不仅看到了太阳下的(de)风景，同时也看到了太阳下的(de)风景中(zhong)的(de)黄永(yong)玉——一个睿(rui)智、宽(kuan)厚、豁达而洒脱的(de)老人在倾(qing)情描画乡愁，抒写人间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