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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战败(bai)与“停购外洋船炮二年”决策有一定关系(xi)。张黎源新发现(xian)的张之万奏折表明,河工(gong)支出过巨是户部停购船炮决策的主要理由(you)。笔者认为,1887起河南(nan)、山东(dong)河工(gong)用掉一千八(ba)百多万两,有大量款(kuan)项落入私人腰包,颐和园、三海(hai)工(gong)程、河工(gong)用款(kuan)等项开支,对海(hai)军经费均构成冲击。奏折由(you)管理户部大学士张之万具(ju)奏,户部尚书翁同龢(he)参与了起草修订。从这个意(yi)义上说,河工(gong)也冲击了海(hai)军建设(she)。
“停购船炮二年”缘(yuan)起
甲午战败(bai)原因探讨,多年里热度(du)不退,早年多有归(gui)咎于慈禧挪用海(hai)军经费修建颐和园,以康梁师徒、段祺瑞为代表。王伯恭《蜷(juan)庐(lu)随笔》另有一说:“翁大司农复奏定,十五年之内不得添(tian)置一枪一炮。”此语(yu)不甚准确。黄濬《花随人圣(sheng)庵摭忆》所(suo)言(yan)较为切实:“复次(ci)光绪十七年四月,户部酌拟筹饷办法,议以南(nan)北洋购买(mai)外洋枪炮、船只、机器(qi)暂停两年,即将所(suo)省价银(yin),皆部充饷。”“而光绪十七年户部奏请南(nan)北洋枪炮船只两年,固赫然至(zhi)今(jin)存于史(shi)档者,其时翁文恭正在户部尚书任内,此事(shi)自出其主张无疑。”(李吉奎整(zheng)理《花随人圣(sheng)庵摭忆》下册第702-703页)黄濬所(suo)言(yan)较为高明,惟推(tui)定由(you)户部尚书翁同龢(he)具(ju)奏,则有微(wei)误,大概是考虑不周,没想(xiang)到上奏时,按(an)惯例由(you)“管部”大学士领(ling)衔。这份奏折,长期以来学界没有找到全文,由(you)此发生一些无谓争议。张黎源新发现(xian)的张之万奏折,足以澄清一些旧疑问,也可能引起一些新讨论。
张之万奏折
自与西方列强发生交涉与战争后,清廷连续(xu)编篡(cuan)《筹办夷务(wu)始末》,其中道光朝(chao)、咸丰朝(chao)、同治朝(chao)三编已(yi)整(zheng)理出版,光绪朝(chao)则没有全部披露,军机章京王彦威从稿本中辑出《清季外交史(shi)料》,先后有影印版与整(zheng)理班。不过晚清“夷务(wu)”“洋务(wu)”并不仅局限于外交,总理各国事(shi)务(wu)衙门(men)、海(hai)军衙门(men)统管的业(ye)务(wu)都包括在内,如洋关(海(hai)关)、海(hai)军、购买(mai)军舰武(wu)器(qi)、兴办兵工(gong)厂、修建铁路(lu)等。《清季外交史(shi)料》仅辑出外交部分,《光绪朝(chao)筹办夷务(wu)始末记》其他内容未及整(zheng)理,该书稿本保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大陆学者难得一见(jian)。
海(hai)军史(shi)学者张黎源发现(xian),台藏《光绪朝(chao)筹办夷务(wu)始末记》中保存了一份管理户部大学士张之万奏折,名为《库款(kuan)支绌(chu)短亏甚巨谨拟设(she)法补救折(附清单一扣)》,具(ju)奏日期为光绪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1891年6月1日)。这份奏折疑为孤本,大陆各收藏单位似(si)无收藏。2024年11月,张黎源在公众号“船坚炮利”发表《1891年户部“停购外洋船炮二年”》,披露了全部录文。他在导语(yu)中指出:
在对于甲午战败(bai)原因的总结中,常有将其归(gui)因于户部1891年上奏的“停购外洋船炮二年”建议,北洋海(hai)军也正是因此而错过了更(geng)新武(wu)备(bei)的最(zui)佳时机。但是长期以来,国内研究(jiu)者基本上都只能从李鸿章的《复奏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中转引户部奏折的内容,而鲜见(jian)对户部奏折原文的引用。编者最(zui)近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筹办夷务(wu)始末》原稿中将这份奏折原文录出,以便各位研究(jiu)同好(hao)取用。
张黎源加按(an)语(yu)称:“牵头起草这份奏折的是当时管理户部大学士张之万,参与者可能包括户部尚书福锟、翁同龢(he)等。此前曾有议论认为停购船炮是出于翁同龢(he)与李鸿章的私怨,从具(ju)奏人来看,显然不确。”“张之万等称户部款(kuan)项奇绌(chu),主要原因是郑州(zhou)河工(gong)(郑州(zhou)黄河决口堵口经费)、山东(dong)河工(gong)等,当是实情,虽然当时部款(kuan)到底困难到了什么程度(du)缺乏详细数(shu)据支持,但支绌(chu)当是不争的事(shi)实。”
张之万
晚清海(hai)军史(shi)喧腾众口的“停购船炮二年”决策,即来自这份奏折。“停购船炮”实施后的第三年,甲午战争爆发。李鸿章亲信及一些海(hai)军史(shi)学者,将战败(bai)归(gui)咎于这个决策,并且将矛头指向(xiang)户部尚书翁同龢(he)。张黎源认为此折由(you)张之万具(ju)奏,翁同龢(he)于此事(shi)似(si)无关系(xi)。笔者认为这样(yang)判断(duan)有点简单化。《翁同龢(he)日记》记载可证实翁氏积极参与了折稿的商讨,是否由(you)他发动则未能知晓(xiao)。张之万是管理户部事(shi)务(wu)的大学士,按(an)惯例户部奏折由(you)他领(ling)衔具(ju)奏,并不能说户部尚书与此无关。
该奏折非(fei)常重要。户部建议停止(zhi)北洋海(hai)军继续(xu)购买(mai)船炮的一个主要理由(you),就(jiu)是“郑工(gong)”、山东(dong)河工(gong)用款(kuan)太巨,无法应(ying)付。张之万奏折称:
自光绪十三年郑工(gong)决口,需款(kuan)浩繁,臣部因事(shi)关紧急(ji),各省一时无款(kuan)指拨,由(you)部库陆续(xu)提拨银(yin)六百万两,续(xu)将各省解京之饷改解河工(gong),需用者多处,综计郑工(gong)一事(shi)用款(kuan)至(zhi)一千二百万两之多,始终未拨各省丝(si)毫,而部库元气之伤实由(you)于此。乃郑工(gong)未毕,山东(dong)河工(gong)即接踵而兴。自光绪十二年起,山东(dong)抚臣屡请巨款(kuan)造船、拨淤、筑堤、培埝(dian),历来所(suo)积二三百万,及七八(ba)十万不等。计此四五年中,共请拨银(yin)六百七十余万两,而每年岁修之款(kuan)尚不在内。臣部又将各省解部款(kuan)项改拨截留(liu),以应(ying)其请。而部款(kuan)之入款(kuan)愈绌(chu)矣。
奏折所(suo)谓清单一扣,是“酌拟筹饷办法五条”,第一条是:
南(nan)北洋购买(mai)外洋枪炮、船只、机器(qi),应(ying)令暂停也。查购外洋军火,各省皆有,而以南(nan)北洋为大宗(zong),以防务(wu)而论,诚为利器(qi),以饷项而论,实为漏卮。综计十余年来,购买(mai)价银(yin)大约已(yi)逾千万,所(suo)购船械更(geng)仆难数(shu),自已(yi)足敷布(bu)置。况现(xian)在中外辑睦,海(hai)波不扬,惟此部库空虚,实人之病在心腹。即在外八(ba)旗而论,何止(zhi)数(shu)十万人,其生计所(suo)资,全在每月部关之饷,设(she)一旦不敷开放(fang),则此数(shu)十万人者,其将何以为生?此实大局所(suo)关,不可不豫(yu)为筹画。该大臣等受(shou)恩深重,自当共拯时艰(jian)。应(ying)令自本年起,所(suo)有外洋机器(qi)、船炮暂行停购二年,即将所(suo)省价银(yin)解部充饷,仍由(you)该大臣等自行商定。此两年之内,合南(nan)北洋撙节筹措,总须凑足银(yin)一百二十万两,陆续(xu)解京,庶部库空虚稍资补救矣。(“卮”字为笔者径改。)
停购项目(mu),先列“外洋机器(qi)”,再到“船炮”,这是奏折巧妙之处。停购“外洋机器(qi)”表面上是针对张之洞而言(yan)。张之万作为管理户部大学士,对其族弟张之洞多次(ci)先斩后奏购买(mai)钱局(造币厂)、兵工(gong)厂、织布(bu)厂、铁厂设(she)备(bei),再次(ci)申明朝(chao)廷立场,以示不偏不倚。
光绪十五年十月十五日,“奉上谕,各省添(tian)购机器(qi)等项,照章应(ying)于事(shi)前奏明立案。乃近阅张之洞叠(die)次(ci)奏报,于添(tian)购机器(qi)等事(shi)未经奏明,辄向(xiang)洋商订立合同,如前购织布(bu)、铸钱机器(qi)及沙路(lu)铁桩,本日具(ju)奏购买(mai)炼铁机器(qi),动需巨款(kuan),皆于已(yi)经议办之后始行入奏,殊(shu)属非(fei)是。国家经费有常,岂容任意(yi)开支,除将所(suo)奏交该衙门(men)核议外,嗣后如有建议创办之事(shi)及购买(mai)机器(qi)、军火各项物料,均着先行陈请,候旨遵行,不得于未经奏准之先率(lu)行举办。”(《光绪朝(chao)上谕档》第15册第334-335页)此时醇亲王奕譞仍主持总理衙门(men)、海(hai)军衙门(men),对张之洞的批评比较委婉,仅用“殊(shu)属非(fei)是”以示薄责,“申饬”二字都不用。
到光绪十七年,张之洞购买(mai)“外洋机器(qi)”各项目(mu),钱局、沙路(lu)铁桩已(yi)建成,兵工(gong)厂、织布(bu)厂、铁厂设(she)备(bei)均已(yi)付款(kuan),此时重申停购“外洋机器(qi)”,对张之洞没有实质性影响,对北洋海(hai)军则比较致命。
张之万奏折
奏折出笼的背景
此时的户部,由(you)张之万以大学士管理户部事(shi)务(wu),协(xie)办大学士福锟兼(jian)户部满(man)尚书,汉(han)尚书翁同龢(he),侍郎分别为续(xu)昌、崇礼、徐用仪(yi)、廖寿恒(heng)。续(xu)昌长期请病假,徐用仪(yi)可能站李鸿章一边但人微(wei)言(yan)轻,廖寿恒(heng)为翁同龢(he)关系(xi)最(zui)密的门(men)生,崇礼乃太后亲信,不作左右袒(tan)。这份奏稿,由(you)张之万、福锟、翁同龢(he)三人协(xie)商决策,翁同龢(he)可能会扮演主动角(jiao)色。大学士“管部”并非(fei)固定制(zhi)度(du),因人、因时而设(she)。在大学士“管部”的情况下,部务(wu)奏折用该大学士名义具(ju)奏,并不表明尚书没有参与,《翁同龢(he)日记》可证实他对该奏折的参与很深。
翁同龢(he)发自内心不喜西式军事(shi)设(she)施,对日本威胁也茫(mang)然不知。光绪十七年正月廿三日日记:“归(gui)后阅《会典(dian)绘图条例》,有新式炮台船械各图一条拟删去。”三月廿六日,出使日本大臣黎庶昌谒(ye)翁同龢(he),“言(yan)日本兵政修,商务(wu)广,新立议院不和,大臣屡告休(xiu),与中国和洽,而深忌俄之垂涎(xian)东(dong)海(hai)也。伊(yi)有密奏,谓宜固中国之交,而冲绳可置勿议云。”黎庶昌同样(yang)对日本威胁缺乏足够警觉,希图以勿议冲绳(琉球)结日本欢(huan)心。李鸿章与日本争论“球案”无果,1880年将问题搁(ge)置,停议“球案”并不能改善中日关系(xi)。翁同龢(he)对日本动向(xiang)缺乏了解,对发展海(hai)军缺乏急(ji)迫感。
翁同龢(he)日记有几条记载值得注意(yi)。光绪十七年四月十四日,“晤福相谈公事(shi)”,“福相”是对福锟的尊称。四月廿二日“入署,定筹饷摺(la),旋得福公函,海(hai)防捐一条与庆邸商不允,因削之,只剩五条矣。”“五条”即奏折所(suo)附“酌拟筹饷办法五条”。第一条停购船炮,第二条令各省盐商捐输,第三条裁减马队、勇营一成,第四条京官兵丁米折改放(fang)本色,第五条各省土药税(shui)厘统解部库。折稿原有第六条是关于“海(hai)防捐”的,此条被(bei)奕劻否决。四月廿二日日记称“定筹饷摺(la)”,凸显翁同龢(he)参与此事(shi)的重要程度(du)。
中法战争爆发后,慈禧深知吃亏在没有海(hai)军,发起“大治水(shui)师”讨论,光绪十一年设(she)立总理海(hai)军衙门(men),“着派醇亲王奕譞总理海(hai)军事(shi)务(wu),所(suo)有沿海(hai)水(shui)师,悉归(gui)节制(zhi)调遣;并派庆郡王奕劻、大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会同办理;正红(hong)旗汉(han)军都统善庆、兵部右侍郎曾纪泽帮同办理。”
曾纪泽是李鸿章十分重要的盟友(you),出使多年,对各国海(hai)军动态有一定认识,后转任户部侍郎,于光绪十六年闰二月二十三日去世(shi)。更(geng)加致命的是,十一月廿一日,醇亲王奕譞薨逝,海(hai)军衙门(men)失去领(ling)军人物。奕譞薨逝,意(yi)味着变局的到来,首先受(shou)害的海(hai)军。
醇王死后,奕劻以会办身份主持海(hai)军衙门(men),故奏稿“海(hai)防捐”内容要听取奕劻意(yi)见(jian)。当年六月,命奕劻总理海(hai)军衙门(men)。慈禧命庆郡王奕劻主持海(hai)军衙门(men),重要原因是该衙门(men)已(yi)变为太后“小金库”。北洋海(hai)军命运,在1891年已(yi)经注定。
醇亲王奕譞的逻辑是:要让老(lao)佛爷完(wan)全“退休(xiu)”,让亲儿(er)子掌权,必须建好(hao)颐和园、“三海(hai)工(gong)程”;要保住大清江山,需要建设(she)一支有实力(li)的海(hai)军。他用海(hai)军建设(she)名义掩护颐和园与“三海(hai)工(gong)程”,以此应(ying)付言(yan)官。若经费充裕,颐和园、三海(hai)工(gong)程可成,海(hai)军发展计划也可实现(xian),两全其美。这是奕譞的如意(yi)算(suan)盘,被(bei)河工(gong)用款(kuan)搅黄了。
奕譞视察(cha)海(hai)军时骑(qi)马像
“郑工(gong)”及其用款(kuan)
笔者在阅读张之洞档案过程中,时不时见(jian)到李鸿藻、吴大澂、陈宝箴、倪文蔚、朱寿镛的电报,不可避免地留(liu)意(yi)到光绪十三年至(zhi)十四年(1887-1888)的“郑工(gong)”。李鸿藻是张之洞朝(chao)中重要奥援,吴大澂、倪文蔚均为前任广东(dong)巡抚,陈宝箴、朱寿镛于役“郑工(gong)”之前,都曾在广东(dong)工(gong)作。张之洞档案中保留(liu)了许多“郑工(gong)”方面的史(shi)料,结合《吴大澂书札(zha)》等,可勾勒出“郑工(gong)”用款(kuan)的大体轮廓。
光绪十三年八(ba)月,河决郑州(zhou),决口宽达300多丈,随后更(geng)扩大到500丈,十几个州(zhou)县(xian)被(bei)淹,黄河夺淮入海(hai),给安徽、江苏也造成极大威胁。清廷责令河道总督成孚、河南(nan)巡抚倪文蔚设(she)法抢办堵口,成孚表现(xian)不力(li),改任李鹤年为河督,又命工(gong)部尚书李鸿藻为钦差(cha)大臣赴豫(yu)督工(gong)。户部筹款(kuan)十分积极,从多种渠(qu)道筹集了总共九百万两,可惜这笔巨款(kuan)打了大水(shui)漂。
清代河工(gong)贪污浪费十分严重,大量金钱并没有用在治河,而是进了各环节官员、胥吏的腰包。长期以来,围绕着治河已(yi)形成一条“利益集团”,户部官员、工(gong)部官员、河道总督衙门(men)及附属机构、黄河中下游地方官,合力(li)使劲,共同向(xiang)朝(chao)廷争取拨款(kuan),大家分润。“银(yin)百两,经层层侵剥,仅有二十余两为买(mai)料给工(gong)费。”黄河决口,对百姓是祸,对他们是福,钱很快就(jiu)到位。
在李鸿藻、李鹤年、成孚主持下,第一次(ci)“郑工(gong)”堵口失败(bai)。1888年8月18日,有旨“令吴大瀓署理河东(dong)河道总督”,并对李鹤年、成孚、李鸿藻、倪文蔚作出处罚:“本日据李鸿藻等奏,伏秋汛(xun)至(zhi),请停缓大工(gong),俟秋汛(xun)稍平接办一折,览(lan)奏殊(shu)深愤恨。自上年八(ba)月郑工(gong)漫口,迭谕该河督等迅筹堵筑,先后发给工(gong)需银(yin)九百万两,……李鹤年身任河督,责无旁贷,陛辞之日自谓剋日就(jiu)工(gong),讵到任奏报,词意(yi)全涉推(tui)诿,嗣后并不竭力(li)催办,一味敷衍取巧,以致功堕垂成,误工(gong)糜帑,与成孚厥罪维均,均著令留(liu)工(gong)难期后效,李鹤年著革去衔翎,与成孚均发往军台效力(li)赎罪。……李鸿藻系(xi)督办之员,倪文蔚系(xi)兼(jian)辖会办之员,督率(lu)无方,主见(jian)不定,亦难辞咎,李鸿藻、倪文蔚均著革职留(liu)任,降(jiang)为三品(pin)顶(ding)戴……”
吴大瀓
上谕明确指出,“先后发给工(gong)需银(yin)九百万两”,而光绪十二年(1887)全国岁入只有8127万两。第一次(ci)“郑工(gong)”支出占上年岁入11.07%,花钱之速,快于黄河流水(shui)。
光绪十四年(1888)吴大澂负责第二次(ci)“郑工(gong)”,只用了二百万多两,四个月时间就(jiu)成功堵口。八(ba)月十八(ba)日,吴大澂致电张之洞:“初五抵汴,初八(ba)接印,河势平,雨坝稳固,现(xian)拟挑深引河头,添(tian)筑挑水(shui)坝,合龙应(ying)有把握。原请二百万不敷,再请百万可蒇全功。”八(ba)月廿一日,吴大澂再次(ci)来电:“二百万费恐不敷,拟价贵贱难定,再请百万,善后在内,冬月可合龙,以后要工(gong)尚多,不能不兼(jian)筹。”十二月廿一日,吴氏给张之洞报喜:“十七、八(ba)两日合龙,十九金门(men)闭气,全河东(dong)下。”
李鸿藻、李鹤年治河失败(bai),而吴大澂却取得成功,根本区(qu)别在于:吴大澂摆脱了河工(gong)利益集团的绑架,大力(li)削减冗员,进料力(li)加核实;敢于采(cai)用新材料,用塞门(men)德土(水(shui)泥(ni))筑坝,凝结迅速,拉力(li)够强。吴大澂在致盛宣怀函中指出:“闻先后奏调至(zhi)千数(shu)百员,朝(chao)廷以为用人太滥,察(cha)度(du)情形,或须量为裁汰(tai),如可敷用,既不再添(tian)调。人多则主见(jian)不一,转有倾轧龃龉之虑,撙节核实,此大澂之责。”(陆德富、张晓(xiao)川(chuan)整(zheng)理《吴大澂书札(zha)》第176页)
吴大澂被(bei)当代各方合力(li)塑造为收藏家、书法家、文字学家,但他的主要身份是官员,曾督办宁古(gu)塔(ta)等处事(shi)宜,在东(dong)北练兵,与俄国进行勘界谈判,先后任广东(dong)巡抚、河道总督、湖(hu)南(nan)巡抚,甲午年自告奋(fen)勇率(lu)领(ling)湘军出关抗日。吴大澂一生最(zui)突出的功绩(ji),是成功实施“郑工(gong)”堵口,使河南(nan)省在随后几十年里不再出现(xian)严重的河患。
吴大澂《郑工(gong)合龙处碑(bei)》
张之万与张曜的特殊(shu)关系(xi)
户部对山东(dong)河工(gong)拨款(kuan)慷慨,要从张之万与张曜的特殊(shu)关系(xi)说起。张之万(1811-1897),直隶南(nan)皮(pi)人,张之洞族兄,道光二十七年大魁天下,咸丰初任河南(nan)主考、河南(nan)学政前后六年,同治元年署河南(nan)巡抚,旋真除,四年署河东(dong)河道总督,光绪十年入军机,十五年(1889)正月授(shou)大学士管理户部事(shi)务(wu)。
张曜(1832-1891),字朗(lang)斋,直隶大兴人,祖(zu)籍浙江,由(you)监生捐县(xian)丞,初依固始县(xian)知县(xian)蒯贺荪,带(dai)勇剿“贼”,对抗太平军、捻军,以军功升知府、候补道,同治元年擢至(zhi)河南(nan)布(bu)政使,仍带(dai)兵在河南(nan)等地作战,因有人奏劾他“大字不识”,乃改任总兵,后随左宗(zong)棠西征,中法战起,率(lu)所(suo)部嵩武(wu)军拱(gong)卫畿辅(fu)。张之万先后多次(ci)在河南(nan)任职,与张曜有密切交集,巡抚河南(nan)时将张曜收为心腹是可以想(xiang)见(jian)的。
张曜
张之洞同治元年随左副都御史(shi)毛昶熙回河南(nan)办团练,不久张之万署河南(nan)巡抚,入抚署办理章奏,应(ying)在此时认识张曜,从日后电报往来看交情很深,张曜有些心里话(hua)会跟张之洞说。光绪十一年六月,朝(chao)廷授(shou)张曜为广西巡抚,他延不到任,仍率(lu)嵩武(wu)军挑濬京城护城河。九月,张之洞告知护理广西巡抚李秉衡:“朗(lang)帅非(fei)东(dong)则西,必不来桂。”张曜觊觎山东(dong)巡抚位置,十二年五月得偿所(suo)愿。
《翁同龢(he)日记》提供了张之万与张曜特殊(shu)关系(xi)的线索。十七年五月初一日日记云:“嵩武(wu)军欠饷六十馀万,十四年六月奏奉谕旨停发,今(jin)来清还,硃批着照所(suo)请。余谓当据前旨驳正,张相国则已(yi)交档房照行,并以张曜函并道员函发看,奇矣哉。”初十日又记:“早晨邀同官与张公谈山东(dong)欠饷事(shi),彼意(yi)总以裁营为不然,盖先入东(dong)抚及善后局之言(yan),不惜以民膏填债壑矣。”嵩武(wu)军多年里随张曜征战各地,最(zui)后带(dai)往山东(dong),军饷不足时曾借洋债,光绪十四年为节饷奉旨裁撤,张曜十分不乐意(yi)。张之万曲意(yi)维护张曜,朦到朱批,从户部拨款(kuan)给张曜,翁同龢(he)觉用民脂民膏替(ti)嵩武(wu)军偿还洋债不合理。嵩武(wu)军应(ying)裁与否,可以有不同看法,但张之万用户部的钱维持嵩武(wu)军,起码与前旨不符。
张之万奏折言(yan):“自光绪十二年起,山东(dong)抚臣屡请巨款(kuan)造船、拨淤、筑堤、培埝(dian),历来所(suo)积二三百万,及七八(ba)十万不等。计此四五年中,共请拨银(yin)六百七十余万两,而每年岁修之款(kuan)尚不在内。臣部又将各省解部款(kuan)项改拨截留(liu),以应(ying)其请。”张曜正是十二年五月任山东(dong)巡抚。此五年中,户部应(ying)张曜之请,先后为山东(dong)河工(gong)筹拨670多万两。在各省财政均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户部对山东(dong)的“特殊(shu)照顾”是很不正常的。
馀论
晚清财政常处于紧张状态,不得不采(cai)取挖肉补疮办法,有几个关键节点的“挖肉”行为造成了惨痛后果。比如,“西征”军费开支冲击了华(hua)北五省“丁戊奇荒”救济。这场灾荒从光绪二年持续(xu)到光绪五年,席卷山西、河南(nan)、陕(shan)西、直隶、山东(dong)五省,波及苏北、皖北、陇(long)东(dong)和川(chuan)北等地区(qu),所(suo)造成的死亡人口总数(shu),估计在950万至(zhi)2000万之间。山西布(bu)政使林寿图为了救灾,请以三省协(xie)晋之款(kuan)抵拨西征军饷,被(bei)劾罢(ba)官。(朱浒(hu):《赈务(wu)对洋务(wu)的倾轧》)朝(chao)廷力(li)顾“西征”的结果,除大规(gui)模(mo)饿死人外,还出现(xian)大量卖儿(er)卖女的惨剧。“西征”战果,是华(hua)北五省上千万人命及更(geng)多人的血泪所(suo)换来。
河工(gong)用款(kuan)浪费造成财政极度(du)紧张,被(bei)用作“停购船炮二年”的借口。河工(gong)在帝国政治话(hua)语(yu)中具(ju)有无比正当性,河工(gong)官员以此“勒索”朝(chao)廷,户部、工(gong)部官员不管有无收受(shou)利益,都经不起这种“勒索”,乖乖拨款(kuan)。李鸿藻以“钦差(cha)大臣”之尊,被(bei)河工(gong)利益集团绑架,见(jian)事(shi)不明,未能有效筹划“郑工(gong)”实施,致有此败(bai)。被(bei)浪费的“郑工(gong)”九百万两白银(yin),可用来购买(mai)三艘先进军舰,如果实现(xian)的话(hua),日本方面要掂量掂量开战的后果。
洋务(wu)运动出现(xian)种种怪相,仍离不开“新旧”之争,但不仅是观念交锋,而交织着利益之争。户部“量入为出”原则,体现(xian)的是一种零和思维。晚清洋务(wu)遇到的阻力(li),不仅是观念的阻力(li),利益阻力(li)可能更(geng)重要。反对李鸿章增购船炮的大臣不仅是出于传统观念,而是有利益考量:财政资源差(cha)不多固定,李鸿章占的多,别人可支配的就(jiu)少了。这份奏折,是利益、观念相结合的产物,目(mu)的之一是压缩李鸿章的财政资源。翁同龢(he)甲午坚决主战,说他“报私仇”有些过当,主要还是形势判断(duan)错误,以为北洋海(hai)军足可一战。李鸿章的打算(suan),是逐步增强海(hai)军实力(li),让日本知难而退,没有奋(fen)力(li)一搏的决心。这个如意(yi)算(suan)盘被(bei)张之万、翁同龢(he)打破了。
河工(gong)史(shi)与海(hai)军史(shi)同样(yang)“水(shui)”深,按(an)广东(dong)人“水(shui)为财”的说法,财政史(shi)“水(shui)”更(geng)深。笔者在这些领(ling)域没有下过专门(men)功夫,写这篇“水(shui)文”,目(mu)的只是引起学界对张之万奏折的重视,有些议论可能比较外行,请行家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