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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魔笛之喻:哈默(mo)尔恩深陷鼠患
格林(lin)兄弟将许(xu)多古老的德语(yu)传说收录在其《德意志传说故事(shi)集》(Deutsche Sagen)中,第245篇名为“哈默(mo)尔恩的孩子们”(Die Kinder zu Hameln)。传说在中世纪时,德意志中部的小镇哈默(mo)尔恩爆发鼠患,一位(wei)穿着五颜六色外衣(yi)的陌生人(ren)来到(dao)这里,自(zi)称(cheng)“捕鼠人(ren)”(Rattenfänger)。居民们向他承(cheng)诺,在他赶走老鼠后将获得一笔钱。他吹动魔笛,果然引得老鼠纷(fen)纷(fen)跳入河中,事(shi)成以(yi)后,居民们却拒绝支付酬劳(lao),他便(bian)悄悄离(li)开(kai)。就在所有人(ren)以(yi)为一了百了之时,这个“花衣(yi)人(ren)”(Bundting)又回来吹响魔笛,全镇的小孩子都着了魔似的跟着他离(li)开(kai)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传说久久地回响在一代又一代德国人(ren)耳边(bian),乃至(zhi)于世界文化(hua)中都打上自(zi)己的烙印,背后的历史真相历来众(zhong)说纷(fen)纭。不过,哈默(mo)尔恩之遭遇(yu)至(zhi)少(shao)是一个主流(liu)价值观与边(bian)缘鼓动者争夺孩子们的故事(shi)——总有一个与主流(liu)社会若即若离(li)的“花衣(yi)魔笛手”在前者失信以(yi)后,趁(chen)机掳走青(qing)少(shao)年。现如今,“魔笛手”“捕鼠者”已广泛(fan)用于指代那些对(dui)青(qing)少(shao)年有强大(da)诱惑力的极端政治团体。2024年1月,出(chu)身中左翼社会民主党的德国总统(tong)施泰(tai)因迈(mai)尔(Frank-Walter Steinmeier)就说:“我(wo)们不会让这些极端主义的捕鼠者(extremistischen Rattenfängern)毁掉我(wo)们的国家(jia)。”[1]
日本史学家(jia)阿部谨也以(yi)该事(shi)件为切口,写成《花衣(yi)魔笛手:传说背后的欧洲中世纪》,探究事(shi)件背后的中世纪德语(yu)世界。
如今,在执政的交(jiao)通灯联盟(Ampelkoalition)自(zi)我(wo)崩(beng)溃后,弗里德里希·默(mo)茨(ci)(Friedrich Merz)被广泛(fan)视为新的总理人(ren)选,他是交(jiao)通灯政府任(ren)期内(nei)最大(da)议会反(fan)对(dui)党基督教民主联盟的现任(ren)主席。默(mo)茨(ci)自(zi)1989年起涉足政坛,在2000年就已担任(ren)过基民盟/基社盟联邦议院党团(CDU/CSU-Bundestagsfraktion)的领导(dao)人(ren),看似有足够的资历问鼎总理宝座,但是,在德国极端重视实践的政治文化(hua)里,默(mo)茨(ci)的履历缺乏说服力:他没有担任(ren)过任(ren)何部长(chang)或者地方首长(chang)。如果连奥拉夫·朔尔茨(ci)(Olaf Scholz)这个既担任(ren)过汉(han)堡市(shi)市(shi)长(chang),又担任(ren)过联邦副总理兼财政部长(chang)的“一线人(ren)员”都无法解决(jue)现在的问题,德国社会为什么要相信默(mo)茨(ci)?
在回答(da)这个疑问之前,我(wo)们首先要思(si)考的是,成名已久的默(mo)茨(ci)为何没有谋(mou)得哪怕一次施展拳脚的机会?在基民盟时不时需要向社会民主党(乃至(zhi)政治光谱更靠左的政党)寻求合作(zuo)的年代里,默(mo)茨(ci)反(fan)移民、反(fan)绿能、反(fan)福利的路线被德国的保守派束(shu)之高阁,一直为党内(nei)立场更为左倾的安吉拉·默(mo)克尔(Angela Merkel)所压制。2009年,默(mo)茨(ci)由于党内(nei)分歧退出(chu)政坛,弃政从商,直到(dao)2021年默(mo)克尔的政治理想摇摇欲坠之时才(cai)宣告回归。
这架双引擎飞机属于奥地利飞机制造商Diamond Aircraft生产(chan)的Diamond DA62型号(hao),成本价至(zhi)少(shao)为100万欧元。
回归后的默(mo)茨(ci)毫(hao)不掩(yan)饰自(zi)己背后庞大(da)的商业资源,肆意突破德国当(dang)代政治人(ren)物不得“抛头露面”的潜规则。2022年,默(mo)茨(ci)招摇过市(shi),开(kai)着私(si)人(ren)飞机参加时任(ren)红绿灯政府财政部长(chang)林(lin)德纳(Christian Lindner)的婚(hun)礼(li),这与毫(hao)无个人(ren)特(te)点的“机器(qi)人(ren)朔尔茨(ci)”(Scholzomat,德国媒体在2003年给朔尔茨(ci)起的一个外号(hao))形成鲜明对(dui)比。[3] 默(mo)茨(ci)当(dang)然算(suan)不上“哈默(mo)尔恩的陌生人(ren)”,他不会是那个“花衣(yi)魔笛手”,但他是否属于在“哈默(mo)尔恩”深陷鼠患时,愿意向“花衣(yi)魔笛手”寻求帮助的那类人(ren)?
默(mo)茨(ci)在美国资本贝莱(lai)德(BlackRock)资产(chan)管(guan)理公司任(ren)职多年,图为化(hua)用美国种族平权运动“Black Lives Matter”标语(yu)讽刺默(mo)茨(ci)的海报(bao)。笔者提(ti)供,2025年2月摄于弗莱(lai)堡。
二、“地狱之门(men)”:《流(liu)入人(ren)口限制法》扩大(da)默(mo)茨(ci)与主流(liu)政党的裂痕
2025年1月31日,经过数小时的辩论和谈判(pan),联邦议院最终否决(jue)了基民盟/基社盟党团提(ti)出(chu)的《流(liu)入人(ren)口限制法》(Zustrombegrenzungsgesetz)。338名议员投票赞成该法案,349名议员反(fan)对(dui),5名议员弃权,仅有11票之差,其中,赞成票主要来自(zi)联盟党、自(zi)民党、选择党与瓦根克内(nei)希特(te)联盟(Bündnis Sahra Wagenknecht,BSW)。此前的辩论过程(cheng)相当(dang)混乱,副议长(chang)卡特(te)琳·戈(ge)林(lin)-埃卡特(te)(Katrin Göring-Eckardt,绿党)不得不多次提(ti)醒议员们保持(chi)纪律。社民党议会党团领袖罗尔夫·穆泽尼奇(Rolf Mützenich)手指着台下警告,如果联盟党的法案在选择党的支持(chi)下通过,原罪(Sündenfall)将永(yong)远伴随着默(mo)茨(ci),“但我(wo)们仍有机会一起关(guan)闭地狱之门(men)(Tor zur Hölle)。”在几天后的总理候选人(ren)电视辩论中,主持(chi)人(ren)又向朔尔茨(ci)和默(mo)茨(ci)强调了“地狱之门(men)”这个名词。
联邦议院官(guan)网公布的《流(liu)入人(ren)口限制法》法案投票结果
在2025年2月23日星(xing)期日之前,每一个提(ti)出(chu)法案的机会都是宝贵的,足以(yi)对(dui)即将到(dao)来的第21届德国联邦议院选举产(chan)生立竿见影的影响。默(mo)茨(ci)却在这时抛出(chu)极具争议的“移民问题”,摆出(chu)为了胜选不惜铤而走险的姿(zi)态。这个法案的内(nei)容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限制外来人(ren)口的流(liu)入,特(te)别是“补充保护(hu)资格者”(Subsidiär Schutzberechtigter,指那些无法获得正式难民身份,但将其遣返回祖国可能面临生命安全或其他重大(da)危险的人(ren));其二是扩大(da)联邦警察驱逐和拘留“第三国国籍人(ren)士”(Drittstaatsangehörige,通常指的是来自(zi)非欧盟国家(jia)的人(ren)员)的权力。基民盟声称(cheng),他们法案中暂停寻求庇护(hu)者的亲人(ren)来德进行“家(jia)庭团聚”的部分早在2016年时就与社民党达成一致。
该法案本是2024年9月就已提(ti)交(jiao)的旧(jiu)案,但联盟党与“红绿灯”没能达成共识,默(mo)茨(ci)在当(dang)时批评说:“联邦政府内(nei)部显然无可救药(yao)地分裂,无法就有效措施达成一致。”没想到(dao)一语(yu)成谶,“红绿灯”政府真的在不久后就解体了。该法案遂被几大(da)主流(liu)政党默(mo)契地暂时冻结,因为在联邦政府一片混乱之际(ji),将限制移民的法案摆上台面,显然是联邦议会中那些期待“浑水摸鱼”的“极右翼”德国另类选择党议员所乐(le)意见到(dao)的。
选择党导(dao)演的2020年“图林(lin)根州(zhou)政府危机”(Regierungskrise in Thuringen 2020)正是地方议会里的前车(che)之鉴。在2020年2月的州(zhou)长(chang)选举中,左翼党、社民党和绿党提(ti)名左翼党人(ren)博(bo)多·拉梅洛夫(Bodo Ramelow)继续连任(ren);选择党则派出(chu)了克里斯托弗·金(jin)德瓦特(te) (Christoph Kindervater)参选,前两轮投票都没有产(chan)生获得绝对(dui)多数选票的人(ren)选。在第三轮投票中,自(zi)民党选择让托马(ma)斯·凯默(mo)里奇(Thomas Kemmerich)参与进来,根据自(zi)民党的说法,这只(zhi)是一次象征性的竞选,目的是打破现有的僵局(ju)。
图林(lin)根选择党领袖比约(yue)恩·霍克(Björn Höcke)正在祝贺当(dang)选的凯默(mo)里奇(左)
但事(shi)态发展极具戏剧性:在投票结束(shu)后,拉梅洛夫获得44票,金(jin)德瓦特(te)获得0票,凯默(mo)里奇却获得45票,成功当(dang)选新一任(ren)州(zhou)长(chang),全场哗然。投票结果显示(shi),选择党全员并未投票给自(zi)己的候选人(ren)金(jin)德瓦特(te),反(fan)而一致投票给凯默(mo)里奇。这一战术(shu)也在选举结束(shu)后得到(dao)了选择党的证实。事(shi)件亲历者基民盟的雷蒙德·沃克(Raymond Walk)接受(shou)采访时惊呼:“没想到(dao)选择党会如此冷(leng)酷(ku)地牺牲掉自(zi)己的候选人(ren)。”(dass die AfD derart kaltblütig den eigenen Kandidaten opfert.)”[4] 该事(shi)件从此让德国政坛的主流(liu)党派意识到(dao),极端主义者所擅长(chang)的就是利用规则以(yi)破坏规则。
社民党议会党团领袖罗尔夫·穆泽尼奇(左)和联盟党议会党团领袖弗里德里希·默(mo)茨(ci)(右),他们是联邦议院中影响力最大(da)的两位(wei)领导(dao)者
所以(yi),2025年1月末默(mo)茨(ci)重提(ti)本应冻结的移民法案的行为,是在公开(kai)挑战德国主流(liu)政坛的底线。在局(ju)势稳定之前抢着对(dui)争议性法案发起投票,这不仅是对(dui)“红绿灯”落井下石,也是在破坏联盟党自(zi)己的政治信誉。党内(nei)对(dui)默(mo)茨(ci)自(zi)说自(zi)话的抵触是全方位(wei)的,从一般议员、地方首长(chang)到(dao)前任(ren)领袖都有表态。在1月31日的表决(jue)中,有12位(wei)联盟党议员拒绝赞成此法案。基民盟的柏林(lin)市(shi)市(shi)长(chang)凯·韦格纳(Kai Wegner)在法案投票前就宣布,明确反(fan)对(dui)该法案需要依(yi)赖选择党的支持(chi)以(yi)获得多数票。[5] 2月5日,在汉(han)堡参加自(zi)传《自(zi)由:1954到(dao)2021年回忆》(Freiheit: Erinnerungen 1954-2021)签售会的前总理默(mo)克尔罕见发声,表示(shi)联盟党绝不应与选择党形成多数联盟,哪怕是“偶然事(shi)件”(Zufall)也不行。[6]
让默(mo)茨(ci)顶着压力甘愿为此豪赌的是选前时局(ju)的变化(hua):从去年圣诞节前后一个沙特(te)阿拉伯人(ren)开(kai)着汽车(che)冲进马(ma)格德堡的圣诞市(shi)场,到(dao)今年情人(ren)节前后一个阿富汗(han)人(ren)在慕尼黑导(dao)演了相似的汽车(che)袭击(ji),外来移民造成的安全阴影笼罩着德国社会,选择党的支持(chi)率则在民调中水涨船高。若偏(pian)右的默(mo)茨(ci)不去控制这个议题,魏德尔会接管(guan)一切。他指责穆泽尼奇对(dui)最近几场袭击(ji)的受(shou)害者只(zhi)字未提(ti),“我(wo)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政党在我(wo)们国家(jia)面临对(dui)国内(nei)安全和秩序的如此威胁时仍然不能加入进来”,同时,也强调他没有私(si)下接触选择党,“联邦议院里没有分歧比基民盟和选择党之间的裂痕更大(da)了。”[7]
事(shi)实证明,默(mo)茨(ci)的豪赌依(yi)然是不合时宜的,法案并没有获得通过,默(mo)茨(ci)的辩解也是苍白的,在场的中左翼议员依(yi)然心有余悸(ji),对(dui)于他们来说,默(mo)茨(ci)偏(pian)激(ji)的机会主义心态已经在这次行动中暴露无遗。绿党的布里塔·哈塞尔曼(Britta Haßelmann)和卡塔琳娜·德罗格(Katharina Dröge)表示(shi)尽管(guan)她们阻止了法案通过,却“对(dui)此没有人(ren)会感到(dao)高兴。”她们认为联盟党和自(zi)民党的“提(ti)议”更像是一种威胁——“同意我(wo)们的法案,否则我(wo)们就和纳粹一起投票。”——“这可不是民主政党对(dui)待彼此的方式。”左翼党的海蒂·赖辛内(nei)克(Heidi Reichinnek)对(dui)媒体说:“真是可怕,居然真的发展到(dao)这种地步(指进入投票阶段)。”[8]
来自(zi)柏林(lin)的抗议海报(bao),抗议默(mo)茨(ci)试图与爱丽丝·魏德尔(Alice Weidel)一起推动法案。背景是燃(ran)烧的国会大(da)厦(sha),使(shi)人(ren)联想起1933年的“国会纵火案”(Reichstagsbrand)。
默(mo)茨(ci)与其他主流(liu)党派乃至(zhi)本党盟友(you)的疏远,是否意味(wei)着他会向选择党靠近?至(zhi)少(shao)选择党表面上没有停止对(dui)默(mo)茨(ci)和基民盟的批评,总理候选人(ren)爱丽丝·魏德尔(Alice Weidel)认为《流(liu)入人(ren)口限制法》风波让人(ren)们见证了“一支保守的全民党的自(zi)我(wo)崩(beng)溃”(Implosion einer konservativen Volkspartei)。所谓“全民党”(Volkspartei)是一个政治术(shu)语(yu),即“全方位(wei)型政党”,由于其目标是走中间路线争取多数选民的支持(chi),所以(yi)主张也会相对(dui)温(wen)和。德国语(yu)境中的“全民党”基本是社民党和基民盟两党的代名词,而“保守的全民党”显然指代的就是基民盟。[9]
魏德尔同时强调基民盟的“保守”与“全民党”性质(zhi),意在表明默(mo)茨(ci)“并不代表政治变革(einen politischen Wandel)”。[10] 选择党主席蒂诺·克鲁帕拉(Tino Chrupalla)则意味(wei)深长(chang)地补充道,联盟党应该问问自(zi)己,谁才(cai)是真正的总理候选人(ren)——是默(mo)茨(ci),还是前总理默(mo)克尔?这句话与其说是批评默(mo)茨(ci)对(dui)自(zi)己领导(dao)的政党缺乏控制力,不如说是试图将默(mo)茨(ci)从默(mo)克尔的阴影中解救出(chu)来。
三、南部之星(xing):默(mo)茨(ci)能否驯服索德尔和基社盟
2025年2月5日,《汉(han)堡晚报(bao)》(Hamburger Abendblatt)将默(mo)克尔批评默(mo)茨(ci)的消息取名为“老妈回来了”(“Mutti” ist zurück)。[11] 其实,默(mo)克尔回归政坛“管(guan)教”默(mo)茨(ci)的说法,在当(dang)下仍有点危言(yan)耸听,但姊妹(mei)党基社盟的领袖兼拜仁州(zhou)州(zhou)长(chang)马(ma)库斯·索德尔(Markus Söder)对(dui)默(mo)茨(ci)决(jue)策的影响力是实打实的。索德尔是联盟党党内(nei)无可争议的“二号(hao)人(ren)物”,2021年总理大(da)选时,索德尔本有机会直面朔尔茨(ci)。2021年4月13日下午,联盟党议会党团会议在柏林(lin)举行,索德尔和基民盟派出(chu)的阿明·拉舍特(te)(Armin Laschet)就“出(chu)任(ren)总理候选人(ren),谁更够格?”(Kanzlerkandidatur, die K-Frage)展开(kai)辩论。会上,拉舍特(te)批评索德尔是一个“单人(ren)秀”式的人(ren)物("One-Man-Show"),因为疫情期间,索德尔通过媒体在公众(zhong)面前频频露脸(lian)。
的确,根据民调机构Forsa当(dang)时的数据显示(shi),有57%的选民认为索德尔更具备领导(dao)力,一直不擅长(chang)公开(kai)发言(yan)的拉舍特(te)在人(ren)气上不是索德尔的对(dui)手。索德尔是标准的“服务型政治家(jia)”(Servicepolitiker),他关(guan)注选民的具体需求和兴趣,并总是能够直接提(ti)供帮助,在拜仁州(zhou)这样一个南部的“独(du)立王国”里,能切实了解到(dao)选民喜欢什么比一遍又一遍复述党派的政治立场更为重要。然而,这种“作(zuo)秀”式的人(ren)物容易引起德国政坛的警惕,索德尔就算(suan)得到(dao)了大(da)众(zhong)的支持(chi),也得不到(dao)党内(nei)的信任(ren)。4月19日晚至(zhi)次日凌晨,联盟党内(nei)部投票,拉舍特(te)得到(dao)无记名投票中77.5%的支持(chi)率,获得提(ti)名。20日中午,索德尔宣布退出(chu)竞争,但不意味(wei)着他就此罢休(xiu),在随后拉舍特(te)与朔尔茨(ci)的对(dui)决(jue)中,索德尔和他的粉丝并没有停止通过媒体对(dui)拉舍特(te)进行公开(kai)嘲讽。[12]
本地球队拜仁慕尼黑夺得2019/20赛季欧冠冠军,索德尔(右,佩戴拜仁州(zhou)蓝(lan)白州(zhou)旗的口罩)在机场迎接球员。拜仁慕尼黑的绰号(hao)是“南部之星(xing)”(Stern des Südens)。
2024年的基民盟/基社盟间也一度爆发过候选人(ren)问题,但比起拉舍特(te),索德尔显然更尊重默(mo)茨(ci),他们是两个有着相似风格的个人(ren)主义者。两人(ren)都强调,2021年联邦议院选举前姊妹(mei)党内(nei)部的兄弟阋墙绝不能重演。在与默(mo)茨(ci)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索德尔强调了团结对(dui)于成功竞选的重要性:“我(wo)们第一次完全团结在一起,我(wo)们不再有任(ren)何争议,这感觉很好。最大(da)的共同目标是取代红绿灯,让德国重回正轨。”[13]
在红绿灯中,索德尔对(dui)绿党最为厌恶,几个月来,索德尔始终认为绿党是移民问题上最大(da)的阻碍者。发生在2月13日索德尔大(da)本营慕尼黑的汽车(che)袭击(ji)彻(che)底激(ji)怒(nu)了他,尤其是绿党依(yi)然拒绝就驱逐问题进行谈判(pan)。《莱(lai)茵邮报(bao)》(Rheinischen Post)的绿党政治家(jia)拉米亚·卡多尔(Lamya Kaddor)说:“想要驱逐这些危险的暴力分子,只(zhi)是在应对(dui)表面症状(Bekämpfung des Symptoms),而不是在解决(jue)根本原因(Ursache)。”她还呼吁:“大(da)多数伊斯兰犯罪分子往往是在德国变得激(ji)进化(hua)的,我(wo)们应当(dang)更多关(guan)注这一点,并在预防(fang)(Prävention)方面进行大(da)量投资。”。[14]
索德尔社交(jiao)媒体截图,可见发布时间是早晨8:32,索德尔的表情十(shi)分愤怒(nu)
默(mo)茨(ci)对(dui)绿党的态度较之索德尔明显软化(hua)。[15] 2024年红绿灯刚解体时,默(mo)茨(ci)就在夜间脱口秀《麦施伯格》(Maischberger)上强调,他没有排除“黑绿联盟”(schwarz-grüne Koalition,黑色是联盟党的代表色)的可能性。第二天早晨八点,索德尔就在自(zi)己的车(che)上赶忙发出(chu)一段视频声明:“有基社盟在,就不可能有黑绿联盟,特(te)别是经济(ji)部长(chang),更不会由罗伯特(te)·哈贝克(Robert Habeck)来担任(ren)。”在2025年2月16日选前举行的四方会谈(Viererrunde)节目中,默(mo)茨(ci)当(dang)着魏德尔的面否认了与选择党合作(zuo)的可能性,并向绿党和社民党抛出(chu)橄榄枝:“我(wo)相信社会民主党和绿党已经明白,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选民对(dui)默(mo)茨(ci)的表现也反(fan)响热烈,根据Forsa的民调,选民普遍认为他表现最好。在接受(shou)采访的2004名观众(zhong)中,32%的支持(chi)率让默(mo)茨(ci)大(da)幅度领先;朔尔茨(ci)得到(dao)了25%的支持(chi)率;哈贝克和魏德尔各(ge)获得18%的支持(chi)率。
总理候选人(ren)奥拉夫·朔尔茨(ci)(社民党)、罗伯特(te)·哈贝克(绿党)、弗里德里希·默(mo)茨(ci)(基民盟)和爱丽丝·魏德尔(德国另类选择党)
作(zuo)为文学博(bo)士的绿党候选人(ren)哈贝克充满个人(ren)魅(mei)力,受(shou)访者在被问及主观上对(dui)谁最有好感(sympathisch)时,34% 的受(shou)访者表示(shi)青(qing)睐哈贝克,默(mo)茨(ci)为23%,朔尔茨(ci)为19%,魏德尔为17%。但是,当(dang)被问及谁最适合领导(dao)国家(jia)时,再次由默(mo)茨(ci)以(yi)42%的得票率取得领先,其后是朔尔茨(ci)(19%)、魏德尔(16%),垫底的却是哈贝克(13%)。[16] 哈贝克这个绝对(dui)的素食主义者曾嘲讽索德尔是“不当(dang)家(jia)不知(zhi)柴米贵”的“美食博(bo)主”(Foodblogger),“他没有理解我(wo)们所处(chu)的时代。正因如此,他才(cai)能给出(chu)这种像美食博(bo)主一样的建议。”如果默(mo)茨(ci)选择与哈贝克冰释(shi)前嫌,那么他很可能补齐自(zi)己未来的政府在年轻票仓中的短板,但绝对(dui)会触怒(nu)强硬的盟友(you)索德尔。
罗伯特(te)·哈贝克来到(dao)自(zi)己的母校所在地和绿党诞生地弗莱(lai)堡进行宣传,背后是他的竞选标语(yu)和绿党口号(hao)“一言(yan)既出(chu),驷(si)马(ma)难追。”(Ein Mensch. Ein Wort.)笔者提(ti)供,2025年1月24日摄于弗莱(lai)堡。
四、“永(yong)恒之约(yue)”:默(mo)茨(ci)与选择党的可能性
德国保守派的故事(shi)总是要从权杖与王冠讲起。在1871年战胜法国后,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和普鲁士君主威廉一世(Wilhelm I)趁(chen)势要求德意志诸侯订立一项(xiang)“永(yong)恒之约(yue)”(Ewiger Bund),让德意志的保守主义势力作(zuo)为永(yong)远的盟友(you)团结在一起,不止是为了消除外国对(dui)德意志地区的控制,也是为了对(dui)抗那些谋(mou)求将德意志统(tong)一为一个民主立宪国家(jia)的革命者——这就是“德意志帝(di)国”(Kaiserreich,1871-1918,史称(cheng)“德意志第二帝(di)国”)的由来,其宪法序言(yan)即有北德意志诸侯与南德君主(巴伐利亚、符腾堡、巴登、黑森的君主)“缔结一个永(yong)久联盟”(schließen einen ewigen Bund)云(yun)云(yun)。[17]
柏林(lin)俄罗斯大(da)使(shi)馆前挥(hui)舞德意志帝(di)国、普鲁士王国与俄罗斯联邦旗帜的德国群(qun)众(zhong)。笔者提(ti)供,2023年12月31日摄于柏林(lin)。
在当(dang)代德国,一切纳粹符号(hao)与标语(yu)的公开(kai)使(shi)用都被联邦政府完全禁(jin)止,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第二帝(di)国”的历史评价却处(chu)在一个暧昧的位(wei)置上,这使(shi)得许(xu)多异议人(ren)士可以(yi)使(shi)用“第二帝(di)国”的文化(hua)资源抨(peng)击(ji)联邦德国的宪法秩序。德国同名保守主义者网站“永(yong)恒之约(yue)”(ewigerbund.org)曾援引帝(di)国时代德国法学家(jia)耶利内(nei)克(George Jellinek)的三要素学说(Drei-Elemente-Lehre),认为国家(jia)的基本要素应包括国土、国民和国权。然而,在联邦德国所谓的基本法(Grundgesetz)中并未定义国家(jia)领土,仅在“法律上不具有约(yue)束(shu)力的”序言(yan)部分列举了所谓的联邦州(zhou)作(zuo)为国家(jia)领土。[18]
前为德意志帝(di)国皇帝(di)威廉二世(Wilhelm II),他是第一次世界大(da)战的主要发起者和德意志帝(di)国的末代君主,背景是选择党的党代会
“第二帝(di)国”的历史形象也得到(dao)选择党官(guan)方的肯定。在2025年1月12日萨(sa)克森州(zhou)里萨(sa)(Riesa)举行的党代会上,选择党不仅一致通过将魏德尔选为该党的总理候选人(ren),还在竞选纲领(www.afd.de/wahlprogramm25/)的第171页写上了“我(wo)们特(te)别反(fan)对(dui)那种意识形态上的尝(chang)试,即将普鲁士(Preußen)和德意志帝(di)国(Kaiserreich)描述为纳粹政权的思(si)想先驱和意识形态的铺路者......如今,针对(dui)普鲁士和德意志帝(di)国的意识形态愤怒(nu)(ideologische Furor),不仅仅针对(dui)这个过去的国家(jia),还针对(dui)整个德意志民族”之语(yu)。[19] 德国NTV电视台将报(bao)道此事(shi)的标题取名为“选择党依(yi)靠父(fu)亲、母亲、孩子——以(yi)及皇帝(di)(Kaiser)”。[20]
默(mo)茨(ci)会加入这个新时代的“永(yong)恒之约(yue)”吗?笔者的一位(wei)德国朋友(you)曾生动地向笔者介绍(shao)左翼与右翼人(ren)士的差异,当(dang)时,我(wo)们在杜塞尔多夫市(shi)的莱(lai)茵河畔散步,刚好走到(dao)北莱(lai)茵-威斯特(te)法伦州(zhou)(Nordrhein-Westfalen)的州(zhou)议会跟前,这也是默(mo)茨(ci)家(jia)乡的最高议会机构,他于1955年出(chu)生于北威州(zhou)的布里隆市(shi)(Brilon)。我(wo)的朋友(you)说:“你很容易就能知(zhi)道谁会去给左翼投票,但给右翼投票的人(ren)甚(shen)至(zhi)不会让你知(zhi)道他们去投票了。”左翼大(da)张旗鼓,右翼却总在黑暗(an)中行事(shi)。就算(suan)默(mo)茨(ci)不断地强调自(zi)己没有与选择党私(si)下联络,但他只(zhi)要推开(kai)“地狱之门(men)”,恶魔会从里面自(zi)己走出(chu)来,“花衣(yi)魔笛手”一旦发现机会,就会来拐走孩子。
“这不是我(wo)们所知(zhi)道的基民盟,也不是我(wo)们在这里与之合作(zuo)的基民盟,”北威州(zhou)议会的绿党领袖泽贝克兹(Yazgülü Zeybek,土耳其裔)在《流(liu)入人(ren)口限制法》投票之前发表的一份声明中写道,“当(dang)保守派接近右翼极端分子时,右翼极端分子最终总是获胜。”[21] 毕竟,魏玛(ma)共和国末年的产(chan)业寡头和容克军官(guan)也一厢情愿地幻想,他们是在利用希特(te)勒整肃秩序,“把(ba)盗猎者变成守林(lin)人(ren)”。1933年1月,在保守派的代表、德国民族人(ren)民党(Deutschnationale Volkspartei, DNVP)领袖阿尔弗雷德·胡根贝格(Alfred Hugenberg)同意由希特(te)勒担任(ren)总理时,一位(wei)密友(you)曾警告他,他最终会后悔的:“终有一天晚上你会发现,自(zi)己正穿着内(nei)衣(yi)在部委花园(yuan)里逃跑,试图躲避逮捕。”[22]
无论默(mo)茨(ci)最终是否会与“花衣(yi)魔笛手”签下“永(yong)恒之约(yue)”,2025年的德国政坛已然将许(xu)多当(dang)代德国的政治准则颠覆。默(mo)茨(ci)、索德尔、哈贝克,他们的行事(shi)风格已经与默(mo)克尔、拉舍特(te)、朔尔茨(ci)大(da)相径庭,相反(fan),后来者魏德尔更像是他们难以(yi)启齿的榜样。以(yi)色列国家(jia)安全研究所(Institute for National Security Studies)在其2025年1月19日发表的研究报(bao)告《德国2025:迈(mai)向不确定未来的过渡之年》(Germany 2025: A Transitional Year Toward an Uncertain Future)[23]的末尾引用了意大(da)利作(zuo)家(jia)朱(zhu)塞佩·托马(ma)西·迪·兰佩杜萨(sa)(Giuseppe Tomasi di Lampedusa)的小说《豹》(Il Gattopardo)中的名言(yan),这位(wei)生活在19、20世纪之交(jiao)的没落贵族借书中人(ren)物之口感叹道:“如果我(wo)们希望(wang)一切保持(chi)原样,就必(bi)须做出(chu)改变。”如果这些主流(liu)政治人(ren)物希望(wang)像过往那般,继续维持(chi)德国民主政治的声誉,他们是否应该放下豹子、狮子般的身段,模仿豺和鬣狗活动呢?
《豹》中译本(人(ren)民文学出(chu)版社2023年版)封面图
参考资料:
[1] https://www.zdf.de/nachrichten/politik/deutschland/bundespraesident-steinmeier-warnung-extremismus-demokratie-100.html
[2] https://www.buzzfeed.de/news/diamond-da62-ppl-sylt-cdu-flieger-tz-friedrich-merz-flugzeug-kosten-verbrauch-91686744.html#:~:text=Das%20Flugzeug%20ist%20eine%20Diamond%20DA62%20aus%20%C3%B6sterreichischer,guter%20Ausstattung%20kostet%20es%20etwa%20eine%20Million%20Euro.
[3] https://www.n-tv.de/politik/Im-Privatflugzeug-zu-Lindners-Hochzeit-Merz-steht-zu-seiner-Entscheidung-article23485322.html
[4] https://www.zeit.de/2020/08/cdu-thueringen-fraktion-abstimmung-thomas-kemmerich.
[5] https://www.derwesten.de/politik/cdu-entwurf-zustrombegrenzungsgesetz-migration-asyl-afd-id301347604.html
[6] https://taz.de/Ex-Kanzlerin-Angela-Merkel-in-Hamburg/!6064938/
[7] https://www.bundestag.de/dokumente/textarchiv/2025/kw05-de-zustrombegrenzungsgesetz-1042038
[8] https://www.tagesschau.de/inland/bundestagswahl/migrationsgesetz-abgelehnt-100.html
[9] 伍慧萍:《德国政党体制的变迁(1990-2021)》,社会科学文献(xian)出(chu)版社2023年版,第118-119页。
[10] https://www.tagesschau.de/inland/bundestagswahl/migrationsgesetz-abgelehnt-10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