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政策(ce)也在鼓励扩大幼儿园托(tuo)班(ban)招收婴幼儿范围。2024 年 11 月，酝酿了 20 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学前教(jiao)育法》通过(guo)，鼓励有条件(jian)的幼儿园开设托(tuo)班(ban)，提供托(tuo)育服务。

多国3岁以下婴幼儿的入托(tuo)率超三成

在世界范围内，多国已(yi)经建立了3岁以下婴幼儿的社(she)会托(tuo)育服务体系。

数(shu)据显示，2018年，在韩国3岁以下婴幼儿中，超六成入托(tuo)。其中，韩国2岁幼儿的入托(tuo)率高达92.1%。同为东亚国家的日本，2岁幼儿的入托(tuo)率也有56.5%，1岁幼儿的入托(tuo)率达到33.2%。

作(zuo)为全球生(sheng)育率倒数(shu)的国家，日韩为了让年轻人生(sheng)孩子使出“浑身解数(shu)”，提供了优厚的托(tuo)育政策(ce)。这两个国家的入托(tuo)率在连年攀升。

从(cong)整体上看，2018年OECD 国家3岁以下婴幼儿的入托(tuo)率平均为 33.8%。相比(bi)之下，2024年的报告指出，中国3岁以下婴幼儿的实际入托(tuo)率仅(jin)有7.86%。

然而，与低送托(tuo)率形成反(fan)差的是(shi)，中国的家长们实际上有着旺盛的送托(tuo)需求。

《2019年全国人口与家庭动态监测调查》（下称“2019年监测调查”）询问了6万名15-49 周岁的中国女性，结(jie)果显示实际上有27.6%的育儿家庭希望将子女送托(tuo)。原国家卫计委 2016 年在全国十城市调查中发现(xian)，有 1/3 的家庭有社(she)会托(tuo)育服务需求。2024年发布的上述国务院报告也显示，多地调查显示，超过(guo)三成的3岁以下婴幼儿家庭有送托(tuo)需求。

需求这么旺盛，那(na)为何中国送托(tuo)率如此之低？

“孩子年龄(ling)小，舍得送托(tuo)班(ban)吗？”

此前，网红(hong)Papi酱在综艺中透露，自己把1岁3个月左右的孩子送托(tuo)儿所(suo)，结(jie)果被部分(fen)网友责怪没有责任心——“这么小送过(guo)去小孩没有安全感”“这么小的孩子，谁舍得送去全托(tuo)呢？”等评论比(bi)比(bi)皆是(shi)。

这些网友的想(xiang)法并非个例。2019年监测调查显示，不送托(tuo)的主要原因包括孩子年龄(ling)太小、有人照看、收费太高。

针对(dui)孩子年龄(ling)小，不想(xiang)送或家人不让送的情况，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教(jiao)授、家庭与性别研究中心主任李婷在接受澎湃(pai)新(xin)闻采(cai)访时表示，这一方面是(shi)受到中国家长的教(jiao)育理念影响，担心孩子有分(fen)离焦虑(lu)等问题，另一方面是(shi)对(dui)托(tuo)儿所(suo)质量的不放心。

近些年，幼儿园或者托(tuo)儿所(suo)曾(ceng)爆(bao)出几起虐童事件(jian)，一定(ding)程度上打击了家长们的送托(tuo)积极性。在2019 年监测调查结(jie)果中，想(xiang)送托(tuo)儿所(suo)的母亲们在选择托(tuo)育机构时，重点考虑(lu)的前两大因素是(shi)安全条件(jian)和师资能力。

相比(bi)民办(ban)机构，家长们普遍认为有政府参与或主办(ban)的托(tuo)班(ban)更加有质量保障。2017年中国人民大学与国务院妇儿工委联(lian)合进行(xing)的四省市（天津、黑龙江、山东、四川）城市0-3 岁托(tuo)育服务需求和供给抽样调查（下称“四省市”调查）显示，超过(guo)七成的家长希望孩子上公(gong)办(ban)机构，超过(guo)12%的家长希望孩子上的托(tuo)班(ban)有政府参与。

然而，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gong)益研究院儿童福利与保护研究中心高级分(fen)析员王淑清在2019年的一篇(pian)文章中提及(ji)，近年来，近七成0-3岁婴幼儿入托(tuo)民办(ban)机构，仅(jin)2.2%入托(tuo)教(jiao)育部门管(guan)理的托(tuo)育机构。

本来靠谱(pu)的托(tuo)育机构就(jiu)不多，就(jiu)算真的想(xiang)送托(tuo)班(ban)，不少(shao)家长看着动辄上千的托(tuo)育费用(yong)也只能望洋兴叹(tan)。多次生(sheng)育意愿调查结(jie)果都显示，年轻人之所(suo)以不愿生(sheng)、不敢生(sheng)，最重要的原因是(shi)生(sheng)育养育成本高、经济负担重。

上述2024年发布的国务院报告里就(jiu)提到，2023年，全国民办(ban)托(tuo)育机构占全部托(tuo)育机构的89.5%，平均托(tuo)育服务收费价格（不包括餐费）为每(mei)月每(mei)人1978元，一线城市在每(mei)月每(mei)人5500元以上。报告还指出，这与家长们的支付能力和期待存在较大差距，许多有送托(tuo)需求的家庭望而却步，2023年全国托(tuo)位实际使用(yong)率仅(jin)为46.7%。

“（幼儿园招收年龄(ling)）向下探比(bi)较困难，家庭观念和托(tuo)育成本都很难大规模下探，”李婷告诉澎湃(pai)新(xin)闻，如今养娃精贵，养1岁的娃跟养2岁的娃成本差别很大，师生(sheng)比(bi)要求就(jiu)很不一样。

以2024年12月刚建成开放的北京八里庄儿童成长中心为例，目前该中心在0到1岁年龄(ling)段是(shi)一名老师照顾两个孩子。随着更多孩子入园，未来1-2岁孩子的师生(sheng)比(bi)大约为1:3，而2-3岁孩子的师生(sheng)比(bi)大约为1:4。

如何降低送托(tuo)成本？临时托(tuo)和半日托(tuo)等形式或许是(shi)一种(zhong)路(lu)径。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史毅研究发现(xian)，比(bi)起全日制托(tuo)育，临时托(tuo)和半日托(tuo)等服务形式可以填上临时照护小孩的需求，减轻因临时看护对(dui)女性劳动就(jiu)业的负面影响，也不会明显增加家庭照护的经济成本。

提供多元化的托(tuo)育服务不仅(jin)能降低送托(tuo)成本，也能满足不同的需求。四省市数(shu)据显示，对(dui)于(yu)2岁以下的孩子，若非万不得已(yi)，家庭一般都不舍得将他们送往全天候的托(tuo)育服务机构，但全职妈妈和职业妈妈，对(dui)社(she)区临时托(tuo)育、喘息服务、延时照料等，都有一定(ding)的需求。

托(tuo)育服务体系重返舞台(tai)

在精细化养娃的时代，相比(bi)花大钱让小孩上不一定(ding)靠谱(pu)的托(tuo)儿所(suo)，当(dang)代夫(fu)妻选择把孩子交给爷(ye)爷(ye)奶(nai)奶(nai)。

2022年CFPS的数(shu)据显示，10年间，家庭中女性的照料负担稍微减少(shao)了一点，部分(fen)爷(ye)爷(ye)奶(nai)奶(nai)和外公(gong)外婆开始带娃了。

具体而言，从(cong)2012年到2022年，一个家庭中妻子照料3岁以下小孩的比(bi)例下降了6%。照顾孩子的重担从(cong)妈妈身上分(fen)到了爷(ye)爷(ye)奶(nai)奶(nai)和外公(gong)外婆身上，托(tuo)儿所(suo)和爸爸的照顾的比(bi)例也略(lue)有提升。

不过(guo)，正如数(shu)据所(suo)示，2022年妈妈照料3岁以下婴幼儿的比(bi)例仍然高达58.7%。

李婷接受澎湃(pai)新(xin)闻采(cai)访时说，中国入托(tuo)率较低的原因之一就(jiu)是(shi)代际照料支持供给很大，这也是(shi)中国区别于(yu)其他国家的特殊之处。

日本女子大学社(she)会福利学系教(jiao)授沈洁此前接受澎湃(pai)新(xin)闻采(cai)访时也有类似观点：育儿压力仍然较大，国内大部分(fen)家庭仍然停留在让老一辈帮(bang)忙带孩子的阶段。

而从(cong)2019年开始，我(wo)国陆续出台(tai)政策(ce)，支持3岁以下婴幼儿照护服务发展。这一年又被业内称为“中国托(tuo)育元年”。

从(cong)更远的时间来看，我(wo)们会发现(xian)这些政策(ce)，有着历史的影子。

中央(yang)民族大学人口与民族发展研究中心教(jiao)授杨菊华在一篇(pian)论文中提到，在新(xin)中国成立后，受到苏(su)联(lian)经验、妇女解放的价值(zhi)性理念和对(dui)女性劳动力的工具性需求等因素的影响，中国大规模配(pei)置公(gong)立托(tuo)儿所(suo)。

1938年10月2日，在党中央(yang)的大力支持下，陕甘宁边区儿童保育分(fen)会发起成立了“陕甘宁边区战时儿童保育院第一院”，即日后为人们所(suo)熟知的“延安第一保育院”。图源自 CCTV

在20世纪50至(zhi)70年代的中国，许多工厂内设有托(tuo)儿所(suo)和幼儿园，由工厂出资建设并提供基本设施。数(shu)据显示，1954年，全国厂矿企业、医院、学校等系统建有托(tuo)儿所(suo)4003个，2670个哺乳室，又或是(shi)收编私立托(tuo)儿所(suo)，改为机关托(tuo)儿所(suo)。

资料显示，1950年代的某国有工厂就(jiu)为该厂职工的婴幼儿养育提供了多项便利，比(bi)如为带孩子上下班(ban)的职工开设了母子班(ban)车，以及(ji)车间内配(pei)置了蒸饭箱和储物(wu)间等。

20世纪50年代，某国有工厂设立了母子班(ban)车。图源自《幼儿教(jiao)育导读(du)》杂志

不只是(shi)在城市，当(dang)时农村的入托(tuo)率也很高。多篇(pian)论文指出，1960年全国农村儿童入托(tuo)率高达70%，大多数(shu)参与社(she)会劳动的妇女将孩子交由村办(ban)托(tuo)幼组织。

除了解放女性的生(sheng)产力，人口的爆(bao)炸性增长也是(shi)另一重要影响因素。根据国家统计局(ju)，1963年出生(sheng)人口为2975万人。这一年也是(shi)新(xin)中国历史上出生(sheng)人口数(shu)最多的年份。

然而，在中国进入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后，1984年的国有企业改革和单位制解体使得作(zuo)为职工福利的托(tuo)幼服务逐渐被剥离出单位。

“减负”成为国有企业改革的核心议题。1955年，中华全国总工会在一份报告中指出，由于(yu)企业行(xing)政经常随意安插编余人员，托(tuo)儿所(suo)的编制一般大于(yu)实际需要。比(bi)如某地矿务局(ju)托(tuo)儿所(suo)，收托(tuo)儿童不满五十名，仅(jin)管(guan)理人员就(jiu)配(pei)备有正副所(suo)长、指导员、管(guan)理员等。

此外，中华全国总工会指出，由于(yu)编制冗余，人事费用(yong)开支较多，工薪支出一般占到常规支出的75%～85%，有的超过(guo)90%。

不过(guo)，托(tuo)育体系在中国真正成为历史还要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

直到 20世纪90年代早(zao)中期，托(tuo)儿所(suo)数(shu)量还在发展中。但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推进，托(tuo)儿所(suo)持续减少(shao)。起初(chu)是(shi)独(du)立设置的托(tuo)儿所(suo)减少(shao)，继(ji)而是(shi)一些普惠(hui)性公(gong)立幼儿园的托(tuo)班(ban)也逐渐消失。

以上海(hai)为例，据上海(hai)交通大学公(gong)共管(guan)理博士向小丹的一篇(pian)文章，1981年，上海(hai)市区各(ge)类在托(tuo)儿童总数(shu)有20多万，仅(jin)民办(ban)托(tuo)儿所(suo)就(jiu)有562所(suo)，吸纳了超过(guo)10.5万名婴幼儿。到了2022年，上海(hai)市区独(du)立设置的托(tuo)儿所(suo)剩下30所(suo)，托(tuo)儿数(shu)仅(jin)有1414人。

进入21世纪后，公(gong)办(ban)托(tuo)儿所(suo)几乎完全消失。 在这个时间段中，市场化机构尽管(guan)试图填补这个空(kong)缺，却因为质量参差不齐、重教(jiao)学而轻保育等原因不被家长们接受。

正因为这种(zhong)种(zhong)历史因素，托(tuo)育领域从(cong)政府退场，转向家庭照料为主。

但到了2015年前后，随着“全面两孩”生(sheng)育政策(ce)的落(luo)地，社(she)会化托(tuo)育服务又回(hui)归了。杨菊华在2022年发表的一篇(pian)文章中写道，在过(guo)去几年中 ，政府一直在出台(tai)与生(sheng)育政策(ce)相配(pei)套的家庭支持政策(ce)，托(tuo)育服务体系的重构就(jiu)是(shi)其中最主要的一项施策(ce)。

比(bi)如，近年来部分(fen)城市推出了“妈妈岗”的职位，与历史上的“妈妈班(ban)”类似，包括广东、山东、河北等地。以广东中山为例，2021年，中山市推出“妈妈岗”，明确提出对(dui)符(fu)合条件(jian)的用(yong)人单位实行(xing)每(mei)月每(mei)人300元标准给予(yu)社(she)保补贴、 每(mei)月每(mei)人100元标准给予(yu)岗位补贴，还为灵活就(jiu)业妇女提供每(mei)月每(mei)人300元的灵活就(jiu)业社(she)保补贴。

不过(guo)，此岗的名称在网上遭到不少(shao)吐槽，被指应该改名为“亲子岗”“生(sheng)育友好岗”等中性词汇。而“妈妈岗”的说法在一定(ding)程度上反(fan)映出，育儿的责任仍更多在妈妈身上。

杨菊华就(jiu)指出，与此前不同的是(shi)，当(dang)前重构的托(tuo)育服务体系仍然强调家教(jiao)为主，托(tuo)育为辅，其中女性仍然是(shi)育儿的主力。即便是(shi)到了现(xian)在，女性也常常是(shi)无(wu)法兼顾工作(zuo)与家庭，这可能进一步激化职场母亲的育儿焦虑(lu)，增大工作(zuo)与家庭之间的张力。

在《我(wo)不想(xiang)成为伟大的母亲》一书中，资深媒体人泓舟采(cai)访了20多位母亲。在书中，有一名生(sheng)二胎的妈妈宋晴，她大着肚子依然坚持出差，上班(ban)到预产期前一天才回(hui)家休息待产，休完产假后第一时间返回(hui)工作(zuo)岗位。然而“工作(zuo)——怀(huai)孕——工作(zuo)”的无(wu)缝衔接，仍然使得她在升职竞争(zheng)中没有比(bi)拼过(guo)业绩略(lue)逊色的同事。宋晴的领导理直气壮(zhuang)地告诉她：“如果你没有生(sheng)第二个的话，很大可能会先提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