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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2024年度中国十大昆虫新物种”名单公布,长江湖北段发现(xian)新蜉蝣物种命名引争议
一(yi)只蜉蝣名叫“苏轼”
2023年年初(chu),湖北监利,发现(xian)苏轼无爪蜉的长江边,江滩绵延(yan)几公里长。
苏轼无爪蜉的稚虫。本版图片(pian)/受访者供图
将一(yi)种新发现(xian)的昆虫命名为(wei)“苏轼”,这件事引发了争议。
24岁的郑徐弘毅是发现(xian)者,也是命名人。他是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一(yi)年级学生,主要研(yan)究蜉蝣目昆虫的分类。
两年前,他在湖北监利的长江边,拿着网(wang)抄(chao)捞(lao)了整整两天(tian)后,在黄昏时捕获了一(yi)只从(cong)没见过的无爪蜉稚虫。这是国内发现(xian)的第二种无爪蜉,也是首(shou)次(ci)在长江干流发现(xian)的无爪蜉物种,他为(wei)之取名“苏轼无爪蜉”。
有网(wang)友觉得这是对古代文人的不敬。但在郑徐弘毅心中,这是一(yi)场跨越千年的缘分。公元1082年,北宋文人苏轼在月夜泛舟游长江赤壁矶后,咏出“寄(ji)蜉蝣于天(tian)地,渺沧海之一(yi)粟”。近(jin)千年过去(qu),长江中发现(xian)了深(shen)藏水底、羽(yu)化后浮出江面、短暂存活(huo)的新蜉蝣物种。“虽无法(fa)考证古今(jin)蜉蝣称呼的含义(yi)是否一(yi)致,但这句(ju)话把这一(yi)类群(qun)的中文名留(liu)在了人们的脑(nao)海中,为(wei)了纪念这点缘分,我们将该(gai)新种以‘苏轼’命名。”郑徐弘毅说。
2023年5月,在实验室的饲养缸内,刚刚羽(yu)化的苏轼无爪蜉雌亚成虫。
找(zhao)不到的成虫
郑徐弘毅已探索(suo)昆虫分类六年多,在他眼(yan)中,新发现(xian)的这只虫子是“最可爱的蜉蝣”。
存活(huo)在水中的低龄期(qi)稚虫,身体短短的,肥嘟嘟、毛茸茸,它的头部几乎是扁的,有三对足,但爪已经退化,因此只能生存在细腻(ni)的沙子或淤(yu)泥中,靠(kao)着足辅助前行。
第一(yi)次(ci)见到它是在2019年。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yan)究所找(zhao)到郑徐弘毅的导师周长发教授,提(ti)供了一(yi)枚在长江中发现(xian)的无爪蜉标本。这是他们进行长江底栖生物调查(cha)时,用采泥器拿到的。
它长得很特别,郑徐弘毅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物种。
2023年2月,他和(he)一(yi)位本科同学来到湖北监利的长江干流,找(zhao)到一(yi)片(pian)容易采集活(huo)体蜉蝣的沙滩。
沙滩一(yi)望(wang)无际,有几公里长,走到水边也要花十多分钟,郑徐弘毅心里没底,“如(ru)果这个(ge)种的密度不高(gao),接下来完全就是在大海捞(lao)针。”他穿着水裤下水,用抄(chao)网(wang)挖起沙子,一(yi)点点地寻(xun)找(zhao)。
捞(lao)了两天(tian),一(yi)直不见那只小虫子。
第二天(tian),夕(xi)阳洒在积雪的江滩上,江水越来越冷,他在最后一(yi)网(wang)沙子里发现(xian)了一(yi)只仅几毫(hao)米的低龄无爪蜉稚虫。
郑徐弘毅赶紧把它放到盛有酒(jiu)精的小药瓶里,做成标本。这只稚虫给了他们继续下去(qu)的信心,2023年,他和(he)几位同学三次(ci)前往那片(pian)沙滩,带回了一(yi)些(xie)活(huo)的稚虫,在实验室饲养。
但他们始终没有在野(ye)外发现(xian)成虫的踪迹。
这是因为(wei),羽(yu)化后的蜉蝣存活(huo)时间(jian)短,有的是一(yi)两个(ge)小时,有的仅几分钟。
在生物学研(yan)究里,羽(yu)化是一(yi)个(ge)昆虫进化阶段的学名。其实,蜉蝣的寿命并(bing)不算短,一(yi)般是几个(ge)月到一(yi)年,有的甚至能活(huo)几年,但它们一(yi)生大部分时间(jian)都生活(huo)在水下。羽(yu)化后,无翅的稚虫变成长出翅膀的成虫,从(cong)此脱离水底生活(huo),交配、繁殖,之后死去(qu)。
“苏轼”与“无常”
随着稚虫一(yi)同被带回实验室的,还有塞在郑徐弘毅书包(bao)里的32斤江沙,作为(wei)这些(xie)虫子们新的栖息地。
三个(ge)月后的一(yi)天(tian)早上,他发现(xian),一(yi)只死去(qu)的雌虫静静地趴在饲养缸的水面上。他们终于获得了第一(yi)个(ge)有翅阶段的标本。这只雌性(xing)亚成虫的翅脉(mai)软,飞行能力不强。
新发现(xian)昆虫物种大多由发现(xian)者命名,郑徐弘毅决定给这种无爪蜉起名为(wei)“苏轼”。宋神宗元丰五(wu)年(公元1082年),苏轼在游览长江湖北段的赤壁矶后写下《赤壁赋(fu)》,这里也是该(gai)物种的分布区域。
在昆虫分类学中,用人名给新发现(xian)的物种命名,是一(yi)种普(pu)遍的方式,算是一(yi)种“致敬”。比如(ru),在《世界生态学》2021年刊登的一(yi)篇学术文章中,一(yi)种在四川发现(xian)的叉(cha)襀(jì)科新物种正式以胡歌、古天(tian)乐的名字命名为(wei)“胡古叉(cha)襀”。文章的摘要提(ti)到,这是为(wei)了感谢(xie)两人对中国西部山区环境保护(hu)与基础教育(yu)事业的贡献。
2024年,郑徐弘毅为(wei)第一(yi)作者、介绍新发现(xian)物种苏轼无爪蜉的论文发表。今(jin)年2月12日,中国昆虫学会昆虫分类区系(xi)专业委员会公布了“2024年度中国十大昆虫新物种”名单。其中,苏轼无爪蜉成为(wei)名单上的第一(yi)个(ge)新物种。
这个(ge)名字带来了不少(shao)争议,有人觉得这是对苏轼的不尊重(zhong)。
郑徐弘毅没太在意这些(xie)。他用苏轼来命名,本是想着在几重(zhong)缘分之下,表达对苏东(dong)坡的敬意,“我没有抱着炒作的心来起这个(ge)名字,但通过争论能让大家(jia)了解到这个(ge)物种,也算一(yi)种科普(pu)了。”
和(he)在网(wang)上引起争议不同,苏轼无爪蜉的出现(xian),倒是让昆虫圈子里的同行眼(yan)前一(yi)亮。不过,这主要也不是因为(wei)名字,“而是因为(wei)这个(ge)物种本身形状奇特,而且是在长江干流发现(xian)的。据我了解,目前在长江中下游干流发现(xian)的大型蜉蝣种类只有大约(yue)3种。”郑徐弘毅说。
参与这次(ci)“2024年度中国十大昆虫新物种”评选(xuan)的,还有郑徐弘毅之前发现(xian)的无常鲎(hòu)蜉。
形态奇特、高(gao)稀有度、习性(xing)神秘的鲎蜉科成虫,此前在亚洲尚未被发现(xian)和(he)报道。
2022年,郑徐弘毅和(he)同学们在云南怒江进行本科毕业采集大作战(zhan),在一(yi)个(ge)服务区休息时,他注意到灯下草丛里,一(yi)只四节(jie)蜉被困在蜘蛛网(wang)上。“不会是鲎蜉吧”,郑徐弘毅脱口而出。另一(yi)个(ge)同学用相机把它拍(pai)下来,几个(ge)人盯着显示屏(ping),放大再放大,仔细研(yan)究。
他们看到这只虫子有呈扇面状、无横脉(mai)的前翅翅脉(mai),以及一(yi)对后翅。他们确认,这是一(yi)只鲎蜉的成虫。
于是,几人原地架(jia)灯,诱捕其他鲎蜉,但一(yi)直等(deng)到凌(ling)晨也没有收(shou)获。早上6点左右,他们看到周边有一(yi)些(xie)新鲜(xian)的鲎蜉尸体,推测鲎蜉或许在后半夜羽(yu)化,于是决定改变诱捕时间(jian)。
第二日,500瓦的高(gao)压汞灯从(cong)凌(ling)晨4点一(yi)直亮到了东(dong)方渐白,清晨6点左右,一(yi)些(xie)身长3毫(hao)米的小虫落在了他们眼(yan)前。短时间(jian)内,先(xian)是一(yi)群(qun)白色的小精灵忽(hu)地占(zhan)领了灯诱布,在上面疯狂地旋(xuan)转、打(da)滚(gun),蜕下一(yi)层皮,然后躺倒在地上,走向生命的终点。在上百只白色鲎蜉中,有两三只黑色的稍大鲎蜉。
一(yi)开始,他们以为(wei)那是两个(ge)物种,后来检查(cha)发现(xian),它们分别是雌虫和(he)雄虫。郑徐弘毅和(he)同学们开玩笑(xiao)说,这两个(ge)颜色像民间(jian)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于是,他们给这一(yi)新物种起名“无常鲎蜉”。
所谓无常,也与蜉蝣羽(yu)化后的短暂生命有关(guan)。
“长江飞花”
发现(xian)新的昆虫物种,对郑徐弘毅来说,不是一(yi)件稀奇的事情。
他的学术研(yan)究集中在昆虫分类学,包(bao)括物种名称的校正、发现(xian)新的物种、了解不同物种间(jian)的关(guan)系(xi)等(deng),目前,他已发现(xian)了十多种新的昆虫物种。
一(yi)年中,他有大半时间(jian)在户外,跟标本和(he)活(huo)体打(da)交道,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乐趣。郑徐弘毅从(cong)小就喜欢动物,尤(you)其是形态多变的昆虫。
平时出门,他总留(liu)心观察蜘蛛网(wang)、花、树叶、草丛还有石头,这些(xie)地方可能藏着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家(jia)里的窗台也不能放过,因为(wei)这里总有苍(cang)蝇、蚊子、甲虫、蝴蝶等(deng)昆虫的尸体;灯更是常常带来惊喜,趋光(guang)性(xing)比较(jiao)强的甲虫、蛾子是光(guang)影的常客。
郑徐弘毅会随身在包(bao)里带着相机和(he)小玻璃(li)瓶,遇到虫子,就把它们装进去(qu),带回实验室研(yan)究一(yi)番。
作为(wei)研(yan)究对象的蜉蝣,在郑徐弘毅心中有其神秘和(he)浪漫(man)的一(yi)面。
比如(ru)苏轼无爪蜉。在滚(gun)滚(gun)东(dong)流的长江水中,它深(shen)藏在某段河(he)流的底部,是生态系(xi)统的重(zhong)要一(yi)环。
一(yi)年内的几天(tian)里,密布在河(he)底的小虫子们,会集中羽(yu)化、交配繁殖,然后再陷入一(yi)整年的沉寂。
羽(yu)化季的蜉蝣有时铺(pu)满(man)河(he)面,或被灯光(guang)吸引,铺(pu)满(man)桥梁和(he)道路,成就河(he)流上的壮观一(yi)幕,郑徐弘毅称之为(wei)“长江飞花”。
他在描述这一(yi)场景时写道:人们对蜉蝣的印象是“朝生暮死”,苏轼无爪蜉的生命则(ze)可能是按分钟计算。每一(yi)年的某个(ge)时间(jian)段,在晨曦微露,抑或日落西山之时,它们的身躯会布满(man)江河(he),成就一(yi)场鸟和(he)鱼(yu)类的盛宴,然后又瞬间(jian)消(xiao)失不见,好像从(cong)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