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4日，浙江(jiang)仙居(ju)杨丰山村，钱前倡(chang)议的“梯田科技联盟”在这里正式成立。受访者供图

云山中，梯田是农耕(geng)文明的奇观

无论是云南(nan)哀牢山里的哈(ha)尼族梯田、广西(xi)龙脉山的龙脊梯田，或是湖南(nan)雪峰山的紫鹊界梯田、浙江(jiang)天(tian)台山脉的古(gu)越梯田，抑或是北方的旱(han)作梯田，都是人类农耕(geng)文明的奇观。

1983年，钱前从南(nan)开大学毕业，分配到杭州的中国(guo)水稻研究所工作，被老(lao)师派(pai)到温州察看水稻生长状(zhuang)况。一路南(nan)行，汽(qi)车路过浙东梯田时，他就曾被云雾里的梯田震撼。

此后的许多年中，他一直从事水稻育(yu)种(zhong)，走(zou)过江(jiang)南(nan)的水乡，在长江(jiang)岸上的平原(yuan)里耕(geng)作，去过广袤的东北平原(yuan)，在黑土地上播(bo)种(zhong)水稻。他育(yu)成的种(zhong)子，在江(jiang)南(nan)塞北种(zhong)植，也曾经登上太空，当初的那片云雾里的梯田，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一直到2018年，钱前当时工作的中国(guo)农科院中国(guo)水稻研究所，开始结对帮扶浙江(jiang)仙居(ju)县杨丰山村。在那里，钱前见到了汉族梯田文化的代(dai)表，浙江(jiang)仙居(ju)县杨丰山中的古(gu)越国(guo)梯田。

第一次进入杨丰山的路，是钱前至今记忆犹(you)新(xin)的奇妙(miao)经历。从杭州出发(fa)，坐车到仙居(ju)县，车驶入天(tian)台山脉，路越来越高，云越来越低，云上山下，梯田和村庄，宛如神国(guo)仙境，钱前觉得(de)，那里就是“浙东的香格(ge)里拉”。

这次古(gu)梯田之(zhi)行，让钱前重新(xin)认识(shi)梯田，也重新(xin)思考农业现代(dai)化中，传统农耕(geng)文明的意义(yi)。此后，他去过许多梯田——云南(nan)元阳的哈(ha)尼梯田，哈(ha)尼族人在大山中建(jian)成了林(lin)田水村生态系统，泉水从山顶上流出，一路绕山而下，山的最高处是森林(lin)，森林(lin)脚下是村庄，村庄下面是梯田，比梯田更低的是云。广西(xi)桂(gui)林(lin)的龙脊梯田，险峻陡峭，当游人坐在缆车里，一路惊呼而上的时候，农人们则在一面面山坡上用双(shuang)手劳(lao)作。湖南(nan)紫鹊界的梯田，不需要水库(ku)，人们在自然形成的地理(li)和水文条件上，打造了独特的自流灌溉(gai)系统……

2023年春季，浙江(jiang)仙居(ju)杨丰山村梯田。受访者供图

“传统梯田都是良田。”钱前说(shuo)，“是农耕(geng)文明的奇观，也是人类农业的瑰宝，这份财富，是我们的先辈们，用一代(dai)又一代(dai)的辛勤和智慧积累起来的，不应该被遗忘。要保住它们，如果把传统梯田丢了，几十年后就再也无法挽回了，那时候，我们对不起前辈祖(zu)先，也对不起后代(dai)子孙。”

新(xin)挑战，传统梯田的现代(dai)化难题(ti)

每年的冬天(tian)，是云南(nan)哈(ha)尼族梯田最美的时节(jie)。上下落差上千米的大山上，整面山坡被开垦成大大小(xiao)小(xiao)的梯田，一层(ceng)层(ceng)蜿蜒向下，灌满了水，如同无数(shu)面大小(xiao)不同的镜子，当金色的阳光照(zhao)进农田，整座山都在流淌(tang)着色彩。

在浙江(jiang)，杨丰山的梯田，最美的时候是雨后的清晨(chen)。一路攀上山顶，最高处是梯田，脚下是缥(piao)缈的云雾，云雾之(zhi)下，才是山谷、道路、村庄……

2023年11月5日，笼罩(zhao)在云雾中的杨丰山村。新(xin)京报记者 周怀(huai)宗 摄

只是，这样绝美的风景中，却面临(lin)着许多共同的挑战。丘陵山地的梯田，天(tian)然面临(lin)着现代(dai)化转型之(zhi)难，村庄空心化、劳(lao)动力老(lao)龄化，还有农业本身的低效(xiao)益，都在考验(yan)着梯田的传承。

在杨丰山，有3000多亩传统梯田，但钱前第一次到这里时，常年种(zhong)植的只有七八百亩，多是留守的老(lao)人种(zhong)的口粮，其他的都被放弃了。

大平原(yuan)上可实现全程机械化，农民不用下地，就能获得(de)收成，但梯田不行。钱前说(shuo)，“许多现代(dai)化的设备和技术(shu)，都需要一定规模的农田去实施和推广。而梯田不仅地势陡峭，缺乏大机器耕(geng)作的条件，面积也非常小(xiao)，最小(xiao)的地块可能只有几平方米，现代(dai)技术(shu)很难深入到梯田中。”

在现代(dai)化种(zhong)植的农场里，水稻的产量可以轻易接近1500斤，但在许多传统的梯田上，产量还只有五六百斤。尤其是近两年粮食价格(ge)处在低位，种(zhong)粮收益不高，规模化的生产尚(shang)能保障(zhang)一定收益，但在主要依靠(kao)人力劳(lao)动的梯田上，很难调动农民的积极性。

杨丰山，一次科技改变梯田的探索

收益低，劳(lao)动强(qiang)度大，劳(lao)动力格(ge)外(wai)缺乏，梯田会被放弃吗？

钱前觉得(de)不应该是这样，“梯田之(zhi)所以是良田，是因为它被人们种(zhong)植和维护了几百上千年。但只要人离开，风水的侵蚀(shi)、野草的侵占，几年中就会开始坍塌、毁坏，几十年后，就无法再挽回了。”

在杨丰山，钱前和他的同事们，开始尝试探索一条新(xin)的梯田保护之(zhi)路。他们从调查当地的历史、作物种(zhong)类、气候、土壤、水资源(yuan)等工作开始。

杨丰山过去就种(zhong)水稻，且以优质水稻闻名，为此，他们计划通过保护和开发(fa)梯田、提升优质稻米产业、发(fa)展农旅结合新(xin)产业等，带动村庄振(zhen)兴和发(fa)展。

几年中，他们在杨丰山建(jian)设了新(xin)品种(zhong)筛选基地，引(yin)入和筛选适(shi)合当地的良种(zhong)，改良本地品种(zhong)，帮助村里建(jian)立合作社，调整种(zhong)植结构(gou)，完善产业链条，如利用冬闲季节(jie)种(zhong)植油菜(cai)，打造梯田农耕(geng)文化景观，建(jian)设梯田博物馆(guan)，发(fa)展起旅游业，为村里创造新(xin)的收入来源(yuan)。

而当地政府也付出了巨(ju)大的努力，一条直通山顶的公路，在短时间内建(jian)成，“我第一次去杨丰山，爬上最高的自然村，用了四个小(xiao)时，现在只要十多分钟(zhong)，开车就到了。”钱前说(shuo)。

如今，杨丰山的良种(zhong)逐渐显现出效(xiao)益，当地引(yin)种(zhong)的优质水稻成为知名品牌。2024年，杨丰山大米销售价13元每斤，且供不应求。

在所有的探索中，最难的无疑是机械化。最初，钱前和同事们通过中国(guo)水稻研究所，为杨丰山捐赠了微型农机，随着不断探索和实践，更多的机械开始登上梯田。

当前仍在杨丰山驻村帮扶的中国(guo)水稻研究所副研究员王(wang)亚梁(liang)表示，梯田机械化的难题(ti)中，首要难题(ti)是路，梯田中如果有了生产路，许多微型农机都能进去。2024年，通过帮扶对接等，杨丰山村引(yin)入多种(zhong)小(xiao)型机械，设计出了机插、机抛作业的适(shi)宜路线和作业方式。

科技策，传统梯田也需要现代(dai)化

品种(zhong)改良、机械下田、品牌打造、产业延伸……千百年传承的传统梯田上，不只有刀耕(geng)火种(zhong)一种(zhong)形态，同样能实现现代(dai)化转型。

就在2023年冬天(tian)，由钱前发(fa)起，多位院士专家、跨学科专家，以及(ji)各个知名梯田所在的管理(li)机构(gou)，共同成立了“全国(guo)梯田科技联盟”。联盟倡(chang)议，凝聚共识(shi)、协同发(fa)展、横向联动，联合各界力量，共同保护、传承和利用梯田。

不只杨丰山的古(gu)越梯田，更多古(gu)梯田中，科技正在发(fa)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在云南(nan)红河元阳县，哈(ha)尼族梯田的核心区，元阳哈(ha)尼梯田遗产区数(shu)字(zi)监管平台，已经在2023年投(tou)入使用。在这个数(shu)字(zi)梯田系统中，卫星(xing)遥感、大数(shu)据(ju)、云计算、无人机、探测器等众多现代(dai)高科技设备，共同进行着梯田监测、保护和利用工作。

哈(ha)尼族梯田是世界遗产，也是全球(qiu)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在元阳的“数(shu)字(zi)梯田”上，人们还可以在云上“认领梯田”，随时随地感受千年农耕(geng)文明的奇观。而且，传统梯田和现代(dai)加工流通、文化休闲等不同的产业正在更深入地结合，改变着乡村居(ju)民的生活。

“传统梯田的现代(dai)化，需要科技的支撑，但不只需要科技。”钱前说(shuo)，“传统梯田本身都是良田，善加保护的同时，也要通过良法、良机、良制、良种(zhong)等，帮助梯田降(jiang)低劳(lao)动强(qiang)度、提高生产效(xiao)益，打造更加完善的产业链。这就需要更多力量加入，不只是农业领域的力量，还有各个层(ceng)面、各个领域的力量，一起合力，保护好这份农业文明的奇观和瑰宝，让它在保障(zhang)粮食安全、提升农民收益、促进乡村振(zhen)兴中，发(fa)挥真正的力量，也为我们这个世界，留住一片可以寄托乡愁的地方。”

新(xin)京报记者 周怀(huai)宗

编辑 张树婧(jing)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