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7日，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ji)构在《致(zhi)癌物清(qing)单初步整理参考》中，将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列入(ru)2A类致(zhi)癌物清(qing)单。2020年，国际权威杂志《柳(liu)叶刀》刊登了关于类固醇(chun)健康(kang)风险的研究，研究表明，长期滥(lan)用类固醇(chun)者心肌梗死(si)风险增加3倍，肝脏(zang)疾病风险增加2.5倍。

但这些都没有阻挡健美圈和健身爱好者们对类固醇(chun)的滥(lan)用。

注射(she)进体内的群(qun)勃龙(long)注射(she)液(ye)。受访(fang)者供图

“健美圈不看天赋，只比耐药性(xing)”

八(ba)年前，张志有在北京(jing)的健身房当教练，身高185厘米(mi)，体重80千克，7年健身史，有被(bei)大家公认(ren)的“好身材(cai)”，但他(ta)有更(geng)远大的目(mu)标——成(cheng)为(wei)专业健美运动员，拿(na)到国际健美总会颁发的“职业卡”，参加像(xiang)奥林匹亚先生大赛、阿诺德赛这样的世界顶级健美比赛，是他(ta)彼时最大的梦想。

张志有第一次听说增肌神药，是在一场商业性(xing)质的健美比赛上。他(ta)跟几(ji)位(wei)专业健美运动员一起备场，大家先是讨论26岁的美国健美明星达拉斯·麦卡弗(fu)由于长期过量使用类固醇(chun)去世了。在场的人几(ji)乎都用过类固醇(chun)，接着有人说起：“健美圈不看天赋，只比耐药性(xing)。”

环顾一圈，在场的几(ji)个选(xuan)手都比自己健硕，其中一人向他(ta)推荐了群(qun)勃龙(long)。“我问那是啥药？他(ta)说是最猛的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如果想往职业健美运动员发展，可以吃上看看。”张志有查了一些资料(liao)，上面说这种(zhong)药可以模拟(ni)人体内睾酮的作(zuo)用，它不用考验(yan)人的意志力、不苛(ke)刻(ke)要求饮(yin)食就能快速增肌，他(ta)想试试。

2017年3月，下班回家，趁(chen)宿(xiu)舍里(li)其他(ta)人都不在，他(ta)拆开(kai)了药贩子(zi)寄来的快递盒，十(shi)几(ji)个小药瓶(ping)和蓝色的注射(she)器，包装上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一个汉字(zi)都找不到。使用方法很(hen)简单，药贩子(zi)告(gao)诉他(ta)，一次注射(she)2ml，一周2次，直(zhi)接扎(zha)进任意一部位(wei)的肌肉里(li)，几(ji)天就能出效果。

张志有称注射(she)群(qun)勃龙(long)后(hou)的感觉为(wei)“泵感”，负重训练时，每根肌纤维都像(xiang)吸饱了液(ye)压油的钢管，膨胀感从肱二头肌向小臂蔓延。他(ta)迷(mi)恋这种(zhong)感觉，从第一次到无数(shu)次，张志有增加了注射(she)频(pin)率，剂量也从1ml、2ml到3ml。

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药物最早可以追溯(su)到上个世纪30年代。1935年，德国科学家首次合成(cheng)甲基睾酮，用于治(zhi)疗性(xing)腺功能减退症。1954年，美国医生约翰(han)·齐格勒首次发现苏(su)联(lian)运动员使用睾酮，随后(hou)，美国制药公司迅速推出首款健美专用口(kou)服型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大力补”。

2023年，小丽(li)正在参加一场女子(zi)健美比赛。 受访(fang)者供图

在刻(ke)板印象中，有增肌需求的更(geng)多(duo)是男性(xing)，但女性(xing)也在使用类固醇(chun)。

28岁的小丽(li)是职业健美运动员，她的声音粗犷，屈臂时，肱二头肌高高隆起，因为(wei)体脂率低，皮肤紧贴在肌肉上，每一处纹理和凸起都能透过皮肤清(qing)晰地(di)看到。有时，小丽(li)需要出镜宣传自己，网友叫她“金刚芭比”。

今年是小丽(li)注射(she)群(qun)勃龙(long)的第三年，非赛季时，她每周注射(she)两次，备赛期间增加剂量。全年不停药。她介绍(shao)，初次使用类固醇(chun)的增肌者一般很(hen)难(nan)接受群(qun)勃龙(long)这种(zhong)注射(she)针剂，往往会选(xuan)择单独(du)一种(zhong)口(kou)服型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如“大力补”“康(kang)力龙(long)”“康(kang)复龙(long)”，再配合性(xing)激素类固醇(chun)（睾酮）一起使用。

她说，睾酮促进基础蛋白质合成(cheng)，提供基础同化作(zuo)用，而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如氧雄龙(long)）侧(ce)重抗(kang)分解，抑制皮质醇(chun)分解肌肉，使肌肉更(geng)“干硬”。

这个圈子(zi)把一个用药周期称为(wei)一个“类固醇(chun)cycle循环”（合成(cheng)代谢(xie)周期）。小丽(li)解释(shi)，用药者一般会在5-9周内获得比较明显(xian)的肌肉围度(du)增长，超出这个时间范围，肌肉增长的速率会明显(xian)下降，平台期也会随之(zhi)而来，当类固醇(chun)使用者更(geng)有经验(yan)以后(hou)，才会开(kai)始尝试同时使用多(duo)种(zhong)类固醇(chun)或注射(she)型类固醇(chun)。

北京(jing)高新医院(yuan)戒毒科的主任医师(shi)徐杰(jie)长期研究特(te)殊药品及毒品的成(cheng)瘾性(xing)和戒断治(zhi)疗。徐杰(jie)介绍(shao)，类固醇(chun)进入(ru)体内，通过血液(ye)循环和淋巴循环的“导航”，找到相应(ying)的靶器官或组织上的受体，并与受体紧密结合，形成(cheng)激素-受体复合物，这个复合物像(xiang)一把“钥匙”，能够激活(huo)或抑制特(te)定的基因表达，从而调节细胞的功能和代谢(xie)过程，达到肌肉增长的目(mu)的。

事实(shi)上，群(qun)勃龙(long)作(zuo)为(wei)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的一种(zhong)，最早被(bei)研发用于牛的饲养，旨在通过注射(she)的方式促进牲畜的增重和肌肉发育。农业农村(cun)部第250号公告(gao)明确将群(qun)勃龙(long)列为(wei)《食品动物中禁(jin)止使用的药品及其他(ta)化合物清(qing)单》，此外，我国未批准群(qun)勃龙(long)用于人类医疗。

小丽(li)每日的服药清(qing)单及计(ji)划。 受访(fang)者供图

健身房里(li)的“药罐子(zi)”

不仅健美圈，类固醇(chun)药品正在深入(ru)普(pu)通健身群(qun)体的生活(huo)。在各类网络社交平台，如何购买和使用类固醇(chun)正成(cheng)为(wei)热门话题。某社交平台上，长期滥(lan)用类固醇(chun)增肌的群(qun)体被(bei)称为(wei)“药罐子(zi)”。他(ta)们在个人主页分享使用类固醇(chun)的感受，提供购药策略。

王松已服药近两年，他(ta)使用的口(kou)服型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氧雄龙(long)”，是从健身教练那买来的。

他(ta)在一家互联(lian)网公司上班。三年前他(ta)身材(cai)瘦弱，180厘米(mi)的身高，只有130斤，朋友给他(ta)起外号叫“细狗”。为(wei)了增重增肌，他(ta)花了6000元在公司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张年卡，每日健身两小时，成(cheng)了他(ta)最固定的行程。

下班后(hou)的健身房像(xiang)是一座金属丛林。杠铃片撞击(ji)的脆响，在镜墙上来回折射(she)，有人穿跨栏背(bei)心展示自己的胸肌、有人对着手机(ji)前置摄像(xiang)头绷紧背(bei)阔肌。在王松的生活(huo)圈子(zi)里(li)，好身材(cai)是社交的门槛，肌肉是男人的名片。是否有壮实(shi)流畅的肌肉线条，意味(wei)着是否自律，甚至(zhi)意味(wei)着是否有异性(xing)缘(yuan)。

为(wei)此，他(ta)彻底(di)改造了自己的饮(yin)食结构。平日一天三顿的外卖被(bei)增肌食谱替(ti)代，除(chu)了固定的一日三餐，王松还要吃三顿加餐，有时候(hou)，一顿晚饭要吃完一整锅面条、12个鸡翅、4个鸡蛋。他(ta)疯狂地(di)摄入(ru)热量和蛋白质，持续了一个月，只增重3斤。

为(wei)了更(geng)快获得梦想中的肌肉，他(ta)想通过类固醇(chun)增肌，“至(zhi)少看起来不那么干瘪。”

服用氧雄龙(long)两周后(hou)，进步开(kai)始竿头直(zhi)上。再次摸上杠铃，王松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脚趾涌起，经过小腿到达上背(bei)、大臂，“没有重量是我推不动的，没有组数(shu)是我完不成(cheng)的。”他(ta)完全确信，药物是正确的选(xuan)择，控制饮(yin)食、加强训练，都不如小药罐子(zi)里(li)晃晃荡荡的白色小圆片有用。

王松注射(she)群(qun)勃龙(long)6个月对比图。 受访(fang)者供图

李钰明是和王松一起健身的“搭(da)子(zi)”，他(ta)是名大学生，刚接触健身不久，王松教他(ta)一些基础动作(zuo)带他(ta)入(ru)门，他(ta)辅助王松训练，提高健身成(cheng)果。李钰明在健身房锻炼已近一年，想象中的八(ba)块腹肌并未出现。2024年6月，在王松的指导下，他(ta)第一次使用了类固醇(chun)。

在校园里(li)，身材(cai)提供了另一种(zhong)优(you)越感。李钰明记得有一次参加学校辩论赛，穿了自己最贵的一件白色衬衫，做(zuo)了发型，袖子(zi)挽起，大臂的肌肉线条隐约出现，站在台上，所有人的目(mu)光(guang)都投向他(ta)，他(ta)是那场答辩里(li)最受关注的男生，“你身材(cai)好，打扮得精(jing)神，对手问你问题的尖锐度(du)其实(shi)都有点(dian)不大一样，你懂(dong)吧？”

2月8日，新京(jing)报记者匿名进入(ru)了一个名为(wei)“科技健身”的群(qun)。在群(qun)里(li)，来自不同地(di)区(qu)的健身爱好者，不间断分享使用类固醇(chun)的建议、感受以及训练心得，“口(kou)服的没有针剂好，既然都用了科技，不如扎(zha)针”“屁股肉厚，适合新手”“一个长效睾酮配一个合成(cheng)代谢(xie)类的固醇(chun)就够了。”

新京(jing)报记者先后(hou)和群(qun)内6位(wei)有类固醇(chun)用药史的健身爱好者建立了联(lian)系，其中最小的18岁，最大的36岁，他(ta)们都是在一些社交平台中购买的药剂。方法很(hen)简单，在社交平台中搜索“合成(cheng)代谢(xie)”“科技健身”后(hou)，从推荐页中选(xuan)中一位(wei)博主，添加微信购药，付(fu)款后(hou)药品就会快递到家。

“副业能做(zuo)很(hen)多(duo)，教人打药是最赚(zuan)钱的”

当类固醇(chun)药物被(bei)追求肌肉塑形的人群(qun)捧上“神坛(tan)”，非法贩售者们也看到了商机(ji)。他(ta)们以“运动专家”的身份潜伏(fu)于健身论坛(tan)、短视频(pin)社交平台，用“健美冠军同款”“增肌黑科技”等话术包装产品，配合伪造的实(shi)验(yan)室报告(gao)及用户对比图吸引客户。

部分非法贩售者通过健身房私教牵(qian)线搭(da)桥，利(li)用学员对教练的信任关系，将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伪装成(cheng)“私教定制营养方案”进行兜(dou)售。逐步编织成(cheng)覆盖私域流量与实(shi)体场所的隐秘营销网络。

“副业能做(zuo)很(hen)多(duo)，教人打药无疑是最赚(zuan)钱的。”为(wei)了支撑药物高额的花费，王松也化身健身博主，在网上卖起了药。他(ta)的上线叫老周，他(ta)们没见过面，只在线上交易，王松拉客户给老周，老周提成(cheng)给他(ta)，一期2500元左右的“基础C”，王松能拿(na)到400元的提成(cheng)。越贵的药提成(cheng)比例越高，像(xiang)万元的用药循环单，提成(cheng)接近3000元。

王松心里(li)清(qing)楚，打着“增肌神药”的幌子(zi)售卖类固醇(chun)不合规，但类固醇(chun)不像(xiang)毒品管控得那么严，他(ta)觉得这算是擦边球，不容易翻车。

“一分钱半(ban)分货(huo)，十(shi)分钱三分货(huo)。”王松的账算得门儿清(qing)，他(ta)告(gao)诉新京(jing)报记者，药物本身的成(cheng)本可能就百十(shi)块钱，而且可以根据客户身体状态叠合使用药物，客户懂(dong)行，就卖便(bian)宜点(dian)，如果是健身小白，一瓶(ping)口(kou)服类固醇(chun)就卖1000多(duo)元。

王松每日需要服用的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药物。受访(fang)者供图

几(ji)乎每一个售卖类固醇(chun)药物的“健身专家”，都使用着类似的销售话术。

新京(jing)报记者向4名售卖类固醇(chun)药物的健身博主进行了用药咨询，询问了体重和训练情况后(hou)，他(ta)们均要求记者发送激素六项和肝肾功能体检报告(gao)，一套流程结束，仅需几(ji)分钟，记者便(bian)得到一份增肌cycle（类固醇(chun)循环）用药计(ji)划。

几(ji)份用药计(ji)划也几(ji)乎相同：使用睾酮促进雄性(xing)激素生长，2种(zhong)或更(geng)多(duo)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叠合用。他(ta)们声称，叠合与只用1种(zhong)药相比，可以激活(huo)更(geng)多(duo)受体。所有博主均表示所售药物为(wei)正规厂家生产，国外进口(kou)，由“人肉”背(bei)回。

其中一位(wei)博主介绍(shao)，一个类固醇(chun)循环周期为(wei)6-10周，价格包含指导费和药费，基础的增肌计(ji)划价格在3000元-5500元左右，减脂计(ji)划用到的药物相比增肌略贵，在4000元-6000元左右。他(ta)表示，如果有备赛打算，价格会更(geng)高。

当记者询问能否不定制“循环计(ji)划”，仅单独(du)购买一种(zhong)类固醇(chun)药物时，对方则表示可以单独(du)售卖。根据他(ta)发来的价格明细，一支10ml的长效群(qun)勃龙(long)售价800元、规格20mg*100粒的大力补售价560元，女性(xing)适用的类固醇(chun)美替(ti)诺龙(long)，5mg*100粒，650元。他(ta)说，在售卖的类固醇(chun)中，口(kou)服型销量最好，不同品牌的药物成(cheng)分相同，制作(zuo)工艺不同，效果上存(cun)在一定差别。

在两家电商平台上搜索“群(qun)勃龙(long)”“大力补”“康(kang)力龙(long)”等词条，会被(bei)直(zhi)接屏蔽。然而搜索其他(ta)更(geng)隐晦的关键词，如“健身科技”“强效补剂”，仍会弹(dan)出相关店(dian)铺的链接，虽(sui)然店(dian)铺中并未直(zhi)接挂售类固醇(chun)药品，但当记者询问客服是否有类固醇(chun)后(hou)，多(duo)位(wei)商家客服表示可以添加微信私聊(liao)。

新京(jing)报记者通过电商平台添加了几(ji)个商贩的微信后(hou)发现，他(ta)们售卖的类固醇(chun)药物看起来像(xiang)普(pu)通的药物，有标签，密封的顶部，漂亮的包装盒。甚至(zhi)有标注生产研发的公司名称如“某欧洲制药公司”或“某实(shi)验(yan)室”。

更(geng)仔细地(di)检查这些产品，记者发现它们并不是正规的药品。比如包装上没有可以验(yan)证的生产商地(di)址。即使有，也和已知(zhi)的公司不匹配，在互联(lian)网上搜索，根本找不到这家制药公司，或者搜到的是一个伪装的网站。

王松的生意也出过问题。2022年底(di)，一位(wei)在他(ta)那购买了“西斯龙(long)”注射(she)针剂的人，出现了注射(she)后(hou)持续剧烈咳嗽的情况，王松告(gao)诉对方这是因为(wei)注射(she)时扎(zha)到血管，少量药物随着静脉进入(ru)肺部，引起肺部排异反应(ying)导致(zhi)呛肺，属于正常现象。但对方坚持说王松卖给自己的药物是假冒伪劣的三无产品，要报警。

双(shuang)方拉扯了几(ji)天，王松退还了药费，赔偿了对方2000元。这场风波后(hou)，他(ta)退出了市场。

一位(wei)“合成(cheng)代谢(xie)咨询师(shi)”的朋友圈。受访(fang)者供图

破灭的幻想

比“职业卡”更(geng)先到来的，是副作(zuo)用。2019年，注射(she)群(qun)勃龙(long)两年后(hou)，张志有觉察(cha)到身体出现一些异样：头发越掉越多(duo)，头上、背(bei)上、脸上，大大小小的脓(nong)包有二三十(shi)个，用药一年后(hou)，张志有开(kai)始考虑类固醇(chun)的危害。

有天夜里(li)，张志有从一阵(zhen)背(bei)部刺(ci)痛(tong)中醒来，快步走到镜子(zi)前，发现背(bei)上的脓(nong)包破了，黄色的脓(nong)液(ye)顺着背(bei)流到后(hou)腰，“像(xiang)寄生虫(chong)的卵附着在身上。”那段时间，他(ta)变得焦虑，常把自己关在家里(li)，不说话、不见人，一待就是五六天。

他(ta)想过戒药，最长的一次，他(ta)连续三个星期没有注射(she)群(qun)勃龙(long)。当肌肉开(kai)始萎缩，哑(ya)铃的重量不再是磨砺，变成(cheng)了压迫，一组小重量的负重训练，都让他(ta)觉得力不从心，针尖戳进肌肉的刺(ci)痛(tong)和锻炼前浑身冒汗的冲劲，一齐没了踪迹。

王松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有时候(hou)，他(ta)觉得服药之(zhi)后(hou)浑身是劲，锻炼时，力量漫过骨骼，能穿透到每一个举(ju)铁器械上。有时候(hou)，心跳在某个失(shi)眠的夜里(li)忽慢忽快。他(ta)又觉得自己像(xiang)一株被(bei)雄性(xing)激素催熟的“仙人掌”，痤疮突破皮肤，每一寸肌肉的隆起都裹满了化学分子(zi)。

注射(she)群(qun)勃龙(long)的第二年开(kai)始，小丽(li)的剂量越用越大，但肌肉增长的速度(du)却(que)越来越慢，蛋白质计(ji)算器里(li)的数(shu)字(zi)精(jing)确到小数(shu)点(dian)后(hou)两位(wei)，深蹲架每周准时训练五次，可她的身体还是被(bei)按下了暂停键。

她把被(bei)类固醇(chun)侵蚀的身体比喻成(cheng)一台精(jing)密的拆解机(ji)器。肝脏(zang)这个部件最先亮起红灯，转(zhuan)氨酶数(shu)值(zhi)在体检单上爬成(cheng)过载的曲线，然后(hou)是被(bei)雄激素侵蚀成(cheng)砂纸质地(di)的声带，接着，面容生长出男性(xing)轮廓。

某种(zhong)程度(du)上，他(ta)们是幸运的，避开(kai)了最严重的副作(zuo)用。痤疮、脱发、情绪震荡，是比较常见的，除(chu)此之(zhi)外，也有男性(xing)用药者产生睾丸萎缩、受精(jing)能力丧失(shi)、低密度(du)脂蛋白胆固醇(chun)飙升、骨密度(du)流失(shi)的症状。而女性(xing)使用类固醇(chun)后(hou)，还可能会经历停经，卵巢早衰、心肌纤维化猝死(si)等症状。

医生徐杰(jie)解释(shi)，类固醇(chun)属于外源性(xing)睾酮，使用后(hou)会抑制自身睾酮分泌，一旦(dan)外源性(xing)睾酮离开(kai)身体时，内分泌系统逐渐失(shi)衡，引发失(shi)眠，情绪起伏(fu)和皮肤问题。恢复不当，还会造成(cheng)心脏(zang)和肝脏(zang)功能永(yong)久性(xing)损伤，过量服药可能导致(zhi)死(si)亡。

根据反兴奋剂中心官网“警示案例”显(xian)示，该组织曾解剖过一位(wei)32岁猝死(si)健美运动员的遗体：他(ta)的心肌纤维呈现典(dian)型的虎斑样坏死(si)，肝脏(zang)布满高尔夫球大小的增生结节，原本应(ying)储存(cun)骨髓的股骨腔里(li)，脂肪组织已把造血细胞挤压得无处容身。

没有真(zhen)正的“增肌神药”，但目(mu)前，滥(lan)用类固醇(chun)药物的人却(que)越来越多(duo)。滥(lan)用类固醇(chun)正在成(cheng)为(wei)一种(zhong)社会性(xing)、全球性(xing)问题。

世界卫生组织2024年报告(gao)显(xian)示，长期滥(lan)用合成(cheng)代谢(xie)类固醇(chun)可能导致(zhi)心血管疾病（心肌梗死(si)、动脉硬化）、肝脏(zang)损伤（肝炎、肝肿瘤）、内分泌紊乱（男性(xing)睾丸萎缩、女性(xing)月经失(shi)调）、精(jing)神障碍（抑郁、攻击(ji)性(xing)行为(wei)）。

美国国家药物滥(lan)用研究所（NIDA）发布报告(gao)称，长期使用非医疗手段类固醇(chun)后(hou)，20%的男性(xing)出现睾丸萎缩，25%的女性(xing)出现不可逆声带增厚；约30%的长期滥(lan)用者出现重度(du)抑郁或躁狂症状；青少年滥(lan)用类固醇(chun)药物可能导致(zhi)骨骺提前闭合，影响身高发育。

在关于“停药反噬”“修复受损”这两个问题上，小丽(li)花了许多(duo)的时间和精(jing)力。她咨询过几(ji)位(wei)医生，在不同医生那，她得到了几(ji)乎一致(zhi)的答案：长期高剂量用药后(hou)突然停止，自身睾酮分泌功能无法及时重启，大部分滥(lan)用者1年内无法恢复至(zhi)正常水平的一半(ban)。

小丽(li)在社交平台上有近10万粉丝，几(ji)乎每天都有人私信她，问她如何训练、如何“上科技”。现在，对于这样的问题，她一律回答对方，非专业选(xuan)手没必要使用类固醇(chun)。

“类固醇(chun)的损伤不会在社交媒体的肌肉自拍中显(xian)示出来。”她说，很(hen)多(duo)人并不知(zhi)道走上这条路，意味(wei)着什么，也根本没做(zuo)好付(fu)出代价的准备。

（应(ying)受访(fang)者要求，文中小丽(li)为(wei)化名）

新京(jing)报记者 咸运祯

编辑 陈晓(xiao)舒

校对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