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栋：回望(wang)历史(shi)，中国与南亚国家之间几千年来都(dou)在进行(xing)直接的文明(ming)互(hu)鉴。如(ru)始于西(xi)汉时期的古(gu)丝绸之路，除(chu)了促成丝绸、瓷器、香料等物品的流通外，也更多承担着文化传播的功能；而始于唐代的茶马古(gu)道则(ze)作为区域性贸易路线，将中国与南亚、西(xi)亚、中亚和东(dong)南亚各国紧(jin)密联系(xi)起来。

以(yi)印度(du)为例(li)，今(jin)天我们仍能看到，中印两国文化的交融根源深广(guang)。例(li)如(ru)原产自印度(du)的红糖，有专门的印地语名称，但白糖的印地语名却为“cīnī”，意为“中国的”。这表明(ming)红糖制作技术在从印度(du)传进中国后得到“升(sheng)级”，又传回印度(du)。印地语中“茶”的发音就是“Chai”，与汉语中的发音几乎(hu)相同(tong)。这些(xie)都(dou)可证明(ming)曾经中印之间交往之密切。

如(ru)此源远流长的文明(ming)相通，使中印文化在很多基本(ben)概念上产生互(hu)鉴，例(li)如(ru)中国“远交近(jin)攻”的概念，与印度(du)的“曼陀罗主义”思想有异曲同(tong)工之处(chu)；印度(du)文化中的“五大元素”地、风、空、水、火，也与中国的“五行(xing)”相类似。可以(yi)说，中印两国文化在“根”上就进行(xing)了互(hu)鉴与融合，让两棵“大树”长出的“枝叶”更容易相互(hu)理解。

2019年11月30日，2019西(xi)山八大处(chu)文化节暨中国•印度(du)文化季活动在北京八大处(chu)柳(liu)溪山房开幕，让观众在感受传统文化的同(tong)时架起了一(yi)条中印双(shuang)方的“文化丝路”。中新社发 代长波 摄

中新社记者(zhe)：南亚地区多种(zhong)文明(ming)聚集(ji)，中国与南亚各国进行(xing)交流合作，应如(ru)何在不(bu)同(tong)文明(ming)及多样(yang)文化之间找(zhao)到平衡(heng)点？

张家栋：中国与南亚国家在不(bu)同(tong)层面进行(xing)合作时，主要面对的问题不(bu)是其(qi)多宗教文化间的差异或冲突，而是应如(ru)何去适应“南亚文化”。所谓(wei)“南亚文化”，是南亚国家在生活习惯、行(xing)事风格、精神理念等方面普遍(bian)呈现出的一(yi)种(zhong)非常清晰的文化特征，即(ji)在宗教文化的影响下，南亚人会更加注重“后世”的幸福而非“现世”的机会或财富，这与东(dong)亚群体强调“现世”努(nu)力(li)与个人成就的理念截然不(bu)同(tong)。这就导(dao)致在合作中会存在较大的观念差异。

当今(jin)世界，应有这样(yang)一(yi)种(zhong)共识，即(ji)不(bu)同(tong)的文化间是平等的，跨文化交流是一(yi)个彼此理解和相互(hu)适应的过程。

当地时间2024年1月17日，“有一(yi)种(zhong)叫(jiao)云南的生活·年味(wei)儿”图片展正在孟(meng)加拉国南北大学展出。图为观众体验中国春节文化。中新社发 云南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 供图

其(qi)次，必(bi)须拥(yong)有跨文化交往的能力(li)，尤其(qi)是语言能力(li)。在英语之外，如(ru)果想与南亚当地不(bu)同(tong)群体进行(xing)真正的交流，印地语、孟(meng)加拉语、僧伽罗语、乌(wu)尔都(dou)语等语言能力(li)的培养都(dou)应在考虑范围之内。另一(yi)方面，要更加深入地了解不(bu)同(tong)交往群体的心理特征、生活习惯等。如(ru)果不(bu)能从文化的角度(du)理解对方的行(xing)为，通常会造成彼此心理上的隔阂，甚至会影响到对一(yi)个群体的判断。

中新社记者(zhe)：南亚国家是“一(yi)带(dai)一(yi)路”倡议的重要参与者(zhe)，十余年来，“一(yi)带(dai)一(yi)路”倡议是否对中国与南亚诸国的文化交流和理解互(hu)信产生了积极影响？

张家栋：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史(shi)，就是在无数个互(hu)动模(mo)式中逐渐融合的历史(shi)。“一(yi)带(dai)一(yi)路”倡议对增进中国与南亚国家交流互(hu)信十分重要。但是，文化交流与文明(ming)互(hu)鉴的成果需要长时间积淀(dian)才能逐渐显现。“一(yi)带(dai)一(yi)路”倡议的影响目前主要体现在经济层面，要从经济现象转变为文化现象，例(li)如(ru)实现文化认同(tong)等，还需要更长时间。在全球化时代，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无时无刻不(bu)在进行(xing)，但“一(yi)带(dai)一(yi)路”倡议无疑使这一(yi)进程更加顺畅、迅(xun)速。

综观十余年来，中国与南亚各国关系(xi)更加重要的一(yi)点在于，中国的发展实践与成果带(dai)来了新的希望(wang)。

二战后，南亚国家纷纷走向(xiang)独立，尝试以(yi)美、苏(su)等模(mo)式发展社会经济，但都(dou)没有成功。中国这样(yang)一(yi)个规模(mo)巨大的发展中国家的成功，有着极强的示范效应，让南亚各国看到新出路，有了可效仿的先例(li)和发展信心。“一(yi)带(dai)一(yi)路”倡议通过诸多切实合作，将中国的发展经验、先进科技、管理理念等带(dai)入南亚国家。这种(zhong)“榜样(yang)的力(li)量”成为中国与南亚国家交往中一(yi)个非常重要的背景因(yin)素。

中新社记者(zhe)：为什么说当下中国与南亚各国加强文化互(hu)信与经贸合作对双(shuang)方而言十分重要？

张家栋：近(jin)年来，很多南亚国家发展迅(xun)速，经济飞速增长，南亚地区本(ben)身的重要性和经济影响力(li)在迅(xun)速上升(sheng)。加之南亚地区目前有近(jin)19亿人口(kou)，是全世界人口(kou)最密集(ji)的区域之一(yi)，且人口(kou)结构(gou)非常年轻，劳动力(li)供给充足，市场开发成本(ben)低，一(yi)个新兴的庞大市场正在形成，对于整个世界来说都(dou)意味(wei)着机遇。

由(you)于历史(shi)和地理原因(yin)，南亚各国产业结构(gou)类似，经济水平相差不(bu)大，同(tong)时大都(dou)是外向(xiang)型经济，使之区域内部的经贸往来需求不(bu)多。但中国的产业结构(gou)和产品与南亚各国有很强的互(hu)补性。与西(xi)方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产品在品类、质量、价格等方面更加符合当前南亚各国的消费(fei)水平与市场需求，经济的强互(hu)补性形成了自然的贸易联系(xi)。

也正因(yin)为中国与南亚国家有着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及促进繁荣发展的共同(tong)目标，如(ru)巴基斯坦、孟(meng)加拉国、斯里兰卡、马尔代夫等国，对“一(yi)带(dai)一(yi)路”倡议的参与积极性非常高(gao)，多项(xiang)合作都(dou)取得了初步成功。

2024年12月14日，中企为斯里兰卡建造的第四批4台自动化轨(gui)道吊顺利发运，发往科伦坡(po)西(xi)港。中新社发 许丛军 摄

中新社记者(zhe)：同(tong)为亚洲大国，中印两国通常被(bei)认为是竞(jing)争性关系(xi)，您认为两国应如(ru)何面向(xiang)未来达成共识？

张家栋：21世纪全球化时代的国家竞(jing)争，和20世纪时的前提与逻(luo)辑有着根本(ben)性不(bu)同(tong)。尤其(qi)在20世纪前半段，世界体系(xi)尚不(bu)完整，世界秩序尚不(bu)稳定，国家竞(jing)争带(dai)着弱(ruo)肉强食的丛林法则(ze)特征。二战后，随着主权国家体系(xi)的巩固(gu)，国家竞(jing)争不(bu)再以(yi)摧毁和消灭对方为目标。在这样(yang)的逻(luo)辑下，中国与印度(du)这样(yang)经济规模(mo)大，同(tong)时拥(yong)有强大的国家认同(tong)和灿烂的历史(shi)文化的国家，理应形成竞(jing)争与合作并(bing)存的良性关系(xi)。

因(yin)此，中印两国不(bu)断加强人文交流与互(hu)信合作十分重要。长期以(yi)来，两国之间的人文交流程度(du)远远不(bu)足。但当前，两国快速发展的社会经济催(cui)生了文化及贸易交往的旺盛需求，时机已经成熟(shu)。因(yin)此无论是在政府层面还是舆论层面，两国都(dou)应抱(bao)持友好交往的态度(du)，看到对方发展变化的“正面”，平等以(yi)待(dai)，相互(hu)学习，逐步消除(chu)经年形成的刻板(ban)偏(pian)见。

中新社记者(zhe)：在促进中国与南亚国家文化交流与文明(ming)互(hu)鉴的过程中，您认为媒体应如(ru)何作为？

张家栋：在这一(yi)过程中，媒体扮演的角色至关重要。首先，媒体报道一(yi)定要坚持用欣赏的眼光和相对客观中立的视角看待(dai)对方，而不(bu)是以(yi)猎奇的心态去博流量。其(qi)次，媒体应尽量去捕捉对方的正面信息。只强调、体现一(yi)个国家或地区的落后，对我们真正彼此了解是不(bu)利的，因(yin)为对方的优势及发展趋(qu)势，才是真正会对交流合作乃至国家关系(xi)产生影响的内容。南亚国家发展进步的一(yi)面，对未来友好交往和跨国合作而言，是最具价值(zhi)的信息，应受到媒体重点关注。

从另一(yi)个角度(du)，就地理位置而言，中国与南亚国家的关系(xi)，“亲”则(ze)为友，“疏”亦是邻。中国文化讲求邻里和睦，认为“亲仁善邻”“亲望(wang)亲好，邻望(wang)邻好”，用客观而欣赏的态度(du)对待(dai)邻邦、友邦是题中之义，无疑也更有利于彼此建立好感和信任。(完)

受访者(zhe)简介：

张家栋。受访者(zhe)供图

张家栋，复旦大学国际关系(xi)学教授(shou)、博士生导(dao)师，南亚研(yan)究中心主任，复旦大学一(yi)带(dai)一(yi)路与全球治(zhi)理研(yan)究院战略与安全研(yan)究所所长，美国研(yan)究中心研(yan)究员，主要从事中美印关系(xi)、南亚问题和反恐怖等问题的研(yan)究工作。2013年2月至2015年3月，在中国驻印度(du)大使馆(guan)政治(zhi)调研(yan)处(chu)工作。2017年起，为外交部专家组成员。2019年7月起，为上海国际战略研(yan)究会副会长。2020年10月-2021年11月，任云南省德宏州人民政府副秘书长(挂职)。2021年起，当选为中国南亚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