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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长城滨银车贷全国统一客服电话
2025-02-24 09:37:18
天津长城滨银车贷全国统一客服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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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零件厂里,梦丹有一个假名字——喻(yu)微微。

这个名字只是在发工(gong)资时用到。梦丹是重庆一所中职学校的学生,去年8月和三十几名同学被学校安排到安徽的工(gong)厂里实习。

假名字是随机分配的。像抽(chou)签一样。管理老师走到谁跟前,谁就拥有一个新(xin)的名字。

室(shi)友(you)思甜(tian)被分到的名字叫“李俊豪”,她觉(jue)得好(hao)笑,这不是男生的名字吗?但她没有问老师原因,也没有要求(qiu)换(huan)一个。在厂里,它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代号”。

实习为期六个月,实际是在工(gong)厂的流水线上做机械的工(gong)作,与(yu)梦丹和思甜(tian)所学专业并不相关。

2024年12月初的一天傍晚,梦丹和思甜(tian)一同到离工(gong)厂最近的商业街(jie)吃饭(fan)。饭(fan)后回宿舍的路上,汽车刚起(qi)步。司机望着后视镜问,你们多大?

没等她们回答(da),司机像在自问自答(da)地说,十几岁吧?职校学生来打工(gong)的吧?

我们一个月平均有三四千,梦丹用稚气的声音说。车内(nei)静默(mo)了几秒(miao)。

不过,他(ta)们正式工(gong)人有七八千,思甜(tian)补充了一句。

司机说,这里是国(guo)内(nei)两大汽车品牌的发源地,有无数的配件工(gong)厂,这意味着它们需要大量劳动力。他(ta)载过不少学生工(gong),他(ta)们多是职校学生。

这些年,职校生实习权益保护(hu)法规不断完善,但一些乱象(xiang)仍然存(cun)在。他(ta)们现在面临哪些困境(jing),未来又将如何?

“流水线”上的实习

梦丹带(dai)着孩子气,她的脸像白玉一般,很(hen)干净。

2024年3月,梦丹刚过完16岁的生日(ri)。这是她到职校上学的第二年,专业是平面设计。

班主任告诉(su)他(ta)们,下半年学校安排实习,如果不去,就无法拿到毕业证。梦丹问老师,为什(shi)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实习?老师只说是学校安排的。

梦丹没有更好(hao)的选择。虽(sui)然她喜(xi)欢设计专业,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应该(gai)去什(shi)么样的地方实习。

出发之(zhi)前,老师在班里发了几张传单,介绍进厂具体要做什(shi)么,也讲(jiang)了寝室(shi)的住宿条件。班主任最后还说,你们要做好(hao)心理准备,那边会很(hen)累。梦丹心想,只要有住的地方就好(hao)。

出发前,身份证和学生证都上交(jiao)给一位管理老师。学生们签了三份和学校、工(gong)厂的第三方协议,也都被管理老师收走。协议上的内(nei)容梦丹没有细看。她只知道,如果不签,就要押(ya)一个月的工(gong)资。

8月,一辆大巴载着梦丹和班里另(ling)外三十几名同学前往(wang)安徽芜湖的汽车配件厂。这是她第一次离家远行。大巴车行驶了两天一夜。车费花了400元,是她自己掏的钱。

到了目的地,班主任把他(ta)们交(jiao)到管理老师手(shou)里,负责他(ta)们实习期间的生活。这位“老师”既不是学校的教师,也不是工(gong)厂的工(gong)作人员(yuan)。梦丹也说不清这位管理老师到底来自哪里。

按照要求(qiu),学生们买了保险。每月80元的保险费用从他(ta)们工(gong)资里扣(kou)除。梦丹和室(shi)友(you)被分配到不同的班组,由机动工(gong)为她们安排岗位。她们像开盲盒一样。2024年12月初,宿舍里有六个人上白班,两个人上夜班。有时候是两周倒一班,有时是三周。

培训两天后,梦丹上岗了,任务是“插端(duan)子”。厂里分大线和小线,大线的活儿(er)更重更累,分为插端(duan)子、缠胶(jiao)带(dai)、电(dian)测、打包等工(gong)作,一根线有几百(bai)个端(duan)子,整个班组的人分着插,每人插几个端(duan)子。如果前一个人没有干完,她也干不了。

“插端(duan)子”,这是电(dian)子元器件行业中的一种工(gong)艺,将端(duan)子插入到基(ji)板的孔位里,以实现电(dian)路之(zhi)间的连接。

看似简(jian)单,梦丹说,但必须先准确记住每个孔的位置,不能插错,否则要全部重来。若错多了,要扣(kou)工(gong)钱。

固定工(gong)作量是一天要插432根。但每天的工(gong)作量、休息(xi)时间以及假期由产量决定。梦丹的工(gong)作时长通常一天8到11小时。遇到加产,且(qie)要在规定的时间内(nei)完成任务,她的休息(xi)时间便(bian)被压缩。

按正常的工(gong)时算,她每月能拿到的保底工(gong)资是2200元,每小时工(gong)钱13块。如果工(gong)作日(ri)超过8个小时,则是19块一小时,周末加班时薪更高,27块一小时。干的时间越长,工(gong)资越多。

如果在岗位上做错事,一次扣(kou)50块。有次,她上班没有带(dai)离岗证,被扣(kou)了钱。另(ling)外要被扣(kou)分。如果再犯错,则要扣(kou)掉工(gong)资的2%到50%。刚过去的11月,梦丹收到了5000元工(gong)资。整个月,她休息(xi)了一天,加班是常态。

这份工(gong)作是站班,需长时间站立,其间有半小时的吃饭(fan)时间。进厂不到一周,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令梦丹想放弃(qi)。

梦丹曾在流水线上受伤,手(shou)指留(liu)下疤痕。

在人员(yuan)混杂的工(gong)厂,很(hen)多事超出了梦丹的应对能力。新(xin)来的工(gong)人活儿(er)干得慢,看上去也一点不心慌,产量就要赶到梦丹“脸上来了”。她慌到“火烧(shao)眉毛”,站也站不住,急眼了,哭(ku)了起(qi)来。

后来她换(huan)到了分厂的小线。搬(ban)到分厂后,梦丹算得上是老员(yuan)工(gong)。整条流水线上只有她一个“老员(yuan)工(gong)”,这意味着她每天要带(dai)“新(xin)人”,多是工(gong)厂招的社会工(gong)。这加重了她的工(gong)作量。

梦丹实习所在的操作间。

事实上,安排职校生到专业不对口的工(gong)厂“流水线”实习并不被允许。2022年,八部门联(lian)合(he)印发新(xin)修订的《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在介绍修订背景时,教育(yu)部解读称,一些单位和个人受利益驱动,以实习为名组织学生到企业生产“流水线”务工(gong)等问题时有发生,需要进一步完善制度规定。而(er)新(xin)规针对相关问题进一步划出红线、明(ming)确行为准则。

实习期间,梦丹每天往(wang)返于宿舍和工(gong)厂。

宿舍公寓(yu)是男女混寝。每次回去,隔壁寝室(shi)里会走出来身着厂服的男生,和她们擦肩而(er)过。住在这里的四个多月里,曾有几次深夜,三四个喝(he)得烂(lan)醉的男人疯狂敲(qiao)她们的宿舍门。思甜(tian)和室(shi)友(you)被吵醒(xing),瑟瑟发抖(dou)地一起(qi)开了门,但门口却(que)没人。天亮后,她们告诉(su)了带(dai)队老师。

老师查看了监控,顺着线索找到了那几个男人,让他(ta)们登门向女孩们道了歉。“就这样结(jie)束了。”思甜(tian)说,她们的恐惧感并未消除。

离开的和又回去的

思甜(tian)说,她很(hen)擅长隐藏自己的负面情(qing)绪。她坐在床上,上身缩在棉服里,两只手(shou)交(jiao)叠在大腿上。父母(mu)不知道她具体的工(gong)作,只知道她在实习。偶尔,她会跟妈妈说很(hen)累。妈妈说,熬两下就过去了。

梦丹唯一诉(su)苦(ku)的对象(xiang)是姐姐。小时候,妈妈在梦丹身边。从小学五年级(ji)开始,妈妈去外地务工(gong)。从那时起(qi),她成了留(liu)守儿(er)童,跟随八十多岁的奶奶生活。大她六岁的姐姐也毕业于职校,后来在一家混凝土(tu)公司做会计。姐姐算不上优秀,但有份不错的工(gong)作,因此一直是她的榜样。

遇到困难时,姐姐会鼓(gu)励(li)她,让她坚持。还剩下两个月,她就可以回家了。想念家乡的味道时,姐姐也会安慰她说,没关系,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好(hao)吃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最后。进厂没多久,班里有四五个学生悄悄离开了公寓(yu)。思甜(tian)是其中之(zhi)一。

进厂一个月后,一个早晨,三个上夜班的室(shi)友(you)还没回来,另(ling)外四个室(shi)友(you)还没醒(xing)来。她买了张高铁票,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离开了宿舍。

离开的路上,她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不安:要是下学期还要去实习怎么办(ban)?拿不到毕业证怎么办(ban)?会不会被学校处分?

回家待了一周,思甜(tian)被父母(mu)和班主任劝回了工(gong)厂。

关于实习,她们问过班主任,然而(er)学校规定,不允许自主实习。思甜(tian)也想过,她不到18岁,其他(ta)地方也不会要她。

同样的情(qing)况出现在海南的中职生齐玥身上。

2023年5月,学服装(zhuang)设计专业的齐玥被学校安排到东莞的服装(zhuang)厂实习。那时她17岁,中职第二年刚结(jie)束。根据学校招就科发布的通知要求(qiu),实习共计一年。如果不去,除了不发毕业证,她也无法参加3+2的升大专考试。

齐玥入职登记表(biao)。

进厂后,齐玥的工(gong)作是踩缝纫(ren)机,每天被机器噪音和灰尘包围。组长是一名40多岁的男性。组员(yuan)除了组长的老婆,还有他(ta)的老乡。工(gong)人以年纪较大的夫(fu)妻为主。

厂里会强制加班,遇到要赶货时,齐玥顾不上吃饭(fan)。

一条裤子有裤脚(jiao)、腰头(tou)、口袋、门襟等零部件。学生工(gong)领到的是工(gong)价较低的工(gong)序——接腰头(tou),即把两个部件用一条长长的腰头(tou)接起(qi)来,接一个三分钱。工(gong)资按计件算,齐玥努力“拼”产量,每个月工(gong)资不超过2500元。

回到宿舍,同寝室(shi)六个人排队洗完澡,再洗完衣服,睡觉(jue)时已很(hen)晚,第二天再早起(qi)上班。

齐玥反抗(kang)过。班主任说,这都是必须要经历的。不管以后进不进厂,无论(lun)去哪里工(gong)作,都是要克(ke)服一些困难的。

30人的班里,有人选择“跑路”。他(ta)们从此也离开了学校。到第七个月,齐玥以参加转段升学考试为由,坚决离开了工(gong)厂。

齐玥学校老师在群里称,不完成实习可能拿不了毕业证。

而(er)思甜(tian)又拖着同一个行李箱,回到了厂里。不过再次回来后,她觉(jue)得轻松了些,不需要重新(xin)适应。好(hao)像把第一次的经历重演了一遍,只是这次她更熟练。

另(ling)外“跑路”的四五人里,其中一个是思甜(tian)在学校的室(shi)友(you)。离开工(gong)厂后,室(shi)友(you)在台球厅上班。台球厅的老板承诺会给她开自主实习证明(ming),但是她不知道在学校能不能通过。“只是赌一把。”思甜(tian)一边交(jiao)叉着十指一边说。

2024年12月刚开始的三天,产量减少,思甜(tian)下午4点便(bian)回到宿舍。她用拳头(tou)揉着眼睛,踉踉跄跄地往(wang)浴室(shi)走去。

从浴室(shi)出来,思甜(tian)踩到体重秤上。体重秤是她“跑路”回家时带(dai)来的。女孩们每天都会称一称。

距离实习结(jie)束还剩下58天。思甜(tian)在倒计时,等回家的那天。

学生工(gong)之(zhi)困

许辉对梦丹和思甜(tian)的经历很(hen)熟悉(xi)。他(ta)是德国(guo)耶拿大学产业、工(gong)作与(yu)经济社会学博士(shi),长期研究职业教育(yu)与(yu)产业。

职业教育(yu)的目的本在于为服务现代制造业、现代服务业等提供技术技能人才,通过校企共同研究制定人才培养(yang)方案,强化学生实习实训。按照《国(guo)务院关于大力发展职业教育(yu)的决定》,中等职业学校在校学生最后一年要到企业等用人单位顶岗实习,时间一般为6个月。

13年前,职校进厂的实习生进入许辉视野(ye)中。那时他(ta)在富士(shi)康调研,身边很(hen)多学生工(gong),而(er)且(qie)多数是未成年工(gong)。他(ta)们的工(gong)作强度、加班时间等,与(yu)社会招聘的工(gong)人无异,但是工(gong)资却(que)比社会工(gong)低很(hen)多。此外,他(ta)们要从工(gong)资中拿出一笔或多或少的“实习管理费”给学校。

当时许辉发现,这一现象(xiang)背后存(cun)在一套利益机制。劳务中介通过搞定学校老师,将学生送进厂实习。一个学生的人头(tou)费少则五六百(bai)块,多则两三千块。中介从克(ke)扣(kou)的学生工(gong)资中赚取工(gong)价差。

“在各方利益背后,学生的劳动权利被忽略,甚至受到严重侵犯。”许辉说,对企业来说,他(ta)们既不用签合(he)同,也无需上社保,工(gong)价又低,这是成本最优的选择方案。

前不久,许辉和苏州的一名劳务中介一起(qi)去了东北几所职校,中介直接给老师送礼、送钱要学生。许辉说,这是由于企业的经营成本在增高,所以不得不削减劳动力成本。

其中,学生工(gong)是弱势中的弱势。以前许辉就发现,除了企业不合(he)理的劳动制度,学校会用扣(kou)留(liu)毕业证等手(shou)段强制要求(qiu)学生进厂实习。

但根据教育(yu)部、财政部发布的《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职业学校和实习单位不得向学生收取实习押(ya)金、管理费等其他(ta)任何形式的费用,不得扣(kou)押(ya)学生的学生证、身份证或其他(ta)证件。同时,应依(yi)法保障(zhang)实习学生的基(ji)本权利,不得通过中介机构或有偿(chang)代理组织、安排和管理学生实习工(gong)作;不得安排学生加班和上夜班。

“学生工(gong)”所做的工(gong)作,常常是在培训几小时后就可胜任的简(jian)单劳动。而(er)且(qie),本地工(gong)厂通常会到外省招学生工(gong)。许辉说,这是由地区经济和学校质(zhi)量差异所导致的。企业和中介用外地的学生,避免出现问题在本地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中介利用信息(xi)差异以及地区差异,找相对偏远地区的学生,人力成本也更便(bian)宜。

在做职业学校的研究课题中,许辉发现,中国(guo)的职业教育(yu)有很(hen)大的地域差异。以他(ta)的家乡江苏为例(li),无论(lun)是对职业教育(yu)的投入,还是规范性上都做得较好(hao)。苏州本地企业较多,可以消化当地的职校学生,学生的选择性也较多。

梦丹和思甜(tian)就读的职校在重庆排名前十。据学校官(guan)网(wang)介绍,该(gai)校是“国(guo)家中等职业教育(yu)改革发展示范学校、国(guo)家级(ji)高技能人才培训基(ji)地”。学校广泛开展产教融合(he)、校企合(he)作,建有校外实训基(ji)地31个,校外合(he)作企业33个。

这次,她们赴东部实习的工(gong)厂位于当地的高新(xin)技术产业园区,聚集(ji)着无数家设计、开发、生产和销售汽车线束系统、连接器系统、电(dian)缆系统和其他(ta)汽车相关零部件的工(gong)厂。

在经济落后地区,本地缺乏(fa)产业吸纳学生。许辉跟中介去过宁夏、广西、贵州等地,对这些地区的学生来说,可以到东部见世面,或者找到潜在的工(gong)作机会,收入也比当地工(gong)资高。“他(ta)们被学校交(jiao)给企业当普工(gong)用,不管学什(shi)么专业。”

梦丹的实习也与(yu)专业无关,和她一样进厂实习的还有消防、烹饪等专业的学生,“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来了这里。

当年,许辉身边很(hen)多实习学生也专业各异,护(hu)理学、英语、厨师专业,最终都被送进去厂里打螺丝。许辉遇到过有些念书(shu)早的学生,被派出去时只有15岁,其实是童工(gong)。

去年11月,河南周口的中职教师万玉从上一所职校辞职,并在社交(jiao)平台上吐槽职高学生被迫(po)进厂打工(gong)。当时,她所任教的2022级(ji)学生才在学校学习一年。万玉回忆,学校要求(qiu)学生进厂实习。路费由学生自己出,工(gong)钱每小时十来块。

在学生出发前的动员(yuan)大会上,校长说,你们一个月可以挣四五千左右(you),进厂锻炼(lian),增长见识,挣多少钱不重要。

班主任告诉(su)学生们,这是强制性的,必须听(ting)从学校安排。无论(lun)你是什(shi)么专业,不去就不发毕业证。之(zhi)后,有学生退学了。

万玉在这所公立职校工(gong)作了四年。她知道,虽(sui)然职校六个月的实习是硬性要求(qiu),但《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中提出,学生及其法定监护(hu)人(或家长)明(ming)确不同意学校实习安排的,可自行选择符合(he)条件的岗位实习单位。

万玉说,学校一般不允许自主实习,“学校如果找中介或者直接和工(gong)厂联(lian)系,可以拿提成”。而(er)且(qie)学生实习的工(gong)厂通常在外省市,“距离遥远,小孩没办(ban)法跑回来,更好(hao)控制。他(ta)们都小,没怎么出过远门,也不会坐车”。

几个月后,万玉进入当地另(ling)一所职校,仍教电(dian)商专业。她带(dai)教的学生也要进厂实习,他(ta)们将从河南去东莞的工(gong)厂。

有实习回来的学生告诉(su)万玉,如果可以选择,他(ta)们再也不想进厂,不想当工(gong)具人。

厦门一所职校的语文老师吴萍说,她的学校里,90%的学生是由学校分配实习。不过,很(hen)多年轻人不愿干,但企业很(hen)缺工(gong),学生是重要的劳动力。不同企业待遇有别。她听(ting)汽修专业的班主任说,有学生在4S店(dian)当前台,工(gong)作时间长,一个月只有2000多元。

据吴萍所知,为了规避劳动关系上的风险,企业会跟学生签订自愿加班的承诺书(shu)。面对实习不顺的学生,吴萍会默(mo)许学生离职,然后找系部帮忙,再推荐其他(ta)岗位。

但是,她经常会陷入一种困境(jing):她所知的,只是学生的一面之(zhi)词。企业又会有另(ling)一番说辞,比如为了学生,或者是学生的问题等。学生实习中遇到的真实情(qing)况,她无从得知。

吴萍教过烹饪和电(dian)子专业的学生。实习时,企业会让学生做最基(ji)础(chu)的工(gong)作,比如烹饪专业要切水果。发挥出色的学生,企业会给他(ta)们一些重要的岗位。

在许辉看来,职校教育(yu)并非只是学校为企业培养(yang)出廉价的劳动力。他(ta)调研发现,在校企合(he)作的模式中,德国(guo)的教育(yu)型企业,会同时承担教育(yu)职能,且(qie)有很(hen)多法律规范。而(er)在国(guo)内(nei),盈利性质(zhi)决定很(hen)多企业无法承担教育(yu)职能,与(yu)此同时,职校的师资又无法提供匹配的技能教学。

近几年来,国(guo)家加大职业教育(yu)投入,重视职业教育(yu)的价值。2022年5月1日(ri),新(xin)修订的《职业教育(yu)法》施行,以法律形式明(ming)确职业教育(yu)与(yu)普通教育(yu)地位同等重要,并特别强调对职业学校学生实习期间的权益保护(hu)。“国(guo)家对中等职业教育(yu)投入加大,但学校提供给社会的,却(que)是没有真正技能的工(gong)人”,许辉这样形容职业教育(yu)现状与(yu)愿景的错位。

未来,随着产业升级(ji),低端(duan)工(gong)作被人工(gong)智能取代,工(gong)作机会变少。“对于那些接受中职教育(yu)的学生而(er)言,他(ta)们需要更强的技术去打通社会流动的通道。”许辉说。

关注职校教育(yu)以来,许辉也在寻找一条可行的道路。最近,他(ta)在尝试通过公益机构,为职校生提供免费的技能培训。许辉说,对于技能投资,国(guo)家、企业、个人若单独(du)承担,成本都很(hen)高。“如何让成本摊薄,大家能够承担,同时又能够从中获益,我主张的一个解决方案是需要社会投资,在学校跟企业之(zhi)间架起(qi)一座桥梁,让成本降低,同时让工(gong)人能够负担,企业跟政府都能从中获益。”

因此许辉认为,产业和教育(yu)融合(he),第一应该(gai)回归到社会性,或者说公益性,第二是强调适应性,“你教的东西要跟企业的真实需求(qiu)相适应,不能够脱离产业,只是在教育(yu)里面打转”。

“差生”

梦丹不愿再提起(qi)中考分数。中考后,距离开学只剩十天左右(you),她才想起(qi)来没有报(bao)考任何学校,能选的只有职校。

思甜(tian)中考时考了400多分,距离当地的联(lian)招录取线相差一百(bai)多分。中考后,她在家乡看了很(hen)多职高,妈妈想让她学护(hu)理或者幼师,她都不喜(xi)欢。于是哥哥帮她联(lian)系了重庆的中职。哥哥比她大13岁,初中毕业后去了浙江的厂里打工(gong),平时很(hen)少联(lian)系。

从小到大,思甜(tian)是班里的“差生”。她回想起(qi)初中时,不知道什(shi)么原因,自己学不进去,感觉(jue)学起(qi)来很(hen)迷茫。进入中职的课堂后,她学起(qi)来反而(er)更轻松了些。虽(sui)然班上大多数人都在打瞌睡,有时候她也会犯困,但不会像其他(ta)人那样,直接趴在桌(zhuo)子上呼呼大睡。

有次班主任查监控,看到语文课上,只有几个人在听(ting)课。他(ta)把监控截图发到班级(ji)群,严厉批评了睡觉(jue)的同学,但最后没什(shi)么用。她感觉(jue)在这里,没人爱好(hao)学习。

万玉在课堂上遇到过打瞌睡的学生。不过,她没有放弃(qi)想成为老师时的信念。大学时她学的电(dian)商专业,因为喜(xi)欢老师这个岗位,便(bian)应聘到中职学校。

教学过程中,万玉有时会感到无力和挫败。学校没有升学率的要求(qiu),课堂上睡觉(jue)的学生不少。“即使不睡觉(jue),也是睁(zheng)着眼睛发呆。”

她讲(jiang)课的动力来自那些认真听(ting)课的学生,总是尝试用最易理解的方式讲(jiang)课。她也一直幻(huan)想着,那些不听(ting)课的学生,或许某个瞬间吸引到他(ta)们后,就开始听(ting)课了。

虽(sui)然万玉读的是普高,但她能够理解职高孩子们的不易。一个30多人的班里,一半以上是单亲家庭。“有的孩子也会好(hao)好(hao)听(ting)课。只是语数外基(ji)础(chu)太(tai)差,没考上高中。”

万玉能感觉(jue)到,很(hen)多学生会自卑,说话不自信。她让他(ta)们背书(shu),还没背,就说自己脑(nao)子笨,记不住。她鼓(gu)励(li)他(ta)们,他(ta)们“一副自暴(bao)自弃(qi)的样子”。

她和一些学生相处得像朋友(you),课下也一起(qi)聊八卦。她发现,学生学习差,主要是爱玩。“其实他(ta)们情(qing)商很(hen)高,学得也很(hen)快。”

职业教育(yu)培养(yang)的目标是和企业实际用工(gong)需求(qiu)接轨。但现实是,职校生毕业,大部分最终流入较低端(duan)的工(gong)厂。也有学生和家长希望“逃离”职校生身份,通过专升本把学历升上去。他(ta)们的上升路径是参加职教高考,能考大专,也能考本科。“民(min)办(ban)大专花钱就能读,但是学费贵。大部分孩子毕业后只能进厂打工(gong)”,万玉说。

在万玉的经验(yan)里,能考上大专的中职学生并不多。她解释,大多数职校没有门槛,如果能考上普高,学生也不会选择上中职。中职提供不了好(hao)的学习环境(jing),他(ta)们也没办(ban)法在职教高考中获得好(hao)成绩。

从业十多年,吴萍接触过很(hen)多学生。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如果没有进职校,就是失学状态。

在吴萍看来,中职在目前中国(guo)并非职业教育(yu),而(er)是“兜(dou)底教育(yu)”。中考之(zhi)后,只考100多分的,甚至没有分的,都可以进职校。比如烹饪班的学生,虽(sui)然在培训机构也能学会西餐、面点。但是,学校还有人文教育(yu)和校园活动,这些都是学生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他(ta)们能够在毕业后,平平安安走出校门。这是中职教育(yu)的最低要求(qiu)。”吴萍说。

在这里,学生以学技能为主,他(ta)们没有考试压力。学生会对吴萍说,我们正因为文化课学不好(hao),才会来这里。她的语文课上,很(hen)少有人会去读文学作品。

吴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群被长期打压的学生。在她接触的学生中,有一类学生表(biao)现非常叛逆,比如会当众破口大骂老师,也有学生出现抑郁等心理问题。

在教学中,吴萍以拓展他(ta)们知识面为主,或者培养(yang)人文情(qing)怀(huai)。她会把课文分解成容易理解的故事,来让学生觉(jue)得有趣。课业上,也不会给学生太(tai)大压力。

思甜(tian)不想彻底放弃(qi)学业。她选择天天画画,有时上上自习,也尽(jin)量认真听(ting)课。她觉(jue)得只要努力,职校也可以读出来。而(er)且(qie)第一学期过去,她得到了三等奖学金。

思甜(tian)常常用一个故事安慰自己。她有一个亲戚家的哥哥,高考分数700多,被清华(hua)大学录取。升学宴时,她到哥哥家吃饭(fan),看到他(ta)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门,不跟人讲(jiang)话。思甜(tian)觉(jue)得,哥哥学习很(hen)好(hao),但他(ta)压力大,学得并不快乐。她不想变成那样。

更远的未来

2024年1月,离开服装(zhuang)厂之(zhi)后,齐玥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实习两个月后,齐玥在朋友(you)圈写:真的好(hao)苦(ku),好(hao)枯燥,这个月没怎么休息(xi),只想休息(xi)。以前钱掉在地上都不想捡,现在拼死工(gong)作才挣到了一杯奶茶(cha)钱。每天三点一线,像被生活拖着走。

齐玥的家乡在海南的一个农村。她是早产儿(er),出生时因为缺氧,导致她肢体残疾,走路时两只脚(jiao)轻微畸形。她有一个高中毕业的大哥和大专毕业的二哥,大哥是大货车司机,二哥靠打零工(gong)为生,收入只够自己开销。父亲身体不好(hao),需要长期住院治疗(liao)。家里只靠母(mu)亲务农支撑着。

齐玥并不喜(xi)欢服装(zhuang)设计专业,只是家人觉(jue)得这个专业适合(he)她。她走路不方便(bian),如果坐着踩缝纫(ren)机、裁衣服,会比较轻松,而(er)且(qie)风吹不到,雨淋(lin)不着。

齐玥只能靠自己。为了挣够来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离开服装(zhuang)厂之(zhi)后,她在网(wang)上找了劳务中介,去了深圳一家电(dian)子厂。工(gong)钱一个月有5000多。她打了四个半月的寒假工(gong),存(cun)了2万多。虽(sui)然也很(hen)辛(xin)苦(ku),但是比学校安排的实习工(gong)资多了一倍,她很(hen)满足。

在中职,齐玥读的是3+2大专班,读完中专3年,再通过转段考试,上两年大专。家里没钱,父母(mu)想让齐玥读完中专就工(gong)作。但她想读大专。

2024年,她顺利升到了大专。工(gong)厂实习“跑路”后,经过老师与(yu)工(gong)厂沟通,同意她至少实习六个月,她最终拿到了毕业证。

每到需要生活费时,齐玥就有进厂打工(gong)的紧迫(po)感。这个寒假,她打算再次回到之(zhi)前的电(dian)子厂。大专毕业后,她并不想从事服装(zhuang)设计,对未来的出路,她感到担忧。不过,她觉(jue)得只要自己肯努力,一定也可以过得不错。

梦丹也想考大专。但她承认,她并不爱看书(shu)。

工(gong)厂的沉闷生活被一声轻微的爆(bao)炸声打破。一天夜班,梦丹头(tou)顶的电(dian)风扇冒出灰烟。她丝毫没有察觉(jue)。旁边工(gong)位上的男生提醒(xing)她,她抬头(tou)看了一眼,继续低头(tou)插线。电(dian)风扇没有掉下来。男生在那里笑。他(ta)18岁,也是一名学生工(gong)。

她第一次见这个男生笑,平时他(ta)们几乎(hu)没有说过话。他(ta)开始主动和她聊天。每次他(ta)干完活儿(er),再主动帮她分担完不成的活儿(er)。

后来男生向她表(biao)白,说喜(xi)欢她。她接受了。男生总买她喜(xi)欢吃的零食,无聊时陪她聊天,在寒冷(leng)的天气里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见她在朋友(you)圈发了一条“开心莫过于一个小蛋糕”,便(bian)买来蛋糕送给她。看过她的绘画作品后,夸赞她厉害。

从那以后,她每天盼望着去厂里,想快点见到他(ta)。虽(sui)然她身体很(hen)疲惫,脑(nao)子不清醒(xing),但见到男生的那一刻,心情(qing)瞬间好(hao)起(qi)来。

发工(gong)资也是梦丹最开心的时刻。每月扣(kou)除150元水电(dian)费后,她的工(gong)资一些给家里,一些留(liu)给自己。每月她的花销不多,只有买衣服、吃饭(fan)。

12月中旬,新(xin)的一天到来。梦丹终于等到了白班。她早早醒(xing)来,整个人更精神了些。

工(gong)作持续到下午6点半。这天她很(hen)开心。3000元的工(gong)资下午打到她卡上。男朋友(you)发给她200元的红包,还请她喝(he)了一杯加很(hen)多椰果的奶茶(cha)。

梦丹出生在重庆武隆的一个小镇(zhen)上,小学和初中都在镇(zhen)里完成。小学时,曾隐约把读书(shu)当作唯一出路。直到中考结(jie)束后,她觉(jue)得路断了。那时她学习成绩差,没有想过太(tai)远的未来。

选择设计专业,能够将她的画画和摄影爱好(hao)结(jie)合(he)起(qi)来。职校第一年里,她学了语数外,还有立体构成、平面构成、PS等专业课程。我问她最喜(xi)欢哪一科时,她想了想说,没有喜(xi)欢的科目,好(hao)像自己都不擅长。

但她喜(xi)欢画画。她学会了素描和水粉画,喜(xi)欢运用丰富多彩的颜色,可以尽(jin)情(qing)发挥创造性。

她翻出几张她的画放在我面前,兴奋地说,你看,我的作品。一本速写本上,她用四幅(fu)不同的画表(biao)现春夏秋冬(dong)四季。冬(dong)天被黑暗包围,天空乌云密布。但是密不透风的黑色中,有一块纯白色的区域,在不断吞噬黑暗。过了会儿(er)她说,其实都没画好(hao)。小学时她就喜(xi)欢画画,初中时没时间画,后来变成专业课,有时画得很(hen)累了,但她还想继续画。

梦丹速写本上的画。

梦丹的画。

流水线上,她机械、反复地做同样的动作,和她的专业完全不同。不过,她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工(gong)人。那一刻,世界不再是广阔复杂的,也不是神秘莫测的。

实习后,她没再动过画笔。等离开工(gong)厂,她又可以拿起(qi)画笔。今天画五十张,明(ming)天再画五十张,一天不落地画。那是她与(yu)世界之(zhi)间安静的空间。那时,成为平面设计师的梦想也在她大脑(nao)中浮现。

她把自己的认真学习归结(jie)于“一种好(hao)胜心”。她有些不好(hao)意思地说,自己有一个目标是得到学校的奖学金。第一学年结(jie)束后,她离奖学金只差5分。这让她懊恼(nao)了几个月。

梦丹离开工(gong)厂回家时拍下的照片。

这次实习会进行考核,评选出优秀实习生,也能拿到奖金。评选标准是“不旷工(gong),不给老师找麻烦,认认真真上班”。思甜(tian)露出一丝遗憾的表(biao)情(qing),她还在担心之(zhi)前的“跑路”影响考核。

中考的阴影在思甜(tian)心中挥之(zhi)不去。在得知自己中考落榜的几天之(zhi)后,她就离开了家乡所在的农村,前往(wang)曾经向往(wang)的市里寻找假期工(gong)作。

两年后,思甜(tian)也想考大专。更远的未来,她想成为服装(zhuang)设计师,不想再次进厂打工(gong),就像她的哥哥和父亲一样。

(为保护(hu)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除许辉外均为化名)

职校生 困于流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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