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鉴明(ming)，台湾“中研院”近代史(shi)研究所研究员。出版有《中国妇女史(shi)读本》《重读中国女性生命故事》《摩登大观园：当20世(shi)纪中国女性遇到媒体》等。2014 年荣获(huo)江丙坤(kun)两岸交(jiao)流贡献奖(jiang)之“交(jiao)流卓(zhuo)越贡献奖(jiang)”。

这种主体性是如今妇女史(shi)研究中不应被忽视的(de)视角。不同于其(qi)他领域的(de)变革，运动场是一个特别的(de)空间(jian)，在那里常常激发出的(de)是源自身体本能(neng)的(de)力(li)量。在游鉴明(ming)的(de)印象(xiang)中，20世(shi)纪30年代前后的(de)中国女性具有一种整体性的(de)气质，她们一旦有机会(hui)在公共领域活动，就不会(hui)放弃进(jin)入核心。她们争取的(de)不只是运动的(de)空间(jian)，也是教育、政治和职业的(de)空间(jian)。与此(ci)同时，运动场这一特殊空间(jian)也对传统的(de)“权力(li)”关系构成了更(geng)直(zhi)观的(de)冲击，女性不完全是被观看、被建构的(de)客体，女性内(nei)部也存(cun)在着隐秘的(de)“规训”。这些都为我(wo)们理解(jie)如今更(geng)广阔的(de)女性议题提供(gong)镜鉴。

近日，《运动场内(nei)外》简体版正(zheng)式出版。借此(ci)机会(hui)，我(wo)们通过邮件采(cai)访了身在台湾的(de)游鉴明(ming)。我(wo)们需要(yao)用(yong)一种新的(de)思维方式重新看待女性运动，它不只关乎身体，更(geng)是去竞(jing)争、去争取、走出屋子去创造一些崭新的(de)东西。“最好的(de)妇女史(shi)不只是告诉我(wo)们过去的(de)女人。”

以(yi)下是新京报记(ji)者(zhe)和游鉴明(ming)的(de)采(cai)访整理。

采(cai)写 | 申璐(lu)

《运动场内(nei)外：近代江南的(de)女子体育（1895—1937）》，游鉴明(ming)著(zhu)，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大学问，2025年1月。

研究体育史(shi)14年，

“没上过一次体育课”

新京报：你在序(xu)言中提到，尽管致力(li)于运动史(shi)研究多年，但自己(ji)“这辈子从没有上过一次体育课”。在进(jin)入正(zheng)式采(cai)访之前，可(ke)否先(xian)请你谈谈与运动相关的(de)私(si)人故事？

游鉴明(ming)：我(wo)三岁时罹患(huan)小儿麻痹症，双脚与左手都无(wu)法正(zheng)常使用(yong)，更(geng)遑论运动。小时候，父(fu)亲为了让我(wo)能(neng)和其(qi)他小朋友一样参加学校的(de)年度盛事，曾背着我(wo)到学校看运动会(hui)，那是我(wo)第一次接触运动。父(fu)亲还曾带着全家(jia)去海边游泳，当时我(wo)只是浸泡双脚。运动对我(wo)来说是很(hen)遥远的(de)事，但近年来倒是有一些运动经验。有一年去台东会(hui)见老同事，她带我(wo)去红(hong)叶温泉区游览(lan)，并鼓励我(wo)在露天泳池做“SPA”（水疗），于是我(wo)第一次穿上泳衣，被抱进(jin)泳池原地泡水。

2012年底，我(wo)因车祸，双脚严重受伤，手术之后，我(wo)接受复健科医师建议在振兴医院做水疗，该院的(de)水疗早年就是帮助小儿麻痹症儿童(tong)做肌肉复健，训练出一群游泳健将，他们还参加残奥运比赛。在水疗过程中，我(wo)虽然无(wu)法用(yong)双臂游泳，但我(wo)能(neng)借着水的(de)力(li)量在水中行走，这真的(de)是很(hen)难得的(de)运动经验。

我(wo)最难忘的(de)是，在“国中”教书时，校长指定我(wo)担任运动会(hui)的(de)播报员，对完全没有上过体育课的(de)我(wo)来说，这是不小的(de)挑战。因为运动会(hui)是全校师生的(de)活动，每个老师都被安排工作，我(wo)也不能(neng)豁免，于是我(wo)硬着头皮接下这份“特殊”的(de)任务。这次播报的(de)经验不但让我(wo)弄懂了什么是田赛，什么是径(jing)赛，也体验到运动会(hui)场上的(de)形形色(se)色(se)，更(geng)没料到当时对运动会(hui)的(de)观察，竟成为我(wo)铺陈这本书的(de)部分主轴。

新京报：是在怎样的(de)契机下，你开始(shi)进(jin)入运动史(shi)研究这个领域？或者(zhe)说想写这样一本书？

游鉴明(ming)：之所以(yi)会(hui)写这本书，是来自两段(duan)谈话。有次和母亲闲聊她早年的(de)读书情形，她居(ju)然告诉我(wo)，在杭州市女中念书时，她打过乒乓球，当时我(wo)有点讶异，很(hen)难把贤淑(shu)柔弱的(de)母亲和拿着球拍跑跳(tiao)的(de)少女联想在一起(qi)。

又有一回，历史(shi)学家(jia)张玉法指导我(wo)论文时突然提到，台湾的(de)女运动选(xuan)手曾在1948年到上海参加全国运动会(hui)，并问我(wo)是否了解(jie)这段(duan)历史(shi)。坦白说，我(wo)的(de)硕士论文只处理日本殖民统治时期台湾女学生的(de)体育活动，对二战后的(de)体育或中国女学生的(de)体育，我(wo)的(de)了解(jie)是一片空白。1995年完成博士论文后，我(wo)决定把近代中国女子体育史(shi)列为我(wo)下一阶段(duan)的(de)研究，也因此(ci)展开长达14年的(de)书写过程。

新京报：《运动场内(nei)外》这本书主要(yao)关注的(de)是1895-1937年间(jian)发生在江南地区的(de)女子体育运动。为什么是这段(duan)时间(jian)以(yi)及这个地区？你也在导言中提到，“到了近代，中国女性的(de)运动出现了很(hen)多大的(de)变化(hua)”，可(ke)否展开谈谈这些变化(hua)出现背后的(de)历史(shi)背景？

游鉴明(ming)：江南地区包括江苏、浙江和上海等。选(xuan)择江南地区，一方面是，近代女子学校多半集中在江南地区，女子体育又出自学校，这个地区学校的(de)女子体育正(zheng)可(ke)作为了解(jie)近代中国女子体育的(de)指标；同时，专门训练女子体育人才(cai)的(de)学校，自清末到1936年，约(yue)计有15所，其(qi)中有11个科系和学校设在江南地区。

另一方面则是，首次有女子表演项目的(de)第三届“全国运动会(hui)”，是以(yi)地区为代表单位，江南地区便是其(qi)中之一，虽然这之后的(de)三届“全运会(hui)”以(yi)省、市为单位，运动会(hui)的(de)地点却(que)先(xian)后选(xuan)在杭州、南京和上海。而江南地区发起(qi)的(de)学校联合运动会(hui)早在清末就开始(shi)，到民国时期更(geng)不可(ke)胜数，以(yi)江苏省为例，1914到1931年间(jian)，曾在江苏重要(yao)城市轮(lun)流举行10次的(de)中等学校运动会(hui)，第一次运动会(hui)便有女学生的(de)体操表演。在各类型运动中，球类比赛最是频繁， 当时球赛活动到处可(ke)见，上海的(de)球赛更(geng)居(ju)全国之冠。除此(ci)之外，国际性的(de)运动会(hui)也集中在上海，例如，由中国、日本、菲(fei)律(lu)宾轮(lun)流主办(ban)的(de)十届“远东运动会(hui)”，有三届是在上海召开。因此(ci)，审视江南地区的(de)女子体育，可(ke)以(yi)较清楚地看到近代中国女子体育发展的(de)梗概。

从1895年到1937年间(jian)，随着时代思潮(chao)和政治环境的(de)变迁，鼓励女性运动的(de)舆论相当多元(yuan)，从19世(shi)纪末到1937年，中国一直(zhi)处在内(nei)忧(you)外患(huan)的(de)政局中，连绵不断的(de)战争长期激荡着中国人的(de)生活，为恢复国势(shi)、振作民心，民族主义成为时代的(de)主流意识。“民族主义”成为一种标签被贴在有形或无(wu)形的(de)事物上，“体育”这个来自西方的(de)身体教育与“民族主义”的(de)关系尤其(qi)紧密，于是产生强国保种和体育救国的(de)女子体育观，“体育救国”承袭了“保国强种”的(de)概念，呼吁民众以(yi)强健的(de)身体挽救中国。

商务印书馆体育书目。

然而，清末以(yi)降，中国的(de)思想文化(hua)始(shi)终朝(chao)多元(yuan)方向发展，当情欲观念不时涌(yong)现、在女体物化(hua)现象(xiang)相当普遍的(de)都会(hui)地区，国族论述不是唯一的(de)论述。20世(shi)纪20、30年代，来自西方的(de)“健康(kang)美(mei)”（Health Beauty）观念，传入中国之后，经由媒体不断宣传，很(hen)快地走入女性的(de)生活世(shi)界，这个对女性有较大吸引力(li)的(de)时髦名词，很(hen)快被论者(zhe)用(yong)来鼓励女性运动，倡导女子体育的(de)言论处在“体育救国”和“健康(kang)美(mei)”之间(jian)，并不以(yi)八(ba)股的(de)国族论述为唯一观点。由于“健康(kang)美(mei)”主要(yao)在挑战“病态(tai)美(mei)”和“人工美(mei)”，也和强国保种的(de)言论并行不悖，连女性也强调自己(ji)身体具有救国功能(neng)。值(zhi)得注意的(de)是，在高唱(chang)两性权利平(ping)等的(de)时代，有人把“体育救国”或“健康(kang)美(mei)”当作为提升女性权利的(de)筹(chou)码，虽然这不是倡导女子体育的(de)主轴，却(que)反映时代意义。

中国近代运动员杨秀琼（中）15岁时在全运会(hui)上包揽(lan)所有参赛项目的(de)金牌，成为当时媒体的(de)宠儿，被誉为“东方美(mei)人鱼”。图(tu)片来自《敢为人先(xian)：上海体育》（周力(li)著(zhu)，上海人民出版社、学林出版社，2021年8月）。

以(yi)运动场透视近代女性处境：

“喊得喧天价响，

实际阻力(li)重重”

新京报：你在该书中曾谈到，“相对于传统女性的(de)难得被看见，近代女性却(que)处处可(ke)见，但也因为无(wu)处不在的(de)女性身影，让社会(hui)大众有机会(hui)以(yi)各种角度诠(quan)释女性及女性有关的(de)各类议题，因而显(xian)得众说纷纭”。可(ke)否谈谈从“难得被看见”到“处处可(ke)见”，这种转(zhuan)变具体是如何发生的(de)？这里的(de)“可(ke)见”是何种意义上的(de)“可(ke)见”？

游鉴明(ming)：我(wo)书中提到宋(song)朝(chao)女性史(shi)学者(zhe)伊沛(pei)霞 (Patricia Buckley Ebrey)透过两幅画(hua)的(de)研究，告诉我(wo)们传统女性不容易(yi)被看见，而尽管在明(ming)清时代春秋两季的(de)江南庙会(hui)中，可(ke)找到较多女性的(de)身影，但传统女性毕竟“难得被看见”，近代女性却(que)处处可(ke)见。

20世(shi)纪中国女性开始(shi)抛头露面后，人们对她们的(de)行为举止充满好奇，女学生是最早受到注意的(de)群体。在女学生出现之前，人们从未(wei)看过这么多女性走向户外，并在公共场所进(jin)行各种活动，无(wu)论演讲(jiang)、学艺(yi)表演、体能(neng)运动或郊游旅行等，她们都以(yi)公开方式展现，毫不遮(zhe)掩。当近代报刊的(de)兴起(qi)，人们对女学生的(de)反应全披露在报刊上，从报道到评论，无(wu)奇不有。

事实上，媒体瞩目的(de)不只是女学生，凡是经常在大庭广众现身的(de)女性都成为媒体捕捉的(de)焦点。近代女性的(de)身体运动或运动竞(jing)赛，更(geng)是公开示众，留下的(de)文字数据或图(tu)像数据超乎想象(xiang)，这些不同来源的(de)“可(ke)见”史(shi)料，让我(wo)得以(yi)拼出完整的(de)近代女子体育历史(shi)。

1930年冬(dong)天，北京（时称北平(ping)）的(de)清华大学、师范大学、北京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五所大学成立“北平(ping)五大学体育会(hui)”。比赛项目逐年增加，女子排球、网球和垒球等项目也成为比赛的(de)项目。图(tu)为北平(ping)五校冰球锦标赛，来自国家(jia)体育总局网站。

新京报：以(yi)运动领域为例，尽管女性在近代体育史(shi)上的(de)地位发生了很(hen)大转(zhuan)变，但直(zhi)到2024年巴黎奥运会(hui)，我(wo)们才(cai)迎来了历史(shi)上第一届男女运动员人数相等的(de)大型奥运赛事。一边是公共空间(jian)女性运动相关话题的(de)热议，另一边是真实运动场域中女性寻求“平(ping)等参与”的(de)艰难历程，这之中是否存(cun)在某些错位？在关注运动史(shi)时，我(wo)们如何看待这种表层的(de)众声喧哗(hua)与内(nei)在的(de)实际处境之间(jian)的(de)断裂？

游鉴明(ming)：“错位”是指事物发生改变或偏差，形成不正(zheng)常的(de)状态(tai)，我(wo)认为这也是一种矛盾，它存(cun)在于各种事情中，特别是在具有竞(jing)赛性质的(de)运动场域。近代江南地区女学生参与运动竞(jing)赛，除争取平(ping)等参与外，更(geng)需要(yao)尊重大会(hui)规定，在《运动场内(nei)外》的(de)“女学生的(de)体育生活”这一节提到，运动会(hui)规章不但让女运动员学习(xi)了如何规范自己(ji)的(de)行为，也从中懂得争取竞(jing)赛权益，包括防范资格不符的(de)运动员参赛、抗议裁判员 (或称公正(zheng)人)判决不公等。

值(zhi)得一提的(de)是，在诸(zhu)多争端中，和外国人的(de)比赛问题最多，以(yi)球赛为例，起(qi)初(chu)中国女球员多采(cai)取全体退场而不是据理力(li)争的(de)抗议方式，直(zhi)到球场经验日渐丰富，她们不再轻易(yi)俯(fu)首称臣，正(zheng)式向大会(hui)提出对裁判的(de)抗诉。而这种现象(xiang)在当前的(de)国际运动会(hui)依(yi)旧存(cun)在，比如对选(xuan)手性别或是否“嗑药”的(de)判定不时引发争端，无(wu)论男女选(xuan)手或其(qi)所代表的(de)国家(jia)都会(hui)极力(li)讨回公道，追寻平(ping)等，不希望形成任何错位。

民国时期许多有关女性平(ping)等权利的(de)言论，总是喊得喧天价响，但实际执行时，不免遭到阻拦。例如，民国时期知识分子倡导女性独立自主，一旦女性走向独身、不婚，知识分子就以(yi)铺天盖地的(de)言论批(pi)评女性独身的(de)害处。

其(qi)实，倡导女性运动的(de)言论固然众声喧哗(hua)，面对女性实际运动的(de)批(pi)判也如排山倒海。例如，有人指出月经期间(jian)未(wei)暂(zan)停运动，造成经期失常或月经异色(se)，甚至有人球踢多了“把子宫牵向右(you)面”。并非鼓励女性运动的(de)论者(zhe)，都同意经期不宜运动，有人甚至说经期中运动有助于行经，不过，反对月经期内(nei)剧烈(lie)运动的(de)看法相当一致，直(zhi)到当今，还是存(cun)在着这个观念。因此(ci)，多数人建议月经期间(jian)实行轻度运动，学校也订定例假 (Monthly Excuse)，让学生能(neng)在体育课时，自动请假。

中国女子体操学校（中国近代史(shi)上第一所专门培养女子体育专业人才(cai)的(de)学校 ）毕业画(hua)报。

运动场内(nei)浮动的(de)权力(li)关系：

重思“规训”与“观看”

新京报：接下来以(yi)“运动”为切口谈谈女性研究领域的(de)几(ji)个传统议题。你在书中提到的(de)对“规训”的(de)思考耐人寻味。如果规训是权力(li)的(de)展现，那么对中国的(de)女子体育来说，支(zhi)配(pei)身体权力(li)的(de)，不完全是父(fu)权或男权，女性潜在的(de)权力(li)也不容小觑。而受近代教育的(de)女性，她们掌握权力(li)的(de)机会(hui)和人数，远在传统女性之上。因此(ci)，她们不只通过书写，还通过组织、行动和团体的(de)力(li)量更(geng)彻底地规训同性的(de)身体。那么，这种女性宰制(zhi)同性的(de)权力(li)与来自男性的(de)宰制(zhi)有何不同？这对于我(wo)们理解(jie)今时今日女性内(nei)部存(cun)在的(de)撕裂又有怎样的(de)启发？

游鉴明(ming)：对此(ci)，我(wo)的(de)答案是浮动的(de)。例如，让女性缠(chan)足是来自男女两性，女性要(yao)求自己(ji)女儿缠(chan)足，表面看来是向同性施展女性权利，但背后是服膺男性建构的(de)体制(zhi)。我(wo)从口述历史(shi)也看到父(fu)亲反对女儿缠(chan)足，而体制(zhi)是男性建构的(de)。

最有趣的(de)是，江苏立松江女中首届校长江学珠终身未(wei)婚，年轻时，她曾鼓励女学生保持独身，为国家(jia)社会(hui)贡献力(li)量，也曾因不准女学生交(jiao)男友，被学生视为心理不正(zheng)常；同时，她对已婚女教师能(neng)否专一颇有异议。中晚年以(yi)后，她在台湾北一女中当校长时，逐渐体会(hui)到自己(ji)固然可(ke)以(yi)坚持独身，却(que)不能(neng)要(yao)求别人。因此(ci)，她曾通过学校导师转(zhuan)告学生不要(yao)效(xiao)仿她不婚，甚至亲口鼓励女学生进(jin)入大学之后，应结交(jiao)异性，寻觅好的(de)归宿。江学珠在职场的(de)女性权利明(ming)显(xian)随时空而变动。所以(yi)我(wo)的(de)答案是浮动的(de)。进(jin)一步说，必须从不同地区、阶级与事件去考察，不能(neng)轻易(yi)断言。

我(wo)不清楚大陆女性内(nei)部存(cun)在何种撕裂，但所有组织或团体都会(hui)有内(nei)部矛盾，而且没有性别区隔，女性之间(jian)会(hui)有倾轧，女性也有可(ke)能(neng)与男性合作对抗另一性别，我(wo)认为这是“竞(jing)争”，不是“撕裂”，彼(bi)此(ci)在竞(jing)争中成长。

新京报：除了“规训”，运动场域另一个明(ming)显(xian)的(de)特征是“观看”。不过在这里，“观看”似乎不再是只有男性掌握的(de)特权。从清末到20世(shi)纪30年代，运动场上不少女性都曾力(li)争不被男性观看的(de)权力(li)；以(yi)及当观众席上的(de)男性在凝视女性时，我(wo)们很(hen)容易(yi)忽略其(qi)实女性也在凝视着女性。这种来自不同方向的(de)凝视具体又是如何影响运动员的(de)行为的(de)？以(yi)及你在书中提到，“‘看’或‘被看’的(de)权力(li)并不是男性独有的(de)，而是操纵在男女手上的(de)”，可(ke)否展开谈谈这点？

游鉴明(ming)：从清末到20世(shi)纪30年代，近代中国女子体育所衍生的(de)观看行为，在记(ji)者(zhe)、漫画(hua)家(jia)、论评者(zhe)笔下，充满各种复杂(za)的(de)情况。早期观赏运动会(hui)的(de)观众并不多，观众席井然有序(xu)，到运动竞(jing)赛越来越普遍的(de)20世(shi)纪20年代末期，因为运动场的(de)扩建，观众人数激增，看台逐渐变得失序(xu)、混(hun)乱，观众闹场的(de)事件层出不穷，这种变了调的(de)场面，除了和比赛的(de)竞(jing)争激烈(lie)有关之外，有部分原因是出于观众争睹女运动员的(de)风采(cai)。

《女界特别现像 （象(xiang)）》局部。

在男性凝视下，的(de)确有女性不敢在男性逼视下运动，但有部分人则不是默默承受，大体上有两种反映：一种是女子体育正(zheng)在起(qi)步的(de)时候，女性摆出禁止观看或不愿意被看的(de)态(tai)度，天津严家(jia)家(jia)塾采(cai)用(yong)男女学生轮(lun)流使用(yong)操场，上海光(guang)华中学在女学生的(de)专用(yong)操场围上篱笆，就是防范男学生观看；而《女界特别现像 （象(xiang)）》这幅画(hua)的(de)副题，写着一位在自行车上耍把戏的(de)旗人妇女，痛骂拍掌叫好的(de)男学生，还有交(jiao)通大学的(de)男女学生因为游泳池的(de)使用(yong)，大打笔战，也是为了不让男同学观看。如果说“被看”是弱势(shi)，在男学生观看过程中，光(guang)华中学的(de)女学生从弱势(shi)转(zhuan)为特权拥有者(zhe)，旗人妇女和交(jiao)大女学生则不甘示弱，力(li)争不被男学生观看的(de)权利。

中国近代史(shi)上第一份日刊画(hua)报《图(tu)画(hua)日报》上的(de)《上海社会(hui)之现象(xiang)：妇女亦乘脚踏车之敏捷》：“每当马路人迹略稀之地，时有女郎三五，试车飞行。”

另一种是运动竞(jing)赛变成热门活动后，运动女性逐渐能(neng)接受大众的(de)凝视，由不愿意被看转(zhuan)成愿意被看，从女运动选(xuan)手在运动会(hui)上的(de)刻意打扮、在摄影机下摆出健美(mei)姿态(tai)、或是提供(gong)写真照(zhao)给报刊，还有女性观众，她们试图(tu)在运动场边或其(qi)他运动场所引起(qi)注意，女性渴望被看的(de)心态(tai)都被漫画(hua)家(jia)巧妙(miao)地描绘下来。由上可(ke)知，女性不全然是被观看的(de)客体，有时她们还掌控了观看的(de)权力(li)，这也是我(wo)的(de)归论：“看”或“被看”的(de)权力(li)并不是男性独有，是操纵在男女手上。

我(wo)之所以(yi)“不从权力(li)归属的(de)角度”讨论，是因为“权力(li)”会(hui)随着谁在运作(或说使用(yong))而转(zhuan)变，前述女性参与体能(neng)运动的(de)实际过程，即可(ke)看出其(qi)中奥妙(miao)。

从运动场开始(shi)的(de)变革

新京报：你在书中关注到了“女运动员形象(xiang)建构”这个方面。相较于传统研究较为关注“被建构”的(de)女性形象(xiang)，你提出了在运动场这个空间(jian)，作为昔日被建构者(zhe)的(de)女性其(qi)实也在不断为自己(ji)的(de)形象(xiang)创造更(geng)大爆发力(li)，且这一趋势(shi)沿袭了晚明(ming)的(de)消费文化(hua)与晚清的(de)都市生活，这些共同构成了一条有别于此(ci)前的(de)纵深的(de)研究方向。可(ke)否展开谈谈这条脉络，以(yi)及它对于我(wo)们回看历史(shi)中的(de)女性形象(xiang)提供(gong)了哪些不同的(de)思路？

游鉴明(ming)：受晚明(ming)消费文化(hua)、晚清都市生活影响，女性对自我(wo)形象(xiang)的(de)凸显(xian)、自炫，从妓女到闺阁女子，都有迹可(ke)循。而跨到近代，清末女性的(de)形象(xiang)有很(hen)大转(zhuan)变，除出现读书、放足、就业女性外，在高唱(chang)救亡、保国、强种的(de)国族论述与鼓吹军国民思潮(chao)下，一时间(jian)，英雌、女杰、女英雄、女志士这类充满阳刚的(de)女性形象(xiang)受到大力(li)鼓吹。由运动改变身体的(de)女性，也不断被打造成尚武和健美(mei)形象(xiang)，各种与女性有关的(de)书籍(ji)、刊物、教科书、小说、戏曲、运动歌曲、广告、电影、漫画(hua)，以(yi)植入的(de)方式带给运动女性。

20世(shi)纪20、30年代，都会(hui)时尚、身体文化(hua)、商业消费的(de)兴起(qi)，运动场上的(de)表演者(zhe)或选(xuan)手被认为最能(neng)体现尚武和健美(mei)的(de)典(dian)范，许多新闻记(ji)者(zhe)全方位地介(jie)绍(shao)这群新女性形象(xiang)时，喜欢把“尚武”“健美(mei)”套用(yong)在获(huo)胜的(de)女运动员身上，至于张贴女运动员的(de)照(zhao)片或把自己(ji)包装成女运动员的(de)这些举动，也都显(xian)示“女运动员”如何的(de)魅力(li)十足。

重要(yao)的(de)是，当女运动员不断超越自我(wo)、挑战男性的(de)同时，社会(hui)各界也帮她们撼动以(yi)男性为中心社会(hui)价值(zhi)。除了来自学校的(de)各种礼遇之外，在江南地区举行的(de)地方运动会(hui)和全国运动会(hui)中，运动员的(de)出场顺序(xu)、受奖(jiang)先(xian)后乃至宿舍的(de)安排，都是女性优先(xian)，第六届的(de)运动会(hui)时，除女选(xuan)手之外，不少女性穿梭其(qi)中，有人夸张地说：“全运会(hui)是属于女人的(de)！”此(ci)外，杰出的(de)女运动员或女球队(dui)，还受邀到各地表演，甚至出国演出，享有许多男运动员没有的(de)“特”。这点与过去女性形象(xiang)的(de)建构颇为不同。

1933年，女子网球运动员王春菁、王春葳。图(tu)片来自南京体育学院中国网球学院公号。

新京报：由此(ci)引出一个新的(de)话题是，随着“女运动员形象(xiang)”越来越被关注和谈论，当时不少媒体和公众群体其(qi)实也开始(shi)有意无(wu)意合理化(hua)对女运动员的(de)评价。赛场之外，围绕女运动员私(si)人生活的(de)爆料层出不穷，性别议题的(de)公私(si)界限在这期间(jian)几(ji)乎不复存(cun)在。回看当时的(de)舆论态(tai)势(shi)，可(ke)否谈谈这对于此(ci)后国内(nei)公共空间(jian)围绕性别议题的(de)讨论氛围有哪些潜在的(de)影响？

游鉴明(ming)：在《台湾地区的(de)妇运》《走出自我(wo)：民国百年妇女四部曲》这两篇论文中，我(wo)曾提到20世(shi)纪90年代的(de)台湾妇运，因为1987年台湾解(jie)严后，各种社会(hui)运动接连启动，妇运团体和妇女运动也相继出现，并从体制(zhi)外抗争走入体制(zhi)内(nei)改革，由于公共空间(jian)围绕性别议题的(de)讨论，凡是与女性权益的(de)政治、经济(ji)、家(jia)庭婚姻、工作或法律(lu)等方面都受到检视，让性别平(ping)等主流化(hua)。由于台湾地区面积不大，这类政策虽然还有待加强的(de)空间(jian)，但多数得以(yi)落实。因此(ci)，近年公共空间(jian)讨论性别议题，不如20世(shi)纪90年代火热。

至于大陆关于性别议题的(de)讨论，坦白说，我(wo)知道得有限，但请教大陆男女学者(zhe)、专家(jia)和研究生，得知目前这个议题正(zheng)受到各界关注，从专书、翻译论著(zhu)、小说、电视连续剧、电影，乃至网红(hong)，都在蓬勃地讨论性别议题。多数人指出这几(ji)年来，大陆性别平(ping)等问题有明(ming)显(xian)转(zhuan)变，有人提到学校女性领导比以(yi)前多，还有人指出，在推(tui)进(jin)性别平(ping)等的(de)过程中，《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等法律(lu)政策的(de)落实越来越受重视，在执行过程中关注妇女权益的(de)保护，政府各部门也陆续出台实施细(xi)则和典(dian)型案例。

然而，有人则忧(you)心，性别议题经常被看作为搞性别对立，男女学生常为此(ci)对立，很(hen)多是出自对“女性权利”的(de)误读，而且当今性别问题是大热点，随便说点什么都会(hui)引发舆论大潮(chao)，许多严肃学者(zhe)都对此(ci)敬(jing)而远之。更(geng)有学者(zhe)认为性别平(ping)等议题，不但地区、城乡的(de)差异大，每个家(jia)庭内(nei)的(de)地位也有不小差异。

根据以(yi)上大陆学者(zhe)与研究生的(de)看法，我(wo)认为，这是把性别议题放入公共空间(jian)所不能(neng)忽视的(de)问题。此(ci)外，我(wo)强调男女间(jian)应该平(ping)心静气地面对性别问题，我(wo)的(de)运动史(shi)研究即发现男女学生会(hui)因为运动空间(jian)对抗，但也不乏在运动技术上相互切磋(cuo)。再说，打破(po)性别权力(li)结构，必须接受携手合作。

从运动史(shi)回看妇女史(shi)：

不容忽略的(de)女性主体性

新京报：不同于思想领域的(de)艰难革新，从运动史(shi)的(de)视角回看近代妇女史(shi)时常涌(yong)动着一股昂(ang)扬的(de)生命能(neng)量。书中反复提到中国女性一旦有机会(hui)在公共领域活动，就不会(hui)放弃进(jin)入核心。她们争取的(de)不只是运动的(de)空间(jian)，也是教育、政治和职业的(de)空间(jian)。在你看来，这是20世(shi)纪20、30年代许多中国女性的(de)特质。我(wo)很(hen)好奇，在写作这本书期间(jian)，你是否对运动领域体现出的(de)女性的(de)主体性会(hui)有更(geng)深的(de)感受？这种力(li)量会(hui)鼓舞(wu)你在学术研究之外的(de)个人生活吗？

游鉴明(ming)：透过1895到1937年近代江南女子体育史(shi)的(de)研究，确实让我(wo)对女性的(de)主体性有更(geng)深感受。我(wo)的(de)研究有女性权利运动、女子教育、职业妇女、家(jia)政教育、独身女性、战争前后妇女、女性与知识建构、公卫与女性等议题，均讨论到女性如何呈现主体。而在这本书中，我(wo)运用(yong)包括档案、专书、报刊、学校刊物、口述史(shi)料、传记(ji)、自传、回忆(yi)录、日记(ji)、书信、歌曲、小说、照(zhao)片、漫画(hua)、图(tu)画(hua)、实物、广告图(tu)案、电影等多元(yuan)史(shi)料，竟然看到无(wu)处不在的(de)女性主体性。

对我(wo)而言，我(wo)的(de)人生中不曾出现性别歧视的(de)问题，从家(jia)庭、学校到工作场域，我(wo)始(shi)终受到公平(ping)待遇。我(wo)的(de)父(fu)亲对儿女一视同仁，甚至更(geng)宠爱女儿，而我(wo)就读的(de)学校也从未(wei)压抑女学生，甚至在我(wo)工作的(de)场域也是男女待遇平(ping)等，让我(wo)能(neng)独立执行各种研究计划、口述访问计划，以(yi)及主编《近代中国妇女史(shi)研究》。因此(ci)，体育运动体现的(de)女性主体性力(li)量，鼓舞(wu)的(de)不是我(wo)个人生活，而是提醒我(wo)进(jin)行女性史(shi)研究时，不能(neng)受限于性别宰制(zhi)等说法，而且不仅是近代女性，前近代女性的(de)主体性也不容忽略。

1993年第一期的(de)《近代中国妇女史(shi)研究》。

新京报：相对于整个大的(de)妇女史(shi)而言，妇女运动史(shi)是一个更(geng)精(jing)细(xi)的(de)方向。可(ke)否综合谈谈妇女运动史(shi)研究对于妇女史(shi)研究、乃至整个近代史(shi)研究究竟有怎样的(de)价值(zhi)或意义？它能(neng)够为我(wo)们提供(gong)哪些新的(de)视角？

游鉴明(ming)：这本书通过近代江南的(de)女子体育和性别史(shi)研究对话，也与近代中国史(shi)相互参照(zhao)，我(wo)发现女子体育的(de)倡导、实践和公开演出都是属于公共领域的(de)事情，和当时的(de)历史(shi)演进(jin)相伏(fu)相倚(yi)，更(geng)不能(neng)脱离近代中国史(shi)的(de)脉络。

在这本书的(de)结论，我(wo)提出三项观察：

一是中央与地方的(de)问题，一直(zhi)存(cun)在于中国历史(shi)上，清代中叶以(yi)后，地域主义不断扩大，尽管因地域主义产生的(de)政治分割不再那么盛行，地域主义的(de)观念并没有从中国人的(de)生活里退出，中国人的(de)语言和各种人际关系，都和各自地域紧密相系。以(yi)在江南地区举办(ban)的(de)全国运动会(hui)为例，1930年在杭州举行的(de)“全运会(hui)”，共有36个团体参加，女选(xuan)手计200多人，每个地区展现不同的(de)姿容或服装。这些因女子运动带来的(de)地方差异呈现，虽然只是小插曲，却(que)提醒我(wo)们，研究中央与地方或是地域问题时，如果能(neng)在关怀政治、外交(jiao)事件之外，增加女子体育或与社会(hui)、文化(hua)有关的(de)体育，应该会(hui)有新的(de)发现。

二是“运动到底是为谁？”为了国家(jia)而运动，不是中国独创，几(ji)乎每一个国家(jia)都把体育和民族主义紧密结合，即使是当下的(de)国际性运动会(hui)或球赛，也没有不标榜国族主义的(de)。但近代中国因各种政治事件和经济(ji)问题，造成体育倡导和实际作为的(de)背道而驰，许多地区或学校纷纷出现体能(neng)教育无(wu)法持续发展的(de)难题。面对这些问题，我(wo)们需要(yao)有更(geng)多的(de)同理心，因为和与世(shi)界接轨的(de)各种事业一样，中国女子体育的(de)推(tui)动，无(wu)论是为了谁，都不能(neng)跳(tiao)脱这背后沉重的(de)历史(shi)因素。

三是1928到1937年间(jian)的(de)国民政府对运动赛事的(de)态(tai)度，许多研究指出，这时的(de)国民政府深具威权，但当时国民政府大力(li)推(tui)动的(de)三届全运会(hui)，经常爆发运动员斗殴、观众脱序(xu)的(de)情形，不见政府出面管理；而媒体对女子体育的(de)描写、对女运动员公私(si)领域的(de)报道，更(geng)是前所未(wei)有的(de)缤纷多元(yuan)。因此(ci)，我(wo)认为在许多被认为专制(zhi)、集权、保守的(de)时代里，有时还是存(cun)在一个让民众发泄(xie)的(de)空间(jian)。

探究近代女子体育的(de)发展，我(wo)不只看到以(yi)国家(jia)为主的(de)体育宣传，还读到女学生、媒体与社会(hui)大众的(de)各方反映；此(ci)外，进(jin)行同时期、同一议题的(de)研究，不能(neng)偏信单一言论，我(wo)发现舆论间(jian)充满纠葛。

新京报：最后一个问题。在这本书之后，你对女子体育史(shi)这个领域还有哪些新产生的(de)兴趣点吗？可(ke)否简单谈谈之后想做的(de)研究。

游鉴明(ming)：这本书出版前后，我(wo)还出版了《近代华东地区的(de)女球员：以(yi)报刊杂(za)志为主的(de)讨论》《当体育遇上性别》等论文。

在研究中发现，无(wu)论江南或台湾地区的(de)女子体育，均是区域史(shi)研究，因此(ci)，我(wo)建议对女子体育史(shi)有兴趣的(de)学者(zhe)可(ke)继续挖掘各地区的(de)女子体育，因为受不同地形、气候以(yi)及体能(neng)教育、体育设备与体育人才(cai)的(de)影响，每个地区产生不同的(de)体育文化(hua)。此(ci)外，建议站在全球体育史(shi)视角，让中国女子体育史(shi)研究与其(qi)他国家(jia)的(de)女子体育相互比较，从中可(ke)看到现代化(hua)、性别、族群、阶级、殖民性等多样发展。

我(wo)还提出如下可(ke)进(jin)行的(de)研究课题：女子体育与经济(ji)、物质文明(ming)、消费文化(hua)、运动产品(pin)、广告、女子体育与外交(jiao)、女子体育与娱(yu)乐、女子体育与科技（建筑、声、光(guang)、电、相机、广播、电视）、女子体育与外国人（基督教会(hui)、基督教学校）、女子体育与人物（倡导体育者(zhe)、体育学校的(de)校长、教练、解(jie)说员、裁判、明(ming)星女运动员、体育记(ji)者(zhe)）、女子体育与医疗卫生（游泳前的(de)沐浴、身体检查）、女子体育与日常生活(食衣住行等)、女子体育与大众生活（一般民众、大家(jia)族）、战争时期的(de)体育活动。

不过，我(wo)应该暂(zan)时不会(hui)再做女子体育史(shi)研究，留待其(qi)他学者(zhe)继续开花结果。我(wo)未(wei)来将以(yi)女性的(de)大众文化(hua)史(shi)为研究焦点，并关注与其(qi)他地区的(de)比较研究。

记(ji)者(zhe)/申璐(lu)

编辑/西西

校对/穆祥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