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之文将“黑粉”送上法庭

2月18日上午，农民歌手“大衣哥”朱之文刑事自诉网暴者侮(wu)辱诽谤一案，在江苏省徐州经济(ji)技术开发区人民法院一审开庭。经过数个(ge)小时的庭审，未当庭宣判。

18日午后，走出法院的朱之文在电话中向南都记者感慨，他在现实中从来不认识、没接触过此案的被(bei)告人，庭审当天才第(di)一次知道她。被(bei)告人见到自己，一直说“对不起”，令他非常(chang)心软，可在这件事上，“不是我给你找麻烦，是你给自己找麻烦”，他还是希望(wang)法院依法处理。

侮(wu)辱、诽谤案，一般是自诉案件，“告诉才处理”，这对“大衣哥”来说并不容易。

“大衣哥”朱之文。

“我就是一个(ge)喜欢唱歌的农民。” 接受(shou)南都记者采访时，朱之文说，曾经的走红是时运，而今他已经五十多岁(sui)了，故土难离，只想回归正常(chang)生活(huo)。

2011年，因一曲《滚滚长江东逝水(shui)》步入(ru)演艺圈以来，朱之文极少在网上发声，不赚直播带货的钱，但很多网络账(zhang)号以拍摄他本人，或者评说他们一家人的生活(huo)为全部内容。

他在山东省菏(he)泽市(shi)单县郭(guo)村镇(zhen)朱楼村的老家，常(chang)年车水(shui)马龙，院内像公共(gong)景点那样设有男(nan)女厕所、“温馨(xin)提示牌”。2020年4月，甚至有“粉丝(si)”酒(jiu)后求见，用脚踹(chuai)开他的家门。受(shou)到惊吓的朱之文，仍然对民警表示“愿意谅解，不建议追究”，最后两名涉嫌寻衅(xin)滋事的嫌疑人分别受(shou)到行拘10日的处罚。

“大衣哥”的老家曾像景点一样受(shou)到关注。

彼时，朱之文的一位邻(lin)居对南都记者形容，这位因好歌喉而闻名遐迩的草根歌手，面对骚扰者往往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也觉得他“太(tai)老实”。

但这次被(bei)告的“黑粉头(tou)子”，明明与他们一家毫无瓜葛，却持续在网上造谣生事。用朱之文的话说，“她不仅骂(ma)我，还骂(ma)我家人，我的母亲、我的孩子……这种事叫谁也受(shou)不了。”

2023年5月，忍无可忍的他，通过朋(peng)友介绍找到律师，正式拿(na)起法律武器为自己维权，“律师帮我固定了很多证据，结果一下子远远超过了国家的立案标准。”

朱之文代理律师杨安明向南都记者介绍，被(bei)告人从2020年到2024年间，专(zhuan)门针对朱之文及(ji)其家人，剪(jian)辑了数百条带有侮(wu)辱、诽谤内容的视频，以“P图”的方式造谣，多条播放(fang)量在5000次以上，对当事人造成了很大的名誉损(sun)失。“我们认为是近几年国内同等类型案件当中，情节最严重的，非常(chang)典型。”但此类互联网犯罪，常(chang)常(chang)是违法成本较(jiao)低，而维权成本较(jiao)高，“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duan)腿”。历时近两年，他们才迎来了这次开庭。

目前，该案被(bei)告人已经是取保(bao)候审状态。

“现在问(wen)我同不同情她，当时她同情我了没有？我还是那句话，我都不认识她，她那样恶意地攻击我四年，怎么不考(kao)虑我的感受(shou)呢？”朱之文说，“网络不是法外之地。那些攻击我的人总是说‘好像’‘大概’‘我听说’‘我猜测(ce)’，这个(ge)是不行的，你得要证据。要是通过这件事清理一下咱们网络上造谣的人，还咱们网络一片净土，那多好。”

江秋(qiu)莲斥“大V”造谣中伤(shang)

备受(shou)造谣之苦(ku)的，不仅有“大衣哥”这样自带关注度的草根红人，还有热点新闻事件的当事人。

南都此前报道，2016年11月3日，就读于日本东京法政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江歌，被(bei)闺蜜刘鑫（后更名：刘暖曦）的前男(nan)友陈世峰杀害，案件引发海内外关注。

江歌之母江秋(qiu)莲，多年来不断(duan)受(shou)到恶意诽谤中伤(shang)，而她也坚持对网暴者发起诉讼，曾连续打赢两起网暴刑事自诉案。

江歌之母江秋(qiu)莲。

今年2月7日，江秋(qiu)莲再次在微博(bo)发布一份网络侵权案件的二审判决书。她表示，张胜(sheng)华自2017年起持续在网上发布针对她女儿江歌及(ji)她本人的侮(wu)辱、诽谤性内容。在其微博(bo)账(zhang)号被(bei)永久禁言后，张胜(sheng)华又启用小号继续实施侵权行为。“面对这种恶意中伤(shang)，我选(xuan)择通过法律途径维护(hu)权益。”

或许由(you)于江秋(qiu)莲曾以赴日本打官司为由(you)发起求助捐款，她面对的争(zheng)议和质疑较(jiao)之于其他的新闻当事人也更为复杂，质疑她的人还包括拥(yong)有数百万粉丝(si)的网络大V。

南都记者了解到，有微博(bo)大V曾于2024年8月起连续发布多条微博(bo)，提出对江秋(qiu)莲募捐所得善款的质疑，要求江秋(qiu)莲公布“受(shou)捐总额和大额主要使用明细”，或是以“反对骗(pian)捐”“反对不诚实的个(ge)人求助获得天量募捐” 等字眼发布相关信息，获得大量网友的跟评与转发。

该名大V曾于去(qu)年10月发文称，他向山东省青岛市(shi)政府和即墨市(shi)政府实名举报江秋(qiu)莲“与他人诈骗(pian)五保(bao)户遗产，并‘以虚假人设，虚假理由(you)’诈骗(pian)爱心捐款至少数千万元”。此外，他还通过多场直播，继续传播相关信息，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另(ling)一名微博(bo)粉丝(si)数逾160万的大V，同样是以质疑江秋(qiu)莲诈捐的名义持续发布微博(bo)。

她曾发文称，“江女士女儿之死是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却在互联网上摆灵堂八年，直到今天还在卖惨”，还指责江秋(qiu)莲是在“募捐致富”。去(qu)年11月，其再次表示，江秋(qiu)莲“在一次次折腾中名利双收，盘满钵满，早就三辈子花不完”。

面对两名微博(bo)大V及(ji)其众(zhong)多拥(yong)趸的持续质疑甚至攻击，江秋(qiu)莲曾公开发文投诉，称有人利用网络大V身份，对其实施网络霸凌，“恶意炒作江秋(qiu)莲个(ge)人婚(hun)姻(yin)情况，没有证据在微博(bo)上诽谤江秋(qiu)莲骗(pian)捐，诽谤江秋(qiu)莲与村支书合伙诈骗(pian)‘五保(bao)户’宅(zhai)基地及(ji)房产、骗(pian)取国家拆迁款等。”

众(zhong)说纷纭(yun)之下，官方介入(ru)调查(cha)。

今年2月13日晚，山东省青岛市(shi)即墨区联合调查(cha)组(zu)发布情况通报称，经依法依规(gui)深入(ru)调查(cha)，网民反映的“江秋(qiu)莲求助捐款涉嫌诈骗(pian)”与事实不符；未发现江秋(qiu)莲名下关联企业(ye)及(ji)涉税问(wen)题的线(xian)索；其未使用某小区超市(shi)的POS机代刷套现；网络上对其侵占“五保(bao)户”黄某显宅(zhai)基地及(ji)地上附属物，以及(ji)隐瞒另(ling)育有一子等问(wen)题的报料均不属实。

通报发布后，前述微博(bo)大V发布的向青岛市(shi)政府和即墨市(shi)政府实名举报的文章已无法查(cha)询到。截至目前，涉事两名微博(bo)大V未就通报情况公开发声，而江秋(qiu)莲也没有再次公开表态。

起底(di)迭代版造谣产业(ye)链

网络谣言为何屡禁不止？

事实上，随着(zhe)互联网的发展，利用网络编造及(ji)散(san)布虚假信息已经形成了一些套路，甚至发展出了利益链。这些行为往往带有明确的目标。特别是“碰(peng)瓷式造谣”的受(shou)害者，多为备受(shou)关注的名人。造谣者正是为了获取流量而罔(wang)顾(gu)事实，故意造谣传谣，最终目的则是牟利。

根据警方披露的案例，从组(zu)织结构(gou)上看(kan)，造谣“生意”大致分两种类型：一种是个(ge)人运营自媒(mei)体造谣账(zhang)号，吸粉引流变现；另(ling)一种是团伙作案，批量运营自媒(mei)体账(zhang)号，大规(gui)模散(san)布谣言，例如有不法分子成立MCN机构(gou)运营数百个(ge)账(zhang)号，长期组(zu)织公司人员造谣引流。

而如何实现牟利？浙(zhe)江警方侦(zhen)破的一起虚假视频造谣案件中，有犯罪嫌疑人称，通过发布视频、文章获得阅读量后，即可根据平台流量算法获得收益。通过借社会热点事件编造传播网络谣言，一些自媒(mei)体从业(ye)人员实现了吸粉引流、赚取平台补贴、增加广告收入(ru)以及(ji)带货牟利。

如今的网络谣言，已经不仅是真人用户对他人合法权益的侵犯，还出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技术迭代”，令普通网友防不胜(sheng)防。

2024年，公安部公布了10起打击整治网络谣言违法犯罪典型案例。其中，有网民发布“广州即将成为全国首(shou)个(ge)限制外卖配送的城市(shi)”的消息，迅速形成网络热搜，实际却是该网民利用AI（人工智能）造谣。经查(cha)，四川德阳网民杨某组(zu)织招揽广东江门网民叶某英等多名兼职人员，使用人工智能工具批量生成不实文章引流牟利。最终，6人被(bei)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cuo)施。

这些案例中，能批量生成不实文章的AI工具为犯罪团伙“蹭(ceng)热度”引流带来便利，加快(kuai)了谣言的生产。

南都记者调查(cha)发现，除了ChatGPT等常(chang)用人工智能工具，通过关键词搜索，还可以在网络上发现许多“AI洗稿(gao)”“伪原创生成器”“AI写作”等网站、小程序。

南都记者随机点进一个(ge)“AI文案速写”的小程序中，在对话框内输入(ru)创作有关“抢劫”“霸凌”“火灾”3个(ge)主题内容的详(xiang)细指令，就快(kuai)速得到3段被(bei)扩写至100字左右不同故事情节的文案，其中还有一些生动的细节。在另(ling)一个(ge)AI网站中，南都记者输入(ru)两句话指令后，该平台快(kuai)速生成了一篇(pian)较(jiao)长的公众(zhong)号文章，且(qie)还有继续输入(ru)指令改写文章的功能。

在“流量至上”的潜(qian)规(gui)则里，利益交织而成的“病态”链条浮出水(shui)面。南都此前在“病态流量”系列调查(cha)中，还揭开了通过造黄谣植入(ru)软广的完整“产业(ye)链”。

南都此前报道。

“包工头(tou)身体强壮，同时交往17个(ge)女友！”“小区保(bao)安频频约会女业(ye)主，三月交往二十余人！”……相关视频总是打着(zhe)恶俗劲爆的标题，配上女子衣着(zhe)暴露热舞的画面，最后用雷同的话术引出某一款交友软件。

而它们的内容真实性到底(di)如何？南都记者发现，一些视频描述相同的故事，但标注的地点、展示的画面却不同。虽然声音来源写着(zhe)“赵先(xian)生”“牛先(xian)生”“郑先(xian)生”“李先(xian)生”“安保(bao)队长”等，但却明显出自同一人之口。

南都记者调查(cha)发现，在“造黄谣”引流环节，由(you)交友软件公司人员招募代理商，代理商进行层层分包，底(di)层的传媒(mei)公司接到模板后进行批量制作、发布；当用户下载软件后，免费聊天次数耗尽，需充值才能继续聊天，文字、语音、视频形式对应不同的价位，还衍生了陪聊赚取收益的培训业(ye)务。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视频特意模仿了新闻短(duan)视频的包装形式，配上文字、画面、同期声等发布，还标注着(zhe)时间、地点，声称是“网友投稿(gao)，侵权请联系删(shan)除”。

中国传媒(mei)大学国家传播创新研(yan)究中心副主任、教(jiao)授(shou)张磊向南都记者分析，不法分子是为了挪用新闻业(ye)的公信力。“大众(zhong)一看(kan)到广告，就明白其中必然有美化、渲(xuan)染甚至是夸(kua)大的成分，但是看(kan)到新闻，却容易认为其具有真实性和客观性。”

互联网谣言治理的新举措(cuo)

事实上，如今与当事人亲自辟谣并行的，是互联网平台担负起管理责任。

比(bi)如，近日随着(zhe)国产动画电影《哪吒2》票房一路飙升，导演饺子（本名杨宇）在短(duan)视频平台遭到了“李鬼”账(zhang)号冒充。一些账(zhang)号在评论区与网友互动，透露《哪吒3》的进展，或者声称可以送门票、对粉丝(si)进行抽奖等，并大都挂有商品链接，吸引网友下单。

2月17日，抖音集团副总裁李亮回应称，2月7日至今，该平台已累计(ji)回查(cha)处置400余个(ge)仿冒杨宇的账(zhang)号，对新增仿冒行为仍在持续回查(cha)及(ji)拦截中。具体手段根据情节，包括重置清空(kong)账(zhang)号资料、限制用户修改资料、限制投稿(gao)权限、直接封号等。

2月18日，南都记者获悉，男(nan)子闫某为吸粉引流、赚取流量收益，在网络上发布“首(shou)例智能驾驶(shi)致死案宣判车企担责70%”的虚假信息，已被(bei)广州天河警方依法刑事拘留。截至南都记者发稿(gao)时，涉事博(bo)主的微博(bo)账(zhang)户id已变为一串数字，其主页显示“该账(zhang)号因被(bei)投诉违反《微博(bo)社区公约》的相关规(gui)定，现已不可查(cha)看(kan)”。

南都记者了解到，无论技术如何发展，针对网络谣言、虚假信息的打击整治从未间断(duan)。近年来，国家网信办持续开展“清朗(lang)”系列专(zhuan)项行动，多部门陆续出台新政策进行应对。

2023年10月底(di)，国内多家网络平台发出了关于引导头(tou)部“自媒(mei)体”账(zhang)号前台实名的公告，也被(bei)简称为“大V前台实名制”。

接受(shou)南都记者采访时，网络社会学家姜方炳分析称：“近年来，随着(zhe)网络平台的迅猛发展，以及(ji)‘流量为王’商业(ye)模式的快(kuai)速流行，网络信息内容可谓是鱼龙混杂、真假难辨。一些自媒(mei)体为吸引粉丝(si)、赚取流量，在发布信息时断(duan)章取义、歪曲事实，甚至以拼凑剪(jian)辑、合成伪造等方式发布不实信息，扰乱了网络舆论生态，社会影响恶劣。推行‘大V前台实名’，是从关键管理环节入(ru)手，压实网站平台信息内容管理主体责任的一项重要举措(cuo)。”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jiao)授(shou)张志安则指出，在算法驱动的内容平台当中，过去(qu)存(cun)在着(zhe)一些“蹭(ceng)”公共(gong)话题、无视信息的准确性、用情绪化的发言为自己涨粉的账(zhang)号，“大V前台实名”新规(gui)对这个(ge)群体会有比(bi)较(jiao)强的约束，而且(qie)更加便于追责。

对于新出现的AI造谣，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相关法规(gui)也陆续出台。

2023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jian)察院、公安部印(yin)发《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指出对实施网络暴力违法犯罪，包括利用“深度合成”等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发布违法信息等情形，依法从重处罚。

对外经济(ji)贸易大学数字经济(ji)与法律创新研(yan)究中心主任许可，向南都记者介绍，在提升技术的透明性方面，已出台有关规(gui)定明确了AI服务提供者的“标识”义务。

他进一步解释，“可以通过对生成内容进行显式标识或隐式标识，做好安全提示以及(ji)事后追责。”对于已普遍应用的主流AI工具，如被(bei)用于造谣等违法行为，则要根据谣言性质、生成过程等，让(rang)服务提供者承担相匹配的责任，例如要求进一步其提升平台管控能力，保(bao)证避免生成有害信息等。

风波过后，江秋(qiu)莲的微博(bo)置顶文章，依然是持续更新的法律判决书。而“大衣哥”朱之文正在等待法院依法公正的处理结果。朱之文说，自己只是“想再过个(ge)正常(chang)的生活(huo)”。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马辉

主笔：南都记者 侯婧(jing)婧(jing)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jing)婧(jing) 薛凯莹 焦明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