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王先国(guo)的家属认为判罚过轻，多年来通过相关途径反映情况，于2024年申请再审。

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被判刑的判决书（部分）

吴巨忠被判刑的判决书（部分）

王先国(guo)家属及其代理律师认为，当年的判决对主犯以聚众斗(dou)殴定罪，适用法律错误(wu)——根据刑法规定，聚众斗(dou)殴致人重伤(shang)、死亡的，依(yi)照故意伤(shang)害罪或故意杀人罪来定罪处罚。

不过，2024年10月，道县人民法院认为此案(an)不符合再审条(tiao)件，驳(bo)回了申诉。道县法院认为，王先国(guo)的死亡系聚众斗(dou)殴行为所致，并无证据证实被告人对王先国(guo)的死亡事前(qian)具有明(ming)确预谋和(he)共同放任心态，且在公安侦查和(he)检察院起诉阶段(duan)，也并未认定造成王先国(guo)死亡的直接加害人是被告人，故原(yuan)审承办(ban)人无法将上述三人的聚众斗(dou)殴罪转(zhuan)化为故意杀人罪或故意伤(shang)害罪。

此后(hou)，王先国(guo)家属继续申诉。

当年的追忆报道

电信支局长遭殴打死亡，三名主犯被以聚众斗(dou)殴罪判刑

“血洒白马(ma)渡”，这是2000年《当代法制报》刊登的一篇(pian)追忆王先国(guo)文章的题目。

上述文章援引(yin)道县原(yuan)电信局负(fu)责人的介绍称，王先国(guo)1999年起担任道县电信局白马(ma)渡支局的支局长，该支局斜对面的“胜义酒家”拖欠电话费2000多元，王先国(guo)多次上门催收却遭对方威胁。

凶案(an)发生在2000年8月17日(ri)。据道县法院的刑事判决书记载，被告人吴国(guo)忠、吴巨忠的父亲（胜义酒家店主）曾因电话费及用电等问题与王先国(guo)产生矛盾。案(an)发当日(ri)，吴国(guo)忠、吴巨忠聚集文利祥(xiang)、廖林军等7人玩耍时，提出“整治”王先国(guo)。

法院审理查明(ming)，当日(ri)晚饭后(hou)，吴国(guo)忠、吴巨忠等人在白马(ma)渡电信支局旁边(bian)的发廊挑起事端，对王先国(guo)及与其同行的杨某(mou)等人进行殴打，然(ran)后(hou)离开现(xian)场。此后(hou)，王先国(guo)、杨某(mou)电话告知各自亲人来“帮忙”。不久，杨某(mou)所在的大阳村来了数(shu)十名村民，被白马(ma)渡镇政府干部和(he)派出所民警劝走。

当时，吴国(guo)忠在其家中纠集了青年男(nan)子近20人，分别手持木棒、钢(gang)管、菜刀等械具准(zhun)备械斗(dou)。当晚，王先国(guo)的亲友十多人坐中巴车赶到白马(ma)渡电信支局，吴国(guo)忠、吴巨忠及其堂兄吴明(ming)忠率人冲过去(qu)，与对方发生大规模斗(dou)殴。

白马(ma)渡派出所所长刘华山写的《接处警情况》显示，当时他与另一民警赶到白马(ma)渡电信支局门口，看到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等人冲进电信支局院内，吴明(ming)忠用棍棒砸(za)了停(ting)放在院内的中巴车。

斗(dou)殴发生于夜幕之下，场面混乱。吴国(guo)忠从电信支局出来，被发现(xian)脚部受伤(shang)。涉案(an)人员廖林军等人后(hou)来供述，当时看到吴国(guo)忠受伤(shang)后(hou)，其弟弟吴巨忠手持钢(gang)管，带着文利祥(xiang)等三人冲进电信支局院内……

后(hou)来，刘华山进入电信支局院内，来到一楼王先国(guo)的住处。他发现(xian)王先国(guo)伏在桌上，嘴边(bian)流血，赶紧组织人员将其送往医(yi)院。

第二天，王先国(guo)经抢救无效宣告死亡。经鉴定，其生前(qian)被钝器打击头部致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出血而死。

此案(an)造成1人死亡（王先国(guo)）、4人轻伤(shang)（王先国(guo)的姐姐、姐夫、堂弟，以及吴国(guo)忠）。由于案(an)发时，王先国(guo)究竟(jing)被谁殴打致死，成为谜(mi)团。

案(an)发后(hou)，吴巨忠等人外逃。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等人被刑事拘留，廖林军等人被取保候审。

案(an)卷材料显示，吴国(guo)忠当年系白马(ma)渡派出所的司(si)机，该所教导(dao)员的女(nu)儿陈(chen)某(mou)是其女(nu)友；多名涉案(an)人员的父母系当地公职人员，廖林军的父亲廖某(mou)时任道县政法委副书记。

2001年4月，道县人民检察院对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2人提起公诉。

当年6月，道县人民法院作出刑事判决。该院认为，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纠集多人持械进行斗(dou)殴，且不顾公安干警制止，造成1人死亡、4人轻伤(shang)和(he)汽(qi)车玻璃破损的严(yan)重后(hou)果，情节恶劣，严(yan)重破坏公共秩序，其行为构成聚众斗(dou)殴罪；本案(an)系共同犯罪，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均系首要分子和(he)主犯。

道县法院作出判决——被告人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犯聚众斗(dou)殴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八年。

案(an)发7年后(hou)，1981年出生的吴巨忠向警方投(tou)案(an)。

2008年6月20日(ri)，道县人民法院审理吴巨忠一案(an)。该院认为，被告人吴巨忠积极参与持械斗(dou)殴，造成死亡1人、轻伤(shang)4人的严(yan)重后(hou)果，系本案(an)的主犯，因投(tou)案(an)自首可(ke)从轻处罚，遂对其当庭宣判——以聚众斗(dou)殴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当年的白马(ma)渡电信支局后(hou)院

死者家属申诉，聚众斗(dou)殴致人死亡应如何定罪？

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被以聚众斗(dou)殴罪判刑后(hou)，死者王先国(guo)的妻子周晓青认为判罚过轻，多年来持续向相关部门反映。

1965年出生的周晓青，曾在当年那场斗(dou)殴冲突中受轻微伤(shang)。她告诉澎湃新闻，2024年7月，她到道县公安局询问案(an)情，才得(de)知另一主犯吴巨忠在2007年被判缓刑。“已经判决十多年了，我才知道这事。”她说。

在了解相关案(an)情后(hou)，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萧鹏向周晓清提供法律援助。他认为此案(an)的最大争议是3名主犯的定罪问题。根据我国(guo)刑法第292条(tiao)第二款的规定，聚众斗(dou)殴致人重伤(shang)、死亡的，依(yi)照故意伤(shang)害或故意杀人的规定来定罪处罚。

其实，对于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等人的罪名，道县法院审委会当年讨论案(an)情时也存在分歧(qi)。

2001年6月6日(ri)，道县法院审判委员会对此案(an)的定罪量刑进行讨论，曾有建议以故意伤(shang)害（致死）定罪，最后(hou)总(zong)结：定罪量刑均同意合议庭“以聚众斗(dou)殴罪分别对被告人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判刑九年、八年”的意见。

2024年7月，周晓青向道县法院提出申诉，请求撤销原(yuan)判、再审此案(an)。萧鹏律师在申诉状中指出，当年作为电信支局长的王先国(guo)催缴电话费系维护(hu)公共利益的履(lu)职行为，而吴国(guo)忠、吴巨忠等人手持械具、赤(chi)膊上阵的聚众行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涉黑报复(fu)；当时来看望(wang)王先国(guo)的十余名亲友大多是中老年人，还包括3名妇女(nu)，他们主观上并无聚众斗(dou)殴的故意，客观上也没有准(zhun)备工具，在冲突中也处于被动挨(ai)打的地位，因此该案(an)不应定性为聚众斗(dou)殴。

申诉人还认为，即使(shi)此案(an)系聚众斗(dou)殴，因王先国(guo)被殴打死亡，根据刑法规定，组织参与聚众斗(dou)殴的主犯应以故意杀人或故意伤(shang)害（致死）来定罪。

此外，申诉人还提出原(yuan)审程序违法——未告知死者家属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权利。

道县法院对周晓青的申诉进行了审查。该院认为，王先国(guo)的死亡系聚众斗(dou)殴行为所致，并无证据证实吴国(guo)忠、吴巨忠等人对王先国(guo)的死亡事前(qian)具有明(ming)确预谋和(he)共同放任心态，且在公安侦查和(he)检察院起诉阶段(duan)，也并未认定造成王先国(guo)死亡的直接加害人是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吴巨忠，故原(yuan)审承办(ban)人无法将上述三人的聚众斗(dou)殴罪转(zhuan)化为故意杀人罪或故意伤(shang)害罪。

道县法院还指出，根据最高法关于执行刑事诉讼法的有关司(si)法解释(shi)，法院受理刑事案(an)件后(hou)，“可(ke)以”告知已死亡被害人的近亲属，而并不是“应当”告知。

道县人民法院的刑事通知书（部分）

2024年10月，道县法院向周晓青下发刑事通知书，认为其申诉不符合再审条(tiao)件，原(yuan)判决应当予以维持，驳(bo)回其申诉请求。

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此后(hou)，周晓青向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继续申诉。为其提供法律援助的萧鹏在申诉状列举裁判案(an)例指出：聚众斗(dou)殴转(zhuan)化为故意伤(shang)害或故意杀人的案(an)件中，起组织、策划作用的首要分子应对整个犯罪活(huo)动负(fu)责，即使(shi)未参与具体斗(dou)殴行为，也应承担聚众斗(dou)殴转(zhuan)化而产生的刑事责任。故在本案(an)中，因被害人王先国(guo)被殴打致死，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吴巨忠作为共同犯罪的首要分子和(he)主犯，其罪名应是故意杀人罪或故意伤(shang)害（致死）罪。

萧鹏认为，吴国(guo)忠等三人均被法院认定为主犯，但吴国(guo)忠、吴明(ming)忠分别被判刑九年、八年，吴巨忠却仅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吴巨忠虽然(ran)是主动投(tou)案(an)，但在公安审讯和(he)法庭上均不承认参与斗(dou)殴，并未如实供述其罪行，依(yi)法不应认定为自首。

2025年2月18日(ri)，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an)作出再审决定。

《再审决定书》显示，该院经审查并经审判委员会讨论，认为申诉人周晓清的申诉理由部分符合刑事诉讼法第二百五(wu)十三条(tiao)第二项、第三项所规定的应当重新审判的情形。

永州中院作出决定，指令道县人民法院另行组成合议庭，对本案(an)进行再审。

本期编辑 邢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