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qi)坛“怪(guai)事(shi)”

从2012年开始，柳大华就注意到象(xiang)棋(qi)赛场(chang)上的一些“怪(guai)事(shi)”。

当年，全国象(xiang)棋(qi)个人(ren)锦标赛在浙江(jiang)省磐安县举行，内蒙古队郝继超与广(guang)东队吕钦展开对决，郝继超在局中一直占(zhan)据明显优势(shi)。当时，柳大华担任教练(lian)坐镇现(xian)场(chang)，浙江(jiang)队二号主力(li)棋(qi)手(shou)突然喊向柳大华，并指着一名身(shen)份可疑人(ren)员喊道：“这个人(ren)，这个人(ren)……”话音(yin)未落，该人(ren)员便迅速离场(chang)消失。

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技术(shu)等级称号分(fen)为象(xiang)棋(qi)特级大师、象(xiang)棋(qi)大师、一级棋(qi)士、二级棋(qi)士、三级棋(qi)士。比特级大师更(geng)高的是全国冠军。郝继超1985年出生于黑龙江(jiang)，2009年12月晋升为象(xiang)棋(qi)大师。而1962年出生的吕钦是象(xiang)棋(qi)特技大师，多次(ci)获得全国冠军，实力(li)远在郝继超之(zhi)上。

不同于其他棋(qi)手(shou)，郝继超只读到初中，是一位“自学成才”的棋(qi)界“黑马(ma)”。

事(shi)后柳大华推测，此(ci)人(ren)疑似(si)在“配合”郝继超下棋(qi)。他了解到，根据当时的技术(shu)条(tiao)件，作弊的配合人(ren)员必须在赛场(chang)附近活动。近年来，技术(shu)手(shou)段日益高科技化，配合人(ren)员已(yi)不需要(yao)待在赛场(chang)，甚至在“千里之(zhi)外”即可传(chuan)递信息。这位可疑人(ren)员被赶走后，郝继超的优势(shi)逆转(zhuan)，比赛以和棋(qi)终局。

作为中国象(xiang)棋(qi)界泰斗级人(ren)物，柳大华在1980年全国象(xiang)棋(qi)锦标赛上首次(ci)夺(duo)得全国冠军，终结了胡荣(rong)华划时代的“十连霸”纪录。1995年，其凭借惊人(ren)的记忆力(li)创下1对19人(ren)的盲棋(qi)世界纪录，由此(ci)获得“东方电脑”之(zhi)称。

柳大华

“我们(men)当时完全是为荣(rong)誉而战(zhan)，荣(rong)誉大过金钱。”柳大华记得，当年在一场(chang)比赛中，他获得了100元奖金，由于怕出事(shi)还(hai)退(tui)回了50元。如今一些的年轻棋(qi)手(shou)的表现(xian)让他觉得诧异。此(ci)后，他格外留意郝继超等人(ren)的比赛。

在2014年11月举行的全国象(xiang)棋(qi)男子甲(jia)级联赛（下称全国象(xiang)甲(jia)联赛）中，黑龙江(jiang)队棋(qi)手(shou)郝继超与上海队棋(qi)手(shou)万春林展开对局。万春林年长郝继超十多岁，此(ci)时已(yi)是特级大师。但比赛开始前，万春林递给郝继超一张纸条(tiao)，上面写(xie)着一句话，大意是，“你用(yong)软件的事(shi)我非(fei)常清楚，你如果赢我今天(tian)就走不出上海。”双方随即争吵起来，引发赛场(chang)躁动，赛场(chang)灯光突然熄灭。

这件事(shi)轰动一时，“纸条(tiao)门”至今仍不时被提起。有象(xiang)棋(qi)界人(ren)士指出，这是万春林对郝继超使用(yong)软件的警告(gao)。但在当时，这被视为万春林对郝继超的威胁，万春林不得不在压力(li)下道歉收场(chang)。

在中国象(xiang)棋(qi)界，2010年以后像郝继超一样突然出现(xian)，“自学成才”的“黑马(ma)”还(hai)有不少。这引起了象(xiang)棋(qi)界前辈的警觉。

2016年1月，在江(jiang)西举行的“金太阳书店杯(bei)”上，广(guang)西“黑马(ma)”棋(qi)手(shou)周锦俊(jun)与江(jiang)西名手(shou)周平荣(rong)对局。此(ci)前两年，周锦俊(jun)在象(xiang)棋(qi)界默默无闻，但在2015年的多场(chang)比赛中力(li)压群雄(xiong)，迅速跻身(shen)中国象(xiang)棋(qi)界风云人(ren)物榜(bang)。

比赛到最后阶段，周平荣(rong)质疑周锦俊(jun)使用(yong)软件作弊，呼叫裁判。周锦俊(jun)则起身(shen)跑向洗手(shou)间，周平荣(rong)觉得可疑，紧(jin)随其后，接着裁判也赶到洗手(shou)间，提出对周锦俊(jun)进(jin)行检查，但他拒绝配合，并称周平荣(rong)要(yao)打他，并报警。

大赛组委会(hui)的通(tong)报称，经向现(xian)场(chang)人(ren)员调查了解，周平荣(rong)并没有打人(ren)的迹象(xiang)。最终，周锦俊(jun)的本场(chang)比赛被认定(ding)弃权(quan)，并取消了第九到第十一轮比赛资(zi)格。周锦俊(jun)也因(yin)此(ci)在圈内被称为“周跑跑”，此(ci)后很少参加象(xiang)棋(qi)赛事(shi)，逐渐销声匿迹。

“卒五进(jin)四”

除了这些可疑的比赛，过去(qu)十年，也有资(zi)深象(xiang)棋(qi)界人(ren)士公开指出比赛存在软件作弊，甚至提交了明显证据，但仍不了了之(zhi)。

2016年1月6日晚，全国象(xiang)棋(qi)个人(ren)锦标赛冠军、特级大师陶(tao)汉明在棋(qi)友群交流中，公开抨击(ji)象(xiang)棋(qi)界存在软件作弊现(xian)象(xiang)。

在流传(chuan)出来的多段录音(yin)中，陶(tao)汉明称，自己抱着“我不下地(di)狱，谁下地(di)狱”的决心，已(yi)经向中国象(xiang)棋(qi)界的高层反映这一问题，并且自己也不准备下棋(qi)了，“下棋(qi)是没有出路，你训练(lian)再长时间，也不如人(ren)家一个软件，一个神器。”

但次(ci)日，陶(tao)汉明就公开道歉称，这番话是自己“酒后失言”。界面新闻联系他核(he)实有关情况，他表示暂时不方便回应。一位陶(tao)汉明的朋友告(gao)诉界面新闻，陶(tao)汉明的发声与喝酒无关，由于受到压力(li)，才不得不收回说过的话。

随着此(ci)类质疑越来越多，象(xiang)棋(qi)界的一些前辈站在柳大华一边，支持更(geng)严格的安检。通(tong)常，赛场(chang)会(hui)放置手(shou)机信号屏蔽器，进(jin)入赛场(chang)前，棋(qi)手(shou)们(men)会(hui)接受安检，手(shou)机按规定(ding)不允许带入赛场(chang)。当时，柳大华已(yi)开始怀疑手(shou)表成为偷拍设备，用(yong)于软件作弊，而信号屏蔽器由于频段限制，“形同虚(xu)设”。

2017年全国象(xiang)棋(qi)个人(ren)锦标赛期间，广(guang)东队教练(lian)宗永生提出运动员不应携带手(shou)表进(jin)入赛场(chang)，但裁判长未予采纳。比赛结束后，全体运动员被安排前往番禺参加全国象(xiang)甲(jia)联赛，宗永生向广(guang)东队教练(lian)、全国冠军吕钦重(zhong)申了关于手(shou)表问题的担忧，柳大华也向吕钦提及了手(shou)表用(yong)于作弊的可能性。

吕钦接受了二人(ren)建议，在未事(shi)先通(tong)知裁判长的情况下，比赛开始前临时宣布(bu)所有运动员的手(shou)表交由赛会(hui)保(bao)管，赛后归还(hai)。

在随后的比赛中，代表内蒙古出战(zhan)的郝继超接连失利，先是负于杭州象(xiang)棋(qi)协会(hui)队的吴欣洋，次(ci)日又败给湖北队的柳天(tian)。吴欣洋与柳天(tian)在象(xiang)甲(jia)联赛中均被视为实力(li)较弱的棋(qi)手(shou)，排名远没有郝继超高。柳天(tian)赛后向柳大华感慨(kai)，郝继超“残棋(qi)完全不会(hui)下”。

由于过去(qu)的质疑都被以“没有证据”拒绝处理，甚至质疑者还(hai)被要(yao)求道歉，于是，柳大华着手(shou)搜集一手(shou)证据。

2018年10月26日，全国象(xiang)甲(jia)联赛开赛，湖北队与内蒙古队的对局在鄂尔多斯进(jin)行，柳大华遭遇郝继超。柳大华说，他深知对手(shou)的“厉害”，所以先手(shou)采用(yong)起马(ma)局，力(li)争和棋(qi)，但最终仍输掉了比赛。柳大华事(shi)后复(fu)盘发现(xian)，“对手(shou)的招法相当的精准，和软件一模一样”。

隔天(tian)后，湖北队与内蒙古队进(jin)行第二场(chang)比赛。这一次(ci)，柳大华有备而来，他带着一位朋友提供的反作弊设备进(jin)入赛场(chang)。在湖北队李智屏与郝继超对弈时，柳大华走到郝继超跟前，当轮到郝继超走棋(qi)时，柳大华在耳(er)机里清楚地(di)听到“卒5平4”，那是一个北方口音(yin)的人(ren)，说了两遍。柳大华说，郝继超就按照这个走法进(jin)行比赛，李智屏毫无悬念(nian)地(di)输掉了比赛。

柳大华将(jiang)听到的情况告(gao)诉了其他队友，并向体育(yu)总局棋(qi)牌运动管理中心（下称棋(qi)牌中心）和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反映了此(ci)事(shi)。这是柳大华获得软件作弊最可靠的证据，但由于无法录音(yin)，他便将(jiang)反作弊设备提交给了一位陈(chen)姓的领导，建议亲自测试。他说，设备至今仍在棋(qi)牌中心象(xiang)棋(qi)部(bu)，反映的问题无果而终。

不甘心的柳大华仍在寻求机会(hui)。

那年全国象(xiang)甲(jia)联赛的“季后赛”在广(guang)东大亚湾举行。柳大华自费(fei)带着一位熟悉(xi)反作弊技术(shu)的朋友，从武汉飞往惠州，希望在赛场(chang)截获作弊证据。柳大华与吕钦会(hui)面，告(gao)知了自己的计划，并建议联系当地(di)派出所协助。吕钦同意了。但由于赛制变更(geng)，广(guang)东队队员错过了与郝继超对局的机会(hui)，柳大华的设备未能派上用(yong)场(chang)。

那些被柳大华盯着的人(ren)也有所察(cha)觉。有一次(ci)，他的一名弟子在电梯里与郝继超相遇，当时只有二人(ren)在电梯里，郝继超告(gao)诉对方：“我们(men)可以和解，我以后再也不赢你了。”柳的弟子未予理会(hui)。

“买棋(qi)卖棋(qi)”

棋(qi)手(shou)作弊并不只是为了自己获胜，有时他们(men)也借助“必胜”的能力(li)要(yao)挟对手(shou)，进(jin)而“买棋(qi)卖棋(qi)”，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甚至形成利益团伙。由于无力(li)和“软件”对抗，一些不愿妥协棋(qi)手(shou)心灰意冷，甚至淡出象(xiang)棋(qi)界。

早在2014年，广(guang)东队棋(qi)手(shou)、曾获得6次(ci)全国象(xiang)棋(qi)个人(ren)锦标赛冠军的许银川输给王天(tian)一后，失去(qu)了信心，后离开体制内，淡出棋(qi)坛，让许多棋(qi)迷困(kun)惑。直到2024年，“录音(yin)门”事(shi)件曝(pu)光后，许银川才在一次(ci)直播中委婉地(di)透露：“以前没有软件，感觉自己还(hai)有机会(hui)突破，有了软件以后，就感觉自己的棋(qi)跟软件比就根本没法下，所以就越发没信心提高了。”

许银川的“绝望”，跟陶(tao)汉明如出一辙。深圳律师赵启太也是一名象(xiang)棋(qi)迷，他找出当年许银川与王天(tian)一对阵的棋(qi)谱，用(yong)技术(shu)手(shou)段进(jin)行分(fen)析后发现(xian)，许银川达到了软件评(ping)价的96分(fen)，而他的对手(shou)，当年刚崭露头角(jiao)的王天(tian)一的表现(xian)接近零失误，近满分(fen)。

赵启太使用(yong)软件分(fen)析许银川与王天(tian)一对阵棋(qi)谱的结果。图片(pian)来源：赵启太

赵启太说，2014年的许银川是象(xiang)棋(qi)界“顶流中的顶流”，但对手(shou)竟然可以下到接近满分(fen)，而且是在全国象(xiang)棋(qi)个人(ren)锦标赛的高强度下，“我们(men)不能说你一定(ding)有问题，但是合理的怀疑应该是有的”。

赵启太经常用(yong)专业软件分(fen)析一些有争议的比赛，他说，面对一些复(fu)杂棋(qi)局，正常棋(qi)手(shou)肯定(ding)会(hui)反复(fu)思考，特别是专业大师，甚至会(hui)思考很久。“但是有些人(ren)面对这些局面，几乎不假(jia)思索就走出来了，而且都是正招，我们(men)棋(qi)迷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是思考时间明显和人(ren)类常规思路不同。”

多位象(xiang)棋(qi)界人(ren)士告(gao)诉界面新闻，那些留在象(xiang)棋(qi)界的棋(qi)手(shou)，无论象(xiang)棋(qi)等级分(fen)高低，都有可能面临“买棋(qi)卖棋(qi)”的潜规则，甚至遭遇“强买强卖”。而王天(tian)一、王跃飞、郝继超等人(ren)成为业内广(guang)泛怀疑的对象(xiang)。

中国象(xiang)棋(qi)棋(qi)手(shou)以等级分(fen)高低进(jin)行排名。等级分(fen)不仅是选手(shou)实力(li)的直接体现(xian)，也是评(ping)定(ding)赛场(chang)成绩、晋升等级以及确定(ding)比赛种子选手(shou)的重(zhong)要(yao)依(yi)据。许多赞助、奖金分(fen)配和赛事(shi)邀请等都与棋(qi)手(shou)的等级分(fen)紧(jin)密(mi)相关。

等级分(fen)由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依(yi)据棋(qi)手(shou)在正规比赛中的表现(xian)，通(tong)过科学算(suan)法计算(suan)得出的反映棋(qi)手(shou)竞技水平的分(fen)值。等级分(fen)制度的一大特点是：等级分(fen)越高，赢棋(qi)时获得的加分(fen)越少，而失利时所扣除的分(fen)数却相对较多。这使得顶尖棋(qi)手(shou)在巩固(gu)高水平的同时，其等级分(fen)的上升空间非(fei)常有限。

过去(qu)十年，王天(tian)一的等级分(fen)一直稳居(ju)第一，而且创造了破纪录的2798.9分(fen)，被誉为“外星人(ren)”。这意味着，他几乎在每一场(chang)比赛中都必须保(bao)持优异的发挥。这也是外界对王天(tian)一产生怀疑的原因(yin)，疑通(tong)过“买棋(qi)”保(bao)住等级分(fen)地(di)位。

而由于担心对手(shou)使用(yong)“软件”，等级分(fen)较低，追求上升的棋(qi)手(shou)有时也不得不“买棋(qi)”才能取胜。“如果你不接受，他们(men)就用(yong)软件‘杀’你。”前述象(xiang)棋(qi)界资(zi)深人(ren)士说。

在2017年举行的全国象(xiang)棋(qi)个人(ren)锦标赛上，柳大华的弟子、湖北特级大师汪洋对阵一位大师。比赛前一天(tian)，对方给汪洋打来电话，要(yao)求送5万元钱，“你不给，明天(tian)过不了关”。柳大华说，汪洋拒绝后，果然输了比赛。

“（有人(ren)说）一个大师赢了特级大师有什么奇怪(guai)，你是一个普通(tong)的全国棋(qi)手(shou)，我是赫赫有名的全国前三的棋(qi)手(shou)，提前一天(tian)你就知道能赢我？”柳大华说，唯一的解释是，对方使用(yong)了软件。

北京德恒(heng)律师事(shi)务所律师、象(xiang)棋(qi)大师才溢曾长期参与象(xiang)棋(qi)职(zhi)业比赛。他在一次(ci)直播中提及，某年的一次(ci)重(zhong)要(yao)比赛期间，深夜11点左右，有人(ren)敲开他的房门，提出如果他第二天(tian)与对方对局，希望他能让棋(qi)，并开价1.3万元。对方还(hai)表示，如果才溢同意，价格可以提高到1.5万元。才溢当场(chang)拒绝。

前述资(zi)深象(xiang)棋(qi)界人(ren)士告(gao)诉界面新闻，有时候，即便达成了“买卖协议”，操纵比赛的一方也会(hui)“失信”。在有一年的全国象(xiang)甲(jia)联赛中，一位象(xiang)棋(qi)大师被迫妥协，支付3000元与对方达成和棋(qi)的“协议”。但最终，他仍被对方“杀了”，委屈和失望无人(ren)可诉，以至于在赛场(chang)哭了。而对方给出的理由是，“钱不够分(fen)”。此(ci)后，这位棋(qi)手(shou)也淡出象(xiang)棋(qi)界，从此(ci)转(zhuan)行。

“录音(yin)门”引爆

新冠疫情期间的一些比赛，某些棋(qi)手(shou)成绩的异常波动，更(geng)强化了柳大华的判断(duan)。

2020年9月，全国象(xiang)甲(jia)联赛在安徽亳州举行。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效力(li)于黑龙江(jiang)队，作为主力(li)的郝继超并未参加象(xiang)甲(jia)联赛，这一举动引起了广(guang)泛的猜测。黑龙江(jiang)队的崔革参与了此(ci)次(ci)比赛，但在20轮比赛中，仅获得1胜、9和、10负的成绩。而此(ci)前一年，崔革在象(xiang)甲(jia)联赛中取得6胜、15和、1负的成绩。

相比之(zhi)下，一些棋(qi)手(shou)疫情期间的表现(xian)，格外惨淡。柳大华分(fen)析，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赛场(chang)采取了严格的封闭(bi)管理措施，限制人(ren)员流动，这种安排大大增加了作弊的难度。

界面新闻多次(ci)联系郝继超和崔革核(he)实有关情况，郝继超未回复(fu)采访诉求。崔格也未回应。在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最新的通(tong)报中，郝继超被处以禁赛4年3个月、撤销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技术(shu)等级称号；崔革被处以禁赛6个月。

在2021年中国象(xiang)棋(qi)甲(jia)级联赛的一场(chang)比赛中，郝继超战(zhan)胜赵金成。赛后，柳大华的弟子党斐通(tong)过微信表达了对该场(chang)比赛的一些质疑。随后，象(xiang)棋(qi)赛事(shi)主管部(bu)门一位领导与党斐进(jin)行了谈话，希望党斐承(cheng)认“错误”。

柳大华说，党斐在与相关领导的会(hui)面中，从晚上9点起被迫滞留直至次(ci)日凌(ling)晨3点，期间被要(yao)求对其公开的质疑作出解释和认错。党斐给柳大华打来电话寻求意见，柳大华坚决支持党斐，“你没有错误，怎么承(cheng)认？”最终，在柳大华一方的强硬拒绝后，党斐才被允许离开。

“他们(men)不去(qu)调查了解这些有争议的棋(qi)，总是让你拿出证据，”柳大华说，“拿不出证据就强迫你道歉，但作为主管方，你不应该反思为什么有这些质疑吗？”柳大华说，回顾过去(qu)十多年象(xiang)棋(qi)界的种种乱象(xiang)和“怪(guai)事(shi)”，没有一起得到有效处理。他也从对个别棋(qi)手(shou)的质疑，进(jin)而延伸到对比赛主管部(bu)门不满。

“录音(yin)门”的出现(xian)，给了柳大华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hui)。这起看似(si)偶(ou)然的录音(yin)泄露，是象(xiang)棋(qi)界复(fu)杂“恩(en)怨”的集中爆发。

2023年4月，多段涉及郝继超和特级大师王跃飞的通(tong)话录音(yin)在网上传(chuan)播。录音(yin)中，两人(ren)讨(tao)论了利用(yong)“买棋(qi)”手(shou)段操控(kong)比赛结果、操纵等级分(fen)的问题，郝继超甚至自称“是做(zuo)生意的人(ren)”，录音(yin)反复(fu)提及被誉为“外星人(ren)”的王天(tian)一。

界面新闻了解到，录音(yin)门的起因(yin)颇具(ju)戏剧性。2023年3月，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作出一份涉及王天(tian)一和郝继超在直播过程中不当言论的处罚决定(ding)，王天(tian)一被处罚停赛1个月，而郝继超被处罚停赛一年。

郝继超觉得处罚不公，便将(jiang)很早就录下来的一段谈话交给了湖北队棋(qi)手(shou)洪智。郝继超和洪智在内蒙古队待过6年，交往密(mi)切(qie)，郝继超希望洪智帮他“主持公道”。但次(ci)日，郝继超反悔了，希望拿回录音(yin)，被洪智拒绝。

洪智被王天(tian)一“杀”过18盘，很早就对王天(tian)一起疑，洪智联系了一位太原的棋(qi)手(shou)，将(jiang)其发布(bu)到网络(luo)上。当时，录音(yin)只是在圈内流传(chuan)，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几个月后，柳大华才听到这段录音(yin)，凭借十余年对作弊现(xian)象(xiang)的洞察(cha)，他很快判断(duan)录音(yin)谈及买卖棋(qi)现(xian)象(xiang)的真实性。他盯上郝继超十多年，如今终于拿到了确凿证据，于是在公开场(chang)合表达“录音(yin)可能是真的”。

但他没料到，如此(ci)显而易见的证据仍未被认真追查，他自己反而被有关方面指“抹黑象(xiang)棋(qi)”“吃象(xiang)棋(qi)的饭，砸象(xiang)棋(qi)的锅”。其他人(ren)也被禁止谈论“录音(yin)门”。王天(tian)一、郝继超等人(ren)的粉丝则在直播中继续攻击(ji)柳大华和党斐，谩(man)骂充斥(chi)着党斐的直播间。

象(xiang)棋(qi)的未来

这激怒了柳大华，他决定(ding)实名举报棋(qi)牌中心副主任郭莉萍。柳大华认为，作为曾经的女子象(xiang)棋(qi)特级大师、世界象(xiang)棋(qi)冠军，郭莉萍应该很清楚象(xiang)棋(qi)界的乱象(xiang)，正是因(yin)为他的袒护和包庇(bi)，才让问题愈加严重(zhong)，最终难以收场(chang)。

柳大华带着录音(yin)等证据咨询(xun)了律师赵启太，又注销了自己的职(zhi)业棋(qi)手(shou)注册资(zi)格，准备背水一战(zhan)。弟子党斐也准备“豁出去(qu)”，跟柳大华一起举报。

2023年10月17日，二人(ren)发布(bu)了手(shou)持身(shen)份证举报郭莉萍的视频，称其“长期以来，她包庇(bi)纵容象(xiang)棋(qi)界黑恶势(shi)力(li)，公然使用(yong)电脑软件以及现(xian)代科技手(shou)段操纵、包办国内各种大型比赛的胜负与奖金分(fen)配。”

柳大华举报后，“录音(yin)门”被推到公众视野，引发轩然大波。相关部(bu)门迅速成立了专案(an)组，并与柳大华进(jin)行了谈话。柳大华说，初期调查进(jin)展迅速，但随后遭遇了若干(gan)阻力(li)。“你总不可能把白说成黑吧？”尽管如此(ci)，柳大华对自己的清白坚信不移，“就算(suan)查的不彻底(di)，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

随后，在更(geng)高层级领导的直接支持下，案(an)件的调查得以继续推进(jin)。调查期间，2024年的几乎所有重(zhong)要(yao)比赛停办，赞助商难以寻觅，导致众多棋(qi)手(shou)生计受到影响。但党斐认为，这些都是行业在自我净化过程中必须经历的阵痛，“不破不立，万象(xiang)更(geng)新，对整个行业未来肯定(ding)是好(hao)事(shi)。”

自2024年4月起，形势(shi)逐渐向有利于柳大华的方向发展。很快，王天(tian)一被带走调查，柳大华当天(tian)就知道了这一消息。他长期盯着郝继超和崔革等人(ren)，没想到王天(tian)一的问题也如此(ci)严重(zhong)。

2024年9月19日，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公布(bu)了对“录音(yin)门”事(shi)件的处罚结果，“查明王天(tian)一、王跃飞等运动员存在买棋(qi)卖棋(qi)操纵比赛等违规行为，时间跨度长、频次(ci)高，性质非(fei)常恶劣，情节非(fei)常严重(zhong)”，给予终身(shen)禁赛、撤销所有称号的处罚。

多位象(xiang)棋(qi)界人(ren)士指出，通(tong)报明确“买棋(qi)卖棋(qi)”操纵比赛，等于间接证实了作弊现(xian)象(xiang)的存在，“尤其是‘强买强卖’，只有软件才能给他们(men)这个底(di)气”。

柳大华举报后，郭莉萍被调任健身(shen)气功管理中心副主任职(zhi)务。2024年底(di)，郭莉萍的这一职(zhi)务也被免去(qu)。同时，国家体育(yu)总局还(hai)免去(qu)了朱国平棋(qi)牌中心（中国棋(qi)院）主任（院长）、党委书记职(zhi)务，免去(qu)郭玉军的棋(qi)牌中心纪委书记职(zhi)务。

2025年1月12日，国家体育(yu)总局棋(qi)牌中心再次(ci)通(tong)报象(xiang)棋(qi)“录音(yin)门”调查情况，41名违规人(ren)员被处罚。多人(ren)被终身(shen)禁赛，撤销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技术(shu)等级称号。近十届全国象(xiang)棋(qi)男子个人(ren)锦标赛冠军，几乎全军覆没。曾被柳大华质疑作弊的郝继超、崔革等人(ren)悉(xi)数进(jin)入处罚名单。

前述象(xiang)棋(qi)界资(zi)深人(ren)士则分(fen)析，从目前被处罚人(ren)员的人(ren)际关系来看，可能有一些重(zhong)要(yao)人(ren)员卷入其中，未来不排除还(hai)有第三次(ci)通(tong)报。棋(qi)牌中心一位工作人(ren)员向界面新闻表示，郭莉萍目前已(yi)经离开该单位，举报一事(shi)由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在处理。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称，一切(qie)以官(guan)方通(tong)报为准。

“录音(yin)门”也撬动了一些制度的革新，《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纪律准则和处罚规定(ding)》被重(zhong)新修订，对作弊、交易棋(qi)等违规违纪行为明确了罚则；出台《象(xiang)棋(qi)项目赛场(chang)管理规范(fan)》，从赛场(chang)管理流程、赛场(chang)人(ren)员配置与管理等方面，细化防交易和反作弊措施。中国象(xiang)棋(qi)协会(hui)还(hai)面向社(she)会(hui)发布(bu)关于接受社(she)会(hui)监(jian)督的公告(gao)。

虽然进(jin)入棋(qi)坛60多年，十多年追踪象(xiang)棋(qi)比赛乱象(xiang)，但涉案(an)人(ren)数如此(ci)之(zhi)多，还(hai)是让柳大华感到意外。包括弟子党斐在内的一些曾被他看好(hao)的棋(qi)手(shou)也牵涉其中，他无法高兴起来。他鼓励弟子直面问题，自查自纠，还(hai)要(yao)有重(zhong)新开始的勇气。

党斐告(gao)诉界面新闻，他和老师柳大华一样，“实在看不下去(qu)”才决定(ding)站出来，对处罚结果早有心理准备，“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表示不便谈论某些细节，但并不后悔举报的行为，“做(zuo)错了，就坦然承(cheng)认，接受处罚，未来肯定(ding)不会(hui)在同样的地(di)方再犯(fan)错。”

对柳大华而言，一盘棋(qi)通(tong)常几个小时内可以决出胜负，但棋(qi)盘外的较量，持续十余年才告(gao)一段落。“录音(yin)门”不是终点，他更(geng)关心中国象(xiang)棋(qi)的未来。

柳大华多年来一直呼吁(yu)，应该参照国际象(xiang)棋(qi)比赛的经验，设立专门的反作弊委员会(hui)或公平竞赛委员会(hui)，对有争议的棋(qi)局进(jin)行分(fen)析，比较棋(qi)手(shou)的走法与电脑软件的推荐走法之(zhi)间的匹配度，再综合棋(qi)手(shou)的技能、习惯等因(yin)素，对是否作弊进(jin)行综合判定(ding)。

党斐也认为，防范(fan)作弊行为是重(zhong)中之(zhi)重(zhong)，正是因(yin)为存在作弊，才让买棋(qi)买棋(qi)泛滥。成立类似(si)反作弊委员会(hui)的机构(gou)，对有争议的棋(qi)局进(jin)行评(ping)判，这有助于提高比赛的公正性和透明度，避免一些可疑的比赛无处申诉。

进(jin)入2025年后，一些有影响力(li)的象(xiang)棋(qi)赛事(shi)正在逐渐恢复(fu)。党斐相信，棋(qi)盘之(zhi)上的较量，最终将(jiang)回归棋(qi)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