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俄代表突然在沙特利雅得举(ju)行会谈(tan)，美国总统特朗普声称战争责任在乌克兰一方，美国甚(shen)至(zhi)在本(ben)周将召开的G7(七国集团)会议关于俄乌冲突三周年的声明中拒绝称俄罗斯为“侵略者”时，一个匪(fei)夷所思的事(shi)实出现了：当前(qian)美国对俄乌冲突的定性，已与中国趋同。为美国助阵(zhen)会获得什么呢？

美国副总统万斯在德国慕(mu)尼黑安全会议上对欧洲多国提(ti)出批评美联社

美国经济学(xue)家杰弗里·萨克斯日前(qian)在欧洲议会发表演讲时说：“别(bie)听(ting)美国人的，亨利·基辛格有(you)句名言，当美国的敌人是危险的，但当朋(peng)友是致命的。”三年前(qian)，如果中国选择“站到美国一边”，今(jin)天可(ke)能就是美俄合作修(xiu)理中国，那就不仅仅是中国在国际社会中“没有(you)朋(peng)友”的问题了，而是将同时面对世界(jie)两(liang)个主要大(da)国的敌对，其中一个国家还与中国有(you)着漫长(chang)的陆上边境(jing)线，中国是不是会陷(xian)入一场(chang)极其危险的地缘政治和安全危机？

要考虑是非，更要考量利害

回想三年来(lai)中国内部关于俄乌冲突的舆论(lun)，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混淆了利害与是非。这两(liang)个方面当然都不可(ke)或缺，一个没有(you)是非的国家难以获得他国尊重，“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也；一个不知(zhi)利害的国家会没有(you)未来(lai)，因为它可(ke)能给自己招来(lai)无(wu)妄之灾(zai)。在利害与是非之间，国家只能首先考虑利害，因为对于国家来(lai)说，生存永久是第(di)一位的。个人可(ke)以“杀身取义，舍身成仁”，国家不能这么做，一个连自身生存也无(wu)法保证的国家，奢谈(tan)道义是没有(you)意义的。

最近(jin)一些年来(lai)的乌克兰，正(zheng)是这样的一个悲(bei)剧国家，它想融入欧洲和加入北约，从基于“国家主权”的理据来(lai)说并(bing)没有(you)什么不对；然而，这严重触碰了俄罗斯的安全禁忌，不知(zhi)不觉卷入了大(da)国间的激烈竞争。早在二十多年前(qian)，就曾听(ting)到一位来(lai)中国访学(xue)的乌克兰学(xue)者坦言：如果乌克兰加入北约，那将是俄罗斯对乌克兰开战之时。乌克兰内部并(bing)不是没有(you)人懂得乌克兰不可(ke)以加入北约的道理，然而进入新世纪以来(lai)，乌克兰却一直在为加入北约而努力，美国也一直在以此为饵对之引诱。

乌克兰的政客们为何没有(you)充分考量其中的利害？乌克兰前(qian)总统库奇马曾说，“乌克兰从来(lai)就不是一个完(wan)全意义上的国家”，可(ke)能没有(you)多少(shao)人会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自苏联解体、乌克兰独立建国以来(lai)，没错，在国际法范(fan)畴和联合国框架内，乌克兰已经是一个主权国家，然而从国家所需要的制度体系、内部认同、政治权威来(lai)说，乌克兰真的已经成为一个政治性的国家了吗？并(bing)没有(you)。乌克兰尚未经历通常所说的“国家建构”，一个过早实施民主化、被(bei)内部四分五裂的政治集团和高度分化的政治意志左(zuo)拉右扯的国家，只不过有(you)了“国家”的外观而无(wu)“国家”之实，政客们不是为国家的长(chang)远未来(lai)和利害得失而谋，而是政治集团的是非利益而斗，分不清国家的利害与是非权重再正(zheng)常不过，而其悲(bei)剧命运也就难以避免。

乌克兰成了大(da)国竞争的牺牲品，在当下时刻被(bei)它曾经的“金主”无(wu)情抛弃、甚(shen)至(zhi)还被(bei)指责为事(shi)端制造者，它再次清楚表明在互动性的国际场(chang)域(yu)中，任何国家的行为都不能不考虑牵涉其中的权力关系。“主权”所能行使的范(fan)围实际上是有(you)限的，“国家意志”不是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

相比中小国家，对于大(da)国来(lai)说，维护大(da)国间的关系平(ping)衡再重要不过，因为大(da)国总是面对来(lai)自其他大(da)国的竞争，任何针对某个大(da)国的其他大(da)国联盟的形成，对这个大(da)国都再危险不过。只要有(you)可(ke)能，一个大(da)国都不要轻易与其他大(da)国为敌，已经形成的大(da)国友好关系，更是要尽力维护，不能在一时是非上纠缠不清。

大(da)国关系更需要确定性，只要别(bie)的大(da)国的行为没有(you)损害本(ben)国利益，都要想方设(she)法维护确定性；把希望寄(ji)托在不确定的未来(lai)上，给自己带来(lai)的则是自身命运的不确实性。当年德国“铁血首相”俾斯麦的外交活动，所竭力避免的就是欧洲其他大(da)国产生针对普鲁士(shi)德国的军事(shi)政治联盟，它曾给德国创造过相对安全的外部环境(jing)，也正(zheng)是在这段时间，德国开始转化为重要的工业化国家和世界(jie)强国。

过去三年，对俄乌冲突的很多判断和说法都错了

在俄乌冲突发生之时，有(you)人认为，俄罗斯以只相当于西班牙经济总量的体量挑战西方，无(wu)异于以卵击石(shi)、注定会失败，这场(chang)战争会使俄罗斯进一步(bu)丧(sang)失全球(qiu)影响力，对中国也只有(you)坏处没有(you)好处，中国宜及时与俄罗斯切(qie)割止损。还有(you)人提(ti)出，在20世纪的两(liang)次大(da)战中，中国两(liang)次都站对了队、跟在了文明进步(bu)的一方，这是民国外交的巨(ju)大(da)成功，其义可(ke)能在于提(ti)醒(xing)当前(qian)中国要“正(zheng)确”站队、仍要站到“文明进步(bu)”一方。

学(xue)者之谈(tan)是基于自己所见所闻，不必(bi)过多指责其对其错，但事(shi)过境(jing)迁，却因为有(you)关言论(lun)曾产生较(jiao)大(da)社会影响，因此有(you)必(bi)要回顾所谈(tan)与事(shi)实进展的契合或背(bei)离。从当前(qian)因“特朗普新政”而带来(lai)的新变(bian)局来(lai)看，三年来(lai)中国场(chang)域(yu)中对俄乌冲突的理解和判断，特别(bie)是对战争进程、俄罗斯大(da)国地位、中国应取立场(chang)的一些观念，是有(you)严重错判的，如果真按照这些判断和提(ti)议做出决策，此刻中国外交要应对的会是什么？

是以利害为重还是以是非为先？这对经历了漫长(chang)和平(ping)的人来(lai)说已经无(wu)感，然而经历了磨难的人会清楚明白其中甘(gan)苦。曾经参加过国民党抗日队伍(wu)的历史学(xue)家黄仁宇，在其后来(lai)对中国历史的评点中，经常用到的历史观察方法乃(nai)是“从技术的角度看历史，而不是从道德的角度检讨历史”。“技术角度”即权衡利弊得失，黄仁宇认为中国历史上常常存在以道德论(lun)是非而导致误国误民的现象。战略史家纽先钟在研究以往的中国战略史时，同样指出过中国历史上在高谈(tan)“心性”中走向败亡的悲(bei)剧。明清之际思想家颜(yan)元在总结(jie)前(qian)朝历史时，曾以“无(wu)事(shi)袖手谈(tan)心性，临(lin)危一死报君王(wang)”这句话讽刺南宋(song)以后信奉朱熹的腐(fu)儒(ru)们在明朝灭亡只能选择自杀殉国，看似高尚，实则无(wu)能，在空谈(tan)心性中置国家于危难。

“挺乌”人群(qun)认为俄罗斯违反了国际法和国际规则，这是事(shi)实。然而，这仍然不是中国要与之切(qie)割的理由。今(jin)天所说的国际法和国际规则，很大(da)部分乃(nai)生成于“二战”结(jie)束之后，它是如何而来(lai)？其实都与“战后国际秩序”高度相关。以联合国、国际法等为重要方面的战后国际秩序，既有(you)平(ping)等的一面、是众多国家共同努力的结(jie)果，但也无(wu)法回避和否(fou)认，当时的两(liang)个主要大(da)国美国和苏联又扮演了主导作用，是大(da)国权力意志的结(jie)果，体现的是“主权者立法”。

斯大(da)林(lin)和罗斯福在雅尔塔会议

规则的背(bei)后乃(nai)是权力，当权力认为法和规则不再代表其意志时，转身不再“依法行事(shi)”，其逻(luo)辑(ji)是清楚的。美国和俄罗斯近(jin)年都表现出明显背(bei)离自己参与主导建立的国际秩序的倾(qing)向和不再“守(shou)法”，其主要原因就在于，当代形态的国际法就是在它们主导下建立的。从战后国际秩序乃(nai)是结(jie)合了多种意愿、是多种意志博弈的结(jie)果来(lai)看，大(da)部分国家仍选择维护战后国际法、国际规则，和少(shao)数大(da)国选择对其背(bei)离，都可(ke)以从法源上找(zhao)到符合自己愿意、需求的解释，这是由全球(qiu)权力关系和权力结(jie)构决定的。

回头看，中国做出了正(zheng)确抉择

幸运的是，面对三年前(qian)的重大(da)突发事(shi)件，中国并(bing)没有(you)丧(sang)失战略定力，对全球(qiu)局势的判断是清醒(xing)的。这使美国当前(qian)推进改变(bian)与俄罗斯的关系时，中俄业已形成的战略关系在可(ke)见的未来(lai)仍将保持确定。

中国对俄乌冲突的表述，并(bing)非基于国家机会主义，首先当然是基于中国对相关事(shi)务的历史是非曲直的认识，它与中国并(bing)不直接相关，其是非也并(bing)非一清二楚、而是各有(you)其理，中国当然没有(you)必(bi)要对此明确表明立场(chang)。

其次，冲突的实质乃(nai)是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与俄罗斯的对立，这些年来(lai)，美国已经明确中国是其“战略竞争对手”、不遗余力在构建对中国的包围圈、对中国发起一轮又一轮的非战争攻击，中国有(you)必(bi)要联合敌对者来(lai)反对友好合作国家吗？

再次，大(da)多数南方国家对俄乌冲突都持中立态度，暗含了对美国霸权秩序和西方国家主导地位的不满，中国也看到了这种强大(da)的国际思潮，在俄乌冲突问题上，是站到西方国家一边还是站在广大(da)南方国家一边？这也不言而喻。

还有(you)，中国的历史智慧(hui)一向是“离强合弱”，只有(you)相对弱者才有(you)可(ke)能形成紧密合作关系，中俄实力目前(qian)都弱于美国，相互合作顺理成章。与实力相对强的大(da)国合作联手对付另一个实力相对弱的大(da)国可(ke)能给自己带来(lai)什么？两(liang)宋(song)的选择是经典例证。北宋(song)与金合作灭掉了辽，但金却又灭掉了北宋(song)；南宋(song)与蒙古合作灭掉了金，但蒙古人却又灭掉了南宋(song)。

与任何大(da)国关系一样，无(wu)论(lun)从历史还是现实来(lai)看，俄罗斯与中国的关系是复杂的，不能只截(jie)取一个片断来(lai)作为处理当前(qian)中俄关系的依据。比如，在沙皇俄国时期，中国大(da)片领土曾被(bei)其占领，这是中国近(jin)代史之痛(tong)；然而，同样重要的是，如果没有(you)布尔什维克革命和共产国际对中国的支持，清朝解体后的中国能不能重新实现国家统一，要打上一个打问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如果没有(you)当时苏联给中国提(ti)供的156个工业项目以及其他方面的支持，中国的工业化没有(you)那么容(rong)易推进。在近(jin)代以来(lai)与俄罗斯/苏联的往来(lai)中，黑暗与光明同在， 哪一个片断都是真实的，“挺俄”“反俄”完(wan)全都可(ke)以凭自己的是非口(kou)味(wei)从历史上寻找(zhao)自己想要的不同证据。

大(da)多数国家之间的关系，都既有(you)“阳面”又有(you)“阴面”，过于计较(jiao)其中的是非就无(wu)法有(you)效(xiao)开展合作。国家只能根据当前(qian)利害得失做出选择。今(jin)天中俄两(liang)国形成稳定的战略互信合作关系，是两(liang)国的共同利益驱动的结(jie)果，它与上世纪70年代初中国做出改善与美国关系的决策，道理是一样的，尽管在此之前(qian)，中国一直高喊“打倒(dao)美帝国主义”。中俄合作的重要因素之一当然是美国，然而如果美国真的愿意尊重世界(jie)多极化的现实、放下对中俄两(liang)国的成见，中国未来(lai)再次选择与美国合作，也并(bing)非不可(ke)期待。

当代世界(jie)日益加剧的全球(qiu)性问题需要大(da)国间的携(xie)手共进，如果未来(lai)中美俄三国之间能够重演“二战”结(jie)束前(qian)夕大(da)国密切(qie)合作的场(chang)景，当前(qian)因“全球(qiu)化终结(jie)”和“百年未有(you)之大(da)变(bian)局”正(zheng)在给世界(jie)和平(ping)与共同发展带来(lai)的阴影可(ke)能消除，全球(qiu)整体的灾(zai)难性局面也将因此可(ke)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