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shu)中大部分例子来源于希腊神话，这既是作者基于叙述方便的(de)考虑而进行的(de)选(xuan)择，也与神话学研究中的(de)西方中心主义有莫大联系。本文使用原书(shu)中没有出现(xian)的(de)“女娲补天”这一神话作为示例，简要说明几种(zhong)理论视角的(de)研究方式，目的(de)在(zai)于将这些(xie)理论更好地结合进读(du)者所(suo)熟悉的(de)文化语境(jing)当中。本文亦对这些(xie)理论视角，以及作者的(de)观点进行批(pi)判性评论。在(zai)总结部分，指出神话学理论的(de)一些(xie)新(xin)兴研究方向。

“女娲补天”是一个家喻户晓的(de)神话故事，在(zai)历代的(de)记载(zai)中，情节各异，变体繁多。本文选(xuan)取《淮南子》一书(shu)中这一故事的(de)开篇几句，仅做分析示例之用。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jian)覆，地不周(zhou)载(zai)，火爁(lan)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shi)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hei)龙以济冀州，积芦(lu)灰以止淫水。”

这一故事的(de)大概情节是明确的(de)：在(zai)远古时代，天崩地裂，灾害频(pin)发，猛兽横行，民不聊生；女娲炼五色石(shi)补天，切断大鳌的(de)脚支撑天地，斩除猛兽，弥(mi)定水火之灾。仅就这一神话案例，我们能(neng)分析出什么样(yang)的(de)结论呢？这在(zai)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研究者所(suo)采用的(de)理论视角。而这些(xie)理论视角主要有三个来源：对于既有理论脉络的(de)发展、广泛的(de)政治文化背景和研究者的(de)个人经历。本书(shu)作者埃里克·萨珀在(zai)阐明理论视角的(de)同时兼(jian)顾了各种(zhong)理论来源，为读(du)者还原出理论产(chan)生的(de)情境(jing)。从这一点上来说，本书(shu)不仅让(rang)读(du)者“知其然”，还力(li)图(tu)让(rang)读(du)者“知其所(suo)以然”，是一种(zhong)非常有益的(de)理论介绍尝试，远好过枯燥的(de)罗(luo)列(lie)理论的(de)要点。

《神话学理论》，作者: [澳]埃里克·萨珀，译者: 刘宗(zong)迪，商务印书(shu)馆2024年6月。

撰文｜余白

“太阳(yang)神话学”

接下来，我们就尝试带入书(shu)中提及的(de)各种(zhong)视角，对女娲补天进行解读(du)。假如我是第二章提及的(de) “太阳(yang)神话学”理论的(de)信徒，我会进行如下分析：

女娲与太阳(yang)之间存在(zai)深(shen)刻的(de)象征性联系。“女娲”一名中，“女”意为女性，象征生命、生育与创造的(de)力(li)量，体现(xian)了自然母体的(de)特质；“娲”字在(zai)《说文解字》中被解释为“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相(xiang)传其形象为人首蛇(she)身(shen)。蛇(she)在(zai)许(xu)多文化中常与太阳(yang)崇拜相(xiang)连，因为蛇(she)的(de)蜕皮象征着循环再生，与太阳(yang)每日升(sheng)起和消失的(de)规律相(xiang)契合。因此，女娲的(de)形象可以被视为一种(zhong)拟人化的(de)自然力(li)量，其补天的(de)行为不仅象征着恢复天地秩序，更隐喻了太阳(yang)升(sheng)起所(suo)带来的(de)光明与生命。女娲修复破损苍天的(de)壮举，与太阳(yang)在(zai)混乱之后重新(xin)带来秩序的(de)意义一致，这暗示了她的(de)形象可能(neng)来源于与太阳(yang)崇拜相(xiang)关的(de)文化背景，是古人对宇宙再生和秩序恢复的(de)神话化表达。

这一分析看似逻(luo)辑(ji)连贯，却又兼(jian)具(ju)一种(zhong)牵强附(fu)会之感。女娲与太阳(yang)存在(zai)联系，所(suo)以这一神话讲述的(de)是太阳(yang)崇拜。细看其思路可以发现(xian)，女娲与太阳(yang)的(de)联系来源于对于字面意思的(de)解释与延伸，在(zai)很大程度上依赖概念的(de)联想，而不是因果性的(de)叙述。这其实是一种(zhong)广泛存在(zai)的(de)论述方式，比(bi)如有研究者认为中国(guo)人对和谐的(de)追求，源于农业社(she)会对自然节律的(de)依赖。尽管这里的(de)联想更加隐蔽，但是也反映了相(xiang)似的(de)论证逻(luo)辑(ji)：规律的(de)季节变化有助于农业生产(chan)，所(suo)以和谐作为对于这种(zhong)气候的(de)一种(zhong)描述，逐渐成了人们的(de)普遍追求。这一论述关键的(de)逻(luo)辑(ji)断裂在(zai)于农业生产(chan)的(de)丰收(shou)如何成为人们思考其他事物的(de)样(yang)板，即农业生产(chan)的(de)实践经验如何转化为政治、伦理或文化层面的(de)普遍价(jia)值。

既然如此牵强，那么为什么太阳(yang)神话学也曾追随者众多，红极一时呢？本书(shu)的(de)作者指出了三个方面：首先，太阳(yang)神话学紧密结合了19世(shi)纪比(bi)较语言学的(de)发展脉络，通过语言间的(de)词源联系推演(yan)文化和神话的(de)共同起源，这种(zhong)论证方法与当时学术界的(de)习惯相(xiang)一致；其次(ci)，它与欧洲民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的(de)政治文化背景相(xiang)呼应，通过强调印欧文化的(de)共同源头(tou)，隐含地强化了欧洲文明的(de)普遍性和优越感；最后，研究者个人的(de)经历也起到了关键作用，如缪勒本人在(zai)德国(guo)学术传统(tong)与英国(guo)殖民知识体系交(jiao)汇的(de)环境(jing)中，努力(li)寻找印欧文化统(tong)一性的(de)证据，而太阳(yang)神话学恰好满足了他对学术系统(tong)性和文化联系的(de)追求。这些(xie)因素共同塑造了太阳(yang)神话学在(zai)当时学术潮流中的(de)合法性，尽管逻(luo)辑(ji)上存在(zai)牵强推断，仍然成为神话学关键的(de)奠基理论。

如果我是比(bi)较神话学的(de)研究者，我又会如何从女娲补天的(de)故事中得到结论呢？我会首先收(shou)集各种(zhong)女娲补天故事的(de)版本，比(bi)较其差异，建(jian)立起树状的(de)分析结构，将各种(zhong)版本的(de)故事归结为某一原型故事的(de)分化或变体。更进一步，我还会根(gen)据其中关键意象（比(bi)如女神）或是故事情节（比(bi)如拯救百姓(xing)），建(jian)立起女娲补天这一故事与其他神话故事（比(bi)如九天玄(xuan)女）的(de)联系，将更加广泛的(de)神话文本纳入树形图(tu)当中。这种(zhong)溯源与联想的(de)思路与太阳(yang)神话学存在(zai)明显(xian)的(de)相(xiang)似之处，这当然也与其所(suo)处的(de)文化背景有关，在(zai)此不展开赘述。

动画片《女娲补天》（1985）剧照。

精神分析的(de)视角

与比(bi)较神话学从文学分析中获得灵感不同，精神分析神话学继(ji)承的(de)是弗洛(luo)伊(yi)德心理学的(de)理论脉络。这一视角将神话视为人类(lei)意识中欲望、冲突和焦虑的(de)象征化表达。这种(zhong)理论认为，神话是对深(shen)层心理现(xian)实的(de)艺术性表现(xian)，折射了人类(lei)个体和集体内心深(shen)处的(de)情感结构和心理动力(li)。通过分析神话中的(de)象征意义，可以揭(jie)示被压抑(yi)的(de)欲望如何以隐喻的(de)方式重现(xian)于叙事中，同时也能(neng)探讨(tao)文化中集体潜意识的(de)普遍模式，如对权威的(de)依附(fu)、对死亡的(de)恐惧(ju)或对母性的(de)向往。原型意象（如英雄、母神、怪物）在(zai)这一分析中尤为关键，因为它们承载(zai)了普遍的(de)心理模式，是无意识内容的(de)具(ju)象化表达。此外，通过考察神话中的(de)心理机制，如升(sheng)华（将本能(neng)冲动转化为社(she)会可接受的(de)形式）、压抑(yi)（对不被接受的(de)情感和欲望的(de)排除）或移(yi)位(wei)（将情绪转移(yi)到其他象征物上），可以更深(shen)刻地理解神话如何以象征性叙事缓解内心冲突，协调人类(lei)心理中的(de)二元对立，最终达到一种(zhong)情感的(de)表达和心理的(de)平衡。

以“女娲补天”为例，这一神话可以被解读(du)为对混乱与秩序之间深(shen)层心理矛(mao)盾的(de)象征性回(hui)应：天崩地裂代表原始无序的(de)恐惧(ju)与焦虑，而女娲炼石(shi)补天的(de)行为则象征对完整性和秩序的(de)修复渴望，暗示了人类(lei)对母性庇护和再生力(li)量的(de)依赖；斩断鳌足和杀黑(hei)龙可以被视为对破坏性力(li)量的(de)压抑(yi)与控制，体现(xian)了集体无意识中对安全和稳定的(de)心理需(xu)求。此外，“五色石(shi)”可能(neng)隐喻多样(yang)化但统(tong)一的(de)内心元素，经过“炼化”（心理升(sheng)华）后被用于修复世(shi)界，这也表现(xian)了个体对心理完整性和意义追寻的(de)潜意识追求。

本书(shu)作者对于精神分析神话学的(de)分析性总结格外出彩，可能(neng)是因为这一理论开始摆(bai)脱单(dan)纯的(de)联想和溯源，很大一部分分析追求的(de)是有洞见的(de)社(she)会机制，比(bi)如升(sheng)华、压抑(yi)等。这样(yang)的(de)分析为读(du)者提供了更多可用的(de)分析工具(ju)，而这些(xie)分析工具(ju)也可以很方便地用于其他文化现(xian)象的(de)分析当中。对照来看，太阳(yang)神话学和比(bi)较神话学则更多涉及研究者本身(shen)对于文本相(xiang)似性和意象之间联系的(de)主观判断，更接近一种(zhong)各执己见的(de)讨(tao)论，而非分析层面的(de)理论对话。尽管叙述精彩，我认为作者在(zai)这里还忽略了一个关键的(de)问题(ti)：为什么对于神话的(de)分析会发生这种(zhong)从文学视角向心理学视角的(de)改变，而在(zai)之后又进一步转向语言学和社(she)会学？从神话学发展历史来看，这种(zhong)转变不是缓慢发生的(de)，不同年代的(de)研究者中似乎存在(zai)明确的(de)主流视角；另一方面，这种(zhong)转变不是清晰(xi)而彻底的(de)，各个年代的(de)学者都存在(zai)多种(zhong)理论分析视角的(de)混杂。这一问题(ti)的(de)探索思路，同样(yang)适用于神话学研究本身(shen)，尽管这些(xie)讨(tao)论已经超出了本书(shu)所(suo)承诺的(de)综(zong)述范围(wei)。

动画片《女娲补天》（1985）剧照。

仪式理论的(de)视角

仪式理论视角的(de)神话学研究因其继(ji)承了早期(qi)社(she)会学对于集体意识的(de)讨(tao)论，而具(ju)有了功能(neng)主义的(de)视角，即神话因为对社(she)会秩序有益而存在(zai)。这一视角下的(de)研究将神话视为一种(zhong)社(she)会仪式，在(zai)这种(zhong)仪式展演(yan)的(de)过程中，社(she)会凝聚(ju)力(li)和集体秩序得到了加强。与比(bi)较神话学和精神分析神话学不同，仪式理论并(bing)不试图(tu)对神话进行还原。比(bi)较神话学将所(suo)有神话都还原为某种(zhong)故事原型，而精神分析神话学则还原为无意识的(de)心理冲动。与之相(xiang)对，仪式理论不关心神话有什么内在(zai)的(de)一致性，而只关心神话对于社(she)会群体的(de)影响，特别关注(zhu)神话如何塑造文化价(jia)值、维持社(she)会规范以及调和群体内部分歧，并(bing)在(zai)特定文化背景下巩固社(she)会结构和秩序。

如果采用仪式理论对女娲补天的(de)故事进行分析，大致会得到如下结论。故事中，天地崩坏、灾害频(pin)发的(de)情节象征了社(she)会秩序的(de)失衡，而女娲炼石(shi)补天、斩断鳌足支撑四极、平息水火之灾的(de)过程则象征了对混乱的(de)治理与秩序的(de)恢复。这一叙事不仅强调了超越个体的(de)集体救赎，更塑造了对“母神”形象的(de)崇敬和依赖，成为群体共同信念的(de)象征性表达。在(zai)仪式理论的(de)框架下，女娲补天所(suo)传递的(de)核心信息不是单(dan)一的(de)文化起源或心理象征，而是通过神圣的(de)叙事形式使群体成员在(zai)情感和心理层面产(chan)生超个人的(de)联结感。在(zai)这种(zhong)叙事下，个体能(neng)够从共同的(de)文化价(jia)值观和宇宙观基础上找到归属感，同时强化社(she)会对混乱的(de)排斥和对秩序的(de)追求，从而在(zai)自然灾害频(pin)发的(de)中国(guo)古代巩固社(she)会结构和集体秩序。

动画片《女娲补天》（1985）剧照。

原书(shu)中作者的(de)讨(tao)论集中于神话与仪式之间“鸡生蛋(dan)，蛋(dan)生鸡”的(de)关系，进行了有益的(de)理论延伸。但是我认为这一视角下的(de)神话学分析，更大的(de)问题(ti)在(zai)于其单(dan)调的(de)思路和结论：所(suo)有社(she)会现(xian)象之所(suo)以存在(zai)，都是为了促进社(she)会团结和群体凝聚(ju)力(li)，进而维持稳定的(de)社(she)会秩序。这种(zhong)思路在(zai)指出神话的(de)社(she)会功能(neng)的(de)同时，忽略了对于神话文本解读(du)的(de)多义性——同一个神话既可以解读(du)为促进群体凝聚(ju)力(li)而强化社(she)会结构，也可以解读(du)为促进抗争群体的(de)凝聚(ju)力(li)而打破既有的(de)社(she)会结构。更进一步，神话之间的(de)差异性也被相(xiang)对贬低，似乎不论神话的(de)内容如何，都是因其赋予仪式以神圣的(de)合法性而存在(zai)。正因如此，仪式理论的(de)研究中更多见的(de)分析是在(zai)各种(zhong)不同的(de)具(ju)体文化情境(jing)中，神话如何塑造仪式，而更少见的(de)分析是在(zai)相(xiang)似的(de)文化情境(jing)中，不同神话发挥(hui)了怎样(yang)不同的(de)社(she)会功能(neng)。

结构主义的(de)视角

第五章中所(suo)提出的(de)结构主义视角又有着完全不同的(de)理论来源——索绪尔的(de)结构语言学。这一视角下的(de)神话是文本，对于神话的(de)分析要点在(zai)于对于语言的(de)结构进行分析。结构主义认为，神话的(de)核心在(zai)于其内部的(de)符号系统(tong)与二元对立，通过解构神话的(de)语言结构，可以发现(xian)其中隐含的(de)文化逻(luo)辑(ji)与普遍模式。列(lie)维-斯(si)特劳斯(si)进一步发展了这一理论，他认为神话的(de)意义并(bing)不在(zai)于单(dan)一故事的(de)具(ju)体内容，而在(zai)于整个神话系统(tong)中不同叙事单(dan)位(wei)之间的(de)关联及其所(suo)形成的(de)深(shen)层结构。通过分析神话叙事中的(de)二元对立（如自然与文化、生与死、混乱与秩序），结构主义揭(jie)示了神话作为一种(zhong)象征性系统(tong)如何协调这些(xie)对立，并(bing)通过“调和”对立的(de)逻(luo)辑(ji)，反映人类(lei)社(she)会的(de)潜在(zai)结构。换言之，结构主义视角下的(de)神话是人类(lei)思维模式的(de)映射。

这一视角下的(de)女娲补天，又具(ju)有完全不同的(de)意义。从结构主义的(de)角度来看，女娲补天并(bing)不仅仅是一个关于灾难和拯救的(de)神话，而是一个展现(xian)深(shen)层文化逻(luo)辑(ji)的(de)符号系统(tong)。女娲的(de)行为可以被解读(du)为在(zai)“混乱”（天地崩裂、灾害频(pin)发）和“秩序”（补天、立四极）之间建(jian)立的(de)对立统(tong)一。故事中的(de)五色石(shi)、鳌足和黑(hei)龙等元素分别象征自然的(de)不同方面，而女娲的(de)修补行为象征人类(lei)对自然和文化之间界限的(de)调整与调和。通过这种(zhong)二元对立的(de)分析，可以看出这一神话反映了人类(lei)对平衡与和谐的(de)追求，同时也象征了早期(qi)农业社(she)会对自然灾害的(de)恐惧(ju)与克服。女娲补天在(zai)结构主义视角下不仅仅是一种(zhong)创世(shi)叙事，它还承载(zai)了对世(shi)界秩序、宇宙结构以及社(she)会稳定的(de)深(shen)层思考，成为人类(lei)文化对抗混乱、追求意义的(de)象征性表达。

这一理论得之于其超越具(ju)体文化背景，直接对人类(lei)的(de)基本行为——语言的(de)结构进行分析。但是失之于结构选(xuan)择的(de)任意性，分析者倾向于将所(suo)有神话都强行归结为某种(zhong)既定的(de)二元对立逻(luo)辑(ji)，而不论这种(zhong)二元对立在(zai)不同文化背景下重要性如何，又具(ju)有什么样(yang)的(de)意义。

费尔迪南·德·索绪尔（1857—1913），现(xian)代语言学的(de)重要奠基者，也是结构主义的(de)开创者之一，被后人称为“现(xian)代语言学之父”，结构主义的(de)鼻祖。

意识形态的(de)视角

到此为止，作者对于神话学理论的(de)历史发展进行了简明扼要的(de)综(zong)述，既阐明了理论的(de)内容，又尽力(li)还原了理论所(suo)处时代的(de)知识传承与文化背景。作者在(zai)最后提出了一种(zhong)“意识形态”视角下的(de)神话分析，将神话视为某种(zhong)意识形态的(de)载(zai)体，强调神话并(bing)不仅仅是对社(she)会经验或心理结构的(de)单(dan)纯描述，而是与特定权力(li)关系和文化话语紧密相(xiang)连的(de)象征性叙事。在(zai)这一视角下，神话被认为是一种(zhong)“叙事化的(de)意识形态”，它通过叙事形式来塑造特定的(de)价(jia)值观、正当化社(she)会秩序并(bing)掩(yan)盖权力(li)的(de)运行机制。

作者进一步指出，这种(zhong)方法并(bing)不局(ju)限于揭(jie)示神话文本的(de)象征意义，而是试图(tu)通过分析神话与其社(she)会背景的(de)互动，理解其如何服务于维护或挑战现(xian)有的(de)权力(li)结构。例如，神话中的(de)英雄可能(neng)不仅是文化理想的(de)体现(xian)，更是对权力(li)关系的(de)隐喻化表达；创世(shi)神话则常常以神圣的(de)方式为社(she)会等级制度和统(tong)治合法性提供支持。通过这一分析，作者展现(xian)了神话作为意识形态工具(ju)的(de)复杂性及其对文化的(de)深(shen)远影响，同时呼吁读(du)者关注(zhu)神话如何通过叙事形式将社(she)会结构自然化，并(bing)使其看似不可置疑。

动画片《女娲补天》（1985）剧照。

我在(zai)此尝试将作者的(de)这一分析思路放置于其所(suo)处的(de)知识脉络当中。本书(shu)英文原版出版于2005年，当时正值学术界对后结构主义和文化批(pi)评理论的(de)深(shen)入反思与整合时期(qi)。意识形态批(pi)评作为一种(zhong)分析方法，受益于二十(shi)世(shi)纪中后期(qi)以来的(de)马克思主义传统(tong)、阿尔都塞的(de)意识形态理论以及后结构主义的(de)影响。作者所(suo)提出的(de)“叙事化的(de)意识形态”分析，显(xian)然是对这一学术潮流的(de)回(hui)应，试图(tu)结合神话学研究的(de)传统(tong)方法与意识形态批(pi)评的(de)理论工具(ju)，形成对神话的(de)多层次(ci)解读(du)。

回(hui)顾全书(shu)，神话研究者从故事原型、人类(lei)心理、社(she)会功能(neng)、语言结构和权力(li)的(de)工具(ju)的(de)角度，对神话这一叙事形式进行了详尽的(de)理论分析。作者详略得当地阐明了这些(xie)曾经或正在(zai)当红的(de)理论视角。不过如果我们抛开学界的(de)主流，其实还有更多的(de)分析视角有待进一步发展，以下仅举几例。

既然可以将神话进行还原，那这种(zhong)还原当然不必限于故事原型和人类(lei)心理，比(bi)如研究者还可以将神话中的(de)角色和意象还原为地理现(xian)象与天文规律。比(bi)如有研究者将山海经中看似天马行空的(de)想象还原为古人所(suo)处四面环山地理环境(jing)的(de)所(suo)见所(suo)闻，以及在(zai)该地理位(wei)置所(suo)观察到的(de)天体运行规律。既然可以分析语言的(de)结构，那么当然还可以分析神话叙述逻(luo)辑(ji)的(de)相(xiang)似与差异，比(bi)如中国(guo)古代神话中多有甲(jia)产(chan)生乙，乙产(chan)生丙，丙又促进乙，乙又促进甲(jia)的(de)循环往复的(de)叙事逻(luo)辑(ji)，而希腊神话中多有甲(jia)与乙的(de)直接冲突或继(ji)替，形成一种(zhong)线性发展的(de)叙事逻(luo)辑(ji)。既然可以对权力(li)结构进行分析，那么当然也可以对神话中角色的(de)组织方式进行分析，比(bi)如领袖带领人民战胜灾厄的(de)星形组织结构与基于交(jiao)换和互惠而使社(she)会得以存续的(de)环形组织结构存在(zai)明显(xian)不同。

从学理上来说，对于神话的(de)理论分析，其可能(neng)性近乎无限。埃里克·萨珀的(de)这本《神话学理论》不可能(neng)，也不必要进行面面俱到的(de)罗(luo)列(lie)。作者用五种(zhong)理论为例，向读(du)者展示了理论建(jian)构的(de)来源与技巧，已实属知无不言。埃里克·萨珀未(wei)言明的(de)是，神话学将来的(de)研究者如何进行选(xuan)择，还需(xu)要回(hui)到研究者个人所(suo)处的(de)学术脉络和文化背景当中一探究竟。神话学理论本身(shen)，也可以作为神话来进行研究。

撰文/余白

编辑(ji)/李永博(bo)

校对/卢茜(q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