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chong)动与制(zhi)度

回忆成立的时(shi)候，怪兽(shou)和阿(a)空的记忆已经(jing)模糊。

怪兽(shou)今年25岁，在成都读新闻与传播的研(yan)二(er)。秃炮怪是她刚上大一(yi)时(shi)，跟两个高中的好友一(yi)起创立的。最初(chu)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又对这方面(mian)（英美剧）有很多年的积累。”阿(a)空是怪兽(shou)的好朋友，在秃炮怪成立不久后加入。和怪兽(shou)同龄的她去年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在上海工作之余(yu)为秃炮怪撰稿(gao)和校对。

成立的前三年，秃炮怪主要在公众(zhong)号上发布(bu)英美影视(shi)剧的剧评和推介。直到(dao)2022年冬天，在追美剧《大学女子的性生活2》时(shi)，苦(ku)于没有中文(wen)翻译，怪兽(shou)第(di)一(yi)次萌(meng)发了成立字幕组的冲(chong)动。说干(gan)就干(gan)，她立刻召集了十几(ji)个成员，一(yi)起翻译了第(di)一(yi)集。在阿(a)空眼里，怪兽(shou)是一(yi)个“行动力特别强”的人。

字幕组就这样建了起来。然而，她们(men)面(mian)临的第(di)一(yi)个困难就是译制(zhi)人手(shou)不足。怪兽(shou)本科学财务管理，阿(a)空学新闻与传播，大家都没有什么翻译的经(jing)验(yan)，只能在公众(zhong)号招募。怪兽(shou)回忆，“基本上是一(yi)个谁来谁上的状态(tai)，翻译的质量(liang)无法保证。”

除此之外，由于缺乏流程把控(kong)的经(jing)验(yan)，各个环节的统筹(chou)也(ye)比较混乱，这些工作大部分(fen)落在了怪兽(shou)身上。当时(shi)，她正在进行研(yan)究生考试的最后冲(chong)刺，只能抽出空余(yu)时(shi)间摸索(suo)。直到(dao)考研(yan)前一(yi)周，怪兽(shou)才停下手(shou)头(tou)字幕组的工作。考试一(yi)结束，她马不停蹄地回来接手(shou)。

就这么一(yi)部接一(yi)部地翻译，两年间，秃炮怪从一(yi)个人手(shou)不足的小作坊发展成了一(yi)个稳定的团队。

目前，字幕组大约有120人，包括翻译、一(yi)校、二(er)校和特效人员。其中，二(er)校负责把控(kong)和校对整部剧的翻译。

据几(ji)位成员介绍(shao)，她们(men)的翻译选择主要分(fen)为两类：一(yi)种是像《芭比》那样已经(jing)被引进国内、口碑稳定的电影和剧集；另一(yi)种是根据国内外影视(shi)资讯(xun)筛选的未译新剧。

选定后，怪兽(shou)会(hui)直接联系分(fen)配给不同的二(er)校和翻译，这种做法一(yi)直延续到(dao)一(yi)年前，在翻译《偶(ou)像漩涡(wo)》时(shi)，出现了一(yi)次变动。

2023年5月，由知名欧美音乐人The Weekend、Troye Siven以及BLACKPINK成员Jennie主演的《偶(ou)像漩涡(wo)》上映。被其强大的卡司吸引，秃炮怪决(jue)定翻译这部剧。

i师是校对组组长，她是一(yi)位经(jing)验(yan)丰(feng)富的二(er)校，负责这部剧的校对。但在翻译时(shi)，她逐渐发现这部剧情节混乱，充斥着令人不适(shi)的镜头(tou)。此外，红极一(yi)时(shi)的Jennie也(ye)被塑造成了一(yi)个单薄的花瓶形象(xiang)，她感到(dao)女演员们(men)成为了烘托男主的工具角色。

《偶(ou)像漩涡(wo)》截图。图源网络

在翻译到(dao)台词“I'm f***ing s***ting more blood than a kid at Epstein's island”，她无法接受这部剧用爱泼斯(si)坦案受害者开玩笑，决(jue)定中途放弃“跳车”，甚(shen)至一(yi)度想退出字幕组。

自此，怪兽(shou)优化了翻译的流程和制(zhi)度，在一(yi)年前开始实(shi)行“二(er)校项目制(zhi)”，这意味着二(er)校可以自己选择感兴趣的剧集，并(bing)以其为中心成立翻译项目组。怪兽(shou)一(yi)般只负责发布(bu)项目信息，一(yi)校和翻译可以自由报名。这样不仅能够进行多线程发展，提高工作的效率，也(ye)能最大程度地保护大家的热(re)情。

正是这份(fen)热(re)情，支撑着秃炮怪走到(dao)了今天。在谈(tan)及加入字幕组的原因时(shi)，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喜欢”和“爱好”。英美剧陪(pei)伴着成员们(men)成长，是她们(men)女性主义的启蒙，引导她们(men)进入字幕翻译。

阿(a)空仍然记得美剧《犯罪(zui)心理》给她带来的震撼，这是一(yi)部研(yan)究犯罪(zui)心理的悬疑(yi)美剧。在剧中，主角抓(zhua)获(huo)一(yi)个儿童性侵犯时(shi)告诉犯人，“有一(yi)半受过性侵犯的人会(hui)变成你，另一(yi)部分(fen)则变成逮捕他(ta)们(men)的人，这个人就是我(wo)自己。”现在，她依然可以清晰地背出这句台词，这也(ye)是她对“性侵”产(chan)生概念的开始。

许多剧集的字幕翻译也(ye)给她们(men)留下了深刻的印象(xiang)。

Gabrielle是秃炮怪的一(yi)名二(er)校。她回忆在看美剧《生活大爆炸》时(shi)，发现台词“What's life without whimsy?”被译为了诗经(jing)体——“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高中时(shi)，她偶(ou)然读到(dao)一(yi)本讲述字幕译者故事的小说，书中细腻的描写打动了她，字幕组在她心中变得理想而神(shen)圣，她后来选择了英语专业，在两年前加入字幕组。

成员们(men)加入秃炮怪的原因就像怪兽(shou)所(suo)说，是一(yi)股朴素的热(re)爱和冲(chong)动，“成立的时(shi)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因为爱好慢(man)慢(man)摸索(suo)着干(gan)起来了”。

“女性向(xiang)”

一(yi)开始，当有人说到(dao)秃炮怪是“专做女性向(xiang)”的字幕组时(shi)，怪兽(shou)会(hui)毫不犹(you)豫地否定。她没有刻意规定过字幕组的发展方向(xiang)。

不过，秃炮怪的大部分(fen)成员是年轻女性，她们(men)天然地关(guan)心着影视(shi)剧中的女性叙事，在一(yi)次次投票选择翻译项目的过程中，总会(hui)不约而同地选出以女性为主角的影视(shi)剧集。

在对字幕翻译的具体处(chu)理上，秃炮怪也(ye)呈现出了“女性偏向(xiang)”。

去年年初(chu)，在翻译英剧《Funny Woman》时(shi)，字幕组成员一(yi)度陷入了对剧名的争论。这部剧改编自作家尼克·霍恩比的小说《Funny Girl》，讲述一(yi)位选美皇后进入由男性主导的喜剧世(shi)界，并(bing)用幽默的力量(liang)重新定义自己的故事。然而，该(gai)剧的原译名却用了一(yi)个被认为有“男凝(ning)”色彩(cai)的名字——《妙女郎》。

“男凝(ning)”即男性凝(ning)视(shi)，是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wei)提出的概念。它(ta)描述的是一(yi)种视(shi)觉表现手(shou)法，其中女性被描绘为男性观众(zhong)视(shi)觉享受的对象(xiang)。在影视(shi)剧里，“女郎”往往被刻画为性感、神(shen)秘的女子，被赋予了强烈的性幻想色彩(cai)。

针对“女郎”的译法，部分(fen)成员认为，纠结于这个词是否“厌女”显得有些抠字眼。并(bing)且，贸然改变译名必然会(hui)对信息的检索(suo)造成困难。在争论的过程中，i师提出：“电视(shi)剧将‘Funny Girl’改为‘Funny Woman’，是否也(ye)是想淡(dan)化对‘年轻女子’这一(yi)群体的凝(ning)视(shi)？”她的观点得到(dao)了大多数成员的认同。秃炮怪的许多成员更希望能把握好手(shou)中的话(hua)语权，做出改变。于是，她们(men)最终将剧名译为《风趣女子》。

《妙女郎》改名为《风趣女子》。豆瓣截图

现在回忆起来，这可能是秃炮怪“女性向(xiang)”风格正式形成的标志。然而，风格的确立并(bing)不意味着在翻译时(shi)会(hui)遵循某种绝对的标准。在接受采访的成员们(men)看来，除了强制(zhi)将“fucking”译为“他(ta)爹的”以外，任何翻译都要根据具体的语境来决(jue)定。

在校对电影《小小恶信件》的时(shi)候，阿(a)空发现，翻译们(men)将大部分(fen)辱女词进行了温柔化处(chu)理。例(li)如，“I'd probably say that you look like fucking Queen Victoria shove a fucking nettle up her fucking pussy”最初(chu)被译为“你就像长满荨麻(ma)的维(wei)多利(li)亚女王”。然而，这部电影的故事背景(jing)设定在二(er)十世(shi)纪20年代的英国，当时(shi)的女性仍处(chu)在被宗教、家庭严格束缚(fu)的位置。在电影里，深受父权制(zhi)压(ya)迫的女主通过书写粗俗、下三滥的匿名信来发泄自己的情绪(xu)。因此，在阿(a)空看来，这种文(wen)雅的译法并(bing)没有彰显女性的力量(liang)，反而削弱了她身上抗(kang)争的色彩(cai)。最终，她直译了这句话(hua)中相(xiang)当部分(fen)的脏(zang)话(hua)和辱女词。

“当你篡(cuan)改话(hua)语时(shi)，你是否也(ye)篡(cuan)改掉了女性曾经(jing)被压(ya)迫的历史？”i师认为，翻译首先应该(gai)尊重电影和剧集本身的语境，在可操作的范围(wei)内，再减少对女性无意识的羞辱。与《小小恶信件》不同，《芭比》是一(yi)部更直接地表达女性主义意识的合家欢电影。因此，在处(chu)理女性角色的台词时(shi)，i师选择了更可爱的译法，把脏(zang)话(hua)译为“喵了个咪的”、“我(wo)才不管你是哪个阿(a)猫阿(a)狗”等。这样不仅规避了直译辱女词造成的割裂感，也(ye)更好地传递了《芭比》反击父权制(zhi)的幽默力量(liang)。

美国作家、语言(yan)学家阿(a)曼达·蒙特尔在《语言(yan)恶女》中提到(dao)，语言(yan)是可以“收复再定义”的。自20世(shi)纪90年代以来，黑人女性音乐人就开始用“bad bitch”这个词语来指(zhi)代自信、有魅力的女人。在这样的语境下，通过“迎难而上”地讲更多不合时(shi)宜的语言(yan)，能够进一(yi)步削弱语言(yan)中的厌女。

在美剧《说唱女团》中，女性角色有时(shi)会(hui)互(hu)相(xiang)称彼此为“bitches”，秃炮怪也(ye)会(hui)将其翻译为“婊贝”。在阿(a)空看来，这样的翻译让(rang)女性形象(xiang)变得更加真实(shi)和立体，“她”不再是被期许和神(shen)化的他(ta)者，而是一(yi)个有着自私欲望的、活生生的人。

“我(wo)觉得女人就是女人，她应该(gai)是一(yi)个被平(ping)等尊重的人，她不是什么好人，也(ye)不是什么坏人。”阿(a)空停顿(dun)了一(yi)下，补充道，“我(wo)觉得一(yi)个字幕组也(ye)应该(gai)是有‘人性’的。”

这样的坦诚使她们(men)受到(dao)了诸多质疑(yi)，例(li)如翻译“不够女性主义”。在怪兽(shou)看来，她很难去定义什么才是“女性主义的翻译”，她们(men)并(bing)不一(yi)定要遵循某个指(zhi)南。而“不够女性主义”的严苛要求也(ye)体现着性别标准上的不统一(yi)，“一(yi)个人对于女性的期望已经(jing)很高了，但仍会(hui)不断地对她要求”。

微小的震动

在当下的文(wen)化环境中，秃炮怪的翻译电瓶车嗡嗡认为，提到(dao)字幕组，大家的第(di)一(yi)印象(xiang)往往是作为“中介”的工具性角色。这样的刻板印象(xiang)简化甚(shen)至抹杀(sha)了字幕译者的角色，使她们(men)很难“被看见”。

电瓶车嗡嗡刚加入秃炮怪半年，是一(yi)个在英国读哲学系的大二(er)学生。在她看来，“知识的生产(chan)不是中性的。翻译不仅仅是语言(yan)的转换，更是对整个文(wen)本和文(wen)化环境的解读。”

在这个过程中，秃炮怪成员认为自己始终带有意识与主体性，具有一(yi)定的话(hua)语权，即使这是很微小的，阿(a)空这么形容秃炮怪的角色：“我(wo)觉得我(wo)们(men)（翻译）性质就注定了我(wo)们(men)是不会(hui)走到(dao)非常大众(zhong)的视(shi)野里。（但）就像（蝴蝶）那样，哪怕扇一(yi)下翅(chi)膀，可以有一(yi)片树叶(ye)震动。”

她们(men)希望将字幕翻译做成打动人的“艺术品”。为了让(rang)翻译呈现得更加完美，怪兽(shou)称她们(men)已经(jing)完全(quan)“抛弃”了速度，只保持(chi)着一(yi)周更新一(yi)集的频率。在她看来，过分(fen)追求速度不仅是对译者的压(ya)榨，不健康的模式也(ye)难以译出高质量(liang)的字幕。

现在，为了翻译得更完美，秃炮怪在两轮的校对之上又加入了“群校”和“内测”环节。在二(er)次校对之后，完整的字幕文(wen)件会(hui)被发在大群里，不同的校对可以对翻译的细节提出修改意见。

在秃炮怪字幕组新人指(zhi)南里，列了十个字幕翻译易(yi)错点，其中包括翻译的空格缺漏，语气(qi)词漏译等问题。怪兽(shou)坚持(chi)要这样把控(kong)每个细节，“一(yi)个符号都不准错”。

秃炮怪字幕组新人指(zhi)南5.0中列出易(yi)错情况。图源受访者

一(yi)部剧的翻译是繁琐的，但对于秃炮怪的成员来说，这似乎是一(yi)种享受。对于i师来说，她能从字幕翻译中找回自己最初(chu)对翻译的热(re)爱。i师曾经(jing)做过十几(ji)年的出版翻译，过去在出版行业，为了市场的流通，大家有时(shi)不得不反复揣测读者的偏好，把握审核的尺度。在出版市场和甲方的要求下，i师需要反复修改。她曾经(jing)在翻译一(yi)部漫画时(shi)，被要求将“月经(jing)”改为“例(li)假”。“改到(dao)最后，已经(jing)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翻译的作品了。”她贴近原文(wen)的翻译风格也(ye)经(jing)常被批评“不够大众(zhong)化”，这样的过程让(rang)她非常痛苦(ku)，甚(shen)至对翻译和表达产(chan)生了恐惧(ju)。

而字幕翻译没有甲方，这种边缘却意味着她能更自由地做自己想要的翻译。在译《芭比》时(shi)，她发现院(yuan)线版直接将社会(hui)学术语“Female agency”译为“女性组织”。在查阅资料后，她选择将其译为符合学术规范表达的“女性能动”，“能动（agency）”即个人能够独立行动、自由选择的能力。

出乎意料的是，有粉丝反馈(kui)，注意到(dao)了这个有些拗口的词汇，并(bing)主动地去了解这一(yi)学术概念。这样的反馈(kui)让(rang)i师意识到(dao)，更重要的是坚持(chi)自己的风格。现在，她在做任何事前都会(hui)问自己，“这件事情能不能打动你自己？如果(guo)你能打动你自己的话(hua)，它(ta)起码首先打动了一(yi)个人，那你肯定不是全(quan)世(shi)界最怪的那个人，肯定会(hui)有人跟你有共鸣。”

这样鲜明的风格为秃炮怪吸引了许多追随者。jiujiu是其中之一(yi)。

去年9月，jiujiu在广州一(yi)所(suo)高校的英语系念大四。临近毕业，她在两个不同的研(yan)究方向(xiang)之间犹(you)豫不决(jue)。第(di)一(yi)个是对经(jing)典英文(wen)文(wen)学作品的研(yan)究，这是一(yi)个稳妥的、不会(hui)出错的选题。第(di)二(er)个是针对影视(shi)作品字幕译者的性别意识研(yan)究，这个方向(xiang)不仅在样本调研(yan)上有困难，也(ye)具有一(yi)定的社会(hui)敏感度，存在很多不确定性。平(ping)时(shi)，jiujiu是一(yi)个追求稳妥的人，经(jing)常会(hui)因为未发生的事情而不安。最终，她告诉自己“先不管那么多了，看看这个选题能走到(dao)哪一(yi)步”。出于对芭比IP的喜爱，她决(jue)定以热(re)门电影《芭比》为样本进行研(yan)究。

在寻找翻译样本的过程中，她在社交媒体上无意刷到(dao)了秃炮怪自译《芭比》的预告帖，并(bing)发现她们(men)是具有明显女性意识的字幕组。jiujiu鼓起勇气(qi)私信。令她感到(dao)开心的是，字幕组成员不仅及时(shi)回复了她，把字幕翻译的文(wen)件发给她，还鼓励她坚持(chi)这个选题。

当时(shi)，她每天早上九点起来工作，一(yi)下班就开始写论文(wen)，每天忙到(dao)凌晨两三点。通过对《芭比》大陆院(yuan)线版、香港院(yuan)线版和秃炮怪版的对比分(fen)析，她发现相(xiang)较于后两版，大陆院(yuan)线版的翻译较多使用意译和归(gui)化的翻译策略，翻译风格更为简单化和口语化，因此对女性主义语言(yan)的翻译信息量(liang)不足。她最终在论文(wen)中指(zhi)出，“译者意识形态(tai)中的性别意识才是决(jue)定译者主体性介入效果(guo)的重要因素。”

这篇论文(wen)中列举的对比分(fen)析也(ye)让(rang)秃炮怪第(di)一(yi)次上了微博热(re)搜。看到(dao)热(re)搜的那一(yi)刹那，jiujiu先感到(dao)非常紧张。再看到(dao)大家对论文(wen)的积极讨论，她觉得很感动，在此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也(ye)有能力做出这样的研(yan)究，“感觉自己推动了语言(yan)里的性别研(yan)究”。

“事实(shi)上，我(wo)们(men)的发展与时(shi)代是密切(qie)相(xiang)关(guan)的。国内的字幕组发展到(dao)现在20多年，没有一(yi)个是我(wo)们(men)这种类型的”，怪兽(shou)说，“然后又刚好遇上了国内这几(ji)年女性/女权主义的发展，我(wo)们(men)带着这种主体性的意识去做《芭比》的翻译，就很幸运地上了热(re)搜。”

秃炮怪上热(re)搜的微博。图源网络

和旧(jiu)语言(yan)的告别

“为什么脏(zang)话(hua)都是骂妈妈？为什么要用妈妈的性器官来骂人？”在初(chu)中一(yi)次与同学的骂战(zhan)中，Gabrielle突然意识到(dao)，大家日常使用的脏(zang)话(hua)中充斥着对女性的羞辱。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大部分(fen)的同龄人都浸润在这样的语言(yan)体系之中，这让(rang)她难以接受。

大部分(fen)的脏(zang)话(hua)是与女性和性相(xiang)关(guan)的。台湾学者蔡珮(pei)在《从污化女性脏(zang)话(hua)看父权在语言(yan)使用的权力展现》一(yi)文(wen)中提到(dao)，在父权制(zhi)文(wen)化中，女性的贞操被视(shi)作父权重要的私有物(wu)，甚(shen)至关(guan)乎家族血统纯正与否的尊严，如果(guo)家中的母(mu)系长辈被他(ta)人侵占，则意味着父权的被夺权。而在这种“父权制(zhi)的隐(yin)喻”之下，女性在受到(dao)欺压(ya)后进行的回骂，并(bing)没有打破固有语言(yan)体系的阶级秩序，反而加重了父权制(zhi)对女性的宰(zai)制(zhi)。

怪兽(shou)认为，当字幕被公开展示在大荧幕上时(shi)，它(ta)就具有了“天然的权威”，这种权威源于观众(zhong)对出版、影视(shi)发行的信任。此外，相(xiang)对于其他(ta)文(wen)本，台词是更加贴近生活的，当观众(zhong)将目光自然而然地汇聚在它(ta)们(men)之上时(shi)，日常用语习惯也(ye)会(hui)被不知不觉地改变。她觉得，将诸如脏(zang)话(hua)“fucking”译为“他(ta)爹的”并(bing)不是一(yi)种咬文(wen)嚼字，而是通过镜像的方式，让(rang)大家意识到(dao)辱女词在日常对话(hua)中的泛滥。

打开秃炮怪的粉丝社群，可以发现新的语言(yan)习惯已经(jing)被贯彻到(dao)了日常对话(hua)之中。

和旧(jiu)语言(yan)的告别是一(yi)个漫长的过程。一(yi)开始，阿(a)空经(jing)常会(hui)无意识地说出带有辱女词的脏(zang)话(hua)。采访中，当她谈(tan)及完成一(yi)部剧集翻译的感受时(shi)，脱口而出“就像自己生了一(yi)个儿子一(yi)样”，她愣了几(ji)秒钟，立刻将“儿子”纠正为“孩子”。“这就是一(yi)个旧(jiu)语言(yan)的反复过程，而当你去关(guan)注、重视(shi)这种小的语言(yan)时(shi)，它(ta)就会(hui)对你的思想产(chan)生二(er)次的影响。”

在与自我(wo)的对话(hua)之中，不只是语言(yan)，字幕组成员对女性和自我(wo)的认识也(ye)在变化。

过去，阿(a)空觉得自己一(yi)直是一(yi)个“符合社会(hui)期待的标准女性”。她总是在思考，到(dao)底怎么做才能让(rang)别人满意，才能得到(dao)认可和赞许。“要考一(yi)个好成绩，要很听话(hua)，要成为那个‘完美的女性’。”。

加入秃炮怪后，英美剧和翻译成为她自我(wo)再教育的契机(ji)。

她已经(jing)记不清具体的节点，在某一(yi)个瞬间，她获(huo)得了去质疑(yi)“为什么”的能力。她突然意识到(dao)之前那种认真学习，“卷生卷死(si)”的状态(tai)，并(bing)不是因为上进，而是因为恐惧(ju)——害怕没有拿到(dao)第(di)一(yi)名，会(hui)失去价值。“但其实(shi)这种恐惧(ju)是因为，自我(wo)的认知是建立在外部评价体系之下的。”

这些变化也(ye)无形中影响着身边的人。阿(a)空在家和字幕组成员开线上会(hui)时(shi)，经(jing)常会(hui)外放声音，男友偶(ou)尔也(ye)会(hui)听讨论的内容。有一(yi)次，他(ta)们(men)一(yi)起看游戏比赛，他(ta)突然问阿(a)空：“为什么没有全(quan)是女性成员组成的游戏队伍？如果(guo)有，为什么没有人去看她们(men)呢？”阿(a)空直观地感受到(dao)了男友的变化，在过去，他(ta)是从来不会(hui)注意到(dao)这些细节的。

这种改变鼓励着她们(men)。除了撰稿(gao)和翻译之外，i师还跟纹身师朋友一(yi)起开了一(yi)家纹身贴店。她们(men)设计了一(yi)个叫做“双灵”的系列，这是一(yi)个来自美洲(zhou)原住(zhu)民的概念，认为有一(yi)种人天生就存在两种性别，他(ta)们(men)是更加神(shen)圣的。i师想通过这个系列告诉更多人，“不同群体的存在本身并(bing)没有更好或更坏，一(yi)个社会(hui)对一(yi)个群体的看法是被构建出来的。”在这个系列里，有代表性别中立的紫色圆(yuan)圈纹身，有代表无性别的黑色渐变条(tiao)。纹身也(ye)成为了“语言(yan)”。

i师纹身店设计的“双灵”系列。图源受访者

想要用自己的语言(yan)说话(hua)的意识，不仅仅停留在性别方面(mian)。阿(a)空在英国读书时(shi)，发现每一(yi)个中国学生自我(wo)介绍(shao)都会(hui)说，“我(wo)的英语口语不是很好”。一(yi)个智利(li)的女生最后一(yi)个上台，她说：“在这个班级里，我(wo)们(men)大部分(fen)都是将英语作为第(di)二(er)母(mu)语的人。我(wo)们(men)来到(dao)白人的世(shi)界，去学习白人研(yan)究的文(wen)献，所(suo)有的研(yan)究者都将英语作为第(di)一(yi)语言(yan)去做。那其实(shi)存在着一(yi)种权力的不平(ping)等。”嗡嗡也(ye)意识到(dao)，在女性主义研(yan)究中，关(guan)于中国的讨论是一(yi)个缺口，未来，她想做学术翻译。“我(wo)希望可以在学术圈中听到(dao)更多来自中国的声音，也(ye)希望一(yi)些声音被传达到(dao)中国。”

压(ya)力

作为一(yi)个非盈利(li)的网络字幕组，秃炮怪面(mian)对着经(jing)济和版权的双重压(ya)力。

对于字幕组而言(yan)，首当其冲(chong)的是版权问题。2021年，“人人影视(shi)字幕组”侵权案曾引发广泛关(guan)注。2023年，该(gai)案被最高检列为指(zhi)导性案例(li)。最高检知识产(chan)权检察办公室负责人表明，“以个人学习、欣赏或学校课堂教学、科学研(yan)究等为目的，为外文(wen)影视(shi)剧翻译制(zhi)作字幕的行为，符合著作权法第(di)二(er)十四条(tiao)规定的，属于‘合理使用’，并(bing)不侵权。但是以营利(li)为目的、未经(jing)授权复制(zhi)发行或者通过信息网络传播他(ta)人视(shi)听作品的行为则侵犯了权利(li)人的著作权，情节严重的甚(shen)至可能构成犯罪(zui)。”

这意味着，即使字幕组是非盈利(li)的，他(ta)们(men)仍然处(chu)在一(yi)种尴尬的位置。此外，在线资源网站也(ye)压(ya)缩着字幕组的生存空间，例(li)如盗用字幕组的翻译成果(guo)、贴上博彩(cai)广告进行“二(er)次售卖”。

怪兽(shou)表示，秃炮怪始终以非盈利(li)、交流学习的公益性质维(wei)系字幕组，并(bing)划定字幕翻译与剧评、推介等内容生产(chan)的边界。而关(guan)于资源站盗用作品的行为，她们(men)坚持(chi)在官方账号更新着不同剧集字幕组的“指(zhi)路帖”，呼吁更多影迷抵制(zhi)。

作为一(yi)群英美剧的爱好者，她们(men)不愿意设想长久的未来。“活到(dao)下一(yi)年就好。”怪兽(shou)说，她和成员只希望能守护这个微小、温暖的社群，因为这件事“让(rang)自己的人生有意义，是一(yi)件很伟大的事”。她们(men)想做的就像秃炮怪的slogan那样，“我(wo)们(men)以翻译女性向(xiang)剧集为切(qie)口，探寻更共通的情感、更坚毅的力量(liang)、更平(ping)等的处(chu)境。”

（文(wen)中人物(wu)均为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