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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北京菊儿胡同新四合院工程被授予“世界人居(ju)奖”。 视觉中国 资料图
已走过百岁人生的(de)我,1922年出(chu)生于(yu)古都金陵。
一个人的(de)一生不能不思(si)考到底想要做什么,立(li)志(zhi)是(shi)人一生不断前进(jin)的(de)动(dong)力。而志(zhi)向往(wang)往(wang)并非一蹴而就,是(shi)伴随成(cheng)长(chang)的(de)经(jing)历、所(suo)见(jian)所(suo)闻所(suo)想一步步确立(li)下来的(de)。之所(suo)以选择建筑事业作为一生的(de)追求方向,与我青少年时的(de)成(cheng)长(chang)经(jing)历密切相关。
我出(chu)生于(yu)国家内(nei)忧外患之际,祖国大地战火连连,苦(ku)难深重。1937年南京沦陷,我随家兄(xiong)流亡重庆,于(yu)合川继续中学学业。记得1940年高考结束的(de)那天下午,合川遭遇日军空袭,大火一直燃烧至(zhi)翌日清晨(chen)因降雨始息。战乱苦(ku)痛的(de)经(jing)历激发了我重建家园的(de)热望,最终选择进(jin)入重庆中央大学建筑系学习。
以建筑为专业,这是(shi)一个开始。随着自己的(de)成(cheng)长(chang),我对建筑事业发展的(de)需求认识不断加深,学习兴趣也日益浓厚。
抗日战争期(qi)间,迁驻重庆沙坪坝的(de)中央大学,一切都很简陋(lou)。当时建筑系的(de)系馆是(shi)用毛竹(zhu)捆绑的(de),瓦顶(ding),篱笆墙。尽管如此,每个学生都有一块大图板,一张桌子,一只高脚绘图凳。窗外俯视嘉陵江(jiang),冬(dong)季江(jiang)水(shui)清碧,春来垂柳成(cheng)荫。系馆门口长(chang)了些灌木(mu),每逢初(chu)夏,栀子花开,香气袭人……在那里,我度过两年半的(de)时光。往(wang)事如烟,许多事回忆起来已若隔(ge)世,但有一件事至(zhi)今未能忘(wang)怀。
一年暑假,系馆屋顶(ding)被暴风(feng)雨掀(xian)走,整修屋顶(ding)的(de)工人原本歌声不断,但后来一位工人误触(chu)到高压线,不幸(xing)身亡,屋顶(ding)上顿时沉(chen)寂。
当时,我正读到杜(du)甫的(de)《茅屋为秋风(feng)所(suo)破(po)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huan)颜,风(feng)雨不动(dong)安如山”,感到分外凄戚。房屋、歌声、建筑工人,常常在心(xin)中串在一起,加深了我对建筑专业的(de)情感,启迪(di)了我的(de)“人居(ju)”之梦。或许这就是(shi)懵懵懂懂的(de)逐梦人生的(de)开始。
1945年,参加了抗日远征军的(de)我又回到重庆。当时意愿很单纯,就是(shi)要回去读书。在1943年大学三年级的(de)时候(hou),我感觉开始对建筑学开窍,写了《释“阙(jue)”》一文,登载在班里办的(de)《建筑》杂志(zhi)上。回到重庆后,老学长(chang)卢绳找我,说梁思(si)成(cheng)先生希望我去见(jian)他。原来是(shi)梁思(si)成(cheng)和林徽因两位先生看到了《释“阙(jue)”》,想找我谈谈。
梁先生学术视野开阔,走在时代的(de)前面(mian)。这时期(qi),梁先生已经(jing)开始考虑抗战胜利后的(de)重建工作了。我到的(de)时候(hou),梁先生正在读沙里宁的(de)《城市:它的(de)发展、衰败与未来》。他询(xun)问了中央大学的(de)教学情况,又问我是(shi)不是(shi)对中国建筑有兴趣。我随感而发,说到过西(xi)南之后有所(suo)转变,战争破(po)坏太厉害,想改为研究城市规划。
原以为梁先生只是(shi)谈谈话,没想到他明确让我留下来,当天中午就让我在那儿吃(chi)饭。后来我每天都去,工作了两个多月。当时,做的(de)事情是(shi)为梁先生的(de)《图像中国建筑史》进(jin)行(xing)完(wan)善。
后来,梁先生邀我去聚兴村看他。梁先生说他已获批在清华大学新办一个建筑系,梁先生希望我去当助教。我本来也模模糊糊地想走学术道路,这令我喜出(chu)望外,立(li)即答应了,从(cong)此开始了在清华大学70多年的(de)教学生涯。
在清华任教期(qi)间,梁先生推荐我去美国匡溪艺术学院学习建筑与城市规划,这是(shi)建筑师沙里宁创(chuang)办的(de)。
沙师的(de)教导重在启发。他热爱东(dong)方艺术,说这是(shi)一个宝库,提醒我注意,不要失去东(dong)方的(de)文化精神。匡溪的(de)规定,学生毕业前,要举行(xing)个展。当地的(de)报纸(zhi)将我的(de)展品作了报道,并列出(chu)沙师的(de)评语:“在他的(de)工作中,灌注了一种称(cheng)之为中国现代性的(de)精神。这种精神不仅来自一般的(de)人类文化发展,而且来自中国实际生活的(de)发展,一种新与旧的(de)结合,基于(yu)中国自身的(de)坚定不移的(de)精神。”
当时,我仅仅将其理解为一般的(de)赞勉之辞,未加多想。在半个多世纪后的(de)今天,重温旧事,回顾几十(shi)年来的(de)道路,不就是(shi)在中与西(xi)、古与今矛盾中徘徊前进(jin)?!而什么是(shi)中国现代性的(de)精神,如何能从(cong)中国实际的(de)发展中发现、探索这种精神,时至(zhi)今日,仍(reng)然是(shi)需要认真思(si)考并严肃探讨的(de)。
阔别祖国两年,收(shou)到一封林徽因口授、罗哲文代笔的(de)信。大意是(shi)国内(nei)形势很好、百废待兴,赶紧回来参加祖国建设的(de)工作。在梁林两位先生的(de)召唤下,我克服重重困难,回到祖国,从(cong)此开始一生为中国城乡建设奋斗的(de)历程。
一个人的(de)一生不知要走过多少“十(shi)字路口”,一个弯转错了就很难回到过去,因此道路的(de)选择至(zhi)关重要。
回顾过往(wang),有几次重要的(de)“十(shi)字路口”。现在想来,如果(guo)当时留在美国,便(bian)没有此后几十(shi)年在中国建设领域的(de)耕耘和收(shou)获。类似的(de)情况一个人一生不知要经(jing)历多少次。自我审(shen)视之所(suo)以没有“转错”大方向,还是(shi)与早年“立(li)志(zhi)”相关。我很早便(bian)立(li)志(zhi)在建筑与城市的(de)学术领域做一些事,在不同时期(qi),根(gen)据现实条(tiao)件,做出(chu)相应的(de)选择。
怀着心(xin)花怒放的(de)心(xin)情,我积极(ji)投入到新的(de)工作之中,参与了长(chang)安街规划设计、天安门广场扩建规划设计、毛主席纪念堂规划设计等重大项(xiang)目(mu)。
除了首都北京的(de)规划建设,保定城市规划是(shi)我想特别讲一讲的(de)。
保定自古即是(shi)“畿辅通衢之地”,在历史和地理上具有重要地位。开展规划工作时,保定旧城保存尚完(wan)整,也很繁荣,是(shi)居(ju)民的(de)主要集中地。规划工作的(de)任务(wu)之一是(shi)把旧城与跨(kua)过铁路即将发展的(de)新区联(lian)结为一个整体。
我们对保定旧城保护、新区发展开展了全面(mian)规划,对道路、绿地等也进(jin)行(xing)了深入设计。规划方案不断调整,开始新区的(de)道路网是(shi)斜(xie)向的(de),后来尊重当地的(de)意见(jian)改为正南正北,最终形成(cheng)了一个比较深入而实际的(de)规划方案:东(dong)西(xi)城有机联(lian)结,有广场、有新中心(xin)、有绿带,空间有序、疏密有致,并且对旧城的(de)大慈阁、南大街、直隶总督署、一亩泉等处的(de)保护也非常关注。
在数十(shi)年的(de)学术人生中,除北京外,我参与了不少地方的(de)规划。但一个中等城市的(de)规划得以较完(wan)整付诸实践的(de),唯有保定。
改革开放的(de)洪流重新焕发了学术界的(de)热情。中国科(ke)学院院士(当时叫学部委(wei)员)制度恢复后,我选上了学部委(wei)员。这使我有一种强大的(de)学术使命(ming)感,获得了“建筑学要走向科(ke)学”的(de)感悟。
创(chuang)建建筑与城市研究所(suo),出(chu)版《广义建筑学》,完(wan)成(cheng)菊儿胡同41号院工程,提出(chu)“人居(ju)环境科(ke)学”,主持撰写国际建协《北京宪章(zhang)》,我主要的(de)学术成(cheng)果(guo)基本是(shi)在上世纪80年代初(chu)到90年代末之间的(de)近20年间完(wan)成(cheng)的(de),很值得怀念。
我为数有限的(de)建筑创(chuang)作实践多与文化遗产有关,菊儿胡同41号院工程比较有代表性。如何与环境保持一致?原则(ze)是(shi)“积极(ji)保护、整体创(chuang)造”。
当时,41号院住了44户人家,但只有一个水(shui)龙头和街道公厕,人均住房面(mian)积只有5平方米左右,改建需求紧迫。
41号院的(de)设计工作从(cong)1987年持续到1991年,十(shi)分用功。四合院的(de)层数进(jin)行(xing)了突破(po),设计了2层、3层的(de)四合院,在保证每一层都有合理日照的(de)前提下,追求达到最高密度。楼(lou)房的(de)四角(jiao)安置楼(lou)梯,楼(lou)梯下方做开敞布局,使院落间能够形成(cheng)通风(feng)。院子里原有的(de)两棵古树也保留了,周(zhou)边(bian)建筑都围绕这两棵古树布局。此外,在考虑多方面(mian)限制条(tiao)件的(de)基础上,在有限的(de)用地面(mian)积上安置了最多的(de)住户,而且每家都有自己的(de)厨(chu)房与厕所(suo)。菊儿胡同经(jing)改造最终建成(cheng)后,造价控制在每平方米500元以内(nei),我至(zhi)今还保存着单据。
第一期(qi)工程完(wan)工后,获得多方面(mian)好评,许多人认为菊儿胡同是(shi)“古都新貌”,旋即着手第二(er)期(qi)改造工程。
1993年,菊儿胡同新四合院工程被授予“世界人居(ju)奖”,被认为“开创(chuang)了在北京城中心(xin)进(jin)行(xing)城市更新的(de)一种新的(de)途径”。这是(shi)近代以来中国建筑作品首次在国际上获取的(de)最高荣誉。此后,我又陆续主持曲阜孔子研究院、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南京江(jiang)宁织造博物馆等的(de)设计。
建筑当随时代,我们可以从(cong)多种途径发挥创(chuang)造。作为一位中国建筑师,我深信,中国拥有深厚的(de)建筑、风(feng)景园林和城市的(de)文化传统(tong),以及(ji)丰富的(de)东(dong)方哲学思(si)维与美学精神。如何运用现代设计理念和技术条(tiao)件,吸取多元文化内(nei)涵,探索新的(de)形式,创(chuang)造优美的(de)生活环境,这可能是(shi)避免世界文化趋同、促成(cheng)当今城乡环境丰富多彩的(de)途径之一。
时代需要“大科(ke)学”,也在孕育“大艺术”。2012年,因对人居(ju)环境科(ke)学的(de)贡(gong)献,我荣获2011年度国家最高科(ke)学技术奖。人居(ju)环境科(ke)学是(shi)随着改革开放,随着政治(zhi)、经(jing)济、社(she)会发展应运而生的(de),涉(she)及(ji)诸多学术领域,“人居(ju)之道”是(shi)科(ke)学、人文、艺术的(de)融(rong)汇(hui)。
未来充满无(wu)限的(de)生机和激情。作为一个建筑学人,毕生秉(bing)持“匠人营国”的(de)精神,致力于(yu)“谋万家居(ju)”的(de)事业,这是(shi)我的(de)“求索之路”,也是(shi)矢志(zhi)不移的(de)“中国人居(ju)梦”。拙匠迈年,豪情未已,我对“明日之人居(ju)”充满期(qi)待!
(吴晨(chen)、郭璐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