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哄(hong)》的故事并不复杂(za)，它讲述温以凡和桑(sang)延从高中时期的暗恋到成年后重逢(feng)并共同生活的情感故事。高中时，桑(sang)延和温以凡曾被同学看成一对，两人还约定同考南芜大学，温以凡却因不为人知的家庭创伤改报(bao)宜荷大学，桑(sang)延误以为自己被当成备(bei)胎，两人就此(ci)错过。

高中时候的桑(sang)延（白敬亭 饰）和温以凡（章若楠 饰）

九年后，他们在机缘巧合下过上合租生活，相处(chu)过程中，曾经的心结逐渐解开，他们相互靠近、相互救(jiu)赎，尘封的爱意再度涌(yong)上心头，最终走到一起。

这样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故事，是晋江(jiang)文学城上的现代言情top级作品。诚然，不论是“双向暗恋”那种彼此(ci)心动却又小心翼翼的情感拉(la)扯，还是“破镜重圆”里久别重逢(feng)的复杂(za)心境、历(li)经波折后的坚定选择，都充(chong)满(man)戏剧性和情感张力(li)，但这类设定的网文汗牛充(chong)栋。《难哄(hong)》为什么就那么火呢？

言简意赅地说(shuo)，一方面这类小说(shuo)虽不算出奇，但竹已小说(shuo)的完成度很高，就像是一部“卖座(zuo)”的类型(xing)片，双向暗恋、反差萌人设、高糖互动等，高度符合类型(xing)小说(shuo)工业化生产(chan)规律。

另一方面，在快节(jie)奏生活中，不少读(du)者倾向于选择“低认知负荷”的轻松文本。竹已的小说(shuo)通过高频发糖、适(shi)度虐点的节(jie)奏控制，实(shi)现“情绪按摩”功能；叙事风格直白、情节(jie)明(ming)快，也符合网友地铁通勤、睡前休闲等场景的阅(yue)读(du)需求。

这就是文化消费分(fen)层的现实(shi)：一部分(fen)读(du)者追求严肃文学的精神深度，另一部分(fen)读(du)者更需要“情绪按摩”来缓解现实(shi)压力(li)。这种市场需求本身并无高低之分(fen)，而是文化产(chan)业多元化的必然产(chan)物。

剧版(ban)《难哄(hong)》比小说(shuo)的争议大得多。从视(shi)听层面来看，《难哄(hong)》要超越内(nei)娱(yu)绝大多数的现偶，现偶网文影视(shi)化就需要瞿友宁这样的导演来还原氛围；可若从故事层面来看，《难哄(hong)》又着实(shi)“陈旧”。

这并非小说(shuo)的主要责任。剧版(ban)《难哄(hong)》中观众所(suo)诟病的“陈旧”，多是编剧的改动或原创。剧版(ban)集齐了现偶网文改编的优缺点，既有形(xing)式上正面典(dian)型(xing)的一面，也有内(nei)容(rong)上负面典(dian)型(xing)的一面。

一流的氛围营造

在氛围感的营造上，《难哄(hong)》是内(nei)娱(yu)偶像剧的顶尖(jian)水平。挂一漏(lou)万，我们挑几(ji)个场面来细看。

偶像剧偏爱利用(yong)慢镜头渲染氛围，让观众直观地感受角(jiao)色的情感变化，强化情感共鸣。但当前不少偶像剧的慢镜头运(yun)用(yong)，表现手法上非常单一，总是通过匀速放慢画面来展(zhan)现，缺乏创意和变化，反而让观众产(chan)生审美疲劳。

《难哄(hong)》的镜头变化要丰(feng)富很多。比如男女主角(jiao)久别重逢(feng)又“狭路相逢(feng)”这一桥段，也是慢镜头+BGM，但慢镜头内(nei)部充(chong)满(man)变化，藏着满(man)满(man)的情绪张力(li)。

先以中景展(zhan)示两人所(suo)处(chu)的空(kong)间(jian)位置，目光交汇的刹那，讶(ya)异一闪而过；其次是桑(sang)延脸(lian)部特写，他神情复杂(za)，有重逢(feng)的难以置信，也有难以言说(shuo)的情愫；借助温以凡整理衣角(jiao)，以不同角(jiao)度的中景镜头切换，展(zhan)示他们的肢体语言细节(jie)，诉说(shuo)内(nei)心波澜；镜头再次聚焦(jiao)桑(sang)延的侧脸(lian)，凝固的表情能感受到他内(nei)心的翻涌(yong)；最后，镜面折射他们的站位，增添画面的层次感，也隐喻两人若即若离的关系。

桑(sang)延与温以凡“狭路”重逢(feng)

下一组镜头里，温以凡先是脸(lian)上浮现出客气式微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ta)率先开口“我刚刚有看见你”，打破尴尬的沉默(mo)，也传递出她(ta)仍记得他的信息，试探他的反应(ying)；桑(sang)延不为所(suo)动，温以凡的笑意微微僵住，眼神中闪过无措；察觉到氛围不对，她(ta)收敛起笑容(rong)，姿态(tai)也变得僵硬(ying)，选择径自离开……

这一组镜头将与初(chu)恋重逢(feng)的“尴尬”细腻呈现。观众也能get到这段无疾而终的初(chu)恋中，温以凡是那个更有歉疚的人，桑(sang)延则久久意难平，甚至多年后的重逢(feng)他仍未释怀。

又比如转场的使用(yong)。

转场是剧情连贯流畅的保障，连接不同场景与情节(jie)，避免突兀感。相较于其他剧种，偶像剧更加强调转场的作用(yong)，因为偶像剧包(bao)含大量情感纠葛与梦幻(huan)场景，要求转场更具设计感，通过光影、色调、意象等的巧妙衔(xian)接，理清剧情脉络，精准传递人物情感，营造梦幻(huan)、浪漫等独(du)特氛围，提升整体观看体验。

《难哄(hong)》中的很多转场是教科书级别的。在与初(chu)恋偶遇后回家，温以凡在地铁中目光触(chu)及青春(chun)洋溢的女高中生，记忆的闸门瞬间(jian)开启。她(ta)遐想(xiang)着，如果(guo)高中时候没有与他分(fen)开，平行时空(kong)的自己，是否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她(ta)仿佛看到地铁中翩翩起舞的另一个自己，这一画面既感伤又梦幻(huan)。

温以凡在地铁中想(xiang)象自己的另外(wai)的一种人生

接着，从幻(huan)想(xiang)中的舞蹈画面，转场到高中时期与桑(sang)延共舞的场景。没有生硬(ying)的切换，而是以舞蹈的肢体语言作为线(xian)索，串联(lian)起两个不同时空(kong)的画面。如此(ci)转场既在视(shi)觉上有美感，也在情感上自然过渡，体现温以凡内(nei)心深处(chu)对那段纯(chun)真(zhen)感情的眷恋。

从共舞场景到跳着舞的八音盒，再到高中时期两人青葱的模样，观众轻盈而流畅地进入温以凡回忆的漩涡，来到那段美好的青春(chun)岁月(yue)，见证(zheng)她(ta)与桑(sang)延爱情的萌芽与成长……

网文以文字为载体，在读(du)者脑海中构建充(chong)满(man)魅力(li)的虚拟世界，引发情感共鸣与心动体验。影视(shi)化的过程中，导演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语言转译者”角(jiao)色。他凭借专业能力(li)和创造力(li)，重新调整叙事节(jie)奏、构建场景空(kong)间(jian)、设计富有巧思的镜头运(yun)动，将文字所(suo)蕴(yun)含的心动元素转化为具有视(shi)觉冲击力(li)和情感感染力(li)的画面，为观众带来全新的视(shi)觉享受与情感触(chu)动。

导演确实(shi)很会拍氛围

技术三流的导演，是导不出一流效果(guo)的偶像剧的。在偶像剧领域，瞿友宁的技术确是一流，《难哄(hong)》的氛围营造也是一流。

“软(ruan)弱”的女性塑造

可惜(xi)的是，《难哄(hong)》在故事层面、特别是人物塑造上却有些“陈旧”，华丽的视(shi)听语言也显得“徒(tu)有其表”。

偶像剧中，女主角(jiao)的塑造是核心，她(ta)是故事的灵魂引领者，其性格、经历(li)和情感起伏是推动剧情发展(zhan)的重要动力(li)，也是引发观众情感共鸣的关键。跟小说(shuo)相比，剧中的温以凡被严重“弱化”了，她(ta)在很多事件中表现得相当“软(ruan)弱”。

剧中，温以凡租住的群租房(fang)，环境差，窗外(wai)是火车轨道。洗澡(zao)时浴帘有动静，温以凡找同租的胖子理论，胖子不承认，温以凡也只是觉得烦躁(zao)。

再后来，她(ta)险些被另一同租男子侵犯(fan)，选择报(bao)警(jing)。安慰(wei)侵犯(fan)男子可怜的妻女后，她(ta)也自我怀疑“是我的错吗(ma)”。

她(ta)没有第一时间(jian)搬离这个危险的环境。事后遭(zao)到侵犯(fan)男子的朋友的报(bao)复，好在桑(sang)延及时救(jiu)援(yuan)，她(ta)才得以脱困。

我们当然不是“受害(hai)者有罪论”，但温以凡对性骚(sao)扰的一系列应(ying)对，确实(shi)让人感觉她(ta)的自我保护意识不足（何况她(ta)曾有过类似的不好的经历(li)），习惯性选择容(rong)忍和退让。

小说(shuo)中的温以凡也在群租房(fang)遭(zao)遇性骚(sao)扰，她(ta)直接表现出“硬(ying)刚”的态(tai)度。

面对同租的男子借着酒劲，半夜敲(qiao)门骚(sao)扰，温以凡的做法是，“起身把相机翻出来，调整好位置，对着门的方向录(lu)像。而后，她(ta)拿起手机，直接拨打了110，清晰地把地址(zhi)和情况报(bao)出”。她(ta)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思路清晰，应(ying)对准确。

警(jing)察出警(jing)后，“她(ta)也没想(xiang)过要和解，打算这事过后就搬走”。当男人用(yong)眼神威胁她(ta)时，小说(shuo)这样写道，“温以凡抱臂靠着门沿，面无表情地回视(shi)他。眼里情绪很冷，没半点儿畏惧(ju)，反倒像是在盯着什么脏东(dong)西(xi)”。这件事的处(chu)理结果(guo)是：男人罚款了几(ji)百块钱加拘留几(ji)天。

这是小说(shuo)里的温以凡：刚正且(qie)有原则，不向恶(e)势力(li)低头。

小说(shuo)里，职场上的她(ta)也延续开篇这个特征，干练、果(guo)敢、冷静、雷厉风行。

但剧版(ban)的温以凡在职场上，依然是“软(ruan)弱”的形(xing)象。

她(ta)先是在宜荷日报(bao)工作。已婚男上司频频在夜里给她(ta)发信息，还故意不发表她(ta)的稿子，以要挟她(ta)就范。后来，男上司的妻子去单位找温以凡撒泼大闹。当时单位对此(ci)事展(zhan)开调查，以温以凡离职而告终，甚至她(ta)还因为“勾引上司”的谣言被当地报(bao)业封杀。

温以凡被上司性骚(sao)扰

温以凡这才回到家乡的南芜电视(shi)台工作。在剪辑室看素材时，同事张哥对她(ta)进行性骚(sao)扰，温以凡条件反射似的打翻咖啡，还向张哥道歉然后跑出去。门外(wai)八卦的同事做鸟兽散。

温以凡再次被性骚(sao)扰和被传谣言

这一次，她(ta)依然没有选择反抗或举报(bao)，任由谣言扩散。她(ta)向电视(shi)台为数不多的好友说(shuo)：“我认不认，他们都只会相信自己想(xiang)相信的。谣言这个东(dong)西(xi)就跟伤口一样，只要你不理它过一阵(zhen)就不疼了。”

温以凡没有抗争

性骚(sao)扰的人才是最可耻的，温以凡是受害(hai)者。但她(ta)秉持“逆来顺受”“不理会谣言就会过去”的想(xiang)法，看似豁达，实(shi)则是不敢直面问题、缺乏反抗勇气的表现。这种软(ruan)弱使她(ta)在职场中不断遭(zao)受不公，让不良行为得不到应(ying)有的惩处(chu)，观众也看不到一个现代职场女性应(ying)有的坚韧与抗争精神。

值得注意的是：温以凡在宜荷日报(bao)和广电工作过，也曾被上司骚(sao)扰，小说(shuo)中这段经历(li)只是她(ta)对桑(sang)延的简短转述；在剧中，这些经历(li)被着力(li)渲染并一一拍摄出来，而她(ta)被上司妻子追到单位闹、被报(bao)业联(lian)合封杀，以及在南芜电视(shi)台被性骚(sao)扰、被传谣言，皆是剧版(ban)原创。

概言之，从小说(shuo)到剧版(ban)，《难哄(hong)》将温以凡这个角(jiao)色进一步“软(ruan)弱化”了，这才出现“9集性骚(sao)扰6次”的争议。包(bao)括在观众怒(nu)骂声中删除的流浪汉裸(luo)露桥段，在小说(shuo)中流浪汉攻击的是穆承允，温以凡只是事后去采访穆承允，剧集却改成流浪汉骚(sao)扰温以凡，穆承允“英雄救(jiu)美”。

有人或辩称，剧方是试图通过密集的性骚(sao)扰情节(jie)凸显女性生存(cun)困境。实(shi)际效果(guo)却适(shi)得其反。

一则，女性所(suo)面临的困境是多元且(qie)复杂(za)的，或职场，或生活，或情感，单一化为性骚(sao)扰这一维度，反而是对女性生存(cun)困境的片面解读(du)与狭隘(ai)呈现。二则，在实(shi)际呈现效果(guo)上，这些桥段既未深入探讨性骚(sao)扰的根源，也未展(zhan)现温以凡的主动抗争，而是沦为推动男女主感情线(xian)的工具，凸显男性的“救(jiu)赎”作用(yong)，这是对性骚(sao)扰议题的一种“消费”。

小说(shuo)中的温以凡，能让读(du)者信服她(ta)一个“孤女”也能在社会上很好立足，并成为一个冲锋在事件一线(xian)、有着敏锐洞察力(li)与果(guo)敢行动力(li)的女记者。她(ta)最终能够“自救(jiu)”，从阴(yin)暗的泥泞(ning)中破茧成蝶。

但剧版(ban)的温以凡，不论是职场、生活中、还是与桑(sang)延的互动，都像个误入狼(lang)群的绵羊(yang)，等着谁来将她(ta)呵(he)护与拯救(jiu)。

章若楠的气质和表演，进一步让温以凡从形(xing)到神都浸透着一种“易(yi)碎品”气质——她(ta)的美是纤细的、飘摇(yao)的，像清晨草(cao)尖(jian)的露珠，随时可能被一阵(zhen)微风拂落。

这就导致一个后果(guo)：一些重要的场景，比如温以凡决绝地对母亲说(shuo)，“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你这”，在小说(shuo)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她(ta)的烦躁(zao)、冷漠与果(guo)决，到剧里也许这些情绪都有，但更多是她(ta)的“破碎”。

章若楠当然是非常美，她(ta)对温以凡的诠释更多体现角(jiao)色的“破碎感”

剧作对现代职业女性的认知存(cun)在较大偏差，也与当下观众对现代女性的期待背道而驰——人们希望看到的是女性在困境中的能动性，而非一个永远需要王子拯救(jiu)的“落难公主”。

这样的女主角(jiao)塑造，折射出一种陈旧的、根深蒂固的性别逻辑：弱化女性角(jiao)色的主体性，将“女性被保护”等同于浪漫叙事的核心驱动力(li)。当女性被置于被动客体地位，依赖男性的拯救(jiu)完成情感闭环，所(suo)谓(wei)的“甜”“治愈”便成为对女性自主能力(li)的否定。

《难哄(hong)》并非毫无亮点。柔光滤镜、精致构图、丝滑转场、OST烘(hong)托等美学元素的运(yun)用(yong)，确实(shi)为剧集镀上了一层“高级感”，也让剧集在争议声中始终拥(yong)有不错的播放量。氛围感越是强烈，也遗憾暴露出内(nei)里的苍(cang)白。在女性意识觉醒、观众审美进化的当下，仍将“弱化女性”“英雄救(jiu)美”作为三板斧，无异于刻(ke)舟求剑。

观众并不“难哄(hong)”，只是那些固守陈旧性别观念的创作思路让人“难以接受”。真(zhen)正的进步叙事，应(ying)当让女性在爱与痛(tong)中保有主体性，而非将她(ta)们困在“被哄(hong)”的水晶城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