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同期(qi)神话题材电影中，为何《哪吒2》的口碑和票(piao)房反响如(ru)此积极？

朱大(da)可：这可能(neng)跟作品样(yang)式不同有关。例(li)如(ru)《封神》系(xi)列(lie)制作精良，但属于成人气质，风格偏压(ya)抑沉重。相比之下，哪吒的“我命由我不由天”足以(yi)向观众提供饱满的“情绪价(jia)值”，释放(fang)自我。《哪吒2》更像一种影像兴奋剂，可以(yi)激励“躺平”者，唤醒他们内心“存(cun)在的勇气”，会得到比《封神》更热烈的响应。

环球时报：《哪吒2》《黑神话：悟(wu)空》在海(hai)外的成功，为中国神话故事的跨文化传(chuan)播提供了什么启示？

朱大(da)可：能(neng)“征服”世界的成功作品至(zhi)少包含(han)两个要素：第一，具备浓郁的中国民(min)族(zu)风味，比如(ru)造型、色彩、音乐的鲜明(ming)视(shi)听特色；第二，具备富有感染力的普遍性价(jia)值和对(dui)人性的探索，比如(ru)哪吒故事里感人的家庭人伦之爱，以(yi)及它和《黑神话：悟(wu)空》共有的反抗精神、非凡勇气。对(dui)人性的深刻追问，是一切优秀文艺作品的终极密码。

事实上，在19至(zhi)20世纪初，中国神话就被完整地介绍(shao)到西方世界。德国汉(han)学家卫礼(li)贤(xian)编译的《中国民(min)间童话》在西方引发(fa)强(qiang)烈回响，文本涉(she)及《搜(sou)神记》《西游记》等。德国诗人黑塞说：“没有一本欧洲童话像这本中国童话这样(yang)具有民(min)族(zu)风格。”中国神话对(dui)欧洲晚期(qi)浪漫派小说产(chan)生重要影响。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反过来研究卫礼(li)贤(xian)的中国神话读(du)本，他从(cong)自己的角度对(dui)故事进行了适度改造，让它们更容易被西方读(du)者接受。

中国史诗性新神话还没有诞生

环球时报：中国神话IP近年来是否形成了自己的文化生态？除了电影，建立中国神话IP生态，还需在哪些领域进行多(duo)元化开发(fa)？

朱大(da)可：中国传(chuan)统神话整体上已经形成了部分IP化的文化生态，但主要集中在《西游记》和《封神榜》上，形成“一窝(wo)蜂”的投资倾向。而其(qi)他神话，如(ru)《搜(sou)神记》《聊斋志异》的影视(shi)开发(fa)还不够多(duo)，“新神话”的IP开发(fa)更是屈指(zhi)可数，类似《魔戒》这样(yang)的史诗性新神话，目前还没有诞生。

IP生态不应是点状或棍形结构，而应是一个树状结构，也就是从(cong)IP主干上衍生出(chu)多(duo)个分枝，甚至(zhi)从(cong)分枝中再生出(chu)细枝绿(lu)叶，由此组成一个IP衍生品的矩阵，获得市场利润的最大(da)化。所以(yi)，除了影视(shi)剧的开发(fa)，还应充(chong)分推动IP授权，在游戏(xi)、漫画、影视(shi)小说、音乐剧、纪念品等通道做全面拓展。

环球时报：作为“新神话”的一部分，您个人的神话小说创作近年来很受关注，像《长生弈》《古事记》和《六异录》等。您为什么会选择(ze)这类题材？神话小说在中国当代(dai)文学中占(zhan)有什么地位？

朱大(da)可：中国神话在当代(dai)文学领域的表现并(bing)不尽如(ru)人意，这是因为很多(duo)当代(dai)作家缺乏必要的历史素养和学术底蕴。我之所以(yi)选择(ze)神话小说写作，是因为十(shi)多(duo)年来，中国神话成了我的主要研究对(dui)象，写神话小说只是一个“副业”。但这个“副业”帮我更深地认识了本土神话的魅力。当代(dai)文学强(qiang)调“现实主义”，却在神话和历史小说方面留下空白。我希望(wang)有更多(duo)人补(bu)上“新神话”这一页。

环球时报：您曾表示，神话是想象力与文化观的启蒙。神话对(dui)于了解一个国家的底层文化和民(min)族(zu)性格，起(qi)到怎(zen)样(yang)的作用(yong)？

朱大(da)可：中国神话包含(han)了民(min)族(zu)早期(qi)信(xin)仰和历史，是中国文化及其(qi)民(min)族(zu)精神的起(qi)源。就像希腊神话是西方文化起(qi)源一样(yang)。正是对(dui)希腊神话的发(fa)掘引发(fa)了文艺复兴运动。先秦(qin)哲学往往从(cong)神话中寻找思想证据，比如(ru)庄(zhuang)子的《逍遥游》援引了关于鲲鹏的神话。

中国神话IP前程无量

环球时报：中国神话故事与希腊神话、北欧神话等西方神话相比，其(qi)文化和哲学内涵上最大(da)的不同是什么？

朱大(da)可：中国神话在文化上跟西方神话有很多(duo)相似点，比如(ru)英雄神话，希腊有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中国有补(bu)天的女娲。但也存(cun)在很大(da)的差异，比如(ru)在题材上，中国神话属于大(da)陆农耕文明(ming)，因而缺乏荷马史诗之类的海(hai)洋冒险题材，中国由于道教的影响，涌现出(chu)大(da)量普通人通过修炼变成仙人的故事。在文化价(jia)值上，西方神话可能(neng)更注重情欲，比如(ru)金苹(ping)果事件间接导致特洛伊战争爆发(fa)的故事。更有甚者可以(yi)为爱情而自我献身。但一些中国神话更注重永生，要节(jie)制或逃避情欲，比如(ru)嫦娥奔月和老子炼丹。

环球时报：还有哪些中国神话故事值得在现代(dai)被深度挖掘和重新讲述？

朱大(da)可：很多(duo)神话故事对(dui)中国神话IP的开发(fa)和文化重建具有重要价(jia)值，比如(ru)仓颉造字等文化神话，刑天舞干戚等英雄复仇神话，门神钟馗等家神故事，还有干将(jiang)莫邪之类的器物神话等。这些故事极具中国特色，也蕴含(han)国际化元素，亟(ji)待我们去挖掘和深度开发(fa)。

环球时报：《魔戒》《权力的游戏(xi)》《冰(bing)雪(xue)奇缘》等近年来火爆全球的影视(shi)作品很多(duo)取材于北欧神话，这些神话故事在现代(dai)叙事方面，有哪些经验值得借(jie)鉴？

朱大(da)可：古典神话复兴是世界性浪潮，神话电影已成为支(zhi)撑好莱坞票(piao)房的主要类型。由于美(mei)国没有自己的神话系(xi)统，因此好莱坞神话题材必须从(cong)世界各地挖掘素材。这是一条(tiao)重要的经验，中国创作者坐拥自己的神话库，有时反而会受到局(ju)限。要是可以(yi)打破这个结界，以(yi)中国神话为主体，同时吸纳部分异域神话的精华，就能(neng)让我们的神话IP更具全球性魅力，更易被国际市场所接纳。

在叙事路径上，古典神话与历史和科幻的三结合，也是一种值得借(jie)鉴的思路，比如(ru)美(mei)国电影《神奇女侠》打败宙斯之子、战神阿瑞(rui)斯，跟希腊神话结合；故事发(fa)生在一战，跟世界史结合；对(dui)抗细菌战，跟自然科学结合。这种不同类型片的杂交，是提升IP品质和观众接受度的重要方法。中国神话IP如(ru)尚在发(fa)育(yu)的少年，它骨骼清奇，前程无量，同时还需要吸收更多(duo)来自外界的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