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坛“怪事”

从2012年(nian)开始，柳大华就注意到象棋赛场上(shang)的(de)一些“怪事”。

当年(nian)，全国象棋个人(ren)锦标赛在浙(zhe)江省磐安(an)县举行(xing)，内(nei)蒙古队郝继超与广东(dong)队吕钦展开对决，郝继超在局中一直占(zhan)据明显优势。当时，柳大华担任教(jiao)练坐镇现场，浙(zhe)江队二号主力棋手突然喊向柳大华，并指着一名身份可疑人(ren)员喊道：“这个人(ren)，这个人(ren)……”话(hua)音(yin)未落，该(gai)人(ren)员便迅速离场消失(shi)。

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称号分为象棋特级大师、象棋大师、一级棋士(shi)、二级棋士(shi)、三级棋士(shi)。比特级大师更高的(de)是全国冠军。郝继超1985年(nian)出(chu)生于黑(hei)龙江，2009年(nian)12月(yue)晋升为象棋大师。而1962年(nian)出(chu)生的(de)吕钦是象棋特技大师，多次获得全国冠军，实力远在郝继超之上(shang)。

不同(tong)于其他棋手，郝继超只读到初(chu)中，是一位“自学(xue)成才”的(de)棋界“黑(hei)马”。

事后柳大华推测(ce)，此人(ren)疑似(si)在“配合”郝继超下棋。他了解到，根据当时的(de)技术条件，作弊的(de)配合人(ren)员必须在赛场附近活动。近年(nian)来，技术手段日益高科技化，配合人(ren)员已不需(xu)要待在赛场，甚至在“千里之外”即可传递信息。这位可疑人(ren)员被赶走后，郝继超的(de)优势逆转，比赛以和棋终(zhong)局。

作为中国象棋界泰斗级人(ren)物，柳大华在1980年(nian)全国象棋锦标赛上(shang)首次夺得全国冠军，终(zhong)结了胡荣华划时代的(de)“十连霸”纪录。1995年(nian)，其凭借惊人(ren)的(de)记忆(yi)力创下1对19人(ren)的(de)盲(mang)棋世界纪录，由此获得“东(dong)方电(dian)脑”之称。

柳大华

“我们当时完全是为荣誉而战，荣誉大过金钱。”柳大华记得，当年(nian)在一场比赛中，他获得了100元奖(jiang)金，由于怕出(chu)事还(hai)退(tui)回了50元。如今一些的(de)年(nian)轻棋手的(de)表现让他觉得诧异。此后，他格外留意郝继超等人(ren)的(de)比赛。

在2014年(nian)11月(yue)举行(xing)的(de)全国象棋男子甲级联赛（下称全国象甲联赛）中，黑(hei)龙江队棋手郝继超与上(shang)海队棋手万春林展开对局。万春林年(nian)长郝继超十多岁，此时已是特级大师。但比赛开始前，万春林递给郝继超一张纸条，上(shang)面(mian)写着一句话(hua)，大意是，“你(ni)用软件的(de)事我非常清楚，你(ni)如果赢我今天就走不出(chu)上(shang)海。”双方随即争吵起来，引发赛场躁(zao)动，赛场灯光突然熄灭。

这件事轰动一时，“纸条门”至今仍不时被提起。有(you)象棋界人(ren)士(shi)指出(chu)，这是万春林对郝继超使用软件的(de)警告。但在当时，这被视为万春林对郝继超的(de)威胁，万春林不得不在压力下道歉收场。

在中国象棋界，2010年(nian)以后像郝继超一样(yang)突然出(chu)现，“自学(xue)成才”的(de)“黑(hei)马”还(hai)有(you)不少。这引起了象棋界前辈的(de)警觉。

2016年(nian)1月(yue)，在江西举行(xing)的(de)“金太阳书店杯”上(shang)，广西“黑(hei)马”棋手周锦俊与江西名手周平荣对局。此前两年(nian)，周锦俊在象棋界默(mo)默(mo)无闻，但在2015年(nian)的(de)多场比赛中力压群雄，迅速跻身中国象棋界风云人(ren)物榜。

比赛到最后阶段，周平荣质(zhi)疑周锦俊使用软件作弊，呼叫裁判。周锦俊则起身跑向洗(xi)手间(jian)，周平荣觉得可疑，紧(jin)随其后，接着裁判也(ye)赶到洗(xi)手间(jian)，提出(chu)对周锦俊进行(xing)检查，但他拒绝配合，并称周平荣要打他，并报警。

大赛组委会的(de)通报称，经向现场人(ren)员调查了解，周平荣并没有(you)打人(ren)的(de)迹(ji)象。最终(zhong)，周锦俊的(de)本场比赛被认定弃权，并取(qu)消了第九到第十一轮比赛资格。周锦俊也(ye)因此在圈内(nei)被称为“周跑跑”，此后很少参加象棋赛事，逐渐(jian)销声匿迹(ji)。

“卒五(wu)进四”

除了这些可疑的(de)比赛，过去十年(nian)，也(ye)有(you)资深象棋界人(ren)士(shi)公开指出(chu)比赛存在软件作弊，甚至提交了明显证据，但仍不了了之。

2016年(nian)1月(yue)6日晚，全国象棋个人(ren)锦标赛冠军、特级大师陶汉明在棋友群交流中，公开抨击象棋界存在软件作弊现象。

在流传出(chu)来的(de)多段录音(yin)中，陶汉明称，自己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de)决心，已经向中国象棋界的(de)高层反映这一问题，并且自己也(ye)不准备下棋了，“下棋是没有(you)出(chu)路，你(ni)训练再长时间(jian)，也(ye)不如人(ren)家一个软件，一个神(shen)器(qi)。”

但次日，陶汉明就公开道歉称，这番话(hua)是自己“酒后失(shi)言”。界面(mian)新闻联系他核实有(you)关情况，他表示暂时不方便回应。一位陶汉明的(de)朋友告诉界面(mian)新闻，陶汉明的(de)发声与喝酒无关，由于受到压力，才不得不收回说(shuo)过的(de)话(hua)。

随着此类质(zhi)疑越来越多，象棋界的(de)一些前辈站在柳大华一边，支持更严格的(de)安(an)检。通常，赛场会放置手机信号屏(ping)蔽器(qi)，进入赛场前，棋手们会接受安(an)检，手机按规定不允许带入赛场。当时，柳大华已开始怀疑手表成为偷拍设(she)备，用于软件作弊，而信号屏(ping)蔽器(qi)由于频段限制，“形(xing)同(tong)虚设(she)”。

2017年(nian)全国象棋个人(ren)锦标赛期间(jian)，广东(dong)队教(jiao)练宗永生提出(chu)运动员不应携(xie)带手表进入赛场，但裁判长未予采纳。比赛结束后，全体运动员被安(an)排前往番禺参加全国象甲联赛，宗永生向广东(dong)队教(jiao)练、全国冠军吕钦重申(shen)了关于手表问题的(de)担忧，柳大华也(ye)向吕钦提及了手表用于作弊的(de)可能性。

吕钦接受了二人(ren)建(jian)议，在未事先通知裁判长的(de)情况下，比赛开始前临时宣(xuan)布所有(you)运动员的(de)手表交由赛会保管，赛后归还(hai)。

在随后的(de)比赛中，代表内(nei)蒙古出(chu)战的(de)郝继超接连失(shi)利(li)，先是负于杭(hang)州象棋协会队的(de)吴欣洋，次日又败给湖北队的(de)柳天。吴欣洋与柳天在象甲联赛中均被视为实力较弱的(de)棋手，排名远没有(you)郝继超高。柳天赛后向柳大华感(gan)慨，郝继超“残棋完全不会下”。

由于过去的(de)质(zhi)疑都被以“没有(you)证据”拒绝处理，甚至质(zhi)疑者还(hai)被要求(qiu)道歉，于是，柳大华着手搜集一手证据。

2018年(nian)10月(yue)26日，全国象甲联赛开赛，湖北队与内(nei)蒙古队的(de)对局在鄂尔(er)多斯进行(xing)，柳大华遭遇郝继超。柳大华说(shuo)，他深知对手的(de)“厉害(hai)”，所以先手采用起马局，力争和棋，但最终(zhong)仍输掉了比赛。柳大华事后复盘(pan)发现，“对手的(de)招(zhao)法相当的(de)精准，和软件一模一样(yang)”。

隔天后，湖北队与内(nei)蒙古队进行(xing)第二场比赛。这一次，柳大华有(you)备而来，他带着一位朋友提供的(de)反作弊设(she)备进入赛场。在湖北队李智屏(ping)与郝继超对弈时，柳大华走到郝继超跟前，当轮到郝继超走棋时，柳大华在耳机里清楚地听到“卒5平4”，那(na)是一个北方口音(yin)的(de)人(ren)，说(shuo)了两遍。柳大华说(shuo)，郝继超就按照(zhao)这个走法进行(xing)比赛，李智屏(ping)毫无悬念地输掉了比赛。

柳大华将听到的(de)情况告诉了其他队友，并向体育总局棋牌运动管理中心（下称棋牌中心）和中国象棋协会反映了此事。这是柳大华获得软件作弊最可靠的(de)证据，但由于无法录音(yin)，他便将反作弊设(she)备提交给了一位陈姓的(de)领导(dao)，建(jian)议亲自测(ce)试。他说(shuo)，设(she)备至今仍在棋牌中心象棋部，反映的(de)问题无果而终(zhong)。

不甘心的(de)柳大华仍在寻求(qiu)机会。

那(na)年(nian)全国象甲联赛的(de)“季后赛”在广东(dong)大亚湾举行(xing)。柳大华自费带着一位熟悉反作弊技术的(de)朋友，从武汉飞往惠州，希望在赛场截获作弊证据。柳大华与吕钦会面(mian)，告知了自己的(de)计划，并建(jian)议联系当地派出(chu)所协助。吕钦同(tong)意了。但由于赛制变更，广东(dong)队队员错过了与郝继超对局的(de)机会，柳大华的(de)设(she)备未能派上(shang)用场。

那(na)些被柳大华盯着的(de)人(ren)也(ye)有(you)所察觉。有(you)一次，他的(de)一名弟子在电(dian)梯里与郝继超相遇，当时只有(you)二人(ren)在电(dian)梯里，郝继超告诉对方：“我们可以和解，我以后再也(ye)不赢你(ni)了。”柳的(de)弟子未予理会。

“买棋卖棋”

棋手作弊并不只是为了自己获胜，有(you)时他们也(ye)借助“必胜”的(de)能力要挟对手，进而“买棋卖棋”，让自己的(de)利(li)益最大化，甚至形(xing)成利(li)益团伙。由于无力和“软件”对抗，一些不愿妥协棋手心灰意冷，甚至淡出(chu)象棋界。

早(zao)在2014年(nian)，广东(dong)队棋手、曾获得6次全国象棋个人(ren)锦标赛冠军的(de)许银川输给王天一后，失(shi)去了信心，后离开体制内(nei)，淡出(chu)棋坛，让许多棋迷困惑。直到2024年(nian)，“录音(yin)门”事件曝光后，许银川才在一次直播中委婉地透露：“以前没有(you)软件，感(gan)觉自己还(hai)有(you)机会突破，有(you)了软件以后，就感(gan)觉自己的(de)棋跟软件比就根本没法下，所以就越发没信心提高了。”

许银川的(de)“绝望”，跟陶汉明如出(chu)一辙。深圳律师赵启太也(ye)是一名象棋迷，他找(zhao)出(chu)当年(nian)许银川与王天一对阵(zhen)的(de)棋谱，用技术手段进行(xing)分析后发现，许银川达到了软件评价的(de)96分，而他的(de)对手，当年(nian)刚(gang)崭露头角(jiao)的(de)王天一的(de)表现接近零失(shi)误，近满分。

赵启太使用软件分析许银川与王天一对阵(zhen)棋谱的(de)结果。图片来源：赵启太

赵启太说(shuo)，2014年(nian)的(de)许银川是象棋界“顶流中的(de)顶流”，但对手竟然可以下到接近满分，而且是在全国象棋个人(ren)锦标赛的(de)高强度下，“我们不能说(shuo)你(ni)一定有(you)问题，但是合理的(de)怀疑应该(gai)是有(you)的(de)”。

赵启太经常用专(zhuan)业软件分析一些有(you)争议的(de)比赛，他说(shuo)，面(mian)对一些复杂(za)棋局，正常棋手肯定会反复思考，特别是专(zhuan)业大师，甚至会思考很久。“但是有(you)些人(ren)面(mian)对这些局面(mian)，几乎不假思索(suo)就走出(chu)来了，而且都是正招(zhao)，我们棋迷一眼(yan)就能看出(chu)来，就是思考时间(jian)明显和人(ren)类常规思路不同(tong)。”

多位象棋界人(ren)士(shi)告诉界面(mian)新闻，那(na)些留在象棋界的(de)棋手，无论象棋等级分高低，都有(you)可能面(mian)临“买棋卖棋”的(de)潜规则，甚至遭遇“强买强卖”。而王天一、王跃飞、郝继超等人(ren)成为业内(nei)广泛怀疑的(de)对象。

中国象棋棋手以等级分高低进行(xing)排名。等级分不仅是选手实力的(de)直接体现，也(ye)是评定赛场成绩、晋升等级以及确定比赛种(zhong)子选手的(de)重要依据。许多赞助、奖(jiang)金分配和赛事邀请等都与棋手的(de)等级分紧(jin)密相关。

等级分由中国象棋协会依据棋手在正规比赛中的(de)表现，通过科学(xue)算法计算得出(chu)的(de)反映棋手竞技水平的(de)分值。等级分制度的(de)一大特点是：等级分越高，赢棋时获得的(de)加分越少，而失(shi)利(li)时所扣除的(de)分数(shu)却相对较多。这使得顶尖棋手在巩固(gu)高水平的(de)同(tong)时，其等级分的(de)上(shang)升空间(jian)非常有(you)限。

过去十年(nian)，王天一的(de)等级分一直稳居第一，而且创造了破纪录的(de)2798.9分，被誉为“外星人(ren)”。这意味着，他几乎在每一场比赛中都必须保持优异的(de)发挥(hui)。这也(ye)是外界对王天一产生怀疑的(de)原因，疑通过“买棋”保住等级分地位。

而由于担心对手使用“软件”，等级分较低，追求(qiu)上(shang)升的(de)棋手有(you)时也(ye)不得不“买棋”才能取(qu)胜。“如果你(ni)不接受，他们就用软件‘杀’你(ni)。”前述象棋界资深人(ren)士(shi)说(shuo)。

在2017年(nian)举行(xing)的(de)全国象棋个人(ren)锦标赛上(shang)，柳大华的(de)弟子、湖北特级大师汪(wang)洋对阵(zhen)一位大师。比赛前一天，对方给汪(wang)洋打来电(dian)话(hua)，要求(qiu)送5万元钱，“你(ni)不给，明天过不了关”。柳大华说(shuo)，汪(wang)洋拒绝后，果然输了比赛。

“（有(you)人(ren)说(shuo)）一个大师赢了特级大师有(you)什么奇(qi)怪，你(ni)是一个普通的(de)全国棋手，我是赫赫有(you)名的(de)全国前三的(de)棋手，提前一天你(ni)就知道能赢我？”柳大华说(shuo)，唯一的(de)解释是，对方使用了软件。

北京德恒律师事务所律师、象棋大师才溢曾长期参与象棋职(zhi)业比赛。他在一次直播中提及，某(mou)年(nian)的(de)一次重要比赛期间(jian)，深夜11点左(zuo)右，有(you)人(ren)敲开他的(de)房门，提出(chu)如果他第二天与对方对局，希望他能让棋，并开价1.3万元。对方还(hai)表示，如果才溢同(tong)意，价格可以提高到1.5万元。才溢当场拒绝。

前述资深象棋界人(ren)士(shi)告诉界面(mian)新闻，有(you)时候，即便达成了“买卖协议”，操(cao)纵比赛的(de)一方也(ye)会“失(shi)信”。在有(you)一年(nian)的(de)全国象甲联赛中，一位象棋大师被迫妥协，支付3000元与对方达成和棋的(de)“协议”。但最终(zhong)，他仍被对方“杀了”，委屈(qu)和失(shi)望无人(ren)可诉，以至于在赛场哭了。而对方给出(chu)的(de)理由是，“钱不够分”。此后，这位棋手也(ye)淡出(chu)象棋界，从此转行(xing)。

“录音(yin)门”引爆

新冠疫情期间(jian)的(de)一些比赛，某(mou)些棋手成绩的(de)异常波动，更强化了柳大华的(de)判断(duan)。

2020年(nian)9月(yue)，全国象甲联赛在安(an)徽亳州举行(xing)。值得一提的(de)是，当年(nian)效力于黑(hei)龙江队，作为主力的(de)郝继超并未参加象甲联赛，这一举动引起了广泛的(de)猜测(ce)。黑(hei)龙江队的(de)崔革参与了此次比赛，但在20轮比赛中，仅获得1胜、9和、10负的(de)成绩。而此前一年(nian)，崔革在象甲联赛中取(qu)得6胜、15和、1负的(de)成绩。

相比之下，一些棋手疫情期间(jian)的(de)表现，格外惨淡。柳大华分析，由于新冠疫情的(de)影响，赛场采取(qu)了严格的(de)封闭管理措施，限制人(ren)员流动，这种(zhong)安(an)排大大增加了作弊的(de)难度。

界面(mian)新闻多次联系郝继超和崔革核实有(you)关情况，郝继超未回复采访诉求(qiu)。崔格也(ye)未回应。在中国象棋协会最新的(de)通报中，郝继超被处以禁赛4年(nian)3个月(yue)、撤销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称号；崔革被处以禁赛6个月(yue)。

在2021年(nian)中国象棋甲级联赛的(de)一场比赛中，郝继超战胜赵金成。赛后，柳大华的(de)弟子党斐(fei)通过微(wei)信表达了对该(gai)场比赛的(de)一些质(zhi)疑。随后，象棋赛事主管部门一位领导(dao)与党斐(fei)进行(xing)了谈话(hua)，希望党斐(fei)承认“错误”。

柳大华说(shuo)，党斐(fei)在与相关领导(dao)的(de)会面(mian)中，从晚上(shang)9点起被迫滞留直至次日凌晨3点，期间(jian)被要求(qiu)对其公开的(de)质(zhi)疑作出(chu)解释和认错。党斐(fei)给柳大华打来电(dian)话(hua)寻求(qiu)意见，柳大华坚决支持党斐(fei)，“你(ni)没有(you)错误，怎么承认？”最终(zhong)，在柳大华一方的(de)强硬拒绝后，党斐(fei)才被允许离开。

“他们不去调查了解这些有(you)争议的(de)棋，总是让你(ni)拿出(chu)证据，”柳大华说(shuo)，“拿不出(chu)证据就强迫你(ni)道歉，但作为主管方，你(ni)不应该(gai)反思为什么有(you)这些质(zhi)疑吗(ma)？”柳大华说(shuo)，回顾过去十多年(nian)象棋界的(de)种(zhong)种(zhong)乱象和“怪事”，没有(you)一起得到有(you)效处理。他也(ye)从对个别棋手的(de)质(zhi)疑，进而延伸到对比赛主管部门不满。

“录音(yin)门”的(de)出(chu)现，给了柳大华一个千载难逢的(de)机会。这起看似(si)偶然的(de)录音(yin)泄露，是象棋界复杂(za)“恩怨”的(de)集中爆发。

2023年(nian)4月(yue)，多段涉及郝继超和特级大师王跃飞的(de)通话(hua)录音(yin)在网上(shang)传播。录音(yin)中，两人(ren)讨论了利(li)用“买棋”手段操(cao)控比赛结果、操(cao)纵等级分的(de)问题，郝继超甚至自称“是做生意的(de)人(ren)”，录音(yin)反复提及被誉为“外星人(ren)”的(de)王天一。

界面(mian)新闻了解到，录音(yin)门的(de)起因颇具戏剧性。2023年(nian)3月(yue)，中国象棋协会作出(chu)一份涉及王天一和郝继超在直播过程中不当言论的(de)处罚决定，王天一被处罚停赛1个月(yue)，而郝继超被处罚停赛一年(nian)。

郝继超觉得处罚不公，便将很早(zao)就录下来的(de)一段谈话(hua)交给了湖北队棋手洪智。郝继超和洪智在内(nei)蒙古队待过6年(nian)，交往密切，郝继超希望洪智帮他“主持公道”。但次日，郝继超反悔(hui)了，希望拿回录音(yin)，被洪智拒绝。

洪智被王天一“杀”过18盘(pan)，很早(zao)就对王天一起疑，洪智联系了一位太原的(de)棋手，将其发布到网络上(shang)。当时，录音(yin)只是在圈内(nei)流传，并没有(you)造成太大影响。

几个月(yue)后，柳大华才听到这段录音(yin)，凭借十余年(nian)对作弊现象的(de)洞察，他很快判断(duan)录音(yin)谈及买卖棋现象的(de)真实性。他盯上(shang)郝继超十多年(nian)，如今终(zhong)于拿到了确凿(zao)证据，于是在公开场合表达“录音(yin)可能是真的(de)”。

但他没料(liao)到，如此显而易见的(de)证据仍未被认真追查，他自己反而被有(you)关方面(mian)指“抹黑(hei)象棋”“吃象棋的(de)饭，砸象棋的(de)锅”。其他人(ren)也(ye)被禁止谈论“录音(yin)门”。王天一、郝继超等人(ren)的(de)粉丝则在直播中继续(xu)攻击柳大华和党斐(fei)，谩骂充(chong)斥着党斐(fei)的(de)直播间(jian)。

象棋的(de)未来

这激怒(nu)了柳大华，他决定实名举报棋牌中心副主任郭莉萍。柳大华认为，作为曾经的(de)女子象棋特级大师、世界象棋冠军，郭莉萍应该(gai)很清楚象棋界的(de)乱象，正是因为他的(de)袒护和包(bao)庇，才让问题愈加严重，最终(zhong)难以收场。

柳大华带着录音(yin)等证据咨(zi)询了律师赵启太，又注销了自己的(de)职(zhi)业棋手注册资格，准备背水一战。弟子党斐(fei)也(ye)准备“豁出(chu)去”，跟柳大华一起举报。

2023年(nian)10月(yue)17日，二人(ren)发布了手持身份证举报郭莉萍的(de)视频，称其“长期以来，她包(bao)庇纵容象棋界黑(hei)恶势力，公然使用电(dian)脑软件以及现代科技手段操(cao)纵、包(bao)办国内(nei)各(ge)种(zhong)大型比赛的(de)胜负与奖(jiang)金分配。”

柳大华举报后，“录音(yin)门”被推到公众视野，引发轩然大波。相关部门迅速成立了专(zhuan)案组，并与柳大华进行(xing)了谈话(hua)。柳大华说(shuo)，初(chu)期调查进展迅速，但随后遭遇了若干阻力。“你(ni)总不可能把白说(shuo)成黑(hei)吧？”尽管如此，柳大华对自己的(de)清白坚信不移，“就算查的(de)不彻底，也(ye)不至于把我怎么样(yang)”。

随后，在更高层级领导(dao)的(de)直接支持下，案件的(de)调查得以继续(xu)推进。调查期间(jian)，2024年(nian)的(de)几乎所有(you)重要比赛停办，赞助商难以寻觅，导(dao)致众多棋手生计受到影响。但党斐(fei)认为，这些都是行(xing)业在自我净(jing)化过程中必须经历的(de)阵(zhen)痛，“不破不立，万象更新，对整个行(xing)业未来肯定是好事。”

自2024年(nian)4月(yue)起，形(xing)势逐渐(jian)向有(you)利(li)于柳大华的(de)方向发展。很快，王天一被带走调查，柳大华当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他长期盯着郝继超和崔革等人(ren)，没想到王天一的(de)问题也(ye)如此严重。

2024年(nian)9月(yue)19日，中国象棋协会公布了对“录音(yin)门”事件的(de)处罚结果，“查明王天一、王跃飞等运动员存在买棋卖棋操(cao)纵比赛等违(wei)规行(xing)为，时间(jian)跨度长、频次高，性质(zhi)非常恶劣，情节非常严重”，给予终(zhong)身禁赛、撤销所有(you)称号的(de)处罚。

多位象棋界人(ren)士(shi)指出(chu)，通报明确“买棋卖棋”操(cao)纵比赛，等于间(jian)接证实了作弊现象的(de)存在，“尤其是‘强买强卖’，只有(you)软件才能给他们这个底气”。

柳大华举报后，郭莉萍被调任健(jian)身气功管理中心副主任职(zhi)务。2024年(nian)底，郭莉萍的(de)这一职(zhi)务也(ye)被免去。同(tong)时，国家体育总局还(hai)免去了朱(zhu)国平棋牌中心（中国棋院）主任（院长）、党委书记职(zhi)务，免去郭玉军的(de)棋牌中心纪委书记职(zhi)务。

2025年(nian)1月(yue)12日，国家体育总局棋牌中心再次通报象棋“录音(yin)门”调查情况，41名违(wei)规人(ren)员被处罚。多人(ren)被终(zhong)身禁赛，撤销中国象棋协会技术等级称号。近十届全国象棋男子个人(ren)锦标赛冠军，几乎全军覆(fu)没。曾被柳大华质(zhi)疑作弊的(de)郝继超、崔革等人(ren)悉数(shu)进入处罚名单。

前述象棋界资深人(ren)士(shi)则分析，从目前被处罚人(ren)员的(de)人(ren)际关系来看，可能有(you)一些重要人(ren)员卷入其中，未来不排除还(hai)有(you)第三次通报。棋牌中心一位工作人(ren)员向界面(mian)新闻表示，郭莉萍目前已经离开该(gai)单位，举报一事由中国象棋协会在处理。中国象棋协会称，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

“录音(yin)门”也(ye)撬动了一些制度的(de)革新，《中国象棋协会纪律准则和处罚规定》被重新修订，对作弊、交易棋等违(wei)规违(wei)纪行(xing)为明确了罚则；出(chu)台《象棋项目赛场管理规范》，从赛场管理流程、赛场人(ren)员配置与管理等方面(mian)，细化防(fang)交易和反作弊措施。中国象棋协会还(hai)面(mian)向社会发布关于接受社会监督(du)的(de)公告。

虽然进入棋坛60多年(nian)，十多年(nian)追踪(zong)象棋比赛乱象，但涉案人(ren)数(shu)如此之多，还(hai)是让柳大华感(gan)到意外。包(bao)括弟子党斐(fei)在内(nei)的(de)一些曾被他看好的(de)棋手也(ye)牵(qian)涉其中，他无法高兴起来。他鼓励弟子直面(mian)问题，自查自纠(jiu)，还(hai)要有(you)重新开始的(de)勇气。

党斐(fei)告诉界面(mian)新闻，他和老师柳大华一样(yang)，“实在看不下去”才决定站出(chu)来，对处罚结果早(zao)有(you)心理准备，“甚至想到了最坏的(de)结果”。他表示不便谈论某(mou)些细节，但并不后悔(hui)举报的(de)行(xing)为，“做错了，就坦然承认，接受处罚，未来肯定不会在同(tong)样(yang)的(de)地方再犯错。”

对柳大华而言，一盘(pan)棋通常几个小时内(nei)可以决出(chu)胜负，但棋盘(pan)外的(de)较量(liang)，持续(xu)十余年(nian)才告一段落。“录音(yin)门”不是终(zhong)点，他更关心中国象棋的(de)未来。

柳大华多年(nian)来一直呼吁，应该(gai)参照(zhao)国际象棋比赛的(de)经验，设(she)立专(zhuan)门的(de)反作弊委员会或公平竞赛委员会，对有(you)争议的(de)棋局进行(xing)分析，比较棋手的(de)走法与电(dian)脑软件的(de)推荐走法之间(jian)的(de)匹配度，再综合棋手的(de)技能、习(xi)惯等因素，对是否(fou)作弊进行(xing)综合判定。

党斐(fei)也(ye)认为，防(fang)范作弊行(xing)为是重中之重，正是因为存在作弊，才让买棋买棋泛滥。成立类似(si)反作弊委员会的(de)机构，对有(you)争议的(de)棋局进行(xing)评判，这有(you)助于提高比赛的(de)公正性和透明度，避免一些可疑的(de)比赛无处申(shen)诉。

进入2025年(nian)后，一些有(you)影响力的(de)象棋赛事正在逐渐(jian)恢复。党斐(fei)相信，棋盘(pan)之上(shang)的(de)较量(liang)，最终(zhong)将回归棋盘(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