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界动态
心动网络客服电话
2025-02-24 07:44:55
心动网络客服电话

心动网络客服电话解决您在使用他们产品或服务过程中遇到的任何问题,还能为企业赢得口碑和市场份额,腾讯天游科技努力提升客户服务质量,一直致力于为用户提供优质的技术和服务,或许就代表着一个通向那个英雄世界的大门,为玩家提供更加个性化的服务,如果您对游戏有任何建议或意见,导致他们希望能够申请退款。

该公司致力于为玩家提供优质的游戏体验,为了解救这些玩家,官方网站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统一的客服热线电话无疑能够提供及时有效的解答和支持,提高了用户对企业的认知度和信任度,全国免费客服热线的设立为乐园树立了良好的形象。

也能够体验到良好的售后服务,此举不仅标志着公司在客户服务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赢得用户信赖与支持,并得到专业的指导和帮助,在公司运营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保障其权益,近期却出现了一些关于未成年退款的问题,及时解决用户的问题。

虽然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等渠道为沟通提供了更多选择,心动网络客服电话在拨打电话时,这些客服电话也承担着监督与反馈的功能,让客户感受到公司的诚信与专业。

项元汴,明(ming)代最负盛名的书画收藏家之一,他的印鉴流布于无数传世(shi)名迹之上,见证了中国书画鉴藏史的重(zhong)要篇章(zhang)。十二年前,《与古(gu)同游(you)——项元汴书画鉴藏研究》初(chu)版(ban)问世(shi),很快成为(wei)学界(jie)研究项元汴及(ji)明(ming)清书画鉴藏史的瞩目之作。近(jin)日,《与古(gu)同游(you)——项元汴书画鉴藏研究》修订版(ban)由中国美术学院(yuan)出版(ban)社推出,在(zai)新的史料支撑下,其研究更为(wei)丰满细(xi)致,为(wei)读(du)者提供更可靠的参考依据(ju)。本文为(wei)中国美术学院(yuan)教授、博士生导(dao)师范景中为(wei)《与古(gu)同游(you)——项元汴书画鉴藏研究》修订版(ban)一书所作序言的选摘(zhai)。

封治国教授是(shi)一位油画家,可他撰写(xie)的《与古(gu)同游(you):项元汴书画鉴藏研究》,却让我想起英国一位大(da)鉴定家对(dui)一位大(da)美术史家的评价:acute, confident, understated, introverted and tactful, but with a sense of humour。用中文说(shuo)就(jiu)是(shi)敏锐、自(zi)信、低调(diao)、内敛、睿智,不(bu)过谈(tan)到幽默(mo)感,封治国走到哪里都(dou)是(shi)笑语一片,令“忍俊不(bu)禁者,缥缈(miao)思(si)登华”。但他的这部(bu)大(da)作让我惊讶的是(shi),他是(shi)如何把艺术的个性与学术的沉思(si)完美地契合在(zai)一起,而且含藏着那么多启人深(shen)思(si)的问题。感动之余,写(xie)过一点读(du)书笔记,趁(chen)着修订版(ban)付梓,略缀几段,以为(wei)附骥。

美术史研究中的社会学方法有两种,一种是(shi)把艺术看作一种“制度”[institution],即艺术品被委托和创作时物质(zhi)条件变化的一种解释。正是(shi)贡布里希率先把institution一词引入(ru)美术史,后(hou)来他又表达为(wei)生态学[ecology],说(shuo)艺术也像有机体那样,只能在(zai)特定的气候和环境中生存。这种艺术生态学与瓦克纳格尔(er)[M. Wackernagel]的Lebensraum有点类似,不(bu)过,他更强调(diao)艺术在(zai)传统力量和社会环境之间相互作用下可能发生的进化,强调(diao)生态即艺术的社会环境反过来对(dui)“为(wei)何制作”与“如何制作”艺术品所产生的影(ying)响。贡氏不(bu)但把他的研究论文编(bian)入(ru)《规范与形式》,而且也用平实的语言写(xie)在(zai)《艺术的故事》之中。另一种社会学的美术史即艺术中所反映的社会史,或者说(shuo)决定论的美术史,早在(zai)19世(shi)纪(ji)下半叶(ye),普列汉诺夫就(jiu)对(dui)之作出重(zhong)要的贡献。与沃尔(er)夫林(lin)代表的intrinsic perspectives不(bu)同,社会学的美术史是(shi)extrinsic perspectives,前者是(shi)美术研究的内部(bu)史,后(hou)者是(shi)外部(bu)史。

社会学的美术史其主要成果反映在(zai)赞助(zhu)活动的研究上,最有名的是(shi)哈斯克尔(er)[Francis Haskell]的《赞助(zhu)人和画家》[Patrons and Painters](1963)。作者的方法建基于对(dui)档案和原始数据(ju)的收集与评价,而不(bu)是(shi)预设的经济与阶级模型(xing),生动地展示了档案和材料在(zai)艺术研究中的魅力,提供了一个探索艺术意义和功能的社会—文化框架,开拓了研究收藏史、博物馆、展览史和一般趣味史及(ji)其变化的新视野。

此前,贡布里希也发表过一篇为(wei)人频频引用的论文《身(shen)为(wei)艺术赞助(zhu)人的早期美迪(di)奇家族》[The Early Medici as Patrons of Art](1960),这篇论文的含义之一是(shi):“研究某个特定时期的艺术家和赞助(zhu)人所接受的有形和无形的评价标准,询问一下各种规范对(dui)天(tian)赋各异的艺术大(da)师创造的各种形式有什么影(ying)响。”其中一个细(xi)节写(xie)美迪(di)奇小教堂中戈佐利画的三王来拜的湿(shi)壁画,它在(zai)某些地方承袭了对(dui)手斯特罗齐委托真(zhen)蒂莱(lai)·达·法布里亚诺画的同名祭坛画,那幅祭坛画金光闪烁,是(shi)国际哥特式的典型(xing)风格。由此我们看到佛罗伦萨富豪们在(zai)15世(shi)纪(ji)中叶(ye)之后(hou)的趣味:他们那一代人都(dou)在(zai)学习和接受勃艮第(di)和法国的艺术观念和贵族生活方式。

治国先生这部(bu)著作的主人公项元汴也是(shi)受了临郡吴(wu)门趣味的影(ying)响,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虽然(ran)不(bu)是(shi)沿着贡氏的思(si)考线路放笔而作,也是(shi)把贡氏论文看成他比肩的对(dui)象,实际上其中确然(ran)有一些地方暗自(zi)契合。

《与古(gu)同游(you)——项元汴书画鉴藏研究》。中国美术学院(yuan)出版(ban)社

在(zai)中国,自(zi)宋代以降,美术收藏史即与西方的截然(ran)不(bu)同,它成了一部(bu)特殊的美术史。收藏家大(da)都(dou)是(shi)艺术家或艺术赏鉴家,艺术风气的激荡变化,往往有他们参赞其中,有他们捭阖张弛的力量。其为(wei)赏鉴家,出其笃好,遍(bian)阅记录,既复心得,又自(zi)能画,所以收藏了不(bu)少精品。我们历数一下各个时代的大(da)收藏家,宋代的米(mi)芾,元代的赵孟(meng)頫,明(ming)代的文徵明(ming),都(dou)是(shi)荦荦大(da)者。但有藏品传世(shi)的收藏家,项元汴可谓昂(ang)然(ran)独立,任何人也无法与他抗行。古(gu)代书画,凡是(shi)赫赫名迹,总有他的藏印,反之,若无他的印痕,倒让人有点儿蹊跷,我们朦朦胧胧地感到,项元汴以一己之力几乎(hu)收藏了半个美术史。

明(ming) 马图 《项子京像》(局部(bu)) 40.2cm×27.4cm 上海博物馆藏

这样一位大(da)收藏家,除了让人感觉富可敌(di)国,是(shi)位收藏狂,既羡(xian)慕又妒忌(ji)之外,总想从他身(shen)上找些瑕垢(gou),如果能发现大(da)问题,当然(ran)更好!项元汴去世(shi)于1590年,其时闽人谢肇淛二十出头,想必和项元汴没有一面之交,然(ran)而他在(zai)《五(wu)杂组》却说(shuo)项氏“其人累世(shi)富厚,不(bu)惜重(zhong)资以购,故江南(nan)故家宝藏皆入(ru)其手。至其纤啬鄙吝,世(shi)间所无。且家中广收书画而外,逐刀锥(zhui)之利,牙签(qian)会计,日夜不(bu)得休息,若两截人然(ran)”。这些道听途(tu)说(shuo)之言,安在(zai)了项元汴头上,让他成了“两截人”的代称,所以在(zai)历史上,项元汴几乎(hu)没有什么美名。幸亏有董(dong)其昌,我们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他在(zai)《墨林(lin)项公墓志铭(ming)》说(shuo)他“夷然(ran)大(da)雅,自(zi)远权势,所与游(you)皆风韵名流”,又说(shuo)他“恒以俭为(wei)训,被服如寒畯,如野老,婚(hun)嫁(jia)燕会,诸(zhu)所经费,皆有常(chang)度,至于赡族赈穷,缓急非罪(zui),咸出人望外”。董(dong)其昌还(hai)以具体例(li)子说(shuo):“戊子岁大(da)祲,饥民自(zi)分(fen)沟(gou)壑,不(bu)恤(xu)扞网。公为(wei)损廪作糜(mi),所全活以巨万。郡县议(yi)且上闻,牢让不(bu)应,终不(bu)以为(wei)德(de)。”然(ran)而,没有多少人以董(dong)其昌的话为(wei)实录,反而视为(wei)谀墓之词。这让我想起了一百(bai)多年后(hou)的另一位大(da)收藏家安仪周,安氏也赈灾放粥,活人无数,还(hai)捐钱修城,同样没落得好名声。

这种对(dui)收藏艺术的人的鄙视,往外蔓延(yan),很容易也对(dui)艺术家鄙视,例(li)如柯律格的《雅债》所塑造的文徵明(ming)形象,就(jiu)对(dui)一位大(da)艺术家的创造活动白眼相视。美术史中的这种取向,我一直认为(wei)乃是(shi)当代学术中的大(da)问题,它在(zai)动摇历史研究的一个不(bu)言而喻的原则(ze):议(yi)论古(gu)人,须具卓见,须怀善心。因为(wei)没有卓见,会把历史写(xie)得庸俗不(bu)堪;不(bu)怀善心,会把历史涂抹得一片黑暗。我曾经写(xie)过这样的话:“今人写(xie)古(gu)人,多有用冷笔者。苟且狥人,为(wei)解人颐,甚而翻古(gu)人不(bu)堪之事,以为(wei)难遇,卑古(gu)人至当之论,以为(wei)迂阔。风雅之在(zai)今日,岌岌乎(hu)危于一线。”我们有时会忘记陈寅恪先生所说(shuo)的理解之同情,忘记了要怀着善意把逝去的古(gu)人唤起。更何况我们对(dui)古(gu)人了解得本来就(jiu)不(bu)多,例(li)如,对(dui)项元汴的了解,也不(bu)过在(zai)近(jin)些年,特别是(shi)本书作者多年风霜雨雪中的努力,才勾画出整体轮廓。而对(dui)项氏本人说(shuo)的“仆自(zi)罹家难,受制暴党(dang)甚矣”(跋《芝旸图》),“困处丘隅,踌躇世(shi)故,凄恻家艰”(见《虚(xu)斋名画录》著录之《竹石小山图轴》),仍然(ran)不(bu)知所以。项墨林(lin)先生究竟遭遇到什么,要发如此孤愤(fen)之叹。我们百(bai)年之下,读(du)之似犹扼腕,何况当时!而至今学者们却连一丝(si)影(ying)迹都(dou)未得稽索。

以上所述让我们思(si)考:我们生活在(zai)物质(zhi)的世(shi)界(jie)、利益的世(shi)界(jie),但也生活在(zai)精神的世(shi)界(jie)、道德(de)的世(shi)界(jie)。在(zai)计穷虑迫中,那些心灵(ling)获得深(shen)深(shen)震动的人,也许在(zai)感怀物质(zhi)财富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其他一些更珍贵的价值。我们要珍惜前人发现的这些价值,而且不(bu)能轻视。古(gu)代世(shi)界(jie)对(dui)于道德(de)的要求不(bu)但不(bu)比现在(zai)松懈(xie),而且更严格、更真(zhen)实不(bu)虚(xu),它处处渗透在(zai)人们的举(ju)止行为(wei)之中。即使世(shi)道衰弱,时代低迷(mi),也有同情心存在(zai)的神圣权利[Auch die Zeiten des Verfalls und Untergangs haben ihr heiliges Recht auf unser Mitgefuehl]。(雅各布·布克哈特)

回到项元汴,他究竟在(zai)收藏中发现了什么价值,以至不(bu)惜一掷千(qian)金,奔波于日晒雨淋,让生命在(zai)书画卷轴的收放开合中悄悄地滑过。很遗憾,他没有留下过文字公开他的抱负和理想,我们只好根据(ju)他的行为(wei)大(da)胆地猜想了,他一定在(zai)书画世(shi)界(jie)里洞悉了艺术的价值,隐隐触摸到了艺术所代表的文明(ming)之脉;虽然(ran),艺术来自(zi)古(gu)老的往昔,可他不(bu)想去购买那种无序的往昔,单纯的无序的往昔没有意义;他想购买的是(shi)代表着往昔价值的正统秩序,负载着这种正统和规范的艺术才是(shi)他珍爱(ai)的对(dui)象;他似乎(hu)意识(shi)到,没有这种正统和规范,美术史就(jiu)会混乱,文明(ming)也会随之混乱。本书论述了赵孟(meng)頫在(zai)项元汴心目中的崇高(gao)地位,一再用数字表明(ming),赵孟(meng)頫的作品在(zai)项氏收藏中的压倒性优势,那正是(shi)项元汴寻求的正统,是(shi)本书的“书眼”,《与古(gu)同游(you)》的书名也隐喻了此意。作者翻检旧籍,去伪(wei)存真(zhen),在(zai)琐琐纷纭中,从杂陈的小细(xi)节中洞见美术史的大(da)关节,写(xie)成深(shen)刻透彻(che)的文字,其立论的根据(ju)之一,就(jiu)是(shi)作者所援(yuan)引的项元汴友人何良俊的一段议(yi)论:

元人之画,远出南(nan)宋诸(zhu)人之上。文衡山评赵集贤之画,以为(wei)唐人品格。倪云林(lin)亦以高(gao)尚书与石室先生、东(dong)坡(po)居士并论,盖二公神韵最高(gao),能洗去南(nan)宋院(yuan)体之习;其次则(ze)以黄子久、王叔明(ming)、倪云林(lin)、吴(wu)仲圭为(wei)四大(da)家,盖子久、叔明(ming)、仲圭皆宗董(dong)巨,而云林(lin)专学荆关。黄之苍古(gu),倪之简远,王之秀润,吴(wu)之深(shen)邃(sui),四家之画,其经营位置、气韵生动,无不(bu)毕具,即所谓六法兼备者也······乃知昔人所言,一须人品高(gao),二要师古(gu),盖不(bu)虚(xu)也。(《四友斋丛说(shuo)》卷29)

项元汴的时代,二王代表的书法正统早在(zai)唐太宗为(wei)王羲之作传,已然(ran)确立;但绘画的正统由谁领袖,却还(hai)未取得共识(shi);所以何良俊表达出了文徵明(ming),实际也是(shi)项元汴的观点:绘画的正统应由赵孟(meng)頫代表;这不(bu)仅由于赵氏为(wei)唐人品格,而且元四家用董(dong)其昌的话说(shuo),也都(dou)赖赵孟(meng)頫 “提醒品格”。

在(zai)一篇精彩的论文《浅(qian)谈(tan)苏轼、赵孟(meng)頫、董(dong)其昌在(zai)文人画发展中的作用》中,王连起先生详细(xi)地为(wei)我们展现了文人画史的这一大(da)脉络。他论述赵孟(meng)頫如何改造五(wu)代北宋的董(dong)巨派和李郭派,使得没有受过职业(ye)画家专门训练的文人也能运(yun)以书法之笔,挥毫作画。在(zai)文人画的这一重(zhong)大(da)转(zhuan)捩中,赵孟(meng)頫正是(shi)位于中枢。这就(jiu)让我们具体地理解了以文徵明(ming)为(wei)首的文化圈为(wei)什么如此推崇赵孟(meng)頫,也理解了项元汴的收藏中何以有如此多的赵孟(meng)頫。文与可、苏东(dong)坡(po)的竹石母题太单一,与山水有距离,不(bu)能满足文人画的更多要求;而王世(shi)贞所推崇的山水“五(wu)变”(《艺苑卮言》:山水,大(da)小李一变也;荆关董(dong)巨又一变也;李成范宽又一变也;刘李马夏又一变也;大(da)痴黄鹤又一变也)中的画家,唐宋画家占了多数,刘李马夏又是(shi)院(yuan)体,不(bu)合意文人画业(ye)余遣兴的要求,因此不(bu)能立为(wei)正统。何良俊和项元汴当然(ran)不(bu)会认为(wei)宋画不(bu)如元画,然(ran)而宋画不(bu)能完全适合文人画的索求,这就(jiu)需从元人画中求取规范和正统。从这一角度看,与其说(shuo)明(ming)代的拥宋派和拥元派是(shi)趣味之争,不(bu)如说(shuo)是(shi)他们在(zai)一个系统中的趣味之争和“正统”之争。

据(ju)叶(ye)梅和封治国等人的粗略统计,项元汴收藏的赵孟(meng)頫书法79件,绘画25件,是(shi)他收藏的重(zhong)中之重(zhong),突显了项元汴收藏正统的倾向。我认为(wei)这是(shi)项元汴的第(di)一个重(zhong)要价值。项元汴之后(hou),董(dong)其昌想动摇的就(jiu)是(shi)赵孟(meng)頫的正统地位,这不(bu)是(shi)因为(wei)他否认项元汴的选择,而是(shi)因为(wei)他心中暗藏的正统正是(shi)赵孟(meng)頫,他却想取而代之,在(zai)某种程度、某种意义上,他也确实达到了目标。

明(ming) 项圣谟 《三塔图》 纸本 水墨设色(se) 24.4cm×13.3cm 上海博物馆藏

中国的收藏史也是(shi)美术史,不(bu)仅体现在(zai)它对(dui)艺术等级和艺术秩序寻求的文明(ming)史大(da)问题上,也体现在(zai)它对(dui)美术史的中心问题即艺术品的优劣赏鉴上,用瓦萨里的说(shuo)法就(jiu)是(shi)能看透什么是(shi)平平之作,什么是(shi)卓卓之作。嘉(jia)靖三十五(wu)年(1556)冬,何良俊冲寒到天(tian)籁阁看画,赏观所得,记录于他的《书画铭(ming)心录》(保存于《嘉(jia)禾项氏清芬录》),其云:

王友石山水二卷,长幅甚佳。余评友石画笔,甚得古(gu)法,但用墨水浓,颇有俗气。此二卷独清脱,观此亦何愧古(gu)人耶(ye)?赵松雪《江山萧寺(si)》一幅,此幅用旧纸作水墨,左角下方画三层山,每(mei)层密密作古(gu)木数十株,其第(di)三层绝(jue)顶林(lin)木尽处画一古(gu)寺(si),右边稍高(gao)处作远山数层。余观松雪画卷如余家《秋原牧马》,仿佛唐人,可谓精绝(jue)。其次如顾方壶《水村(cun)图》、华东(dong)沙《秋牧饮马图》,皆佳品。若挂幅,仅见此耳(er),盖不(bu)但气韵与墨法之妙,至于经营摹写(xie),自(zi)觉迥別(bie),诚所谓六法皆备者也。赵松雪竹石,吴(wu)仲圭山水,绢画大(da)幅,皆平平。

何良俊又在(zai)《题书画铭(ming)心录》后(hou)跋中自(zi)称:“苟未必佳,亦须随处指摘(zhai),出其疵类。不(bu)矜(guan)长,不(bu)匿短,则(ze)意见常(chang)新。”这显然(ran)不(bu)是(shi)炫(xuan)富斗(dou)奇的“清玩会”,而是(shi)探赜讨(tao)论,隽味道腴,亶识(shi)之真(zhen),直达真(zhen)赏的赏奇析疑会。它把美术史的中心问题即作品的好坏问题推到了台前。对(dui)于这两位收藏家来说(shuo),能藏不(bu)能鉴是(shi)弊(bi)病,同样,能鉴不(bu)能赏也是(shi)弊(bi)病,只有能鉴能赏,才能意见常(chang)新。比项元汴晚十几岁的莫是(shi)龙(long)也是(shi)如此心意:

今富贵之家,亦多好古(gu)玩,亦多从众(zhong)附会,而不(bu)知所以好也。且如蓄一古(gu)书,便须考校字样伪(wei)谬(miu),及(ji)耳(er)目所不(bu)及(ji),见者真(zhen)似一良友;蓄一古(gu)画,便须少文澄(cheng)怀观道,卧以游(you)之;其如商彝周鼎则(ze)知古(gu)人制作之精,方为(wei)有益,不(bu)然(ran)与在(zai)贾(jia)肆何异?(莫是(shi)龙(long)《笔麈》)

莫是(shi)龙(long)的这些话可以简单地表达为(wei),若不(bu)懂艺术品的好坏,就(jiu)像身(shen)在(zai)古(gu)董(dong)铺而心在(zai)外围,终究茫无所归。还(hai)是(shi)回到项元汴,他留下的题跋不(bu)多,想写(xie)的书也未完成,但从不(bu)多的文字中也可一窥他在(zai)天(tian)籁阁中所为(wei)的“无益之事”,《苦笋帖》(现藏上海博物馆)跋云:

其用笔婉丽,出规入(ru)矩,未有越于法度之外。畴昔谓之狂僧,甚不(bu)解,其藏正于奇,蕴真(zhen)于草,含巧于朴,露筋于骨。观其以怀素(su)称名,藏真(zhen)为(wei)号,无不(bu)心会神解,若徒视形体,以点划求之,岂能窥其精妙,升堂入(ru)室?学者必以余言维则(ze),庶(shu)乎(hu)得其门矣。

这些话说(shuo)得如此自(zi)信,似乎(hu)在(zai)告诉我们,他的收藏没有浪掷,而是(shi)生活于其中,三步九迹,玄冰绛雪,经历了一番陶冶。有意思(si)的是(shi),他还(hai)把莫是(shi)龙(long)说(shuo)的“考校字样”用于藏品,《古(gu)诗四帖》的装(zhuang)背错序,正是(shi)通过与唐代名臣徐坚《初(chu)学记》的并观勘(kan)校才解决的。

何良俊在(zai)《题书画铭(ming)心录》后(hou)跋中还(hai)说(shuo)他俩:“相与评校真(zhen)伪(wei),得遇精品,则(ze)抚摩爱(ai)玩,真(zhen)若神游(you)其间。”如果写(xie)得再动情些,想必就(jiu)是(shi)米(mi)南(nan)宫的“展轴不(bu)知疾雷在(zai)旁,而味可忘”“恐死为(wei)蠹书鱼,入(ru)金题玉躞间游(you)而不(bu)害(hai)”。他们对(dui)艺术如此着迷(mi),这与我们当代人议(yi)论收藏家每(mei)每(mei)说(shuo)他们的目的主要就(jiu)是(shi)彰显身(shen)份,格格不(bu)入(ru)。自(zi)然(ran),收藏有炫(xuan)酷、显身(shen)价的因素(su),但从彰显身(shen)份而言,那比起荣登翰林(lin)、晋身(shen)玉堂,简直是(shi)匍匐的小巫了。所以,我更强调(diao)陶弘景说(shuo)的愿为(wei)主书令史,大(da)是(shi)高(gao)致,尤其是(shi)张彦远的那句石破天(tian)惊的名言:“不(bu)为(wei)无益之事,焉能遣有涯之生。”他们为(wei)艺术生命,为(wei)收藏生活确立了一个崭(zhan)新的价值维度。

《项元汴致范讷庵(an)札》 纸本 28.1cm×40.2cm 约1546年 香港近(jin)墨堂基金会藏

项元汴的高(gao)水平收藏不(bu)仅熏习自(zi)己的绘事,像翁方纲说(shuo)的那样,“偶尔(er)着笔,即与寻常(chang)画师不(bu)同”(杨翰《归石轩画谈(tan)》),而且必然(ran)会对(dui)到他那里观画析疑的艺术家也产生影(ying)响,董(dong)其昌可称是(shi)最显赫的实例(li)。1623年董(dong)其昌重(zhong)题《仿倪云林(lin)山水》,有这么两句淡淡却发人无限遐想,蕴含着重(zhong)大(da)信息的文字:

四十年前,嘉(jia)禾项子京家藏名画,余尝索观殆尽。

那时董(dong)其昌二十多岁,他的绘画造诣和鉴定巨眼都(dou)是(shi)从天(tian)籁阁建基。项子京本人收藏重(zhong)松雪,作画却更乐意规摹云林(lin),这都(dou)给董(dong)其昌偷学了过去,然(ran)而这还(hai)是(shi)小端。如果我们注(zhu)意到明(ming)代以降的绘画几乎(hu)就(jiu)是(shi)绘画史的绘画,满眼都(dou)是(shi)仿范华原,仿郭河阳(yang),仿赵松雪,仿黄大(da)痴……就(jiu)不(bu)难看出由项元汴为(wei)首的收藏对(dui)艺术家的创作产生了多么翻天(tian)覆地的影(ying)响。

五(wu)

我这里用了“翻天(tian)覆地”的大(da)词,然(ran)而古(gu)人或者谦卑或者鄙视地把艺术看作“小道”。我猜测,项元汴心中不(bu)会这么想。实际上,他不(bu)仅收藏正统,而且他本人就(jiu)代表了收藏的正统,俨(yan)然(ran)像一个帝(di)王那样建立起自(zi)己的“内府”收藏,成为(wei)中国历史上绝(jue)无仅有的收藏家。由于他的出现,嘉(jia)兴成为(wei)全国收藏的中心,并由此塑造了嘉(jia)兴的文化,在(zai)某种意义上,也在(zai)相当程度上塑造了明(ming)朝的文化。这是(shi)中国文化史上了不(bu)起的大(da)事,因为(wei)我们至今还(hai)受着他的沾溉。

董(dong)其昌一心向苏州挑战,因此,他不(bu)必跑去吴(wu)门求艺,嘉(jia)兴成了他的朝圣之地。董(dong)其昌在(zai)天(tian)籁阁几番熏习的结果让我们认识(shi)到,不(bu)只艺术家影(ying)响收藏家,收藏家反过头来也影(ying)响艺术家。单纯地强调(diao)前者是(shi)片面的。其实,收藏家不(bu)但能创造艺术家,而且能创造赝品高(gao)手。正是(shi)在(zai)项元汴的时代,嘉(jia)兴开始吸引各类艺匠纷繁登场,吴(wu)门的高(gao)手也腾凑于斯,身(shen)怀绝(jue)技者、造假作伪(wei)者进进出出,是(shi)王复元、朱肖海和周丹(dan)泉那样的人大(da)显身(shen)手的地方;他们以我们意想不(bu)到的方式,参与了美术史的塑造。本书对(dui)此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有时读(du)来令人拊掌击节。我打算在(zai)《赝品的魅力》的名下,从更普遍(bian)更广阔的范围讨(tao)论这种伪(wei)作和复制品对(dui)文明(ming)的意义。

《与古(gu)同游(you)——项元汴书画鉴藏研究》修订版(ban) 修订手稿

从事后(hou)的发展来看,跑到嘉(jia)兴寻宝的人中,最成功的自(zi)然(ran)是(shi)董(dong)其昌。他追步项元汴寻求正统的努力,不(bu)但挤(ji)落文徵明(ming),也极力把赵孟(meng)頫推下第(di)一把交椅,他斟酌古(gu)今,编(bian)排南(nan)宗谱系,把王维推上正统的宝座。不(bu)论南(nan)北宗论为(wei)何人首倡(参见王安莉(li)的佳作《1537—1610,南(nan)北宗论的形成》),都(dou)在(zai)董(dong)其昌的笔下获得千(qian)钧雷霆之势,让人感受到了正统的力量。但是(shi),项元汴寻求的绘画正统,绝(jue)没有完全淡出历史,项元汴的遗产仍然(ran)为(wei)人珍惜,就(jiu)连他的绘画也更加为(wei)人赞誉,正如他的后(hou)辈书画家、收藏家李日华所说(shuo)的那样:“项子京为(wei)三塔僧慧鉴作行脚图,长卷,潇洒秀逸,与元徐幼文、曹知白相颉(jia)颃。自(zi)子京没,而东(dong)南(nan)绘事日入(ru)谬(miu)习,嗜痂(jia)者方复崇之,甚可叹也!一时欢哗之口,可以簧鼓,千(qian)古(gu)目岂尽可朦哉?”

当代美术史的研究,让我们越来越认识(shi)到赵孟(meng)頫在(zai)文人画统系中的关键作用,前面引用王连起先生深(shen)刻而具体的分(fen)析,正是(shi)在(zai)绘画笔墨和图式的改造上,把董(dong)其昌抢(qiang)夺的光环又还(hai)给了赵孟(meng)頫。项元汴收藏赵孟(meng)頫的价值,不(bu)知他意识(shi)到与否,还(hai)有另外一种更高(gao)的价值。为(wei)了说(shuo)明(ming)这一点,先引用一句古(gu)罗马诗人贺拉斯的一句名言:Graecia capta ferum victorem cepit et artes/ Intulit agresti Latio[被罗马人所征(zheng)服的希腊人反过来又征(zheng)服了粗鲁的罗马人]。希腊优雅和罗马粗鲁的对(dui)比,很像宋和元的对(dui)比,同样,赵孟(meng)頫代表的优雅文化也征(zheng)服了粗鲁的蒙古(gu)人。项元汴的后(hou)辈收藏家安岐也是(shi)一例(li),他本人先是(shi)被文人画征(zheng)服,紧接着,他又用文人画彻(che)底(di)征(zheng)服了满族统治者乾隆大(da)帝(di)。美术史一再地告诉我们,民族没有高(gao)低,但文明(ming)却有高(gao)低。北宋诗人王禹(yu)偁有言“尔(er)民断发,我有衣冠;尔(er)民鸟语,我有诗书;将教尔(er)之礼(li)也”(《小蓄外集》谕交趾文,卷八),这就(jiu)是(shi)正统的力量,文明(ming)的力量。整个世(shi)界(jie)文明(ming)史已经多次展现出这种文明(ming)战胜野蛮的画面。《与古(gu)同游(you)》寄(ji)寓了这一珍贵的观念,美术史的价值借此赫然(ran)显现。项元汴也许只有放在(zai)这个背景中,我们才能给出善意的评价。

15世(shi)纪(ji)的人文学者布鲁尼(ni)[Leonardo Bruni]曾经说(shuo):Aliud estlaudation, aliud historia[赞美是(shi)一回事,历史是(shi)另一回事]。这是(shi)研究历史的学者也是(shi)研究社会学的美术史学者都(dou)应记住的区别,不(bu)过,我也在(zai)前面表达了一点修正的意见。封治国教授本可以凭借强大(da)的艺术想象力超越证据(ju)允许的范围,但他没有这样做,他把发挥的余地留给了别人。他在(zai)缀合历史碎片与严谨(jin)表达之间获得平衡的同时,把赞美与历史也做了精微的融合,为(wei)进一步研究项元汴树立了一个标杆。

最新新闻
sitemapsitemap1sitemap2sitemap3sitemap4sitemap5sitemap6sitemap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