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高(gao)中毕业的秦志力在其伯父、广(guang)州市粤剧院编剧秦中英的介绍下进入(ru)广(guang)东粤剧院工作。他做(zuo)了十年的道(dao)具管理(li)和设计，后(hou)调入(ru)服装部门工作至今。勤(qin)力能干、低(di)调善(shan)良，这是团里不(bu)少演员对他的第(di)一印象。

一有空，秦志力就从后(hou)台爬下梯子，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在舞台一侧探头看戏。“一条村做(zuo)戏，十里八乡都来看戏，和当年一样热闹！”四十年前春班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浮现(xian)。

管好粤剧演员的“第(di)二张脸(lian)”

“春班”，顾名思义是春节期间戏班下乡，为乡亲们献戏演出。作为珠三角及(ji)粤西地区独(du)具特色的民俗，粤剧“春班”的火爆，足以证明部分粤剧团体乃至粤剧行业、粤剧文化受民众欢迎的程度。

“上(shang)世(shi)纪八九(jiu)十年代，东莞外来人口多，每年都会请剧团做(zuo)春班。珠三角一带的春班场次，直接(jie)影响(xiang)整(zheng)个剧团的全年营业额。近些年来湛江、茂名等粤西地区乃至广(guang)西看春班的人也多了。”秦志力说，以前大多数村落都是黄泥路，搬运服装的解放牌货车进不(bu)了村，村民们提前等在村口，用拖拉机将一箱箱服装拉到台下。

“以前一辆货车就能装下所(suo)有服装，现(xian)在足足装满五辆货车。衣箱越多，戏服越齐全，演出越丰(feng)富(fu)。”秦志力说着，弯腰(yao)从过道(dao)上(shang)的箱子里拿出一摞戏服，摆在长桌上(shang)逐一摊开(kai)。

戏服是演员的“第(di)二张脸(lian)”。粤剧舞台上(shang)，如何让演员们这张“脸(lian)”光鲜亮(liang)丽，看似手板眼见功夫，实则(ze)处处有门道(dao)——粤剧戏服大小种类加起来逾70种，传统大类分为蟒、靠、海清、海长等。

“光是把粤剧戏服的基本门类记熟，就要(yao)几个月。”秦志力回忆，有时候仅主(zhu)角一人就有七八套服装，一套服装还要(yao)重复用几场，入(ru)行初时难免“出岔子”，只(zhi)能苦(ku)学(xue)多练。

除(chu)此以外，管理(li)戏服并帮助演员快速更换妆造、服装也是一项重要(yao)工作。“急着用的戏服挂(gua)在近身的衣架上(shang)，有的需要(yao)熨烫平整(zheng)；远处铁架挂(gua)的是下场戏要(yao)用的服装；用完(wan)的服装则(ze)要(yao)用吹风机吹干，再分类装进铁箱。”

从下午5点多演员进场，直到晚上(shang)11点散场，秦志力的手脚几乎(hu)没有停过。记者好奇戏服为何需要(yao)逐一吹干，他回答道(dao)，戏服不(bu)能洗，水洗会冲走(zou)衣服上(shang)的浆水，使其变软、不(bu)够硬挺(ting)，也可能导致上(shang)面(mian)的绣花掉色。

“以前的粤剧戏服大多是真丝做(zuo)的，一般请广(guang)州状元坊(fang)戏服厂、汇涛戏服厂的师傅(fu)量身定做(zuo)，手工绣金银线。”秦志力说，随着观众审美(mei)水平的提高(gao)，对戏服颜色搭配、绣花样式更讲究(jiu)。“现(xian)在的戏服售价比八九(jiu)十年代高(gao)出十倍，以前订做(zuo)一件蟒袍大概三千元，现(xian)在要(yao)三万多元。广(guang)州做(zuo)戏服的师傅(fu)越来越少，经常要(yao)到上(shang)海、北京、杭州等地定做(zuo)。”

伴随服装成本上(shang)升的还有春班戏金。“现(xian)在做(zuo)一场春班少则(ze)几万元，多则(ze)十余(yu)万元。老(lao)百姓爱看戏、舍得看戏，演出到哪个环节、该(gai)唱哪一句词、该(gai)做(zuo)哪一个动作，许多村民都一清二楚。”广(guang)东粤剧院一团团长文汝清说，春班最先感知(zhi)广(guang)东民间文化市场的“春江水暖”，助力乡村传统文化传承，培(pei)养和寻找更多喜爱粤剧的观众。

粤剧戏服创新改(gai)良已成趋势

粤剧服装的样式与行当、剧中人物性格变化息息相关。戏服师不(bu)仅要(yao)管理(li)好服装，还要(yao)懂戏剧戏曲(qu)文化的特点，设计出能够显示人物身份、性格特点的服装。

“这一套是古代书生穿(chuan)的‘海清’，原是不(bu)束腰(yao)的。而文官袍是富(fu)家公子或有一定官职的文官着装，一般是束腰(yao)的。我们将两种服装结合起来，根据角色需要(yao)改(gai)成带束腰(yao)的海清装，使人物看起来更儒雅。”又如粤剧《范蠡献西施》讲述历史名将范蠡和西施的传奇故(gu)事，秦志力曾参与该(gai)剧的服装改(gai)良设计，剧中主(zhu)角范蠡的大夫帽正是经他一针一线制作而成，即是为了这一服装道(dao)具能更贴合人物的气质。从茂名“追(zhui)剧”到广(guang)西的戏迷(mi)告诉记者，今年茂名的春班现(xian)场演出了这个剧目，台下戏迷(mi)备受打(da)动，跟着唱和，一声比一声高(gao)，“水烟飘，月西坠，泛轻舟一叶寻觅我西施……”

文汝清说，今年共有四个粤剧院团的春班排演了该(gai)部剧，广(guang)东粤剧院一团从服装设计、人物形象等方面(mian)进行市场化改(gai)良，在艺术审美(mei)上(shang)发挥着引领作用。

“现(xian)在越来越多新编剧目需要(yao)设计戏服，挑战最大的一次，是为《决战天策府》设计戏服。”秦志力介绍，该(gai)部新编粤剧由广(guang)东粤剧院和《剑侠情缘网(wang)络版叁》游戏团队联(lian)袂出品，也是首部“网(wang)游+粤剧”的试验戏剧，曾获“2015年中国传统戏曲(qu)票房”及(ji)“2015年中国新创传统戏曲(qu)票房”双料第(di)一。

尽管游戏《剑侠情缘网(wang)络版叁》已有成熟的游戏角色和服装，但游戏服装并不(bu)完(wan)全适(shi)用于(yu)粤剧舞台演出。“我们将每个角色的服装分解出来，在不(bu)改(gai)变原作的基础上(shang)，尽可能让每处衔接(jie)都自然、合理(li)。”经过十余(yu)天的努力，他带领团队完(wan)成画好整(zheng)部剧所(suo)需的戏服图样，“整(zheng)个过程一气呵成，内心颇有成就感。”

今年春班，《谯国夫人》《白蛇传·情》等新编剧目首次下乡演出，所(suo)到之处迎来当地民众的掌声与喝彩。在秦志力看来，粤剧戏服的创新已成趋势，尤其是结合舞美(mei)、妆造等系统性的视效升级。“很多新编排的大型剧目会请专门的设计人员来设计，既(ji)是粤剧走(zou)向现(xian)代化、年轻化的需要(yao)，也给传统戏服师带来了一定挑战，因为实践的机会变少了。”

根脉(mai)在民间：“广(guang)东粤剧无(wu)淡季”

每晚三小时，演足五天；每天春班演出谢幕时已将近11点。秦志力逐一接(jie)过演员们卸下的服装，先前的锣鼓声变成吹风机的呼呼声。

“我还记得几十年前下乡演出，都是在舞台直接(jie)打(da)地铺，自己搭床板。有几次在学(xue)校附近做(zuo)大戏，我们住(zhu)在空教室里，四张学(xue)生桌拼(pin)成一张床，自己带被(bei)褥(ru)、蚊帐。也试过睡在祠堂里，没有床，只(zhi)能睡地板。”回忆起早年下乡演出的场景，秦志力仍历历在目，剧团里数十人同吃同住(zhu)，建立起深厚(hou)的情感。

如今看来，曾经的艰苦(ku)或已成过去，但他对粤剧的热爱未随岁月流逝而消减。

从上(shang)世(shi)纪七八十年代场场爆满的广(guang)州文化公园(yuan)红星剧场、百花剧场，到上(shang)世(shi)纪末，粤剧受电视剧、电影等娱乐方式冲击而陷入(ru)低(di)谷，再到如今的跨界创新、跨地域传播，秦志力亲历粤剧盛极一时的风华时刻，也见过它式微落寞(mo)的光景。

“好在乡村的粤剧群众基础深厚(hou)，拥趸众多，我们尝试多走(zou)出去，把粤剧带到更广(guang)阔的田间地头，唤起人们对粤剧的那份记忆。”今年人气爆棚的春班，让秦志力想起了四十年前村民们跨过禾田、走(zou)路来看大戏的那段时光。

“广(guang)东粤剧无(wu)淡季”，在他内心，虽然有起有落，但粤剧始终是岭南文化的重要(yao)符号，它之所(suo)以能够深扎乡野(ye)根基，于(yu)口口相传中流传千年，在于(yu)岭南文化兼容并蓄、博采众长的韧性和生命力。

据不(bu)完(wan)全统计，这次苏木山英罗村的粤剧春班一晚上(shang)吸(xi)引了3万余(yu)观众现(xian)场看戏，除(chu)了广(guang)西本地市民，还有从新疆、上(shang)海、香港(gang)等地前往“追(zhui)戏”的戏迷(mi)。广(guang)东粤剧院院长曾小敏表示：“粤剧的根脉(mai)在民间。春班的繁荣，见证了粤剧传承、推广(guang)的成效，也让粤剧人对更好地传承发扬粤剧更有信心。”

戏服为媒播撒粤剧种子

近些年来，除(chu)了日常的戏服管理(li)、设计工作，秦志力还积极投身粤剧文化的传承与推广(guang)工作。2017年，广(guang)州图书馆(guan)曾携手广(guang)东粤剧院举办过“粤剧知(zhi)识讲座”，他被(bei)邀请作为主(zhu)讲嘉宾讲解“粤剧服饰”。

2021年1月，他以专家身份为《粤剧表演艺术大全》舞美(mei)卷服装篇撰稿(gao)。同年4月，他受广(guang)东粤剧院委托撰写(xie)了《中国大百科(ke)全书》第(di)三版“粤剧专题”服装篇的有关条目。他希望更多年轻人通过华丽精(jing)致的粤剧戏服，接(jie)触粤剧、爱上(shang)粤剧。

其实，这种以戏服为媒介播撒粤剧种子的实践，早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春班演出已悄然发生了。

1996年，11岁的玉龙意外闯进春班后(hou)台，“揸住(zhu)（粤语：拿着）鸡翅，满嘴油腻(ni)地打(da)算洗手，回头遇(yu)到了师傅(fu)陈奔(ben)，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他口中的“师傅(fu)”是时任广(guang)东粤剧团一团副团长陈奔(ben)，陈奔(ben)发现(xian)年纪轻轻的他浓眉大眼、长相俊秀，当晚便征得他父母的意见，推荐他到广(guang)东粤剧学(xue)校进行系统性的粤剧学(xue)习。玉龙回忆，当年的他渴望粤剧舞台的理(li)由简(jian)单(dan)纯(chun)粹，“台上(shang)的演员身披铠甲，很帅很霸气。”

两年后(hou)，13岁的玉龙成功考取(qu)广(guang)东粤剧学(xue)校。经过二十余(yu)年的努力，他从曾经坐(zuo)在红色胶凳上(shang)看春班的孩子，摇身变为台上(shang)唱戏的中坚力量之一。

“目前，广(guang)东还没有专门开(kai)设粤剧服装设计专业的学(xue)校。很多戏服师是粤剧院团里原来的演员转岗来的，他们没参加过相关专业的进修学(xue)习，缺乏(fa)理(li)论基础和创新意识。”秦志力表示，现(xian)在粤剧戏服行业所(suo)面(mian)临(lin)的瓶颈在于(yu)人才断层、青黄不(bu)接(jie)，由于(yu)服装管理(li)及(ji)设计较为辛苦(ku)、烦琐，很少年轻人愿意、喜欢做(zuo)，“这也不(bu)仅仅是服装部门，整(zheng)个戏曲(qu)行业都面(mian)临(lin)人才传承困(kun)境(jing)，关键在于(yu)找到新的观众。”他说。

2月22日晚的春班演出，是广(guang)东粤剧院2025年春班的最后(hou)一场。演出过后(hou)，秦志力和一团的其他演员将一箱箱道(dao)具、服装等物资搬运上(shang)车。粤韵余(yu)音未散，春风沉(chen)醉的乡村里，粤剧人带着民众对美(mei)好生活(huo)的向往和传统文化的热爱奔(ben)赴下一个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