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联邦总理是(shi)社会民主党人(ren)施罗德，他(ta)推出(chu)了《2010议程》，对德国(guo)的劳动市场和社会保障体系作了重(zhong)大的改(gai)革，大规模削减(jian)社会保障开支，提高退休年龄(ling)和降低企业税负。施罗德的《2010议程》触动了社会民主党所代表的工人(ren)阶级利益，他(ta)也因此失去了社会民主党基层尤(you)其是(shi)左翼的支持，在2005年大选(xuan)中败给(gei)了基督教民主联盟(meng)/基督教社会联盟(meng)的默克尔。

尽管如此，施罗德依旧可以称得上是(shi)功不可没，大多数专家认为默克尔当政16年经济繁(fan)荣得益于《2010议程》。朔尔茨在他(ta)当政的三年中面临(lin)当年施罗德类似的困境(jing)，但(dan)显(xian)然没有施罗德那样(yang)的勇气对德国(guo)经济和社会进行根本性改(gai)革。

对于德国(guo)当前的经济问题(ti)，德国(guo)经济学界是(shi)有共识的。德国(guo)五大经济研究所（柏林德国(guo)经济研究所、慕尼黑ifo经济研究所、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哈勒经济研究所和埃森(sen)RWI经济研究所）受联邦德国(guo)经济和气候(hou)保护部委(wei)托，在去年九月联合发表的经济报告中虽(sui)然预测今年的经济增长可望(wang)达到0.8%，但(dan)是(shi)认为德国(guo)经济仍然处在增长停滞(zhi)状态，回升乏力。

这五大经济研究所认为，德国(guo)经济在去碳化、人(ren)口老龄(ling)化和来自中国(guo)的竞争压力方面，面临(lin)结构性改(gai)革的挑战。五大经济研究所的这一(yi)表述是(shi)非常切中要害但(dan)又有点隐约其辞的。现(xian)实的状况是(shi)，德国(guo)政府二十多年来推行的激(ji)进的去碳化政策是(shi)抑止德国(guo)经济增长的重(zhong)要原因。人(ren)口老龄(ling)化给(gei)德国(guo)社会带来了社会保障体系收支失衡和劳动力市场供给(gei)不足，特别是(shi)专业技工短缺。最后(hou)那句话可能是(shi)最关键的，就是(shi)德国(guo)工业和中国(guo)工业在德国(guo)和世界市场上的竞争日处下风。邓小平说过：发展是(shi)硬道理。眼下德国(guo)面临(lin)的根本问题(ti)不是(shi)难民问题(ti)，不是(shi)乌克兰战争问题(ti)，而是(shi)经济衰退问题(ti)。

德国(guo)对中国(guo)的相对竞争优势(shi)。资料来源：五大经济研究所《2024年第(di)二次共同预测报告》第(di)43页

面对2月23日的大选(xuan)，各大党派纷(fen)纷(fen)推出(chu)竞选(xuan)纲领，四(si)处游说，争取选(xuan)民的认可和支持。鉴于德国(guo)当下最严重(zhong)的问题(ti)是(shi)经济问题(ti)，我(wo)们就分析一(yi)下各党派在他(ta)们竞选(xuan)纲领里(li)有关经济政策方面的设想。

自由民主党

从历史渊源看，和经济界走的最近的是(shi)自由民主党。自由民主党的经济政策是(shi)立足于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基础上的。在公布(bu)的本次大选(xuan)经济纲领中，自由民主党计划提高个人(ren)所得税基本起征点和最高税率的起征额，从而减(jian)轻纳税人(ren)特别是(shi)高收入(ru)者的税负，提高个人(ren)消费和投资能力；主张加班工资免征工资税，鼓励员工加班，弥补劳动力市场上专业技工的短缺。

同时，自由民主党还无条件坚(jian)持遵守德国(guo)基本法(fa)规定(ding)的的国(guo)家财政负债上限，即通(tong)常所说的“负债刹车”，主张通(tong)过减(jian)少(shao)国(guo)家补贴(tie)和出(chu)售国(guo)有资产来平衡财政。自由民主党要求废(fei)除无意义的法(fa)规条文(wen)，精简政府部门，大规模降低企业的合规成本。

此外，自由民主党倡议将德国(guo)2045年碳中和的目标推迟到2050年，和欧盟(meng)一(yi)致，并希望(wang)通(tong)过降低电税来降低电价。针对来自中国(guo)的竞争，自由民主党主张进一(yi)步减(jian)少(shao)对中国(guo)的依赖，阻止中国(guo)对德国(guo)关键基础设施领域(yu)的参与和影响，要求和中国(guo)有公平的贸易关系。

简言之，自由民主党经济政策的核心是(shi)减(jian)税、“精兵简政”和推迟碳中和。

自由民主党的竞选(xuan)口号(hao)：华丽的言辞不是(shi)经济成就。自由民主党官网

联盟(meng)党

和自由民主党的经济政策非常接近的是(shi)基督教民主联盟(meng)/基督教社会联盟(meng)（以下简称联盟(meng)党）。联盟(meng)党也计划减(jian)税，但(dan)着眼点放在企业上，要求以企业利润为税基的企业税负（主要是(shi)指企业所得税和营业税）的上限固定(ding)在企业利润的25%。目前企业承担的这两项税收的税负平均为30%。

联盟(meng)党和自由民主党一(yi)样(yang)主张“精兵简政”和对加班工资免税。在能源方面，联盟(meng)党主张通(tong)过降低电税和电网费以及恢复核电来降低电价。针对来自中国(guo)的竞争，联盟(meng)党的立场和自由民主党完全一(yi)样(yang)。

在财政收支平衡方面，联盟(meng)党和自由民主党一(yi)样(yang)，主张削减(jian)政府补贴(tie)和无效支出(chu)，遵守法(fa)定(ding)的国(guo)家举债上限。但(dan)是(shi)，联盟(meng)党总理候(hou)选(xuan)人(ren)梅尔茨曾经表示，如果有利于促进投资，可以考(kao)虑适度放宽国(guo)家举债上限，显(xian)得比自由民主党灵活一(yi)些。

基督教民主联盟(meng)的竞选(xuan)口号(hao)：为了一(yi)个我(wo)们再次可以自豪的德国(guo)。基督教民主联盟(meng)官网

社会民主党

社会民主党的经济政策显(xian)然奉行凯恩斯主义，主张加大政府在交通(tong)、宽带、数字经济和尖端技术研发方面的投资。社会民主党也计划减(jian)税，但(dan)减(jian)税对象主要是(shi)中等和低收入(ru)者，以此追求社会公正。此外，社会民主党强调要保护工人(ren)的工作岗位、提高最低工资标准和保证退休员工收入(ru)稳定(ding)，认为由此可以拉动消费需(xu)求。

和自由民主党和联盟(meng)党相反，社会民主党反对削减(jian)政府补贴(tie)和社会福利，主张扩大政府举债规模来达到收支平衡。虽(sui)然德国(guo)基本法(fa)规定(ding)联邦政府每年新增债务不能超过国(guo)内生(sheng)产总值(zhi)的0.35％，但(dan)是(shi)允许联邦议会在特殊情况下（战争、自然灾害或经济危机等）暂时放宽举债上限。

在针对来自中国(guo)的竞争方面，社会民主党和联盟(meng)党或者自由民主党持相同的原则(ze)立场，只是(shi)在措词上较为温和。在碳中和方面，社会民主党和绿党一(yi)样(yang)，坚(jian)持推进现(xian)有的各项政策措施，只是(shi)强调不能以牺(xi)牲社会公平为代价。

社会民主党竞选(xuan)口号(hao)：确保稳定(ding)的养老金。社会民主党官网

绿党

绿党坚(jian)持绿色能源转型的理念和“劫富济贫”，主张放宽法(fa)定(ding)的国(guo)家财政举债上限，通(tong)过新债建立一(yi)个名为“德国(guo)基金”的国(guo)家主权(quan)基金，重(zhong)点投资基础设施、教育和气候(hou)保护。

绿党还建议设立一(yi)个“公民基金”，重(zhong)点投资绿色产业，基金的赢利用来补充目前养老保险体系的资金不足，以此维持退休员工的收入(ru)水平。绿党也认为必须降低能源价格，但(dan)坚(jian)信加快新能源建设的步伐是(shi)唯一(yi)正确的道路。

此外，绿党主张的税收改(gai)革的目的是(shi)“劫富济贫”，计划增加对富人(ren)的课税。绿党计划提高个人(ren)所得税的最高税率，加强对房地产交易盈利和财产转让的征税。

在应对来自中国(guo)的挑战方面，绿党和其他(ta)党派立场相同，只是(shi)更加强调在欧盟(meng)层面上对华政策的团结一(yi)致，并且认为中国(guo)对德国(guo)而言主要是(shi)一(yi)个体制挑战者。

绿党竞选(xuan)口号(hao)：信心。君(jun)子一(yi)言，驷马(ma)难追。绿党官网

左翼党

比绿党更为左倾的是(shi)左翼党。左翼党主张大幅(fu)度加大对富人(ren)的征税力度，年收入(ru)超过25万欧元的个人(ren)所得税税率提高到60%，年收入(ru)超过100万欧元的税率提高到75%，同时要重(zhong)新引入(ru)财产税和提高遗产税的税率。左翼党计划将通(tong)过上述新增税收措施得到的额外收入(ru)，投资到住宅、教育、卫生(sheng)和基础设施，改(gai)善人(ren)民生(sheng)活，减(jian)少(shao)社会贫富差异。

针对能源价格过高的问题(ti)，左翼党提出(chu)要将能源价格置于国(guo)家控制之下。左翼党不但(dan)支持提高最低工资标准，而且还主张每周工作30小时，扩大集体谈判工资的范(fan)围。

针对来自中国(guo)的竞争，左翼党和社会民主党以及绿党的主张相似，要求德国(guo)企业减(jian)少(shao)对中国(guo)市场的依赖，但(dan)仍然希望(wang)和中国(guo)互利合作，不搞对抗。

左翼党竞选(xuan)口号(hao)：物价要下降，利润要封顶。左翼党官网

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meng)（BSW）

去年从左翼党独立出(chu)来自立门户的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meng)（简称BSW），其经济政策和左翼党大同小异。和左翼党不同的是(shi)，BSW计划取消电网费和二氧化碳费，取消对俄(e)罗斯的经济制裁(cai)，恢复从俄(e)罗斯进口石油和天然气，以此降低能源价格。

此外，BSW认为德国(guo)应该加强和中国(guo)的经济合作，因为这有利于德国(guo)经济的发展。在这两方面，被认为是(shi)极左的BSW和被认为是(shi)极右的德国(guo)选(xuan)择党立场几乎一(yi)致。

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meng)竞选(xuan)口号(hao)：我(wo)们国(guo)家希望(wang)少(shao)一(yi)点移民。BSW官网

选(xuan)择党

选(xuan)择党也主张减(jian)税，但(dan)主要是(shi)给(gei)富人(ren)减(jian)税，并且要取消遗产税。选(xuan)择党同样(yang)计划降低能源价格，不但(dan)宣布(bu)要恢复核电，甚(shen)至要重(zhong)启煤电，并且要求重(zhong)新从俄(e)罗斯进口石油和天然气。

和自由民主党一(yi)样(yang)，选(xuan)择党无条件坚(jian)持遵守法(fa)定(ding)的国(guo)家财政举债上限，希望(wang)通(tong)过大规模削减(jian)社会福利而达到财政收支平衡。还宣称要和日益增长的工会力量作斗(dou)争，反对提高最低工资标准，恢复市场对劳资经济关系的调节作用。

和其他(ta)政党完全不同的是(shi)，选(xuan)择党主张脱离(li)欧盟(meng)和取消欧元，恢复德国(guo)完整的经济主权(quan)，和其他(ta)志(zhi)同道合的国(guo)家建立一(yi)个新的欧洲经济利益共同体。德国(guo)选(xuan)择党并不认为中国(guo)是(shi)体制挑战者，主张加强和中国(guo)的经济合作。

德国(guo)选(xuan)择党竞选(xuan)口号(hao)：是(shi)时候(hou)支持爱丽丝(si)·魏(wei)德尔了。德国(guo)选(xuan)择党官网

谁能行？

从这些党派的经济政策可以看出(chu)，他(ta)们明显(xian)分成两大阵营：左派和右派。

左派包括社会民主党、绿党、左翼党和BSW。左派信奉凯恩斯主义，主张扩大国(guo)家在经济领域(yu)的投资和主导作用，财政收支靠举债来达到平衡，税收改(gai)革的目的主要是(shi)“劫富济贫”。左翼党和BSW的经济政策中还包含了不少(shao)社会主义因素。

右派包括联盟(meng)党、自由民主党和德国(guo)选(xuan)择党。右派信奉古典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主张“精兵简政”，缩小国(guo)家在经济领域(yu)的干预，相信市场的力量，坚(jian)决反对国(guo)家负债运营。税收改(gai)革的目的主要是(shi)“藏(cang)富于民”。德国(guo)选(xuan)择党的经济政策中还包含了不少(shao)民族保护主义的因素。

让我(wo)们回到前面提到的五大经济研究所报告中提出(chu)的三个挑战：去碳化、人(ren)口老龄(ling)化和来自中国(guo)的挑战。

在去碳化方面，绿党要加速绿色能源转型，而德国(guo)选(xuan)择党则(ze)要恢复煤电，中间依次是(shi)左翼党、社会民主党、联盟(meng)党、自由民主党和BSW。

人(ren)口老龄(ling)化给(gei)德国(guo)带来的主要问题(ti)，是(shi)专业技工不足和养老保险体系收不抵支。在引进国(guo)外专业技工方面，绿党主张要进一(yi)步简化手续(xu)，大力吸(xi)引国(guo)外人(ren)才来德国(guo)工作。德国(guo)选(xuan)择党只愿意有控制地引用欧盟(meng)内部人(ren)员。中间依次是(shi)社会民主党、自由民主党、联盟(meng)党、左翼党和BSW。

关于养老保险体系，社会民主党主张保持现(xian)有退休年龄(ling)（67岁），维持现(xian)有退休金水平（平均为退休前税前工资的48%），将养老保险体系扩展到其他(ta)群体（指目前不参加法(fa)定(ding)养老保险的自由职业者和公务员）以增加收入(ru)。德国(guo)选(xuan)择党主张延长退休年龄(ling)至70岁，维持现(xian)有退休水平，养老保险体系的收支缺口由国(guo)家财政补足。中间依次是(shi)绿党、联盟(meng)党、自由民主党、左翼党和BSW。

第(di)三个挑战是(shi)来自中国(guo)的竞争压力。BSW和德国(guo)选(xuan)择党认为中国(guo)是(shi)德国(guo)重(zhong)要的贸易伙伴，主张加强和中国(guo)的经贸合作。绿党完全将中国(guo)视(shi)为体制挑战者，极力推进和中国(guo)的脱钩。中国(guo)依次为左翼党、社会民主党、联盟(meng)党和自由民主党。

其实，来自中国(guo)的竞争压力并不仅(jin)仅(jin)是(shi)在企业的层面上，中国(guo)的产业政策和技术攻关的举国(guo)体制，也使德国(guo)在战略竞争层面上处于劣势(shi)。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到，德国(guo)各党派都拿不出(chu)一(yi)个真正有效的产业政策来。这一(yi)方面是(shi)因为政府可以动用的财力有限；另一(yi)方面，在目前的体制下，政府和企业及科研机构的合作不可能像中国(guo)那样(yang)能做到团结一(yi)致。且不说，奉行新自由主义的党派本来就反对一(yi)切形式的国(guo)家干预，根本不可能推行像中国(guo)那样(yang)的产业政策。从目前各党推出(chu)的经济政策看，很难看出(chu)有扭转德国(guo)对中国(guo)相对竞争优势(shi)连年下降趋势(shi)的可能性。

大选(xuan)前一(yi)天民意调查结果。图片来自 《柏林晨(chen)报》2025年2月22日

按目前的民意调查结果看，联盟(meng)党赢得30%左右的选(xuan)票应该不是(shi)悬念。从经济政策角度看，联盟(meng)党应该和自由民主党以及德国(guo)选(xuan)择党合作。但(dan)梅尔茨已当众一(yi)再宣布(bu)，绝不选(xuan)择德国(guo)选(xuan)择党作为联合执政伙伴，联盟(meng)党只有和社会民主党或者绿党合作。

不管是(shi)联盟(meng)党和社会民主党联手，还是(shi)和绿党合作，甚(shen)至被迫和这两党组(zu)成联合政府，联盟(meng)党目前计划的经济政策不可能如愿得到实施，德国(guo)经济竞争力下降的局面不会得到根本性的扭转。只要经济上不去，德国(guo)社会的撕裂会进一(yi)步加深。四(si)年之后(hou)，德国(guo)选(xuan)择党一(yi)党独大就完全有可能成为现(xian)实。

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