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佳的父亲今年58岁，一开始(shi)以为9.9元就能解锁全部剧集，没想(xiang)到看了三四集后，小程序又提示余额不(bu)足，要求继续(xu)充钱(qian)，一开始(shi)是(shi)充金币，后来是(shi)买短剧会(hui)员卡(ka)。“他(ta)说自己太想(xiang)看后面的反转了，便不(bu)断地解锁新剧情，并(bing)且一部剧也就几十元，到最后他(ta)都(dou)觉得自己只花了几百元。”

直到家里人浏览了父亲微信(xin)账单里3年内的花销才发现，“的确都(dou)是(shi)小额账单，最高不(bu)超过39.9元”。但计(ji)算下来，仅2024年就充了1.6万余元，3年竟花了3万多元，“零零碎(sui)碎(sui)地在(zai)不(bu)同小程序上充钱(qian)，全是(shi)各种某某视频的39.9元”。

郭航的母(mu)亲也有(you)类似经历，自去年年底迷上微短剧后频繁(fan)充值。“本来说花300多元买了包年会(hui)员，以后就不(bu)用(yong)再(zai)花钱(qian)了。结果没几天(tian)又充钱(qian)，说包年不(bu)含这个剧。没多久又看上一个新平台(tai)的剧，称(cheng)跟老平台(tai)的内容不(bu)一样。几十个小程序，东花一笔、西花一笔，现在(zai)已经不(bu)给我看她的手机了。”郭航吐槽说。

曾在(zai)短视频代运营(ying)公司工作的刘女士直言(yan)，微短剧的核心是(shi)情绪反应和(he)付费意向，为了吸引观众付费，平台(tai)一般会(hui)先让他(ta)们(men)免(mian)费看，然后再(zai)“卡(ka)点”收费。“有(you)的写剧本时就已经标记好(hao)了，告诉制作人到哪一集哪个部分可(ke)以‘付费卡(ka)点’，因(yin)为这时观众情绪已经达到顶峰，只要掐断，大概率会(hui)付费收看。”

记者了解到，目前(qian)小程序上的微短剧主要有(you)两种收费形式，一种是(shi)充值虚拟货币，进(jin)行单集付费，每集价格(ge)从几毛至几元不(bu)等；另一种是(shi)直接充值会(hui)员，包括周卡(ka)、月卡(ka)、年卡(ka)等。以某短视频平台(tai)的小程序为例，一部不(bu)到百集的微短剧，免(mian)费试看15集后，后续(xu)为付费集数，需充值至少七八十元才能全部看完。

这简单的充值设计(ji)背后，实(shi)则套路重重。

高佳之所以注意到父亲账单的异常，要从他(ta)的微信(xin)群说起(qi)。去年12月，高佳操作父亲手机时发现，他(ta)加了二三十个专门(men)分享微短剧的群。群里的短剧助理会(hui)不(bu)定时地发送一些短剧链接，而且为了吸引群成员点击，会(hui)把一些链接的封面设置(zhi)成美(mei)女照片(pian)或其他(ta)猎奇的图片(pian)。

“一些短剧平台(tai)还会(hui)给父亲拉(la)VIP会(hui)员多对一的专属对接群，他(ta)加了五六个这样的群，三四个人只为他(ta)一个人服务。”高佳说，这些专属群每日给他(ta)推送各种收费短视频，有(you)部每集1分钟的短剧居然需要支(zhi)付800虚拟币，按(an)小程序的换算规则，相当于一集8元。

付费规则雾里看花

解锁全集暗藏(cang)猫腻

高佳发现，父亲主要是(shi)在(zai)短视频软件上看微短剧，但往往看不(bu)了几集就要收费了，如果想(xiang)继续(xu)观看，则需跳转至小程序，充值付费也基本在(zai)小程序上完成。

“父亲的零钱(qian)包里有(you)些零钱(qian)，而且开通了扫脸支(zhi)付，虽然他(ta)知道充了钱(qian)，但不(bu)知道累计(ji)下来居然有(you)这么多。再(zai)加上他(ta)不(bu)清楚虚拟币和(he)现金之间的兑换比例，不(bu)了解所需支(zhi)付的具体(ti)价格(ge)，也不(bu)知道收费规则，不(bu)知不(bu)觉间就花了3万多元。”高佳整理父亲的账单发现，他(ta)接触过的短剧小程序有(you)120多个。

“我可(ke)以接受父亲为看短剧花39元购买某平台(tai)一个月的会(hui)员，问题(ti)是(shi)即使他(ta)买了会(hui)员，如果被(bei)导(dao)流至小程序观看，仍然要通过充值虚拟币付费观看，而虚拟币充值无上限(xian)，导(dao)致钱(qian)去如流水。单是(shi)去年11月某一天(tian)，父亲就充值了5次每次3900K币（虚拟币，1元可(ke)以购买100个K币），当天(tian)累计(ji)支(zhi)付近200元。这样的事(shi)情在(zai)过去3年内发生(sheng)过很多次。”高佳说。

记者浏览多个短剧小程序发现，对比市场上几个主流的视频软件的会(hui)员定价，很多相关小程序的收费标准普遍更高。比如，消费者支(zhi)付49.9元，可(ke)以成为几大长视频软件2个月的会(hui)员，在(zai)短剧平台(tai)上却只能是(shi)7天(tian)会(hui)员，甚至是(shi)3天(tian)会(hui)员。

一些小程序的收费规则也很混(hun)乱。

记者观看××剧场小程序的一部短剧，看到需要付费的剧集时，页面标注了单集需要66个“看点”（用(yong)户通过小程序相应支(zhi)付方式为账号充值后获得的虚拟币），但并(bing)没有(you)提供虚拟币的购买选项，只显示“全场免(mian)费看”会(hui)员的付费选项，比如9.9元一天(tian)会(hui)员、19.9元一周会(hui)员、29.9元一月会(hui)员、99.9元一年会(hui)员。

记者用(yong)另一个账号观看该小程序的同一部短剧时，平台(tai)又给出了截然不(bu)同的收费标准：支(zhi)付6.9元购买690“看点”，预计(ji)可(ke)观看后10集；支(zhi)付19.9元购买1990+1990“看点”，预计(ji)可(ke)观看后60集；支(zhi)付69.9元购买6990+6990“看点”，预计(ji)可(ke)观看后211集。会(hui)员价格(ge)也有(you)了非常大的变动，变成29.9元一天(tian)会(hui)员、58元一周会(hui)员、99元半年会(hui)员。

更隐蔽(bi)的是(shi)“解锁全集”的文字游戏。

记者查看某部短剧付费剧集中跳出的充值页面，发现在(zai)页面下方有(you)几行灰色的小号字样，其中一条(tiao)内容为“购买解锁本剧全集：一次性解锁52集”。而实(shi)际上，每部短剧的付费集数并(bing)不(bu)相同。也就是(shi)说，虽说宣传解锁全集，但实(shi)际上限(xian)定了解锁的集数。

还有(you)小程序提供“支(zhi)付11.9元，一键解锁本剧全集”的选项，但不(bu)管(guan)短剧实(shi)际的付费集数是(shi)40集还是(shi)60集，都(dou)是(shi)相同的价格(ge)。

来自广东的林涵最近注意到，她85岁的外婆(po)为追剧支(zhi)付11.9元“买断”全集，却发现所谓“全集”仅含52集，剩余剧情需二次充值。

“一些小程序会(hui)推出各种充值会(hui)员活动，不(bu)同小程序的规则、价格(ge)都(dou)是(shi)不(bu)一样的。很多平台(tai)也会(hui)有(you)整剧购买、单集购买的选项，但怎(zen)样整剧购买算优惠价，单集购买一集是(shi)多少钱(qian)，这些都(dou)很难搞(gao)清楚，甚至同一平台(tai)不(bu)同短剧收费都(dou)有(you)差异。”林涵说，这些复杂的计(ji)算规则在(zai)她的仔细研究之下都(dou)难以捋(lu)清楚，更不(bu)用(yong)说老年人了。

去年10月，江苏省(sheng)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hui)公布(bu)的微短剧领域问题(ti)消费调查结果显示，超过两成的消费者遭遇不(bu)明码标价问题(ti)，近一成三的消费者反映包月、包年会(hui)员观剧权益不(bu)明晰。部分观看渠(qu)道虽然对单集所需虚拟币进(jin)行明示，但字体(ti)较小，且未明示全剧所需虚拟币总数，导(dao)致消费者尤其是(shi)老年消费者容易陷入(ru)反复充值、多次充值的套路。此外，部分微短剧剧场未告知虚拟货币与现金之间的兑换比例，消费者无法准确了解所需支(zhi)付价格(ge)。

自动续(xu)费连环扣款(kuan)

平台(tai)玩转文字游戏

“因(yin)为想(xiang)看微短剧被(bei)骗(pian)了100元。”在(zai)吉林工作的田(tian)雪说，自己去年用(yong)短剧软件时不(bu)仅遇到虚假宣传，还在(zai)不(bu)知情中被(bei)自动扣费4次共计(ji)100元。

“这件事(shi)发生(sheng)在(zai)2024年12月，一天(tian)我在(zai)短视频软件中刷到一部短剧，被(bei)它的类型和(he)内容吸引后，我根(gen)据指令点击下载了‘××爱刷’软件。”田(tian)雪告诉记者，下载软件后，她为了继续(xu)观看短剧，按(an)照页面的引导(dao)支(zhi)付了9.9元开通会(hui)员。但等她去搜索自己想(xiang)看的短剧时却发现平台(tai)上没有(you)，也没有(you)其他(ta)感兴趣(qu)的剧，她便卸载了该软件。可(ke)3周后，田(tian)雪突然发现这个软件在(zai)20多天(tian)里自动扣款(kuan)100元。

记者下载该软件发现，软件开屏(ping)就自动弹出了新用(yong)户福(fu)利“全额返活动”的宣传页，内容是(shi)“0元订阅会(hui)员，下单立返9.9”，并(bing)有(you)限(xian)定的支(zhi)付方式。

支(zhi)付页面的订单信(xin)息显示：0元看剧，付款(kuan)并(bing)开通后全额返还。

此时，真正的文字“陷阱”正在(zai)等待用(yong)户，重点就在(zai)于“付款(kuan)并(bing)开通”这5个字。

记者成功支(zhi)付9.9元后，软件紧接着弹出页面，写着“恭喜您成为周会(hui)员！您9.9元的返现机会(hui)待领取。您已取消开通，默认不(bu)参(can)与返现活动”，页面下方设置(zhi)了显眼的黄色按(an)钮“抓住机会(hui)，去开通”。

在(zai)点击黄色按(an)钮选择继续(xu)“开通”后，记者进(jin)入(ru)“支(zhi)付签约中心”，发现服务内容为“新用(yong)户福(fu)利自动续(xu)费”，服务详情为“商户每隔7天(tian)，自动从你的支(zhi)付账户扣款(kuan)29元进(jin)行续(xu)费”，点击“同意协议并(bing)开通自动续(xu)费”。

“不(bu)是(shi)按(an)照字面理解‘支(zhi)付9.9元后商家就会(hui)返还’。”田(tian)雪说，选择“开通”的也不(bu)是(shi)所谓的会(hui)员，而是(shi)“自动续(xu)费”。

此外，记者发现，上述(shu)软件在(zai)诱(you)导(dao)用(yong)户支(zhi)付的页面中，没有(you)提到会(hui)员的使用(yong)期限(xian)是(shi)多久，支(zhi)付结束后才显示购买的是(shi)“周会(hui)员”，因(yin)此田(tian)雪实(shi)际购买的是(shi)周会(hui)员而不(bu)是(shi)月会(hui)员。

江苏人方灿因(yin)为父亲通过短剧小程序累计(ji)充值近4万元而开始(shi)关注微短剧收费问题(ti)。他(ta)告诉记者，一些短剧以低价吸引用(yong)户付款(kuan)，在(zai)对方支(zhi)付时默认勾选续(xu)费选项，使用(yong)户在(zai)观看时自动续(xu)费，且后续(xu)剧集均以原价扣费；或者设置(zhi)多种付费选项，混(hun)淆单集、全剧、平台(tai)的概念，“对于一些老人来说，根(gen)本无法清晰计(ji)算自己追剧所花费的金额”。

记者在(zai)应用(yong)市场搜索“短剧”“剧场”等关键词，浏览相关的短剧软件评论，很多用(yong)户都(dou)表示遇到了“自动续(xu)费”问题(ti)。还有(you)多名用(yong)户提醒网友：这类短剧软件可(ke)能会(hui)诱(you)导(dao)订购其他(ta)套餐，谨慎下载。

江苏省(sheng)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hui)公布(bu)的微短剧领域问题(ti)消费调查结果也提到，在(zai)小程序或App观看微短剧时，平台(tai)常常提供会(hui)员服务。然而，这些服务往往包含强制自动续(xu)费条(tiao)款(kuan)，消费者开通会(hui)员服务时必须(xu)接受自动续(xu)费事(shi)项，有(you)强制消费之嫌。更为严重的是(shi)，部分平台(tai)在(zai)扣款(kuan)前(qian)未进(jin)行任(ren)何提醒，导(dao)致消费者在(zai)不(bu)知情的情况下被(bei)扣费。

同时还存在(zai)有(you)效(xiao)期条(tiao)款(kuan)不(bu)明确，类似“躲(duo)猫猫”，以及部分剧集下架不(bu)通知的情况。

调查结果显示，八成以上消费者开通全站会(hui)员后仍需为部分剧集付费，七成以上消费者开通会(hui)员后遇到小程序下架或无法使用(yong)的情况。部分平台(tai)付费页面未明确提示有(you)效(xiao)期或服务期，消费者难以掌握(wo)自己的权益状(zhuang)况。此外，一些平台(tai)在(zai)剧集下架时未进(jin)行通知，导(dao)致消费者已购买的剧集无法观看，已充值的虚拟货币也无法使用(yong)。

短剧退费有(you)路无门(men)

维(wei)权通道形同虚设

更糟糕的是(shi)，稀里糊涂充完钱(qian)后，商家可(ke)能“换了马(ma)甲”或直接下架视频，导(dao)致消费者维(wei)权困难。

在(zai)过去的1个多月里，高佳一有(you)时间就会(hui)处理微短剧退费的事(shi)，她主要在(zai)全国12315平台(tai)进(jin)行投(tou)诉。

“退费的过程很复杂。”她无奈地说，账单中涉及的相关小程序有(you)几十个，要一一定位(wei)平台(tai)和(he)所属的公司，将拍摄(she)或者截取的图片(pian)上传至全国12315平台(tai)，还要讲清楚每家公司对应的情况和(he)费用(yong)。

在(zai)退费过程中，高佳还有(you)耗时耗力却无疾而终的经历，一是(shi)因(yin)为有(you)些充值过的小程序难寻踪迹，二是(shi)因(yin)为并(bing)非所有(you)投(tou)诉都(dou)能受理。

“我投(tou)诉时需要提供小程序上的交易明细，可(ke)其中不(bu)少涉及的小程序都(dou)更改过名字，去年上半年还有(you)，现在(zai)再(zai)搜就搜不(bu)到了，找不(bu)到小程序就没有(you)凭证。”高佳说，而且这些小程序所属的公司天(tian)南地北，各个省(sheng)市的都(dou)有(you)，由不(bu)同地区的市场监督(du)管(guan)理部门(men)负责。而针对同样的问题(ti)和(he)情况，一些省(sheng)市的市场监督(du)管(guan)理部门(men)受理，另一些则不(bu)受理。

目前(qian)，高佳投(tou)诉了充值比较多的短剧平台(tai)，收到了少部分退款(kuan)，“2024年共计(ji)花费1.6万余元，现在(zai)只收到了退还的三四千元”。

在(zai)维(wei)权过程中，消费者还遇到了“区别对待”。

来自云南的顾星在(zai)某短视频软件看微短剧时遭遇重复充值。“我想(xiang)看的剧大约有(you)60集，免(mian)费看了七八集后给出了‘解锁全集’的支(zhi)付选项，于是(shi)我花了12元解锁全集。可(ke)当天(tian)支(zhi)付后，我看了20集又看不(bu)了，平台(tai)让我继续(xu)充钱(qian)，再(zai)次购买全集还需要支(zhi)付和(he)第一次相同的费用(yong)。”

发现问题(ti)后，顾星立即联系该平台(tai)客服，要求退还全款(kuan)或者解锁剩余剧集，隔天(tian)她就收到了退款(kuan)。

但来自山东的王默就没这么幸运了，他(ta)在(zai)相同平台(tai)上购买了某部短剧的全集，过了两天(tian)就无法观看。向客服反映问题(ti)时，对方的回复是(shi)：为了保护创作者利益无法退还。

记者在(zai)某第三方投(tou)诉平台(tai)看到，关于微短剧的投(tou)诉超过上千条(tiao)，其中退费难的投(tou)诉居多。

为了不(bu)让父亲再(zai)继续(xu)沉迷和(he)充值，方灿只能手动删除父亲手机上添加的上百个小程序，但删的速度跟不(bu)上他(ta)添加的速度。“这些小程序无孔不(bu)入(ru)，网络文章、朋友圈的广告等，都(dou)很容易点进(jin)去，加上短视频平台(tai)也一直按(an)照他(ta)的喜好(hao)推送，每天(tian)能接触短剧的渠(qu)道五花八门(men)。”

林涵同样面临这样的难题(ti)。“账户没钱(qian)了没办法充值，但是(shi)短剧还是(shi)戒(jie)不(bu)掉。”林涵说，与外婆(po)同龄的好(hao)友也会(hui)在(zai)群聊里转发各种各样的短剧节选，一不(bu)小心又会(hui)点入(ru)短剧小程序里观看。

无奈之下，林涵和(he)方灿都(dou)选择将老人的手机设置(zhi)成青少年模式，以限(xian)制消费额度。

“青少年模式确实(shi)能够禁用(yong)一些小程序，但我爸毕竟是(shi)个成年人，有(you)些手机功能还是(shi)要用(yong)的。”方灿觉得，用(yong)青少年模式来帮父亲戒(jie)掉短剧之瘾只是(shi)权宜之计(ji)，希望平台(tai)能够有(you)更适合老人的防沉迷系统和(he)支(zhi)付模式。

（文中受访的微短剧消费者均为化名）

作者｜法治日报全媒体(ti)记者 赵丽 实(shi)习生(sheng) 张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