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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经典《献给阿(a)尔吉侬的花束》讲述了一(yi)个伤感的故事:有心智障碍的男孩查理在接受(shou)了一(yi)项实验(yan)之后,智商变得越来越高。但成为“天才”后,查理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开(kai)心。《献给阿(a)尔吉侬的花束》是(shi)科幻作家丹尼(ni)尔·凯斯的同名短篇处女作扩写而成的长篇,短篇获“雨果奖”,长篇获“星(xing)云奖”。1966年面世至今,在全球已翻译成三十(shi)种以上语言,销量(liang)超过600万册。
这本小说源于(yu)丹尼(ni)尔·凯斯的一(yi)个偶然的念头:“如果人的智商能够获得提(ti)升会是(shi)什么样子?”凯斯擅长在小说中探讨人类最精微、最深(shen)层的心理问(wen)题。看到低能查理遭到嘲弄却报以微笑的时候,我们会为他(ta)难过;看到高智商查理意识到过去的不幸时,又会为他(ta)愤怒。查理看似极端的经历(li)背后其实是(shi)每个普通人在成长、衰老过程中都有的体验(yan)。
丹尼(ni)尔·凯斯的回忆录《阿(a)尔吉侬、查理与我:我的创作回忆和小说初始(shi)版》今年引进出版。其中围绕(rao)《献给阿(a)尔吉侬的花束》的起源、构思、写作与出版的曲折历(li)程,回顾了他(ta)从(cong)坎坷童年到作品成功的人生故事,也谈到了他(ta)的小说创作技巧和对于(yu)写作动机的伦理思考。本文摘编自《阿(a)尔吉侬、查理与我:我的创作回忆和小说初始(shi)版》,经出版方(fang)授权刊发,注释见原书(shu)。
《阿(a)尔吉侬、查理与我:我的创作回忆和小说初始(shi)版》,[美]丹尼(ni)尔·凯斯 著,刘绯 译,中信大方(fang),2025年1月。
书(shu)山(shan)上的男孩
1950年,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来在纽约(yue)市立大学学习了一(yi)年研究生课程。这个课程名为“精神病理学有机分析”,由世界著名心理医生库(ku)尔特·戈德斯坦讲授。他(ta)的教(jiao)学方(fang)法就是(shi)操着浓重的德国口音,逐字逐句地给我们念其撰写的《精神病理学有机分析》,两个学期的课程都是(shi)如此。
与此同时,我开(kai)始(shi)接受(shou)所谓的“启(qi)发式分析”。进行(xing)纯粹的精神分析,必须深(shen)入挖掘他(ta)或她的内心,将其偏见、创伤和人格缺陷暴露出来。接受(shou)分析者要为此支付一(yi)定的费用(yong)。我每周去两次——周一(yi)和周五,每次五十(shi)分钟,按打折价需(xu)支付10美元(yuan)。
我的分析师是(shi)个中年男人。他(ta)个子不高,说话带(dai)着浓重的奥地利口音,很难听懂。他(ta)采用(yong)弗洛伊德的方(fang)法——让我躺在床上,他(ta)坐在我背后的椅子上,远离我的视线。
他(ta)定了几个规矩:在接受(shou)分析期间,必须避免生活中出现重大变化,不得换工作、搬家、结婚或离婚;更重要的是(shi),不得中途放弃(qi)。我觉得这些规矩就像“四诫”一(yi)样。但他(ta)解释说,这些规矩是(shi)基于(yu)以下理论(lun):在深(shen)入分析过程中,患者会出现痛苦的自我意识;而将其意识转移后,经常(chang)会导致(zhi)他(ta)们将痛苦倾泻到分析师身上。分析师有充分理由避免这种状(zhuang)况出现。
我认可他(ta)定的规矩。事实上,我觉得这个分析值得一(yi)做(zuo)。除了学习精神分析课程外,这是(shi)我深(shen)入了解自己、学习如何在写作中采用(yong)自由联想方(fang)法的好机会。
花一(yi)笔(bi)钱去实现三个目标很划算,但分析一(yi)开(kai)始(shi)并不顺利。
尽管分析师在进行(xing)精神分析时不能采取主动,只能任(ren)由被分析者自由联想,但我还是(shi)很失(shi)望。每次我躺在床上,五十(shi)分钟疗(liao)程的前五分钟或前十(shi)分钟都会被白白浪费掉,或者是(shi)聊些无关紧要的日常(chang)话题。一(yi)天下午,我从(cong)床上坐起来望着他(ta)。
他(ta)看起来很吃惊。
“我似乎是(shi)在浪费你(ni)的时间和自己的钱。”我对他(ta)说。
他(ta)清(qing)理了一(yi)下喉咙,以便开(kai)始(shi)“与患者交谈”的非正规程序。“丹尼(ni)尔,请听我解释。你(ni)现在的情况非常(chang)普遍。你(ni)知(zhi)道(dao),每周要在维也纳进行(xing)六次治疗(liao),只有周日停一(yi)天。通常(chang)的情况是(shi),在停止一(yi)天自由联想之后,心灵的伤口就会形成一(yi)道(dao)防护层,所以周一(yi)就需(xu)要很长时间和精力去突破这道(dao)防护层,然后才能进行(xing)真正的、实质性的自由联想。你(ni)现在的这段(duan)空白或者无作为时间,我们称之为‘周一(yi)清(qing)晨防护层’。”
“我不明白。”
“因(yin)为你(ni)每周只来两次,中间停了几天,所以需(xu)要时间冲破‘周一(yi)清(qing)晨防护层’。”
每次治疗(liao)都要先(xian)沉默十(shi)分钟或者用(yong)这段(duan)时间清(qing)除昂贵的情绪(xu)垃圾,才能冲破精神防护层。虽然这似乎是(shi)在浪费时间,但我还是(shi)躺回到床上。十(shi)分钟后,我开(kai)始(shi)了真正的自由联想。我回忆起……
……“贝蒂美发厅(ting)”离铁路货运站不远,就在火车(che)高架桥下面……我的母(mu)亲贝蒂是(shi)个自学成才的美发师,为女人们洗、烫和做(zuo)头发……
我们住在美发厅(ting)上面的一(yi)个房间里,我的床摆在父母(mu)的床旁边(bian),靠着窗户。每当(dang)高架桥上有火车(che)轰(hong)隆隆驶过时,我都会被吵醒(xing)……
……马戏(xi)旺季(ji)到了……“林林兄弟巴纳姆与贝利马戏(xi)团”的小火车(che)开(kai)进了附近的货运站。来看马戏(xi)的人和女演员都到“贝蒂美发厅(ting)”来做(zuo)头发、修指甲。她们有的坐在石头门廊或台阶上和我玩,有的在变戏(xi)法、讲故事。那个长着胡子的和那个文身的女人都是(shi)我母(mu)亲的顾客。她们说我是(shi)个可爱的小男孩。
一(yi)个表演空中飞人的女人来做(zuo)头发。她的小女儿……大约(yue)五六岁,长着像秀兰·邓波儿一(yi)样的金色卷发。她母(mu)亲把(ba)她拉进屋的时候,她一(yi)边(bian)跺着脚,一(yi)边(bian)尖声叫着。
母(mu)亲冲我喊着,让我把(ba)玩具拿给那个小女孩玩。我从(cong)玩具箱里拿出一(yi)个小火车(che)递给她,但是(shi)她把(ba)火车(che)扔到地上。小火车(che)摔坏了。
“丹尼(ni),”我母(mu)亲说,“去和她玩玩。”
然而,不论(lun)我怎么做(zuo),都无法让她停止哭泣。
“丹尼(ni)……”母(mu)亲恳求道(dao)。
我跑到楼上拿回了一(yi)堆书(shu)。打开(kai)其中的一(yi)本,我开(kai)始(shi)读起来:“从(cong)前,有个美丽的公主……”
虽然小女孩仍在哭,但我没有停下来。她慢(man)慢(man)地不哭了,竖着耳(er)朵听起来。当(dang)然,那时的我根本不识字,因(yin)为母(mu)亲常(chang)给我讲那些故事,所以我都记得。
“他(ta)居然识字!”一(yi)个顾客说道(dao)。
小女孩的母(mu)亲问(wen):“他(ta)几岁了?”
“三岁半。”我母(mu)亲骄傲地答道(dao)。
“他(ta)一(yi)定是(shi)个天才。”小女孩的母(mu)亲打开(kai)钱包拿出一(yi)分钱,“真聪(cong)明,丹尼(ni),去买块(kuai)糖吃吧(ba)。”
我仰(yang)起头,想看看分析师的脸。“我想那是(shi)我第一(yi)次知(zhi)道(dao)可以靠讲故事挣钱。”
我看不见他(ta)的脸,他(ta)也未做(zuo)任(ren)何评论(lun)。
电(dian)影(ying)《献给阿(a)尔吉侬的花束》(2000)剧(ju)照(zhao)。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我的这些记忆都被封存了。1929年,也就是(shi)我两岁的时候,美国发生了金融危机。1933年,罗斯福总统宣布关闭银行(xing)的时候我才五岁。就是(shi)在那个时期,我的父母(mu)被迫关闭了“贝蒂美发厅(ting)”,搬到了斯内迪克(ke)大道(dao)。他(ta)们向(xiang)平卡斯先(xian)生租了公寓(yu)一(yi)层的两个房间。
在这段(duan)困难时期,母(mu)亲没有时间再在睡(shui)前给我讲故事,我就自己开(kai)始(shi)学习字母(mu)表。我识字毫无困难,所以在六岁上小学之前就能看书(shu)了。老师对我母(mu)亲说,我五岁就已识字,便没有必要再上幼儿园。
我将这些回忆与六七岁时第一(yi)次知(zhi)道(dao)讲故事意味(wei)着什么联系在了一(yi)起。
一(yi)个潮湿的夏日夜晚,我和父母(mu)坐在门廊上乘凉(liang)时,看到邻居的一(yi)群孩子聚集在杂货店前的路灯下。
征(zheng)得母(mu)亲同意后,我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那些大多比我年龄大的男孩坐在店前的木箱子上。箱子是(shi)冬天存放牛奶用(yong)的。有人把(ba)我抱上箱子和他(ta)们坐在一(yi)起,这样我就可以看见、听到他(ta)们在讲什么。
一(yi)个叫萨米的男孩正站在人行(xing)道(dao)上讲故事。我可以清(qing)楚地看见他(ta)未经修剪的头发垂到耳(er)边(bian),上衣打着补丁,破旧的黑鞋子没有系鞋带(dai)。
他(ta)津津有味(wei)地讲着圣女贞(zhen)德在遭到恶魔弗兰肯斯坦攻(gong)击(ji)的那一(yi)瞬间,被巴黎圣母(mu)院的驼背人救下;人猿金刚抓住梅·韦斯特,把(ba)她拖进丛林;查理·卓别林抽出宝剑杀死了这个巨大的人猿,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坐在木箱上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萨米讲故事,当(dang)他(ta)停下来说“以后再接着讲……”的时候,大家都失(shi)望地尖叫起来。
接下来讲故事的人是(shi)托尼(ni)。他(ta)试着模仿萨米,可是(shi)并不成功。他(ta)讲得漫(man)无边(bian)际,总是(shi)跑题。于(yu)是(shi)大家就用(yong)鞋跟敲着牛奶箱的边(bian)缘表示不满。
那个夏天,我晚上经常(chang)跑到那儿去听故事,所以明白了什么样的故事不受(shou)欢迎,以及如何讲故事才能让大家安(an)静地听。我也想加入他(ta)们,显示自己也会讲故事。但当(dang)时我是(shi)那些孩子中年龄最小的,因(yin)而不敢在挑剔(ti)的听众面前展示自己。
我似乎什么也记不住。在去杂货店听故事之前,我在家里编好了故事,也想好了怎么讲。可每次轮到我时,我仍不知(zhi)所措。
我在学校的情况也是(shi)如此。测试内容凡是(shi)要靠记忆的时候,我的成绩都很差。每次数学考试当(dang)天,母(mu)亲一(yi)大早就会把(ba)我叫醒(xing),让我复习乘法表。然而到了学校,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多年前,我能一(yi)字不差地记住儿童书(shu)中的故事。可是(shi)上学之后,我什么都记不住。我觉得自己不够聪(cong)明。
后来有一(yi)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闭着眼(yan)睛(jing),想为第二(er)天的算术考试做(zuo)准备。我把(ba)学到的内容在心里想了一(yi)遍又一(yi)遍,但什么也没记住。我强迫自己保持清(qing)醒(xing),努力想着那些数字。遗憾的是(shi),我必须用(yong)手指帮忙才能做(zuo)加减。第二(er)天早晨用(yong)冷水洗脸的时候,我盯着水池上面镜(jing)子中的自己,眼(yan)睛(jing)被肥皂水刺得生疼。就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会了。于(yu)是(shi)我又把(ba)那些内容反复想了八(ba)九遍。
多次试图理清(qing)头绪(xu)失(shi)败之后,我终于(yu)在夜晚和清(qing)晨之间的那段(duan)时间,在睡(shui)梦中搞明白了所有问(wen)题。
在准备故事的时候我也用(yong)了这个方(fang)法:在入睡(shui)之前编好内容,然后存在脑子里。第二(er)天早晨,我面对镜(jing)子中另一(yi)个我,发现自己已经记住了故事。
我用(yong)了很长时间才克(ke)服紧张。由于(yu)在睡(shui)梦中做(zuo)好了准备,讲故事的时候我便能从(cong)容不迫。我的故事非常(chang)戏(xi)剧(ju)化,充满了危机和冲突,所以听众从(cong)来没有用(yong)鞋跟敲过箱子。
电(dian)影(ying)《献给阿(a)尔吉侬的花束》(2000)剧(ju)照(zhao)。
多年以后,我在《北美评论(lun)》杂志上发表了一(yi)篇描写萨米的短篇小说《演说家》。我还将在睡(shui)梦中学习的事改编成了查理·戈登在提(ti)高智商实验(yan)中使用(yong)“睡(shui)梦学习机”的情节。
“我喜欢讲故事就如同喜欢读书(shu)一(yi)样。”我对自己的分析师说。
“它让你(ni)想到了什么?”他(ta)难得地问(wen)道(dao)。
“我想到了爬书(shu)山(shan)……”
“书(shu)山(shan)?”
上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开(kai)始(shi)和一(yi)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合(he)作,但那个人的名字我不记得了。他(ta)们在布朗斯维尔开(kai)了一(yi)家旧货店,买卖废金属(shu)、旧服装和报纸。那些收购旧货的人每天都把(ba)收来的一(yi)堆堆货用(yong)马车(che)拉到仓库(ku)。
父亲经常(chang)把(ba)我带(dai)在身边(bian),让我在店里玩。我最感兴趣的就是(shi)那座书(shu)山(shan)……
那年夏天我八(ba)岁……八(ba)月里炎热的一(yi)天……父亲告诉我,为了把(ba)这些旧书(shu)打包送出去制成纸浆,他(ta)和合(he)伙人还得付钱。“你(ni)可以把(ba)一(yi)些书(shu)拿回家。”
“可以留下来?”
“那当(dang)然。”
“能拿多少(shao)?”
他(ta)递给我一(yi)个小麻布口袋:“只要扛得动,你(ni)拿多少(shao)都可以。”
我眼(yan)前迄今还能浮现出那些一(yi)直堆到屋顶的书(shu)。我看见三个高大的男人正在把(ba)书(shu)装进打包机。他(ta)们光着背,满身是(shi)汗(han),前额(e)围着头巾。
一(yi)个工人从(cong)巨大书(shu)堆的最下面抱起一(yi)大捆书(shu),撕掉书(shu)皮(pi)后递给另一(yi)个工人,后者将裸露的书(shu)页装进打包机。第三个工人将书(shu)压紧,放下机器的盖(gai)子。
第一(yi)个工人按下打包机开(kai)关时,我听到一(yi)阵(zhen)摩擦的声响。第二(er)个工人把(ba)线插进去,机器便将书(shu)捆扎起来。第三个工人打开(kai)机器,取出捆好的书(shu),和另外几个人一(yi)起用(yong)手推车(che)运到街上,然后装上卡车(che)运走。这些书(shu)都将变成纸浆。
突然,我明白了该做(zuo)什么。我爬到书(shu)山(shan)上,找个地方(fang)坐下来。我抓起一(yi)本书(shu)翻看几页,然后把(ba)它扔到地上或者装进自己的麻布袋子。我不顾一(yi)切地收集足(zu)够的信息,以决定哪本书(shu)值得被从(cong)那些汗(han)流浃背的工人手中挽救,免于(yu)被装进打包机。没过多久,我就选好了书(shu)。
选好六七本书(shu)后,我就从(cong)书(shu)山(shan)的另一(yi)端爬下,然后跑到外面把(ba)麻布袋子装到自行(xing)车(che)筐里。
大多数在家中的晚上,我完成作业之后,不是(shi)去听什么广播,而是(shi)读书(shu)。除了读书(shu),还是(shi)读书(shu)。很多书(shu)对我来说都太(tai)难,但我知(zhi)道(dao)自己总有一(yi)天能读懂,也会学会其中的内容。
在书(shu)山(shan)上爬上爬下的男孩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定了格,象征(zheng)着我对读书(shu)和学习的热爱。
写作《献给阿(a)尔吉侬的花束》时,我很清(qing)楚这个故事源自哪里。在查理的智力增强之后,我想象着他(ta)登上了书(shu)山(shan)。登得越高,望得越远,直至他(ta)攀(pan)至顶峰,环顾着周围的知(zhi)识世界——既有善,亦有恶。
然而,他(ta)不得不从(cong)另一(yi)端爬下书(shu)山(shan)。
原文作者/[美] 丹尼(ni)尔·凯斯
摘编/荷花
编辑/王菡
导语校对/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