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地方政府的招商(shang)方式很(hen)简单，低价(jia)出(chu)让一块地，再给予税收减免等，就能吸引企业入驻了。”杭(hang)州一区级政府招商(shang)人员王爽（化名(ming)）对记(ji)者感慨，她(ta)从事了10年地方招商(shang)引资工(gong)作，明显感觉(jue)到这些年招商(shang)工(gong)作强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nan)。

不(bu)可否认的是，以土地招商(shang)为主的模式在发展初期(qi)效果显著(zhu)，尤其是在制造业快速发展的背景下，企业对土地的需求极(ji)为旺盛，企业入驻之(zhi)后(hou)以较低的成本建(jian)立生产基(ji)地，快速拉动地方经济增长，极(ji)大解决就业问(wen)题，推动了许多地方工(gong)业化的进程。

然而，随着产业结构升级，土地资源、环境容(rong)量等要素制约也日益(yi)凸显，地方政府开始意识到单一的土地招商(shang)难(nan)以满足企业的多样化需求。于是开始建(jian)设产业园区，不(bu)仅提供土地，还为企业提供配套的基(ji)础设施(shi)和服务，形成了一定的产业集聚效应。“产业园区的建(jian)设使得(de)企业能够在区域内形成产业链上下游的协同(tong)效应，降低了企业的运营成本。”深汕合作区招商(shang)专员葛明（化名(ming)）对记(ji)者表示。

而产业链配套招商(shang)则(ze)是在产业园区招商(shang)的基(ji)础上进一步深化，更(geng)注重产业链的完(wan)整(zheng)性和协同(tong)性。招商(shang)部门(men)围绕主导(dao)产业，有针对性地引进上下游配套企业，完(wan)善产业链条，企业在本地就能找到大部分的供应商(shang)和合作伙伴，从而增强了企业对地方的黏性。

如今，基(ji)金招商(shang)已(yi)成为主流的招商(shang)方式之(zhi)一，政府通过设立政府投资基(ji)金，以资本为纽带(dai)，吸引优质项(xiang)目和企业落地。

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院长助理、数字(zi)经济与全球战(zhan)略研究所(suo)所(suo)长曹钟雄(xiong)接受证券时报记(ji)者采访时分析，地方政府招商(shang)模式的不(bu)断变(bian)迁(qian)，既有产业结构调整(zheng)的驱动，也有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中的角(jiao)色(se)转变(bian)。而在北京大学(xue)光(guang)华管理学(xue)院金融学(xue)系主任刘晓蕾看来，从简单的资源投入到更(geng)加注重产业生态建(jian)设和市场化运作，体现了地方政府在招商(shang)理念(nian)和方式上不(bu)断进步，也更(geng)加专业和市场化。

2 长期(qi)利好地方招商(shang)回归理性

招商(shang)引资一直(zhi)是各地政府发展经济的重要抓(zhua)手，即便过去十多年来，地方招商(shang)引资模式不(bu)断推陈出(chu)新，传统(tong)招商(shang)模式遇到挑(tiao)战(zhan)，但(dan)在特定历史阶段(duan)所(suo)产生的效益(yi)依(yi)然值得(de)肯定。

“全球各国各地政府都会投入不(bu)同(tong)程度的行政手段(duan)和资源来为地方争取(qu)优质企业等生产要素，过去的土地、税收等招商(shang)方式也确实很(hen)大程度上促进了地方经济发展。”曹钟雄(xiong)认为，要辩证地看待地方政府过去的招商(shang)方式，承认其带(dai)来的成效，同(tong)时反思其中的问(wen)题。

问(wen)题是什么？受访人士均(jun)指出(chu)：过度使用公共资源。“适度的政策(ce)、基(ji)金工(gong)具有利于营商(shang)环境的打造，但(dan)如果迫于指标压力，给予远高于产出(chu)预期(qi)的政策(ce)和带(dai)有过重行政色(se)彩的非理性投资，就可能造成财政或国资的浪费，侵占社会公共资源，其中也可能有寻(xun)租空(kong)间。”王爽表示。

以当前主流的基(ji)金招商(shang)为例，刘晓蕾认为，基(ji)金招商(shang)受地方经济发展目标制约，阻(zu)碍企业跨区域发展，不(bu)符(fu)合全国统(tong)一大市场建(jian)设理念(nian)。此外，受产业政策(ce)同(tong)质化影响，地方争夺相同(tong)领域的优质项(xiang)目，“内卷式”招商(shang)不(bu)仅造成财政损耗，还造成部分产业产能过剩。

针对这些问(wen)题，国家出(chu)台(tai)了一系列政策(ce)，对一些“不(bu)经济”的招商(shang)方式进行“纠偏”。2024年8月《公平竞(jing)争审查条例》实施(shi)，禁止各地政府以减免税费、地价(jia)、补贴等优惠形式招商(shang)引资；同(tong)月，《国务院关于规(gui)范中介机构为公司(si)公开发行股票提供服务的规(gui)定（征求意见稿）》叫停了地方的上市奖励补贴；2025年1月7日，国务院办公厅(ting)印发文件提出(chu)“不(bu)以招商(shang)引资为目的设立政府投资基(ji)金”。“这些措施(shi)都旨在引导(dao)地方摒弃简单粗暴的招商(shang)方式，促使地方思考长远发展，提升招商(shang)质量，实现更(geng)市场化的资源配置。”刘晓蕾表示。

但(dan)这些政策(ce)也给地方招商(shang)带(dai)来“阵痛(tong)”，最直(zhi)观的体现是，各种(zhong)限制和规(gui)管将让不(bu)少地方的招商(shang)失(shi)去“抓(zhua)手”。“原(yuan)来对重大招商(shang)引资项(xiang)目，可给予‘一事一议’政策(ce)，现在只能给予普惠政策(ce)。”王爽告诉记(ji)者，以往地方政府会为某一个大企业的入驻专门(men)开会商(shang)讨(tao)决策(ce)给予“特殊待遇”，但(dan)如今这条路行不(bu)通了，招商(shang)指标就更(geng)难(nan)完(wan)成。

“阵痛(tong)”之(zhi)余，受访的地方政府一线招商(shang)专员都不(bu)否认，从长期(qi)来看，政策(ce)纠偏是对“内卷式”招商(shang)方式无序蔓延(yan)的一种(zhong)“刮骨疗伤”。

“过去许多地方拼政策(ce)拼资源，欠发达地区肯定是拼不(bu)过发达地区，反倒(dao)会‘掏空(kong)’自己，后(hou)续更(geng)加乏(fa)力，现在大家都不(bu)用掏空(kong)心思来出(chu)钱出(chu)政策(ce)去抢(qiang)企业了，我们招商(shang)人员反倒(dao)觉(jue)得(de)轻(qing)松(song)些，让企业自由选择适合自己的地方，我们做(zuo)好服务就行。”葛明认为，在公平竞(jing)争的市场环境中，企业会根据自身发展需求和地方产业基(ji)础、营商(shang)环境等因素来选择投资地点(dian)，而不(bu)仅仅被(bei)优惠政策(ce)所(suo)吸引。

但(dan)葛明也提出(chu)了一点(dian)担忧：“政策(ce)调整(zheng)后(hou)，部分地方仍存在巧(qiao)立名(ming)目给企业补贴的恶性竞(jing)争行为，导(dao)致招商(shang)环境更(geng)加复杂。”

3 呼吁多元产业政策(ce)打破招商(shang)“内卷”

面(mian)对政策(ce)调整(zheng)带(dai)来的变(bian)局，地方政府积极(ji)探(tan)索新的招商(shang)模式。

比如，部分地方成立招商(shang)公司(si)，以市场化、企业化运作代(dai)替传统(tong)政府部门(men)招商(shang)。王爽介绍：“招商(shang)公司(si)通过建(jian)立奖惩机制激励招商(shang)人员，提高了招商(shang)效率。但(dan)目前也存在资金来源和激励机制设计等问(wen)题，需要进一步完(wan)善。” 她(ta)认为，招商(shang)公司(si)在运作过程中，需要解决资金的可持(chi)续性问(wen)题，以及如何设计合理的激励机制，避免出(chu)现短期(qi)行为。

再如，区域协同(tong)招商(shang)模式也逐渐兴(xing)起。去年4月成立的沪杭(hang)协同(tong)中心就是一个典型案例，通过促进区域间资源共享、产业协同(tong)，推动项(xiang)目落地和产业发展。“区域协同(tong)招商(shang)可以整(zheng)合各方资源，发挥各自优势，实现互利共赢。但(dan)在实际操作中，还需要明确各方的权(quan)利和义(yi)务，解决好利益(yi)分配问(wen)题。”王爽说。

此外，单一项(xiang)目争夺已(yi)成过去式，“产业集群化”才是新战(zhan)场。比如贵州瞄准大数据产业，以华为云为链主企业，吸引120家配套企业入驻；上海青浦围绕“长三角(jiao)数字(zi)干线”，半年集聚AI企业超200家，形成千(qian)亿级生态圈。

在刘晓蕾看来，地方应进一步强化产业链招商(shang)。“我们调研发现，许多地方的强势产业链有高度同(tong)质化，建(jian)议地方招商(shang)要立足优势产业，避免盲目跟风。”刘晓蕾认为，地方不(bu)宜一味(wei)扎堆当前的热门(men)产业，部分地区应根据自身的资源禀赋、产业基(ji)础和地理位置等条件，寻(xun)找独特的发展赛道。“即便是传统(tong)产业也要坚持(chi)，琢(zhuo)磨如何通过数字(zi)化转型重焕生机。”

在诸多招商(shang)路径(jing)探(tan)索中，优化营商(shang)环境成为各地招商(shang)的重中之(zhi)重。上海某区招商(shang)专员朱(zhu)婷（化名(ming)）对记(ji)者表示：“我们这边的营商(shang)环境好，除土地资源之(zhi)外，服务也相对优质，与其靠补贴不(bu)如努力提升自身条件吸引企业，以合作共赢思维对待企业。”在她(ta)看来，改善营商(shang)环境，为企业解决经营中的难(nan)题，如消防、子女(nu)入学(xue)、户口等问(wen)题，能够增强企业的归属感和认同(tong)感，吸引企业入驻。

王爽认为，应尊重市场运行机制，营造良好的营商(shang)环境，包括产业链、创新链、人才链、资金链等，政府搭(da)台(tai)、企业唱戏(xi)，而不(bu)是为了完(wan)成指标任务，政府只能被(bei)迫自行下场。

有观点(dian)认为，地方招商(shang)“内卷”的症结，一方面(mian)是市场优质增量项(xiang)目增速放缓，另一方面(mian)在于地方发展的产业过于聚集。对于产业过于集中的问(wen)题，曹钟雄(xiong)表示，并非每个城市都适合发展人工(gong)智能、新能源等当下热门(men)的产业，但(dan)在产业政策(ce)的指导(dao)下，大家都往这几个产业扎堆，就导(dao)致招商(shang)竞(jing)争白热化。他建(jian)议，在中央层(ceng)出(chu)台(tai)差异化、多元化的产业扶持(chi)政策(ce)，引导(dao)地方真正结合自身优势因地制宜发展产业，打破当前的招商(shang)“内卷”；此外，产业政策(ce)应引导(dao)地方政府与企业一同(tong)发展、协同(tong)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