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歪航线(xian)”是我在青少年航校学(xue)习时画出的(de)。那天(tian)的(de)一节(jie)航空理论课上，教员说要比(bi)赛矢量三角测速，头名有(you)奖。从小(xiao)好胜(sheng)的(de)我精神(shen)一振，下定决心要拿下奖励(li)。

那时，我们要练一些在飞行员看来非常基础，对高中生却十(shi)分复杂的(de)技术，矢量三角测速就是其中之一。这门技术算是领(ling)航的(de)基础，我们要先根据(ju)飞机的(de)空速与(yu)航向画一条矢量航线(xian)，再在矢量的(de)末端(duan)画风速的(de)矢量，然后画一条从空速的(de)始端(duan)到风速的(de)末端(duan)的(de)矢量，进而直接量出飞机相对地面的(de)地速、航向、航速。

它的(de)难点在于对绘画有(you)很高要求，但当时我们面临着高考的(de)巨大压力，这种基本功(gong)并没(mei)有(you)练得很扎实。果然，画线(xian)的(de)时候我的(de)尺子(zi)没(mei)有(you)放稳，航线(xian)末端(duan)歪了一点点。我犹豫了一下，觉(jue)得教员批阅时应该看不出差别，所以选择性忽视了这个“小(xiao)问题”，继续往下进行。可是，量角的(de)时候，因为线(xian)不直，我始终得不到正确的(de)数据(ju)。

重画一次来不及了，我瞄了瞄旁边同学(xue)量取的(de)角度(du)，装模(mo)作样地画上角、计算出数值(zhi)，然后赶(gan)紧举手。果不其然，我是第一个举手的(de)。

教员检(jian)查了我的(de)图纸(zhi)，大声宣布我获得了第一名，但我并没(mei)有(you)放下心来。教员在我画歪的(de)航线(xian)上画了一个大红圈。

下课后，教员找我谈话：“我虽然宣布你是第一名，但不会给你奖励(li)。我想让你记住(zhu)，你可以欺骗人，但欺骗不了客观规律，物质世界永远会给你最公平(ping)的(de)奖惩(cheng)。”

他继续说：“图上的(de)航线(xian)要是歪了，飞行准备(bei)就会出错；人生的(de)航线(xian)要是歪了，日后的(de)努力可能(neng)都(dou)会大打折扣，甚至前功(gong)尽弃(qi)。”我低着头，不敢(gan)直视教员的(de)眼睛。

带着这个教训，我通过层层选拔，顺利成为空军航空大学(xue)与(yu)清华(hua)大学(xue)联合培养的(de)“双学(xue)籍”飞行学(xue)员。在清华(hua)，学(xue)业(ye)任务重、挑(tiao)战多，稍有(you)不严谨，复杂的(de)工程科学(xue)问题就会出现纰(bi)漏。每次面临“坦诚接纳自己的(de)错误”还是“直接看正确的(de)角度(du)”的(de)抉择时，我都(dou)会用当年那条画歪的(de)航线(xian)提醒自己，竭(jie)力把自己笔下那条线(xian)画直。

后来，进入飞行训练阶段，我又遇(yu)到了一次让我印象(xiang)深刻的(de)“偏航”。那时我已开始单飞初级教练机，正一个人驾驶飞机前往指定空域。然而我在本该右转的(de)地方左转了，回过神(shen)，我马(ma)上回头观察，加油门提速，掉头回到原定的(de)航路上，还好，我在后面的(de)飞机过来之前，成功(gong)回到了正确的(de)路径上。

降落之后，师父(fu)严肃地批评了我：“你这一掉头，把你和后面飞机的(de)放飞间(jian)隔消耗掉大半。你俩航路重合，万一有(you)点差错，轻则飞机损毁，重则机毁人亡！”听了师父(fu)的(de)分析，我也非常后怕。飞行之道(dao)容不得差错，因为一点点的(de)失误都(dou)会产生连(lian)锁(suo)反应，最终导(dao)致灾难性的(de)后果。学(xue)习上，我可以坦诚接纳自己的(de)错误再找机会改正；飞在天(tian)上，我可未必还有(you)改正的(de)机会。

后来的(de)学(xue)习与(yu)训练中，教员们越来越多地采用项目教学(xue)法的(de)方式锻炼我们。我们的(de)训练过程被分解成一个个项目，从信息(xi)收集、制定计划、项目实施，再到成果展示、评价总结，整个学(xue)习流程都(dou)由(you)学(xue)员自主完成，在完成项目的(de)过程中培养学(xue)员的(de)综合能(neng)力。在这个过程中，我被任命为学(xue)员中的(de)负责人，负责组织、对接、筹划等工作。

随(sui)着接手的(de)事越来越重要，我渐渐发现，自己似乎变成了航线(xian)的(de)箭头，我往哪指，大家就往哪指。只要我的(de)工作有(you)一点点失误，这个错误就会像蝴(hu)蝶效应一样沿着线(xian)路传导(dao)。自己失误导(dao)致“偏航”固(gu)然可怕，带领(ling)战友一起“偏航”，后果就更(geng)加不堪设想了。我知道(dao)，我的(de)航线(xian)再也不能(neng)歪了。

一个飞行结束后的(de)午后，阳光明(ming)媚，我又翻出那张(zhang)画着红圈的(de)“歪航线(xian)”。我突然想到，教员画出的(de)这个圈，正好与(yu)项目教学(xue)法的(de)核心内涵不谋而合：在学(xue)员的(de)自主探索(suo)学(xue)习中，教员只负责圈出画歪的(de)“线(xian)”，让学(xue)员直面问题、主动思(si)考、自主飞行、归纳总结，不断深化自己的(de)认识。

我想，当初画下这个圈的(de)教员一定是希(xi)望我以后的(de)航线(xian)都(dou)是直直的(de)。如果能(neng)再次回到那间(jian)教室，我一定把我的(de)人生作为一条笔直的(de)航线(xian)交给教员，对他说句：“谢谢您！”

作者(zhe) | 周(zhou)洲

图片 | 杨嘉讯